记忆与传承:哈尼族迁徙史诗中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

2023-03-15 22:27扈志东
怀化学院学报 2023年6期
关键词:哈尼族哈尼交融

陈 娟, 扈志东

(西南林业大学,云南昆明 650224)

“一部中国史,就是一部各民族交融汇聚成多元一体中华民族的历史,就是各民族共同缔造、发展、巩固统一的伟大祖国的历史。”[1]哈尼族漫长而艰辛的迁徙历程在其历史长河中勾勒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在此过程中,迁徙史诗作为民族互动、交流的史料,是哈尼族与各民族友好交往的历史记忆,为研究民族关系提供了极具价值的分析文本。哈尼族的迁徙史诗主要有:《迁徙悲歌》《雅尼雅嘎赞嘎》(以下简称《雅尼雅》)和《哈尼阿培聪坡坡》(以下简称《聪坡坡》)等,它们作为哈尼人民的“史记”,是记叙人类起源传说、上古社会生产生活、族际交往的民间口碑文学。“全面贯彻党的民族政策,深化民族团结进步教育,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加强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促进各民族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一起,共同团结奋斗、共同繁荣发展。”[2]长期以来,哈尼族在与当地各民族的交往互动中,逐渐形成了平等团结、互助和谐的民族关系。迁徙史诗中所承载的共同历史记忆为各民族的团结凝心聚力,与民族政策的实施构建相结合,成为促进民族团结工作高质量发展、传承少数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不竭动力。

一、哈尼族迁徙史诗中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记忆

哈尼族迁徙史诗不仅内容丰富、形式多样,还承载着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记忆,具体体现在哈尼族人民与其他民族共同守护自然环境、在生产生活中互帮互助、共庆共享节庆仪式、经贸上互通互济以及族群族际间的团结和睦等方面。

(一)共同守护自然环境

哈尼族迁徙史诗中的自然崇拜是指人们把自然界中的各种生物、自然现象等形象化,并将其视为有生命、有神性意识的、能够承载人们美好希冀和护佑人们的强大威力的自然力加以尊崇。“先祖把走来的大山,选做万能的神山,从驮子里拿出基石,稳稳地放在神山上面,这吉祥幸福的基石,陪伴了哈尼千年。”[3]在哈尼人的心目中,神山神石是吉祥的象征。二月里,哈尼族盛装出席,祭祀神树和祖先神灵。“九山九寨的哈尼,染新衣用去成背的蓝靛;扎密穿戴得像漫坡的鲜花,伙子打扮得攀枝花样矫健,那最怕羞的女人,也装扮得比彩霞鲜艳。各家各户来啰,人人都来祭树,在这热闹的日子,哈尼祭祀祖先。”[4]从中可见,哈尼族对神树的重视和祖先神灵的感恩礼赞。“万能的寨神啊,哈尼站在你的面前;高大的神树啊,哈尼来把你祭献。虔诚的寨人献上一片诚意,请你赐给哈尼一片喜欢,猪鸡牛羊满圈满岭,金谷玉麦站满大田,哈尼儿孙像树叶一样稠密,哈尼人人像大树一样雄健!”[5]这些都是哈尼族自然崇拜文化的生动体现。自然崇拜是哈尼族对于原始痛苦和快乐、原始善和恶最朴素的反映,蕴含着哈尼族对自然的敬畏与尊崇。这种自然崇拜文化,在云南很多少数民族中都有迹可循。除了哈尼族的“昂玛昂丛崇拜”,还有布朗族的“色林”、佤族的“龙梅吉”、景颇族的“龙尚”、彝族的“密枝林”等都暗含“神林”之意,展现出各民族共同的“神林”崇拜。由此,在自然崇拜文化的熏染下,哈尼族、彝族、傣族、瑶族、佤族、布朗族、景颇族、普米族等民族都有关于保护动植物、保护水源的习惯法和民俗禁忌,他们秉持着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初心,维持着简约有度的生活方式。彝族禁止在龙潭旁边砍树开荒;白族讲究可持续发展,会根据物种数量、生长季节采取“封山育林”的方式保护野生动植物。这些以保护动植物、守护生态环境为目标的民俗文化,反映了各民族遵循自然规律、保护自然的生态理念,在多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中,不断地演进、共生,形成多元一体的传统生态文化,并在世代沿袭中成为云南少数民族共同呵护绿色家园的精神支柱。

(二)生产生活中互帮互助

哈尼族每迁徙到一处新的地方,都要建寨盖房,这离不开邻里和周边民族的齐心协力、团结互助。雅尼雅人①一路来到富饶美丽的加滇②,在族人的共同努力下,“开满鲜花的加滇大地,从此有了采花的蜜蜂;满满幸福的加滇山川,从此有了伴舞的蝴蝶;肥沃似油的加滇地方,从此有了开垦田地的主人”[6]。哈尼族历经长途跋涉来到嘎鲁嘎则③,阿撮(傣族)人民热情和善,两族之间嘘寒问暖,友好交往。“好客的阿撮拿出竹鸡竹笋,远来的哈尼拿出玉麦酒浆,两处人都像火塘一样热情,不断的话像溪水流淌。”[7]不同民族在生产生活方式上互相学习与借鉴,“阿撮教哈尼破竹编篾,哈尼换上滑亮的竹筐;阿撮教哈尼织帽子,笋壳帽轻巧又凉爽。哈尼把鸡鸭分给阿撮,雄鸡帮阿撮叫起太阳;哈尼教阿撮种五谷,阿撮的篾箩装满玉麦高粱”[8]。他们间这些互助互利的实践行为促成了民族之间的友好交往,铺就了“你离不开我,我离不开你”的团结和谐格局。

除了建寨盖房,哈尼族还要开垦大田④,在《好地诺马阿美》中,“哈尼走到天涯海角,不忘发家的大田。几千个人一个不要走散,几千双手一双不要得闲”[9]。每当栽秧季节到来时,各山各寨的男男女女汇聚在一起,共同辛勤劳作。“引来清亮的泉水,栽出绿绿的稻秧,到秋风吹起的时候,山上山下一片金黄。”[10]秋收时节,各寨老小聚在一起感受丰收的喜悦。“有饭大家吃,有活大家干”是哈尼族互帮互助的传统习惯。现今,他们互帮互助的方式主要有:昂交交(换工)、巴交交(轮流借钱)、昂罢木(互助盖房)、普塔扎(经济互助)[11]。在哈尼族民间有这样的说法,“宗丕倮确阿依阿尼,呸丕倮确盘强词烟”,意思就是邻居是情同手足的弟兄,田地连在一起的人家是血缘至亲的亲人,哈尼族彼此之间就是一种血肉相连的关系。“新寨老寨相帮相助,代代子孙你来我往”展现了哈尼族与族内同胞和周边各族团结互助、相亲相爱的传统美德,是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生动体现。

(三)共庆共享节庆仪式

六月年(也称苦扎扎)是哈尼族的重要节日,各村各寨的男女老少身着盛装,聚在一起荡秋千、摔跤、跳舞和唱山歌,“歌唱耶苦扎带来吉祥,歌唱嘎汤帕带来安康”[12]。有些地方则同时过火把节,通宵达旦,尽情欢乐。“村头搭起了秋千架,追玛领头打秋千,百姓跟着后面来。在秋千场上,欢声笑语满天飞,男女老少齐欢乐。”[13]这种和谐的庆祝方式,有助于促进族际的友好交往。人与人之间真实纯粹的相处方式在一次次节庆环境的熏陶下,在一次次祭祀展演的过程中得以强化。节庆仪式作为各族文化交流互动的平台,不仅揭示了各民族的审美趋同,促进文化的共同性,还不自觉地唤醒了各民族逐渐衰落的记忆,增强了族群凝聚力。

由于哈尼族与周边各民族生活在同一空间场域中,他们的衣食住行、风俗习惯等生产生活方式都会彼此影响,进而发生改变。于是,各少数民族的民俗文化活动,便不再局限于本民族范围之内,而是出现了多民族共生、多文化元素并存的杂糅态势,进而在火把节、尝新节、高香节、泼水节等重大节日中,出现了集体参与、共享欢乐的场景。迁徙史诗中耶苦扎节、活夕扎节等节庆活动是哈尼族对自身集体记忆的历史记叙,也是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见证。

(四)经贸上互通互济

哈尼族来到诺马阿美⑤,住在远山的腊伯(汉族、彝族、白族等民族的总称)跋山涉水而来,“他们用五彩丝线交换哈尼的红米,又用亮亮的金银来换哈尼的白棉”[14]。住在周边的摆夷(傣族)也派来牛帮,和哈尼族进行日用品交换,“生意人像河里的鱼虾来往穿梭”[15]。在物物交换的过程中,各民族优势互补,你来我往。哈尼族对远方的来客总是热情真诚,“客客气气地对他们吧,不喝够酒不要让他们上路;亲亲热热地对他们吧,不包好饷午不要让他们回转”[16]。这种在经济上与当地其他民族友好往来的互动实践,造就了哈尼族生产生活方式的多元化。

从一开始的以物换物、以贝壳作为媒介进行交换,到后来乡村集市的设立,反映了经济发展是影响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重要因素。“一年的三月,是哈尼赶街的月,街子摆在得威海边,人来人往像鱼群钻浪。哈尼也来得威赶街,热热闹闹像围拢火塘,街头街尾要绕三遍,大背小背满满当当。”[17]这些各族人民买卖祥和、其乐融融的赶集日常,生动展现了人们的勤劳朴实和互通有无的生活状态。集市作为民俗文化交汇的空间,赶集成为哈尼族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赶街的哈尼挤挤搡搡,好像鱼群在水里游玩。”[18]赶集向来是民间烟火的代名词,它不仅提供了各族人民互动交流的机会与空间,还能让人们感受到各地的淳朴乡风和地方特色;赶集同时也成了各民族、各地域之间民俗审美互相参照,饮食习惯互相传递的平台。可以看出,赶街在人们的贸易往来和日常生活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19],乡村集市的设立为生活在乡土社会中的人们提供了血缘之外的交往空间,极大地促进了乡村文化互动和族际交往互动。

(五)族际团结和睦

《聪坡坡》中,哈尼人来到哈厄⑥,哈厄民族淳朴善良,两族以礼相待:“哈尼人呀,你们从远方来,就请坐在哈厄的桌旁,哈厄的美酒哈尼一同来喝,哈厄吃肉哈尼一同来尝,两家人在一处也不怕,阿哥阿弟可以同坐一条凳上。”[20]两族之间你来我往,建立了深厚的情谊:“哈尼哈厄情投意合,就像两窝雀共一树,两寨的女人爱在一处说话,两寨的男人爱在一起商量。”[21]

在《雅尼雅》的《渡过澜沧江》章节中,雅尼雅人一路迁徙到澜沧江边,已经精疲力尽,望着滚滚的江水,心中泛起忧愁,傣族人见雅尼雅人真诚友好,决定伸出援手,接他们过江,助其渡过难关。雅尼雅首领觐见傣族王,他们虔诚施礼,和善待人。“维墨洛查⑦讲完话,拿出三把金勺子,找来三双银筷子,双手献给领头的人。”[22]傣族王也表达了诚意:“告诉我的傣泐百姓,舀出三千三百箩谷米,抬出三千三百捆茅草,请他们过江,帮他们盖房……傣泐人友好四方,朋友来了兄弟一般接待。”[23]在广景山寨,雅尼雅和傣家做了邻邦,两族间和平相处。在各自大王的统领下,两族人勤奋耕耘,丰衣足食。当雅尼雅人居住在勐乌的时候,突遇外来人闯入,即将发动战争,“厌战的雅尼雅呦,怕再度引起流血”[24],于是开始迁徙的征途。离开加滇之后,雅尼雅人遭遇无尽的艰难险阻,最终和彝族首领握手言和,重回加滇,与彝族一起共创美好的生活,避免了战争流血。“雅尼雅和彝家共同耕耘,和睦相处如同兄弟姐妹。和平安宁的加滇啊,雅尼雅人丁兴旺,彝家也人丁兴旺!”[25]这更加深刻地展现了哈尼族的善良和隐忍,以及民族团结对于人民幸福安康的重要意义。

综上可知,生态文化、社会生活、节庆互动、经济往来、族际交往等几种交融样态是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存在方式。哈尼族与各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在迁徙史诗中通过生态环境的共同守护、生产生活互助、节庆仪式交流、赶街串巷互动、族群族际交往等得以生动具体地表达。哈尼族迁徙史诗中各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犹如一颗颗散落在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生态等各个角落的珍珠,由民族团结这根主线串联起来,成为哈尼族独具民族特色的共同的社会记忆,内生为凝聚各族人心的源源动力。

二、哈尼族迁徙史诗中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当代价值

哈尼族迁徙史诗中记载着大量关于哈尼族与族内同胞、周边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叙事。这些关于民族文化的历史记忆,是哈尼族先民生产生活的主观投射,对当代生态文明建设、民族主体精神构建、增强民族凝聚力、强化身份认同以及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依然具有时代价值。

(一)有助于推进生态文明建设

哈尼族迁徙史诗中记载着各民族善待自然、感恩自然的文化故事,在以“保护生态,守护家园”的共同初心和价值旨归的引领下,这些爱护生态的行为随着各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和社会的发展而逐渐趋同。当前,各族人民保护自然的实践演变为一种基于中华文化认同的生态文明建设,而且带来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科学理念和“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价值转向,以及“要像爱护眼睛一样爱护自然”的智慧,并站在“为全人类谋幸福”的新高度提出了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宏大夙愿。

这种价值转向和宏大夙愿,促进了各族人民在社会发展的交往交流交融中共同谱写保护生态的壮丽篇章。这一以守护生态为指向的动态演变过程揭示了各民族在生态文明建设进程中的物质文化、精神文化、制度文化的互动交融,使各族人民形成生态道德共同体成为一种可能,其不仅加强了各族人民珍视自然的使命担当,增进了民族的共同性,更进一步强化了各族人民对中华文化的认同。可以说,各民族在生态向度中的交往交流交融为当代生态文明理论的出场奠定了现实基础;而生态文明建设的当代实践也极大地加强了各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二者相辅相成,相互促进。

(二)有助于构建民族主体精神

在哈尼族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团结是亘古不变的话题。迁徙史诗中哈尼族与多个民族的相遇和交往,谱写了很多精彩绝伦的叙事,为后人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达哈达迁出走》中既描述了民族与民族之间的和平相处,也描述兄弟之间的深情厚谊。达哈达迁因为思念一起同甘共苦的兄弟,决定离开景兰⑧,辞别傣泐王,“兄弟的情谊,如江水常流;弟兄的情谊,像太阳永不熄灭。傣泐和雅尼雅是一家,愿天下都成为兄弟……我们要和平,我们不要战乱,大家要友好相处”[26]。达哈达迁率领族人一路奔波,期待着手足重逢。这是一则体现各民族同源共祖、交往交融的叙事。在整个迁徙过程中哈尼族人携手并肩,共渡难关,他们沿着崎岖的山路,穿过茂密的森林,绕过高高的山崖,“熬过多少干季和冷季,耐过多少雨天和热天”[27]。尽管困难重重,但哈尼先民不畏艰辛,一路守望相助。“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几百个人做一队,一个也不漏掉;停停走走,走走停停,几千个人做一群,一个也不走散。”[28]在族人的共同努力下,最终抵达“森林密密的红河两岸”。这种历经磨难而始终不变的民族精神,在以“团结为主线”的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牵引下,彰显出自强不息、不屈不挠的崇高品格,饱含着正直独立的人格和主动创造的精神。

(三)有助于增强民族凝聚力

哈尼族是一个以“梯田稻作”为主要生产方式的民族,其思想感情、民间信仰、文化艺术等都与梯田农耕有关,在历史长河中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梯田生态文化,成为将哈尼族与各民族凝聚在一起的桥梁纽带。“哈尼是粗粗的大树,树根就是大田”[29]。“刻木分水法”“流水开沟法”等是哈尼族集体智慧的结晶,不仅为周边各民族所借鉴,也为现代生态农业提供参考范例。不论迁居何处,哈尼族都不会忘记自己眷恋的故土,不会忘记自己的同胞。“不能把哈尼的故乡遗忘:不能忘记虎尼虎那⑨的大水,不能忘记惹罗普楚⑩的山岗……走到天边也要记住,哈尼都是一个亲娘生养,一个哈尼遭了灾难,七个哈尼都要相帮。”[30]对生活的热爱,对家园的守护,把各个民族凝聚起来,“惹罗大寨美名远扬,各山各坝的那扎来来往往,矮山的汉族来了三伙,河坝的傣族来了三帮”[31]。汉族羡慕哈尼族矮山田里的水在枯水季节来临之时依然满满当当,傣族赞扬河水里的鱼儿成群游荡,他们很喜欢哈尼明亮的瓦房和凉快的竹楼。他们把对自然和对生活的热爱凝结进了“土地”这一意象中。正是这种发于内心深处的热爱和守护之情驱使着各民族无论去往何地,都爱护足下的这片土地。正如爱国诗人艾青所言:“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32]自然本身作为一个整体,各族人民对家园、对自然、对大地母亲的爱,汇聚成了一股凝聚人心的力量。这种家国情怀是在各民族共同守护乡土的情境下生发出来的,是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成果。

(四)有助于强化个人身份认同

民俗唤醒记忆,记忆凝聚认同。“为了承认自己是一个群体,每一个群体都必须在现在创造一种有关过去的自我的可信的形象,即在新的、变化了的现实中找到自我。”[33]而对于每一个哈尼同胞而言,“连名谱系”便是寻根之源,“要问哪家祖先是哪一个,快把个人的家谱细背细讲”[34]。迁徙史诗《雅尼雅》中,在赞扬先祖松米窝的同时,连名谱系也为后代追忆先祖提供论了重要参考。

自从有了松米窝,雅尼雅兴旺发达。松米窝传播了人种,松米窝繁衍了后代,从他那一代起,松米窝开创了祖先的家谱。接下来便是窝推雷、推雷宗、宗明耶……继宗明耶,又有十代家谱:明耶差、差提习,提习理、理朴别,朴别乌、乌牛伢,牛伢搓、搓莫欧,莫欧追、追汤帕,一代一代数下来,一直数到追汤帕……汤帕阿妈数下来,一代接一代,汤帕玛到玛和潭,潭和洁到洁留鸟,鸟起兰到兰龙播,播莫波到莫波替,替沙彪到彪玛赞,继彪玛赞之后是赞则。[35]

可见,连名谱系为每一个哈尼族人标系着自己的位置。在实际生活中,哈尼族婴儿的命名仪式,也遵循父子连名制的命名原则。每一个人在生命过程中的不同年龄阶段所经历的不同人生仪式代表着不一样的人生意义,它不仅是生理变化、年岁增长的阶段性显现,也是自我成长、思想变化的循序渐进的过渡时段,更是家庭成员、家族、社会组织等对其角色的认可和地位的规定等。可以说,不同阶段的人生仪式一方面反映了作为共同体成员的个体在其成长过程中不断适应共同体文化和规范的过程;另一方面也展现了不同时空之下的道德与文化对个体进行理想人格塑造的过程。哈尼人在迁徙史诗中找寻和重拾对祖先和母族记忆的过程中,不仅坚定了文化自信,也在历史与未来的坐标中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哈尼族在以连名谱系为连接起点的祖先追思中形成了对自我的认识,并在与其他民族的交往过程中突出了自我的概念,最终哈尼族在“自我”与“他者”中得到了认同。

(五)有助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哈尼族迁徙史诗中关于各民族同根同源、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叙事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了史料依据。其所呈现的多元一体的民族关系,既包括不同民族及其成员之间的交往关系,也包括同一民族内部各支系及其成员之间的交往关系、每一个支系内部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关系。在《迁徙悲歌》中详细叙述了回标、科德和塔迁三兄弟是雅尼雅人心目中的豪杰和英烈,他们之间兄弟情深,手足般不可分,唇齿般不可离。“三位先祖天天一起喝酒,三个兄弟同心同德,三个部落亲密无间,雅尼雅的日子顺心顺畅。”[36]但是,后来由于德其的无心过错和荷格的离世,荷格的父亲耿耿于怀,三兄弟内心产生了隔阂,自此分道扬镳。在分别的日子中,他们体悟到了真情的难能可贵,很迫切找到彼此团聚。

在雅尼雅人的思想中,团结和睦才是真正的心之所向,他们期盼兄弟常伴左右、族际之间亲如一家。“兄弟的情深,像太阳不灭地久天长;兄弟的情长,如江水不干源远流长。愿天下人都是兄弟,傣族雅尼亲似一家;愿天下人都是兄弟,木达、鸠为、吉坐不分离!我们不要战争,我们不要欺诈,我们只要兄弟情长,我们这就要去找兄长!”[37]告别傣族王,塔迁开启了寻找兄长的路途,风雨无阻,并且坚信兄弟的惺惺相惜。“塔迁王要找到兄长,他不朝江的上游走,也不朝江的下游走,朝那坝子中间走。他相信上游阿哥,会思念手足;他相信下游阿哥,会思念手足。思念的人会靠拢,总有相会的坡头。”[38]科德王在弥留之际,最惦记的依然是故土,是情深似海的兄弟。“科德王不能忘记爱兰地方,不能忘记和兄长并肩扬马,不能忘记德其荷格的悲伤,不能忘塔迁王敦厚的心肠。”[39]

这是《迁徙悲歌》中最为感人至深的片段,三兄弟不惜跋涉万水千山,找寻彼此,生动刻画了“此爱翻山海,山海俱可平”[40]的同胞手足之情。这样的交往交融叙事,所表达的是“血亲情亲兄弟亲,爱兰寨子家家亲,雅尼子孙永相亲”[41]的真情实感,同源共祖的民族关系是推动民族团结、促进各族人民形成“休戚与共、荣辱与共、生死与共、命运与共”的共同体理念的关键因素。

三、哈尼族迁徙史诗中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文化传承

“文化是民族的,也是世界的,一个民族的文化成果只有让世界分享,才会获得更强的生命力。”[42]当今世界,我们既置身于文化的交流,又面临着文化的竞争,只有保护自身文化特色,加强文化价值的开发利用,才能让民族文化大放异彩,雄踞世界文化的殿堂,与世界共同分享人类文明成果。党中央高度重视少数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保护,“保护和传承农村优秀传统文化,加强农村公共文化建设,开展移风易俗,改善农民精神风貌,提高乡村社会文明程度”[43]。为此,各地政府积极贯彻党的方针,根据各个地方的民族特色和当地的发展状况,有的放矢地提出了对应的民族政策,并与当地的民俗习惯有机结合、双向发力,唤醒民众的文化传承意识。

(一)民俗习惯结合民族政策助推民族交往交流交融

迁徙史诗中所蕴涵的以“各民族团结友好”为交往原则的民间传统文化是哈尼族共同的历史文化记忆。将“民族区域自治”“民族平等”“民族地区发展”“弘扬少数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等民族团结的宏观视野与少数民族古籍史料中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微观个案相结合,能为我国民族团结进步事业、民族团结进步创建活动提供样本经验。比如,在哈尼族地区开展的“哈尼古歌”演唱行动、“火塘夜话”活动以及少数民族优秀传统文化进社区、进校园等多姿多彩的实践活动等。在迁徙史诗中,民族习俗囊括了生活在共同时空地域中的共同体成员所遵循、认可的不易改变的文化样态和稳定的道德规约,并得以代代相传。较之法律法规而言,民俗习惯对民族共同体的社会生活秩序的影响更为普遍和持久。由此可见,民族团结和文化传承除了由法律法规和民族政策自上而下的推进外,还需要各民族群体在多元社会结构下共同的思想和文化信仰、风俗习惯的延续,以及民族文化的交融互鉴,并在此过程中建立文化自信,进而实现法律、政策的外源性推动与村落群体互助合作的内源动力相互契合,以此助推文化传承,凝聚民族团结力量,促进各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

(二)促进民族文化产业化发展助推民族交往交流交融

要实现各民族优秀文化共有、共享、共传承,就需要探索出一条促进“民族文化产业化发展”的新道路,要善于运用智能技术,对少数民族文化进行资源整合以及合理地开发、保护。运用数字技术,将少数民族的古籍史料制作为电子文献,不仅便于获取和保存,还有利于文化的活态传承,让各族人民共享文化成果。通过各大网络平台,扩充少数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推广渠道,借助数字化信息技术的创意功能实现文化产品的多样性供给、提高产业效能,拉动民族地区经济发展。此外,政府通过产业资金扶持、出台激励政策等有效措施,重塑品牌优势,诸如红河地区的蒙自过桥米线兼具文化和品牌的效应,不仅是一种饮食文化,也是“馈赠给世界餐饮市场的一份礼物,在产业效应和民生服务上实现了双重赋能”[44]。云南与周边国家同属于“筷子文化圈”,在“一带一路”战略的驱动下,通往各地的大通道枢纽得以建设完善,借助跨境电商平台、依托跨境文化经济走廊,过桥米线逐渐走入东南亚人民的餐饮市场。以“互联网+”为契机,促进民族文化产业化发展,既能让全国各族人民了解到不同民族的文化特色,也能助推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换和创新性发展,推动民族地区特色产品走出去,在实现文化交融互动的同时,也促进了各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

(三)以梯田文旅带动乡村振兴助推民族交往交流交融

红河哈尼梯田作为哈尼族文化旅游的标志,是我国第一个以“农耕、稻作”为主题的遗产项目,展现了人类农耕文明的奇观。多民族同垦共创的哈尼梯田孕育了哈尼族人民“感恩自然、善待自然”的生态智慧;见证了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社会实践活动。哈尼族自古以来就推崇尊重自然、顺应自然,这样的传统生态文化至今仍然指引着人们与自然界的关系,影响着民族地区生态文明建设的全过程。为强化非遗传承保护,打造梯田文旅高地,红河州政府秉持绿色发展理念,积极探索、多措并举,引导人民群众主动融入、共享成果。挖掘哈尼族迁徙史诗中的民族文化内涵,为讲好哈尼梯田故事、开发民族节庆旅游项目和打造精品文化传播品牌提供了丰富的理论素材。同时,旅游业的发展,不仅能够带动周边村寨的经济发展,也为乡村全面振兴奠定了物质基础。梯田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的载体和摇篮,以其为中心的梯田文旅项目在推动哈尼族地区经济发展的同时,也促进了各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

(四)加强民族团结进步教育助推民族交往交流交融

新时代,随着民族团结工作的推进,基于中华民族一体性的命运共同体属性愈发突显,民族团结进步教育更加注重教育内容的丰富性与感染力。哈尼族迁徙史诗中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叙事不仅能为民族团结进步教育内容提供丰富的资源素材,为其注入新鲜的文化色彩,还能促进文化的交融与传承。通过学校教育,促进学生培养爱党爱国和团结友爱的意识,使其充分认识到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征程中,中华民族是一个命运共同体,有国才有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除学校外,还要充分运用互联网、报纸等大众媒介,传播弘扬少数民族优秀传统文化,全社会、全方位、全领域开展民族团结进步教育,督使不同社会群体意识到民族团结、社会稳定、祖国统一的重要性,要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主线,加强民族团结教育,增进各族人民共同历史记忆,奠定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文化根基。[45]

(五)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助推民族交往交流交融

哈尼族迁徙史诗中各民族文化的交往交流交融始终秉持着一种“包容互鉴、互敬互爱”的思想理念,对于增强民族凝聚力,陶冶公民爱国主义情操,净化道德风气,促进社会稳定具有深远的意义。“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强盛,总是以文化兴盛为支撑的,中华民族伟大复兴需要以中华文化发展繁荣为条件。”[46]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正是在优秀传统文化的浸润中逐渐扎根于民众内心。哈尼族迁徙史诗中记叙着一系列关于族群族际交往、生态保护、道德伦理等文化故事,具有启智润心、人文教化的功用,可以为当下公民道德素质建设提供丰富的资源。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在国家、社会、个体三个层面既有各自的丰富内涵,又有各自的实践主体,但最终的落脚点和着力点都在公民的个体实践。例如,国家要富强、社会要和谐必须靠全体国民的共同奋斗。公民个体道德规范的遵循,是实现国家、社会层面价值取向的基础。[47]哈尼族优秀传统文化提倡孝爱,强调责任和群体意识,力图通过道德教化塑造理想人格,这些优秀道德理念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中所要求的公民素质有着内在的关联和契合性。传承与弘扬少数民族优秀传统文化要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指引下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合理吸收、巧妙借鉴,以此营造互助和谐、团结友爱的文化生态。可见,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与传承少数民族优秀传统文化二者协同发展,在培育各民族共同价值取向的同时,也增进了彼此之间的情感,促进了各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

综上可知,新时代的民族团结进步创建,需要适应新时代发展定位,全面贯彻党的二十大精神,自信自强、守正创新,不断挖掘各民族在长期的生产生活中留传下来的文化典籍,合理借鉴各民族在交往交流交融中形成的民族团结经验,在国家政策的引领下,促进各民族相互了解、相互尊重、相互包容、相互欣赏、相互学习、相互帮助,使各族人民“像石榴籽那样紧紧抱在一起”[48]。

注释:

①雅尼雅人:西双版纳人的自称,也称阿卡。

②加滇:地名。具体位置不详,有一说是在元江坝子或者墨江坝子一带。

③嘎鲁嘎则:地名。

④大田:哈尼族作为农耕民族,大田就是种植水稻的梯田。

⑤诺马阿美:有两种解释,一为诺马河边的平原,一为水源诺马。

⑥哈厄:意为住在水边像白鸡一样白的人。

⑦维墨洛查:人名,雅尼雅人的首领。

⑧景兰:百万人口之城的意思,即今天的景洪。

⑨虎尼虎那:红色或黑色大石垒成的高山。

⑩惹罗普楚:“惹罗”大雨倾盆,“普楚”意为立寨、安寨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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