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树伟
(中共甘肃省委党校,甘肃 兰州 730071)
2023 年3 月,冯培红先生新作《鱼国之谜——从葱岭东西到黄河两岸》(以下简称《鱼国之谜》)由甘肃教育出版社出版,为浙江大学《中亚与丝路文明研究》丛书之一。 5 月,笔者收到冯先生寄来的大作,如饥似渴的阅读起来,不出意外的是,同《敦煌学与五凉史论稿》一样,不仅新见迭出、新材料频多,而且引人入胜、扣人心弦、发人深思,一口气读了下来,令人有大快朵颐之感,甚至略胜一筹。 若以西域史关于粟特研究代表人物而论,将其与荣新江先生合称为“北荣西冯”,一点也不为过。 之所以称为“西冯”,是因为地处西北的兰州大学敦煌学研究所为他提供了学术平台,造就了他的学术事业。[1]无独有偶,在朋友圈得知,竟然形成了读“鱼国”热,引起了强烈的反响。 下面笔者仅就自己的所思所想,谈几点阅读体会,不足之处祈请冯先生及方家批评指正。
《鱼国之谜》共有九章,兹依章节排序略述如下:
第一章《鱼国的登场》,详细介绍了虞弘夫妇墓志的发现过程,对志文重新做了细致的释读,从墓志引出该著所论的“鱼国”,可谓是本书的引子。
第二章《鱼国之谜的探索历程》[2],回顾了学术界关于虞弘族属及其地望的研究,回应了“高车说”“粟特说”“步落稽说”“大月氏说”“地中海种族说”“突厥说”“波斯说”,提出了作者的研究方法。 可谓是精彩的学术史回顾。
第三章《虞弘的家族与生平》[3],对虞弘的家族与生平进行了论证,特别是对虞弘所跨越的茹茹时代、北齐时代[4]、北周时代和隋代进行了论述。 为我们清晰的勾勒出一副关于虞弘家族及其生平的完美画卷。
第四章《虞弘墓志中的改刻和佚缺之字》,从虞弘墓志中两个改刻的“鱼”字入手,分析挖字以后残留的笔画痕迹,判断为偏旁部首“氵”,继而在鱼国、步落稽、口奴栖为“balïk”的音译异写的基础上,认为鱼国即婆来伽国、跋禄迦国,位于今新疆阿克苏一带。
第五章《虞弘所戴鱼头冠的新发现》,从墓志石椁的图像入手,通过虞弘所戴鱼头冠的发现,将之与隋代西域漕国王所戴的金鱼头冠联系起来,最终得出“鱼”字挖改前的原字为“漕”。 该章为我们展现了作者在陕西省渭南市韩城市芝川镇大鹏村调研的图片资料,直观地再现了鱼冠留存至今的文化传承。
第六章《“鱼”之关联:并州与漕国——兼论从鱼国到漕国的迁徙》,通过跋禄迦国人所信奉的顺天神(即chú 那天神)向漕国的移动,跋禄迦国(鱼国)人在今阿富汗南部加兹尼一带创建了漕国,遂最终判定虞弘墓志中的“鱼”字挖改前应为“漕”。 由于漕国王姓昭武,为康国王之宗族,所以虞弘墓志中称他“检校萨保府”,其石椁图像也呈现出祆教的内容。 这些祆教图像也是大多学者把此墓当作粟特墓葬对待的原因,以前没有人关注到鱼国与漕国的关系,也忽略漕国与粟特康国之间的关系。 作者通过对虞弘墓志、石椁图像、传世文献等多种材料进行关联解读,终于揭开了这一历史神秘的面纱。 而谢承志等人通过分析虞弘与塔里木盆地周边地区古代人群的DNA 序列,得出鱼族的分布范围为帕米尔高原东西两侧的结论,这正好印证了跋禄迦国、漕国的位置。 尽管第四、五、六章看似在探讨同一问题,但作者在探索中却揭开了更多扑朔迷离的疑团。
第七章《从葱岭东西到黄河两岸——鱼国人的东徙及其郡望的形成》,即本书的副标题,作者从传世文献中的虞庆则“本姓鱼”、京兆栎阳人切入分析,考证了黄河两岸的鱼氏族人物,发现冯翊下邽、河西会稽、灵武回乐、京兆栎阳、并州晋阳是鱼氏部族的重要据点,这其中被西安市临潼区栎阳街道出土的多块造像碑中的鱼氏人物所证实,特别是“鱼洛逊”的名字,为粟特语“roxšan”的音译汉字,与历史上的安禄山属同名异译,意为光明,这也证明包括虞庆则在内的京兆栎阳鱼氏源自西域鱼国。
第八章《步落稽白、鱼二氏的混融与共生》[5],作者根据第四章第二节列举出的19 位北朝时代的步落稽人中的两位白氏人物,进而扩大范围考证步落稽中的白姓及其分布,指出白氏出自龟兹(即今新疆库车一带),毗邻跋禄迦国,并以史上颇负盛名的诗人白居易为例,考证其家族迁徙历程,认为冯翊下邽、并州晋阳不仅是鱼氏的两个著名郡望,而且是白氏的聚居地。 这种鱼、白混融共生的现象,恰好说明了汉代上郡龟兹县、龟兹属国的延续性,也为了解这一地域的人口现状及其历史渊源提供了参考,使历史的潜流浮出水面,让历史的真相为更多人所认知。
第九章《鱼氏族人与中古政治》,重点选取了史料中的前秦鱼遵家族灭门之诛(附说隋代鱼俱罗兄弟之死)、隋代虞庆则父子之诛、与李唐皇室联姻的鱼氏女性、唐代权阉鱼朝恩的政治浮沉、“甘露之变”中的禁军首领宦官鱼志弘与朝官“水族”郑注火拼等五则故事展开论述,所引材料以及论证过程异彩纷呈,可谓是本书的高潮,若有慧眼识泰山的导演将其编制拍成电影,不仅票房大涨收入颇佳,更重要的是有助于人们深入了解那段若隐若现且跌宕起伏的西域历史。
通读全书,引用的材料相当丰富,从时、空两个维度关照全局,注重传世文献与出土材料、田野调研相结合,既能对诸家学说做到兼蓄尊重,又能不囿旧说,坚持论从史出,辨章学术、考镜源流,这是该著的一大特色。
第一,注重对学术史的梳理。 第一章《鱼国的登场》对虞弘夫妇墓的发现、研究作了细致入微的介绍,清晰的为读者展示了虞弘夫妇墓发现的整个过程。 第二章《鱼国之谜的探索历程》对学界关于虞弘族属及其地望的研究作了详尽的介绍,最能体现作者对学术史梳理的重视,在学术史研究方面极具代表性,值得肯定与学习。
第二,重视对脚注的规范。 通读全书,仅脚注就占了大量的篇幅,如第一章的脚注,体现了作者的学术功底和学术严谨,形成了作者鲜明的学术风格。 为了佐证一个问题,作者在脚注中点出了与该问题相关的所有研究成果,似有“一网打尽”之意,并对该问题提出了自己的见解,甚至是对所引用论著中出现的纰漏与分歧,都给予了提示,大大便利了读者查阅。 如果没有严谨的学术规范和深厚的学术功底,是很难做到这些的。
第三,辨章学术,考镜源流。 对于一个问题,作者是由点到线、由线到面,面面俱到,娓娓道来。 对于一个问题,作者通过查阅浩如烟海的传世文献,结合出土的墓志碑刻,再到实践调研,顺藤摸瓜,“打破砂锅问到底”,捋清问题的来龙去脉,将论题有理有据的展现在读者面前。 尤其是对于鱼国人的东迁及其融入中华民族的研究,是关于丝绸之路民族融合的典型案例,对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具有重要意义。
第四,大胆的假设,小心地求证。 通读全书,给读者最大的印象是作者先是提出问题,然后用丰富的材料循序渐进、各个击破,使得问题迎刃而解。 如第四章作者通过虞弘墓志中的改刻、佚缺之字,论证“鱼国”在今新疆阿克苏一带。 又如第五章对虞弘夫妇合葬墓石椁图像上的鱼头冠进行解读,使用大量的类比性材料加以佐证,并亲身下沉到陕西韩城市芝川镇大鹏村调研,得出虞弘墓志中的“鱼”字挖改前为“漕”,继而论证漕国与鱼国、漕国与粟特康国之间的关系,解决了前人未曾注意到的问题。
第五,不囿旧说,论从史出。 不论是从全书的内容,还是脚注,我们看到作者在详细介绍前人研究成果的同时,一一对其进行了分析与论证,使用大量的材料提出了自己的观点,这是全书的一大特色,也是作者的鲜明风格。 而这种不囿旧说,坚持论从史出的学术品格,值得年轻学者学习。 纵观中外历史,很多重大的研究课题,都是站在前人肩膀的基础上,不断开拓进取、推陈出新的结果,如果没有这种学术上的魄力与勇气,那么就很难突破前人的研究水平,而作者就做到了这一点。
第一,大大便利了学界研究。 如前所述,作者在脚注方面作了细致的解释,对所引用的论著中出现的纰漏作了提示。 同时,作者在正文中将史料中的相关文字以截图的方式穿插其中(如p.202、P.271 等),还有调研材料(p.168),都很贴心地照顾到了读者,用心良苦,特别是对他前往陇西鱼家柯寨村调研的文字,笔者才得知在家乡还有这么一个地方,令人汗颜,这是对“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最好诠释。
第二,弥补了学界关于虞弘墓志研究的不足。 尽管作者一再强调,他所说的鱼国并非粟特人所建,但是与其他粟特研究者相比[6],作者对活跃在丝绸之路上的鱼氏部族的历史活动作了全面梳理,弥补了学界关于虞弘墓志研究的不足。 通过一块墓志,作者引发出诸多思考,进而通过大量的材料论证,最终解决了一些问题,不得不令人拍案叫绝。 如果说归义军制度与敦煌大族研究是作者关于敦煌学、河西史研究的两架马车的话,那么粟特人的研究则是其向前驰骋的引领者,而《鱼国之谜》就是最好的说明。
第三,为青年学者从事学术研究树立了典范。 通读《鱼国之谜》,给人最大的印象就是学术规范,不论是材料驾驭,还是注释说明,作者都做到了精益求精。 需要反复地研读才能领会该书的要领。 作为青年学者,我们既要努力夯实专业基础,还应力求加强学术规范,因为每位研究者都是从摸爬滚打中成长起来的,在求知的学术生涯中,有严谨的作者和规范的著作显得格外重要,而《鱼国之谜》便是值得阅读的佳作之一。
当然,作者要是再版时能将脚注略作调整就更完善了,如脚注先列出所引研究成果再阐释自己的论点,如此更能让读者若饮琼脂玉露。 拙文仅是抛砖引玉,希冀有更多的与“鱼国之谜”相关的书评问世。
总而言之,《鱼国之谜》是近年来敦煌学、西域史、丝绸之路研究领域一部具有新观点、新方法、新材料的高水平专著,值得推介。 我们也真诚地期待并祝愿作者有更高质量的论著面世,以飨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