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星星的人

葛挽弦

一个天神会救两次凡人吗，我不知道，但是她会。

夜里，我站在栏边抬头望向天空，看见一颗星星忽闪忽闪地越发明亮，我将手指蜷起握成一个圆，放在眼睛前方，忽然想起那年，她的眼神也是这么漂亮明媚。

那时候，我是一个内向、自卑的孩子，看着别人可以慷慨激昂地在课上回答问题，看着别人可以和老师同学嬉笑打闹，我心里是很羡慕的。可若是点名道姓让我参与其中，我却依旧迈不出那一步，怎么也变不成心里一直期冀的那个活泼开朗的身影。若是没有她的出现，也许那只能成为我的幻影罢了。

我们相遇在初一，她站在台上，我坐在台下，30左右的年纪，脸上挂着微笑，明亮的眼睛里装着好多星星，让我莫名地感到亲切和放松。我想勇敢地伸出手，像其他同学一样大胆地讲话和提出疑问。可是我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胳膊，终究没有举起手，想问的问题被悄悄憋回了心里。那就算了吧，我安慰着自己稍稍悸动的心。

可是她却像是读懂了我，微笑着让我问出问题“坐着说就好”。坐着说，多少缓解了我的紧张。我还算顺利地说出了想说的话，但是低着头企图用书本避开她那明晃晃的视线。第一次见面，她像是星星那般耀眼，我却像乌龟一样躲在了壳里。

我虽然是个安静的性子，但是在小學时国旗下演讲的稿子和一些征文比赛里，都会有我的身影，其实我有个谁都不知道的小秘密：我想自己能够站在讲台上演讲自己的稿子，而不是满脸羡慕地看着别人大方且滔滔不绝地朗诵着我的得意之作。可笑的是，我竟然渴望她能从我的眼神里读出我的想法；悲哀的是，我竟然对拥有着那样眼神的她没抱有多少信心。

她给了我第一次机会，就像天神突然降临拯救了一个落于困境的凡人一样，我既惊讶又怀疑。小城里似乎人人都互相认识，可能是从小学班主任那里得知了我的过往，她那天放学后，兴冲冲地叫我过去，问询我是否可以参加一个月后的演讲大赛。我指指自己“我可以吗”，“当然可以啊”。那几个字像是驼铃一样动听又迷人。

“那好，演讲稿就归你了！”她说完，准备拿起包包下班。原来是我会错了意，那个天神只是路过人间。我有点失望，低着头，跟她道别就打算走开。总是有人说，这个职业会让人有双透视眼，能够看出那些孩子的想法。“哎，你想演讲不，自己写的稿子，更好背诵。”我猛然抬头，看着她那好像会说话的眼睛，还是那句“我可以吗”。“当然可以。”她停顿一下，“其实你很好，自信一点儿。”回家的一路上，我都是欢快的，心里不停地念叨着“其实我很好”。

我努力地准备着，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害怕给她丢脸，每次的练习我都拿出了多倍的努力，我独自一个人在空闲的教室里大声地朗诵着，她偷偷躲在窗户后面，笑眯眯地看着，然后满意地走开。其实我是知道的，因为她那真诚的眼神是我无法忽视的。

然而，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不是那么完美的。那次的演讲比赛，我只得了全校第三名，嗓子因为紧张有点破音，比之前练习时还要差一些，班级里同学们悄声议论，我低下头懊悔不已，好像没能完成她的期待。“反正我觉得很好”，她的声音柔柔的，驱散了我的满心阴霾。

一个天神会救两次凡人吗，我不知道，但是她会。她是班主任，也是数学任课老师。我在欣喜她能够作为我的班主任的同时，也有点小遗憾，那就是我爱数学，数学不爱我。我觉得我可能没办法在她的课上做一个优秀的学生了。我怕自己从她那双漂亮的眸子里看见失望的样子。

她在台上激情四射，我在台下昏昏欲睡，偶尔的粉笔头儿，和叮叮咣咣的响声，总会把我带回现实中。我想她一定是故意的。我抬起头难得地和她对上了视线，就当我慌忙地挪开眼神时，我发现那双眼睛里没有充满了失望，反而凝满了担忧。

“数学不能拖你的后腿！”她的一句话，将我从中午的梦中唤醒，初三那年我再也没有午睡时间，和其他几个小伙伴一起被她开了小灶。我记得中考数学成绩是我初中三年成绩最高的一次，她知道的那一刻脸上的笑容掩饰不住，眼睛亮晶晶地搂着我的肩膀站在办公室门口，不停地向其他老师介绍“我的学生考上了”。

我好像没有送过她什么礼物，便笨拙地折起了纸星星，可是当我拿着那罐星星站在她办公室前的时候，却有些退缩。没想到她推开门，对我说“你就是我那万千星河里的一个啊”。言语有时候很美丽，比如我对她说“老师，我好喜欢你”，但言语有时候又是苍白的，就比如我无法用它来表达我对她的感激之情。

高中之后，我曾经无数次站在她的位置，看着下方灵动的脸庞，回忆着她每一次抑制不住开心的样子，还有勉强压抑的愤怒，也许在多年后，我没能选择和她一样的职业，但是我想，我始终会因为她而保留对这份职业的爱戴与尊敬。

最后，我想说：“我想你啦，我亲爱的数学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