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名字写在大河上

2023-03-14 05:39张挺
黄河黄土黄种人·水与中国 2023年1期
关键词:治河黄河历史

□ 张挺

为治河者写作

史书上只要提到“河”必指黄河。

黄河与长江不同,长江在中国文化的意象中是博大的、富足的,而黄河,是一条多灾多难、充满伟力的母亲河、忧患河。自先秦以来,黄河“三年两决口”,水下的城市一座叠着一座,层层叠叠,如历史上的伤疤,轻轻叩开,便有激荡的号子声、哭号声、愤怒的呐喊声冲破天地,令人窒息,浓烈的黄如我们的肤色一般,奔腾的气势,见者心惊。

我是在偶然的机会下开始接触中国古代水利的史料,一看就深陷进去,那些被历史的泥沙所埋没的人生,一幕幕重新在我眼前上演。对于创作者来说,既悲凉又振奋,既崇敬又亲近,一直伴随着这些古代人物的喜怒哀乐走到今天,是一段既幸福又痛苦的创作旅程。

在中华民族的历史上,水祸一直以来就和战争、瘟疫一样,对生活的摧毁残酷彻底。而那些负责治河的人,是要与天斗争的,这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胜利的任务。即使胜利,也是短暂的,而忧患,仍会长期存在下去。每一次忧患来临,治河者们的毕生之功都可能毁于一旦,更不用说治河耗用大量的钱财物力,一旦河工崩决,众口铄金,铁打的汉子也有融化的一天。在这些治河名臣的队伍中,从大禹开始,一直到今天,他们不是杀人如麻、功名显赫的权贵,而是任劳任怨、默默无闻的付出者,我更愿意称呼他们为中华民族的守护神。他们守护着黄河,守护着我们平静的生活,守护着我们的历史,像流水一样,越过障碍,抚平创伤,一直走到今天,他们的名字写在这条大河上。

我始终被靳辅、陈潢的事迹感动着,他们的传奇有很多,他们的功劳永载史册。两个男人一生一世的友谊,为国为民的伟大情怀,时刻激荡在胸中,我不希望我们忘掉他们,和他们的生活相比,我们的人生多么琐碎、虚荣和缺乏献身精神。

《天下长河》剧中演员们直面河水的场景

《天下长河》的故事,从清康熙十五年(1676年)春天的大水开始,囊括了康熙一朝中所有关于治河的冲突,包括清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中国历史上记载的一次全国性河务学术讨论会——徐州河务会议;还包括康熙一朝激烈的党争,展现出政治局势对治河工程进展的影响。这部剧的主调性一直是积极的、健康的,彰显了为争取中华民族的生存而奋力献身的精神,是历史正面力量的声音。在这个声音面前,什么人间富贵、帝王尊荣,通通都逊色三分。这是中华民族的正道,因为有了这些人,我们的历史才值得看下去。

他们的功绩或许早就烟消云散,但人格力量永存;他们的学说或许早已过时,但他们求真知的精神永存。

在这部剧中,长河既是指黄河,又是指滚滚向前的历史。在时间面前,所有伟大的事业终将烟消云散,但是唯一不能消散的,是那些历史人物用超人的意志力和献身精神所凝结出来的历史经验和永远令人尊重的伟大人格,这也是这部剧所表现的主题。

在这部剧中,文明也如同大河一般,只有汇聚了天下的支流,才能永不枯竭、奔腾向前。在那个时代里,满汉文明正在合流,传教士的步履已经在紫禁城中回响,因其文明的丰富性,让这个国家充满活力。

我希望,剧本会还原到那个年代里。那个年代,中华民族刚从战乱中挣扎出来,呼唤着有人为他们的平静生活提供一个保障,做一个梳理,谁做了,历史就属于他。

拍摄历程

拍摄之前,剧组花时间自山东至青海,重走了一遍黄河故道。康熙一朝中,黄河曾多次改道,夺淮入海,今天的安徽、江苏、扬州都是当年黄河肆虐之地,也是靳辅、陈潢奋战过的地方。至今,扬州仍有靳辅的半身塑像,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奋勇向前;在徐州,当年入海口处,立着靳辅、陈潢两人的铜像,他们一个人手指前方,一个人用千里镜眺望远处,似乎随时准备向前走去,历史凝固了这一刻。看到这两座铜像,我们潸然泪下。

我们在寻访黄河的过程中沿途请教,比如洪峰的画面呈现、抗洪救险时的传统工艺、淘河下泥沙的工具。我们大概恢复了40多种传统技艺,包括修堤的工艺,批灰泥法、砌鱼鳞石法,各种各样的埽工、地桩、梅花桩、古人的测量仪、合龙法,有一些今天尚在用,有一些只能请教专家,按照古画描写,重新恢复。尽一切可能在剧中完成了洪峰奔涌和泄洪崩堤的场面。在这之前,这些剧情是没有画面参考的。在拍摄之前,水利部的专家王英华老师为我们重新修订了剧本上全部的水利错漏,提供了大量的图片资料,这也是我们拍摄的凭借。

这部剧拍摄中最大的困难,是要还原种种不同的历史场面,比如还原出黄泛区的场景。当时,我们手里只有1942年河南黄泛区的照片,大量的人和家畜都躲在树上、坐在屋顶。为了使拍摄出的画面更加细腻真实,我们专门挑选瘦弱的群众演员,甚至花钱雇用他们家里的宠物来完成局部拍摄。那时候刚刚开机,还是夏天,大家拍得欢天喜地,一个下午,多组拍摄完成,利用电脑,合成了一个令人震撼的黄泛区景象。

拍到第一集抗洪戏的时候,已经转为秋冬了,我们在横店建了一片巨大的河务工地和一座很高的堤坝,挖了一条占地百亩的“黄河”。在我所有的拍摄历程中,这肯定是最疯狂的一次。在这个地方拍摄的戏,每一场大概需要四到五天完成,经常同时指挥四五百人,每天使用几十吨水,日日苦战,大家疲惫、寒冷,经常受伤,到收工的时候,演员们的头发上都有冰碴儿。很多人以为电脑特技会解决一切问题,实际上,做水是电脑特技的死穴。因为人脸和身体遇水的反应,只能依靠拍摄。南方的冬天,又加上现场不停地泼水,阴寒刺骨,每个演员都病过,很多都不止一次,即便是这样,我们也没有表达出祖先们辛苦治河工作的万分之一,但是我们已经尽全力了。

笔者在《天下长河》拍摄现场写字

在这部剧中,我们试图呈现一个时代的剖面,完成群像式的勾勒。上到帝王、太皇太后、中层的各级官员,下到普通的河工、保护妈妈的孤女、穷困潦倒的读书人,力求能让大家看到这个帝国中丰富多彩的人物故事。我们努力在剧中触及封建传统精神的深层。比如理学,“存天理,灭人欲”的权威性教育,经常会养出误入歧途的、怪物式的头脑,今天讲究解放天性的现代人恐怕难以理解,但这种桎梏曾经封锁了这个民族700多年;又如帝王哲学,在道德的大旗下,一切唯利是图、一切暴虐、一切刚愎自用都被涂脂抹粉、重新修饰。我们努力把这些东西从黑暗中拽出来,撕碎了给大家看,这与以往的古装戏中假借着圣主明君、高尚的清官来制造虚幻梦想的表现方式完全不同。这部剧阐述了历史的局限性,更接近真实一分,这是这部剧的思想意义。

笔者与尹昉(右)合照

冰河的戏我们是在鄂尔多斯至青海的黄河故道上拍的,当地最高温度零下二十几摄氏度,还在闹黑鼠疫,尹昉还要光着脚下水,我确认是他本人,而且那个反应也并非表演,大家拍得心惊胆战,也心满意足。当我们回忆往事的时候,越是在工作中感到辛苦、痛楚的地方,越是让我们感到快乐。每一个演员饱满的热情,常常让我动容,而且我们这次采取了更新颖的表现方式,触及以往古装戏里没有表现过的领域,演员们也使用了更有戏剧性、更有张力的表演方法。我毫不掩饰地说,他们是最优秀的,我为和他们每一个人共同工作过而自豪。我们的拍摄团队也是一个有战斗力的团队,我们一直在克服困难。

这部戏拍摄120多天,南北行程几千千米,成片的最后一刻,上映前的最后一刻,我的心情如同第一次提起笔来写下剧名的时候一样,对这两位治河者充满深情,并且希望把他们介绍给所有的人。若他们英灵尚存,看到这部作品,自当微笑,觉得拙作尚且配得上他们半生的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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