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区兵工队伍探析

2023-03-13 04:38
苏区研究 2023年1期
关键词:兵工兵工厂苏区

提要:大革命失败后,随着中共独立领导的军事斗争陆续展开,专职修造武器的兵工队伍应运而生。在艰难的环境中,中共组建的苏区兵工队伍成分复杂,成员来源呈现出多元化的特征。在此背景下,为保障枪支弹药的充分供给,中共通过采取民主管理、政策优待、生活关心、政治启发、技术提升等一系列措施,最终塑造出一支有觉悟、有能力的红色兵工队伍。在中共的高效组织下,苏区兵工队伍克服设备简陋、原料匮乏等诸多困难,生产出大量武器弹药,不仅为支援红军作战、保卫苏区安全做出巨大贡献,也为抗战时期八路军、新四军军事工业的创建积累起丰富经验。

大革命失败后,国民党大肆屠杀共产党人。在血的教训面前,共产党人认识到独立领导军事斗争、武装反抗国民党的极端重要性。开展军事斗争,建立革命武装,自然离不开武器装备。土地革命初期,苏区红军的武器装备主要来自缴获。然而,频繁作战的弹药消耗以及缴获的大量破损枪支不堪使用,都迫使中共不得不考虑建立苏区兵工厂的问题。1930年12月,时任中共中央南方局负责人的李富春致信中共中央:“红军的武器,尤其是子弹的补充,在闽、粤、赣和琼崖都成为很严重的问题,过去只注意红军以单纯的军事观点去动摇策略路线的错误,而没有解决这些问题。这次到东江才深感这点的不足,……,在东江军事会议中已经决定开始建立一个兵工厂(在南山),现已派人去筹备。”(1)广东省国防科技工业办公室军工史资料征集办公室编:《广东军工史料(1840—1949)》,内部发行,出版时间不详,第287页。遗憾的是,目前学界对苏区兵工建设探讨不多,即使有所关涉,也主要聚焦于兵工厂个案,对苏区兵工队伍群体关注较少。(2)相关研究成果:历史系党史调查工作组“兵工厂史稿”编写小组:《中央苏区兵工厂史稿》,《科学与教学》1959年第2期;汤勤福:《关于赣东北兵工厂的几个问题》,《上饶师专学报》(社会科学版)1984年第4期;李德成:《中央苏区红军兵工厂发展始末》,《历史档案》2006年第4期。因此,本文拟以苏区的兵工队伍作为研究对象,对苏区兵工队伍的来源构成、生产生活、教育培训与历史贡献作初步探讨,以求学界对中共领导的苏区兵工事业有更进一步的理解与认识。

一、五湖四海:兵工队伍的来源与构成

早在工农红军创立之前,中共领导的农民暴动武装就有武器制造组织。1927年5月,许克祥在长沙发动反共“马日事变”。当时,中共湖南地方党组织积极动员民间工匠,夜以继日地制作大刀、梭镖、鸟铳、长龙炮、猪嘴炮、松树炮、葫芦炸弹、酒瓶炸弹等简陋武器,准备攻打长沙。(3)《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编著:《军事工业·根据地兵器》,解放军出版社2000年版,第4页。工农红军诞生后,随着形势的发展需要,各地红军与游击队中相继出现武器修械组、所、处。如中国工农红军第四军的武器修械组、所、处,设在平安和龙冈头一带。最早的地方部队,如第六、七、九、十五、十六纵队中的武器修械组、所、处,设在东固养金山一带。(4)马文:《忆中央苏区红军兵工厂》,兵器工业部兵工史编辑部编:《兵工史料》第8辑,内部发行,1986年版,第22页。这些武器修械组、所、处的陆续出现,意味着红色兵工队伍初现雏形。进入1930年,随着国民党军接连向各苏区红军发动大规模“围剿”,中共对扩大兵工生产的问题予以高度重视,先后筹建了一批规模较大的兵工厂。其中,实力较强的有中央苏区官田兵工厂、湘赣兵工厂、鄂东南兵工厂、湘鄂赣兵工厂、闽浙赣省兵工厂、闽北红军兵工厂、鄂豫皖军事委员会兵工厂、湘鄂西兵工厂和通江兵工厂。由此,一支颇具规模的苏区兵工队伍也逐渐形成。从整体来看,苏区兵工队伍来源主要有以下五个方面。

(一)动员乡间工匠

苏区兵工队伍最早产生在各地工农暴动武装所办的修械所,而这些修械所大多数是由乡间工匠组成的。1928年初,在鄂东南阳新县的金龙区中庄铺,鄂东南党组织靠铁匠、木匠、铜匠“三匠”起家,办起第一个修械组,成为鄂东南苏区兵工厂的前身。(5)王只谷:《难忘的鄂东南兵工厂》,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革命史资料》第10辑,文史资料出版社1983年版,第205页。1929年,共产党员戴本新、杨万甲发动河南省光山县熊洼村铁匠熊名灼、银匠熊昭焰及麻布街、陈冲、箭河等几个村的铁匠、银匠、铜匠,建立数个修械组,成为鄂豫皖苏区军事委员会兵工厂的前身。(6)《原兵工厂老工人熊启松和红军战士王力平等人谈话综合记录》(1984年10月25日),河南省总工会编:《鄂豫皖苏区(河南部分)工运史专辑》,内部发行,1988年版,第207—208页。此后,在苏区建立生产规模较大的兵工厂,民间工匠仍然是首要动员对象。如1929年8月,广东五兴龙根据地的红军雇请五华籍铁匠40多人,建立起具有14座铁炉的大塘肚兵工厂。(7)《广东军工史料(1840—1949)》,第326页。

(二)上级委派人员

在动员民间工匠的同时,中共各级党组织也积极从内部选派懂机械的党员或动员军中有手工业手艺的士兵组建兵工厂。如中共广东省委委员周颂年懂机械,曾奉命亲往大南山革命根据地筹划指导建设兵工厂。(8)《广东军工史料(1840—1949)》,第301页。1928年2月,红四军让打铁出身的刁飞林负责创办一个修械所。刁请来三个铁匠师傅,又从部队抽调一名士兵,组成一个军械处,成为黄坳兵工厂的前身。军械处开工后,很快造出第一批枪械,武装了井冈山的赤卫队和暴动队。(9)江西人民出版社编:《井冈山的武装割据》,江西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242页。为广泛发掘党内技术人才,1930年3月,中共中央发出通知,要求“各省委军委以及各级党部应从速调查该党部所管辖的同志,有无军事人才、军医人才、交通人才、修理枪械人才以及政治工作人才等等,列表统计送交上级党部转送中央军委。”(10)《中共中央通知第97号》(1930年3月18日),总政治部办公厅编:《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工作历史资料选编》第1册,解放军出版社2002年版,第424页。为解决苏区技术工人短缺问题,中共白区党组织也想方设法从上海、武汉、长沙、重庆、奉天等地选派产业工人进入苏区。如1932年,中共东北党组织选派正在奉天兵工厂做工的韩日升、刘广臣、郝希英3人前往中央苏区兵工厂工作。(11)中共兴国县委宣传部编:《人民军工的摇篮——兴国官田中央兵工厂》,内部发行,2011年版,第84页。

(三)外聘技术师傅

创办兵工厂,仅依靠民间工匠和上级委派是远远不够的。问题主要存在于技术方面。尤其是动员来的乡间工匠虽可以打造原始冷兵器及简单的土枪土炮,但要修造较复杂精良的枪炮,尤其是操作机械设备生产武器,就感到十分棘手。据曾在官田兵工厂工作过的郑煌德回忆,工厂成立初期,工人技术水平很低,许多旧枪上的零件从未见过,仿造零件也屡屡失败,最后只有等拆其他旧枪上的零件来组装。(12)郑煌德:《在苏区兵工厂》,《回忆中央苏区》,江西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408页。湘鄂西红军兵工厂负责人杨景堂一度为“恨自己作为铁匠的后代,却不懂机器的奥妙”而深感苦恼。(13)总后勤部政治部编研室:《解放军后勤烈士传》,解放军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第126页。中共党组织委派的人员虽懂技术,只可惜选派人数有限,因此,从外地聘请技术师傅,成为苏区兵工厂应急之策。1929年11月,崇安红军五十五团为发展武器生产,从古田请来两位造枪师傅。(14)张金锭、方留章:《方志敏与闽北兵工厂》,中共弋阳县委员会、弋阳县人民委员会主编:《方志敏印象集》,江西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109页。是年底,张云逸在思林真良村筹建右江赤卫军兵工厂,部分技术人员聘自广东兵工厂。1930年8月,果德县苏维埃政府创办布尧造枪厂,有33名技术师傅聘自广东钦州。(15)李修琅主编:《黄书祥革命生涯》,广西民族出版社2009年版,第70—71页。杨景堂为解决技术问题,1930年9月赴武汉,请来技术师傅黄子雄。此后,为进一步增强厂里技术力量,杨景堂又西上重庆,南下长沙,请来另外两位师傅。(16)总后勤部政治部编研室:《解放军后勤烈士传》,第126—127页。

(四)改造吸收战俘

较之苏区,白区的兵工生产环境较为优越。不仅国民党军有兵工厂,甚至一些地方民团、地主武装也有自己的造枪局。因此,在军事作战中,红军尤为重视争取战俘中的技术人员前往苏区工作。1929年8月下旬,红军打下通山县城,俘虏一位姓向和一位姓徐的随军修械师,两人不仅可以修理一般枪支,还会修理机枪,是难得的技术人才。后又俘虏一位姓盛的技术工程师。由于红军严格执行俘虏政策,对他们不打骂、不搜身、不虐待,三人很受感动,表示愿意为红军服务,随后进入鄂东南兵工厂工作。(17)王只谷:《难忘的鄂东南兵工厂》,《革命史资料》第10辑,第207页。从已掌握的文献看,战俘技术人员的加入对苏区兵工生产的发展起到极大推动作用。如1931年冬,红军动员俘虏中的30多名修枪工人到官田兵工厂。1932年,红军攻打漳州、厦门,又动员20多名战俘技术工人到官田。随着这些技术工人的加入,官田兵工厂不仅能够修理步枪,而且能够修理机枪和迫击炮。(18)郑煌德:《在苏区兵工厂》,《回忆中央苏区》,第409页。鄂豫皖军委兵工厂成立之初,十天才能造枪1支,但在改造吸收24名被俘技术工人后,一天可造枪2支,几个月共造枪800余支。(19)新县总工会工运史志研编组:《鄂豫皖苏区军事委员会兵工厂》,《鄂豫皖苏区(河南部分)工运史专辑》,第45页。

(五)自主培养学徒

苏区的兵工生产任务较为繁重,急需大量工人补充。据原闽北兵工人员回忆:“在当时平均每月要造子弹十三、四万发,炸弹和地雷平均每月要造七、八千个。工厂虽然有300余人,可是真正懂技术的师傅只有5个人(1932年10月初红十军打浦城捉来两个师傅在内),完成这一繁重的生产任务主要是靠自己培养的学徒来执行。”(20)黄英:《回忆闽北红军一个兵工厂的成长》,福建省总工会工运史研究室、福建省档案馆编:《福建工运史料汇编》,内部发行,1983年版,第271页。兵工厂的学徒主要来自苏区群众。如闽浙赣苏区兵工厂在1932年有工人100多人,1934年已猛增到800多人,其中含300多名女工。这些工人主要是从苏区各县招来的群众。(21)黄令正等:《回忆闽浙赣苏区兵工厂》,江西省总工会上饶地区办事处编:《闽浙赣苏区工人运动史料》,江西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246页。此外,赣东北军委会还从各地应征入伍的红军士兵中选拔工人。选拔的标准主要是看家庭成分、政治表现和士兵年龄。其中,年龄限定为17岁至19岁。具体做法是:省军区直接把名额分到各新兵连,重点选拔有手工业背景者。工人选定后,先集中在省军区接受一星期的学习、训练,学习、训练结束后即进入兵工厂工作。(22)中共德兴市委党史工作办公室编著:《中共德兴地方史》第1卷,中共党史出版社2008年版,第95页。随着学徒工人的加入,苏区兵工厂的规模进一步扩大。如1933年10月,官田兵工厂的杂械股,迁到龙冈的寨上成立杂械厂。初办只有十余人,后来招收大批新工人,全厂发展到200余人。(23)郑煌德:《在苏区兵工厂》,《回忆中央苏区》,第410页。官田兵工厂的造弹厂也有200多工人,都是根据地的青年男女。(24)吴汉杰:《官田兵工厂》,曹丹辉等著:《星火燎原(5)》,解放军出版社1996年版,第36页。

据统计,至第五次反“围剿”时,各根据地先后创办兵工厂(所)约120余个,兵工人员累计近15000余人(见表1)。

表1 苏区兵工厂工人统计表

闽西革命根据地500琼崖革命根据地50中央革命根据地3000左右江革命根据地400湘鄂赣革命根据地2200西北革命根据地400闽浙赣革命根据地2000川陕革命根据地①500鄂豫皖革命根据地2300湘鄂川黔革命根据地440

总的来看,在苏区兵工队伍体系中,民间工匠和上级委派人员是创办兵工厂的“急先锋”,外聘师傅和吸收的战俘是技术中坚,苏区青年学徒则构成工厂的主体和后备力量。然而,就是这样一支来自五湖四海、成分复杂的兵工队伍,在中共的高效组织领导下,逐步成为苏区主力红军和地方武装枪弹补给的坚强后盾。

二、筚路蓝缕:兵工厂工人的生产状况与待遇

(一)生产环境

苏区兵工厂工人的生产环境是十分恶劣的。厂房的问题较好解决,主要是利用民房、祠堂、寺院、山洞,或者自建厂房。苏区兵工生产的最大困难是设备落后,原料匮乏。当时,苏区各兵工厂工人使用的生产工具主要是锉刀、钳子、打铁炉和缴获的少量机床。即便是由中共中央直接领导的官田兵工厂,在1931年成立初期,生产设备也只有200多把锉刀、100多把老虎钳和4座打铁炉。直到1932年,红军将攻打漳州、厦门期间缴获的两部车床、一个三十马力的发电机、一批汽油和其它一些修械材料运回官田后,兵工厂自此才有机械设备。(25)郑煌德:《在苏区兵工厂》,《回忆中央苏区》,第408—409页。原材料的供应也极为困难。兵工生产需要大量钢、铜、铁、锡以及硝、硫磺等物资材料,但这些物资在苏区奇缺,兵工厂只能想方设法予以解决。以子弹为例,闽浙赣省兵工厂主要通过利用废铜、旧铁,并号召红军战士交回子弹壳,来加工弹头。制造火药的硫磺,则是工厂运输队利用夜色越过国民党军封锁线,冒着生命危险从外地肩挑运回。(26)裔刚:《洋源兵工厂》,政协德兴县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中共德兴县委员会党史资料征集办公室合编:《德兴县文史资料》第3辑,内部发行,1989年版,第33页。官田兵工厂也是“收来二十多万斤旧弹壳,中央对外贸易局在福建的大埔和江西的赣州、吉安等地购来了制子弹用的火药(白药、硝酸、棉花等),……才造岀了第一批子弹。”(27)郑煌德:《在苏区兵工厂》,《回忆中央苏区》,第410页。

由于苏区兵工厂设备简陋,兵工生产主要依靠工人手工完成。中央苏区兵工厂每生产一颗子弹壳要用手工经过10多道工序。(28)广东工运史研究委员会:《工人将军梁广》,广东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0页。闽浙赣省兵工厂的子弹、手榴弹、地雷,都是用手工灌入硝药。制造攻坚武器更是费时费力。仅制造一个迫击炮筒须用24人工,花费48小时才能完成。迫击炮的底座、轮子,也是工人用锤子手打制成。(29)黄令正等:《回忆闽浙赣苏区兵工厂》,《闽浙赣苏区工人运动史料》,第247—248页。闽北红军兵工厂“制造子弹和炸弹用的全套工具都是各科工人自己用双手劳动制造起来的全部设备。”(30)黄英:《回忆闽北红军一个兵工厂的成长》,《福建工运史料汇编》,第273页。但在如此艰苦的条件下,兵工厂生产出来的产品,不仅品种多,产量也较可观。闽浙赣省兵工厂每天可制造子弹1000发,炸弹(包括手榴弹、地雷)300个。(31)黄令正:《洋源兵工厂》,江西财经学院经济研究所等合编:《闽浙赣革命根据地财政经济史料选编》,厦门大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377页。

(二)生产管理

一个客观的事实是,在繁杂、紧张的劳动中,兵工产品质量难免出现参差不齐的情况。如运往前方的手榴弹,有的在爆炸时只破成两半。(32)王只谷:《难忘的鄂东南兵工厂》,《革命史资料》第10辑,第208页。有的子弹根本打不响。(33)中共通江县委党史办公室:《红四方面军兵工厂》,四川省财政科学研究所、川陕革命根据地博物馆编:《川陕革命根据地财政经济史料选编》,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7年版,第331页。事后探查原因,发现是工人操作疏忽所致。为此,苏区兵工厂制定了严格的验收和奖惩制度。在淘金坑兵工厂,新造的武器都要经过严格的测试与检验,并记录下详细数据,一同交付使用者。(34)李挺:《淘金坑兵工厂》,中共江西省委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中共江西省委党史研究室编:《江西党史资料》第10辑,内部发行,1989年版,第140—141页。通江兵工厂规定,枪支产品由股长技师验收,合格的,记录枪号与工人姓名,交库房保管;不合格的,退回返工。但即便是验收合格的产品,如果前方作战部队在使用过程中发现问题,仍可将原枪寄回,工厂再视情节轻重,对工人予以处分。至于奖惩的方式,奖励有时发衣服,有时发银元,有时发缴获品;惩戒或扣工资,或记过,或关禁闭,或检讨,错误极其严重者则予以枪决。(35)中共通江县委党史办公室:《红四方面军兵工厂》,《川陕革命根据地财政经济史料选编》,第331页。

需要说明的是,苏区兵工厂工人虽工作繁忙,但享有法定劳动时间。根据1931年11月颁布的《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劳动法》,凡在企业工厂工作的工人,每日工作时间不得超过8小时。(36)《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劳动法——中华苏维埃工农兵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通过》(1931年11月),厦门大学法律系、福建省档案馆选编:《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法律文件选编》,江西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323页。据此,各苏区兵工厂明确将工人的工作时间定为每日8小时,如有加班,工资另算。(37)《永顺红军兵工厂调查》,中共湘西自治州委党史办公室编:《武陵红叶》第2集,内部发行,1985年版,第204—205页。但在战争时期,红军作战频繁,亟需武器弹药补充,8小时工作制在实际执行中经常被打破。如闽北兵工厂工人有时从白天到晚上不停工作,“尤其是在夜里常常工作到十二点,没有电灯用汽油灯,后来连油也没有了就自己劈竹片代替油灯,一个人点着,一个人做工”(38)黄英:《回忆闽北红军一个兵工厂的成长》,《福建工运史料汇编》,第271—272页。。不过,此种打破并非出于上级强制,而是工人革命觉悟的主动行为。

兵工厂工人有如此生产热情,与工厂的民主管理有着莫大关系。当时,苏区对如何管理兵工厂产生了争论。一种观点认为,苏区兵工厂是军工生产性质的,管理工厂要用军队的方法。另一种观点认为,苏区工厂是人民的工厂,工人是工厂的主人,管理工厂要用民主的方法。显然,后一种观点更符合中共的政治理念和革命诉求。时任中华全国总工会苏区中央执行局委员长的刘少奇在1933年6月召开的军工干部会议上说:“工厂不象军队,它不是战斗组织,而是一个劳动生产组织,比军队的民主范围要广泛些,用管理军队的方法来管理工厂是行不通的。”因此,苏区兵工厂成立工会和生产管理委员会,负责生产计划之讨论与执行。如中央苏区兵工厂的生产任务交工会组织工人讨论,干部也经常和工人谈心,“这样一来,干部和工人更加团结,关系更加密切了,一个工厂宛如一个和睦的大家庭一样,生产也不断上升。”(39)杨至成:《回忆往事——少奇同志在中央苏区的片段》,中国青年出版社编:《回忆少奇同志》,中国青年出版社1980年版,第15—19页。中共中央也对兵工厂职工关怀备至。1933年9月,陈云视察中央苏区寨上兵工厂期间,将该厂随意打骂职工的厂长撤职查办。(40)马文:《调查细致奖惩分明——忆陈云在岗面、寨上红军兵工厂视察》,中共江西省委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江西锅炉化工石油机械联合公司党委编:《陈云在江西》,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年版,第82页。在后来许多苏区老兵工人员的回忆中,工厂内的民主与平等作风,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

但是,在残酷而又复杂的斗争环境中,苏区兵工厂的管理难免带有一定的军事色彩。特别是国民党军一直企图消灭苏区兵工厂,有的兵工厂甚至出现少数工人暗通土匪事件。(41)中共通江县委党史办公室:《红四方面军兵工厂》,《川陕革命根据地财政经济史料选编》,第334页。对此,兵工厂除制定严格纪律外,如不准工人随便进出工厂,还注重对工人进行军事训练。如永顺兵工厂工人有军事作战训练及演习项目。(42)《永顺红军兵工厂调查》,《武陵红叶》第2集,第205页。闽浙赣省兵工厂设有工人赤卫军,轮流日夜站岗放哨。(43)黄令正:《洋源兵工厂》,《闽浙赣革命根据地财政经济史料选编》,第378页。由于各兵工厂平时注意安全保卫工作,生产期间几乎没有发生过泄密事件。

(三)薪资待遇

苏区兵工厂工人在生产中表现出的积极性,还与丰厚的薪资待遇有关。在苏区,兵工厂普遍实行工资制,依工人技术熟练程度、工作数量与质量评定等级。因各苏区根据地实际情况不同,各厂工资略有差别。湘鄂川黔苏区的永顺兵工厂月最高工资20元,最低工资4.5元,一般工资在10元左右。(44)《永顺红军兵工厂调查》,《武陵红叶》第2集,第204页。闽浙赣省兵工厂的技术工每月12元,学徒工每月3至5元不等。(45)黄令正等:《回忆闽浙赣苏区兵工厂》,《闽浙赣苏区工人运动史料》,第249页。鄂东南兵工厂的高级技术人员每月10元,技术组长每月8元,一般技术工人每月6元,其余人员每月4元。(46)王只谷:《难忘的鄂东南兵工厂》,《革命史资料》第10辑,第208页。中央苏区官田兵工厂大部分工人工资每月15至20元,少数技术较高的在25元左右。(47)马文:《忆中央苏区红军兵工厂》,《兵工史料》第8辑,第26页。鄂豫皖军委兵工厂的工人月工资一等12块银元,二等10块银元,三等8块银元。(48)方继华:《鄂豫皖军事委员会兵工厂》,中共新县县委党史资料征编委员会编:《中共新县党史资料》第1辑,内部发行,1985年版,第337页。但在闽浙赣苏区,来自苏区的工人,因家中已分田地,不再发工资,每月只发6元的津贴费。(49)蒋冬林:《闽浙赣省兵工厂》,《回忆闽浙皖赣苏区》,江西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413页。即便如此,按当时闽浙赣苏区物价,1元可买猪肉或鸡10斤,买鸡蛋100个。(50)黄令正等:《回忆闽浙赣苏区兵工厂》,《闽浙赣苏区工人运动史料》,第249页。兵工厂工人的薪金待遇可谓优厚。

当然,军事供给制也没有完全取消。如红山县兵工厂除供给工人伙食外,每人每年发给单衣、夹衣、棉衣各一套,以及袜子、帽子等日常生活用品。但对外聘工人,每月另发十几元鄂皖银币,作为工资。(51)江健民整理:《红山县兵工厂》,中共英山县委党史资料征集编研委员会办公室编:《英山革命史资料》第3辑,内部发行,1986年版,第137页。闽浙赣省兵工厂的政委、厂长与脱产的行政工作人员一律不发工资,而是参照苏区红军待遇,实行供给制。(52)裔刚:《洋源兵工厂》,《德兴县文史资料》第3辑,第34页。

(四)生活待遇

兵工厂工人的日常生活清贫但较为愉快。工人伙食由厂里免费供给,条件好些的还能经常吃到肉食。(53)《永顺红军兵工厂调查》,《武陵红叶》第2集,第205页。即便苏区食盐供应十分紧张,但苏区对兵工厂优先确保供应,工人基本从未断过。日常生活用品由上级发放,脏衣服有慰劳队负责清洗。工人看戏、洗澡、理发免费。家属探亲有接待处。工人患病有专人负责护理,不仅治疗免费,还加发病号补助费。为活跃工人文娱生活,兵工厂内的党、团、工会经常组织各种活动。如有的厂工会组织工人成立识字班与俱乐部。工人平时下班后,去识字班学习文化。周末休班,工人在俱乐部打扑克、下棋、唱歌、跳舞。有的工厂每周都组织篮球赛和体操表演,晚间或看剧团演出,或举行歌咏比赛。每逢节日,苏区当地的儿童团和妇女组织也会来厂联欢。(54)吴北奎、陈树浪、卢来福:《闽粤赣兵工厂:在建立和发展中历尽艰难困苦》,兵器工业部兵工史编辑部编:《兵工史料》第9辑,内部发行,1987年版,第68—69页。此外,如果工人家庭遇有困难,工厂会发给困难补助费,补助额视具体情况而定。但由于工人深知苏区财政困难,补助金多由工友自愿捐款解决。(55)历史系党史调查工作组“兵工厂史稿”编写小组:《中央苏区兵工厂史稿》,《科学与教学》1959年第2期,第17页。

为解除工人后顾之忧,苏区兵工厂还将解决工人的婚姻问题视为一项重要工作。在通江兵工厂,经过苏区领导的多方面工作,从白区过来的60多个单身工人中,有40余人结婚成家。来自白区的工人说:“以前有人说,光棍是条龙,接了婆娘要受穷。而今日子越来越好过了。这句话应改为:光棍是条龙,接了婆娘喜气浓,到了解放区,工人大不同。”(56)中共通江县委党史办公室:《红四方面军兵工厂》,《川陕革命根据地财政经济史料选编》,第327页。工人结婚后,又面临住房的新问题。为此,兵工厂一方面组织木工积极修建房子,另一方面租用农民房子,为结婚的工人解决了住房问题。

总之,尽管苏区兵工厂工人的生产环境极为艰苦,但工厂内部的民主管理与生活上的优待关怀,使工人保持着生产热情,在很大程度上保证了兵工生产供给的稳定性。不过,兵工厂生产能力的充分发挥,还有赖于工人教育。

三、又红又专:红色兵工队伍的塑造与养成

在某种意义上,苏区兵工厂生产任务的完成取决于技术与政治的结合。就前者而言,兵工厂作为武器修理和制造的生产部门,对技术自然有着较高的要求。尤其在热兵器时代,武器的组成零件日趋复杂,某个零件出现细微的误差,极有可能导致产品整体的无法使用。就后者而言,苏区经济落后,生活条件艰苦,即便有薪资、生活上的优待,如果没有充分的政治教育,也难以保证生产效率。事实上,苏区兵工厂面临的现实困难也的确亟需加强技术教育与政治教育来得以解决。

(一)技术教育

苏区兵工厂的技术水平普遍较低。如闽北平雪兵工厂有100多名工人,但真正会造枪的只有三、四个人。(57)张昌龙:《回忆红军时代》,中共闽清县党史资料征集研究小组办公室编:《闽清党史资料汇编》第3辑,内部发行,1986年版,第2页。在右江那马兵工厂,全面掌握枪支修造技术的工人师傅只有2人,其余人员都是学徒。因学徒的技术不过关,火候处理不好,导致那马兵工厂造出的第一批枪支根本无法使用,或是撞针断,或是扳机坏。(58)李修琅主编:《黄书祥革命生涯》,第73页。中央苏区的官田兵工厂也出现类似情况。官田兵工厂造岀的第一批子弹也无法使用,原因是工人技术不熟练,锉出的弹头不光滑,且大小不一,生产出来的弹头会损坏步枪来福线。(59)郑煌德:《在苏区兵工厂》,《回忆中央苏区》,第410页。

以上问题的出现,凸显出苏区技术骨干人才的普遍匮乏。为此,苏区兵工厂采取多种措施解决工人的技术薄弱问题。其一,要求工人刻苦学习文化,认真钻研制造枪弹的复杂技术。为提升工人文化水平,鄂豫皖军委兵工厂规定工人每天午饭、晚饭后各抽出一小时作为业余补习上课时间,由专任教师教授文化课。(60)霍文达等:《鄂豫皖苏区教育史》,河南大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80页。其二,让工人在反复的实践中提升技能。闽北兵工厂大胆放手让青年学徒积极参加各科组生产,在实际生产和反复操作中不断提升自身的技术。(61)黄瑛:《闽北兵工厂》,《闽浙赣苏区工人运动史料》,第251页。其三,确立“拜师学艺”制度,让青年学徒跟着经验丰富的技术师傅由浅入深、由易到难地学习技术。如通江兵工厂的学徒张仕才,经过所拜师傅的耐心培养,很快成长为机枪修理的技术权威。(62)中共通江县委党史办公室:《红四方面军兵工厂》,《川陕革命根据地财政经济史料选编》,第332页。其四,取长补短,加强工厂间的技术交流。官田兵工厂起初没有造弹技术,便委派工人前往闽西造弹厂进行学习。工人学成归来后,很快造成第一批子弹。(63)郑煌德:《在苏区兵工厂》,《回忆中央苏区》,第410页。其五,创办兵工学校,培养专业兵工人才。鄂豫皖苏区在建立兵工厂的同时也创办了一所兵工学校。该校实行边学习边做工的办法。上午课堂授课,内容包括步枪的构造、修理,手榴弹的制作,复装子弹的方法,零件的铸造,等等。下午则让学员到兵工厂实习。如此,学员们既学到必要理论知识,又掌握了生产操作技能。(64)吴先恩:《野火烧不尽 春风吹又生——记鄂豫皖苏区红四方面军兵工生产》,《兵工史料》第8辑,第45页。

通过以上举措,苏区兵工厂工人的技术水平有了很大提升。回顾苏区兵工队伍成立之初,工人主要以制造梭镖、大刀、土枪、土炮和修理枪支为主。但随着兵工队伍技术能力的提升,工人在艰难的处境中已可以完成造枪造弹,甚至造炮的任务。如那马兵工厂工人经过反复试验,掌握了“热度”的处理工艺,终于造出合格的枪支。(65)李修琅主编:《黄书祥革命生涯》,第73页。在中央苏区兵工厂,“‘三八’式的枪阶全副,畲排枪全副,及炸弹上的药亚力木力,这以前是有钱都买不到的,现在已经能够自己制造了。”(66)马文:《中央兵工厂工人革命竞赛总结》,《红色中华》1933年12月23日,第4版。中央苏区兵工厂造出的子弹质量也大大提高。(67)郑煌德:《在苏区兵工厂》,《回忆中央苏区》,第410页。闽北兵工厂的炸弹科,将马尾炸弹改制成木柄手榴弹,不但提高了杀伤力,而且便于投掷,携带方便。(68)黄瑛:《闽北兵工厂》,《闽浙赣苏区工人运动史料》,第252页。炮子红军兵工厂的工人不仅从拆卸枪的零件起步,逐步学会了制造七九步枪、十响驳壳枪,还受木匠工人用墨斗线取直的启示,制造出瞄准快、命中率高的步枪准星。(69)陈添来、张王杰:《土地革命时期炮子红军兵工厂》,中共紫金县委党史研究办公室编:《紫金县党史资料》第2辑,内部发行,1993年版,第372页。另据闽浙赣苏区领导人方志敏的狱中遗述,闽浙赣省兵工厂的工人“用少的可怜的机器(只有一架车床),居然造出了花机关和轻机关枪,更居然造出了好几门小钢炮来。”(70)《我从事革命斗争的略述》(1935年3月),《方志敏文集》,江西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86页。方志敏所说的“几门小钢炮”,是指时任闽浙赣省兵工厂政委的刘鼎带领工人自行画图设计、自行设计制造的3门35毫米迫击炮。(71)吴殿尧:《刘鼎传》,中央文献出版社2012年版,第100页。有文献称,这是人民兵工自己设计制造的最早的火炮。(72)王立、来金烈:《刘鼎与兵工》,易辉、李滔主编:《刘鼎纪念文集》,中央文献出版社2012年版,第45页。此外,闽浙赣苏区兵工厂还发明制造出大量样式繁多的地雷,如挨丝雷、踏发雷、连环雷、字母雷、铁雷、石雷、罐雷等等。在闽浙赣苏区的反“围剿”战争中,地雷战表现出很大威力,时任闽浙赣军区政委的聂洪钧称之为“闽浙赣苏区群众对敌斗争的一个伟大创造”(73)《闽浙赣苏区和红军的斗争》(1959年6月22日谈话记录),《聂洪钧回忆与文稿》,中共党史出版社2005年版,第71页。。

(二)阶级教育

阶级教育更是塑造苏区红色兵工队伍的“必修课”。苏区兵工厂工人来源复杂,初到工厂时,思想波动较大,工作效率较低。尤其是白区技术工人受国民党造谣宣传的影响,加入苏区兵工厂伊始,思想上顾虑重重。一些被俘的国民党军技术人员,认为自己过去在国民党军工作,到了苏区,共产党不一定信任,对苏区兵工厂的工作持观望态度。甚至有些白区工人对所谓“共产党共妻”的谣言竟信以为真。(74)中共通江县委党史办公室:《红四方面军兵工厂》,《川陕革命根据地财政经济史料选编》,第325、327页。还有些从白区聘请来的技术工人,对苏区的生活与工作环境极不适应,工作情绪非常消极。(75)马文:《忆中央苏区红军兵工厂》,《兵工史料》第8辑,第26页。

针对工人思想不稳定的情况,苏区兵工厂采取的方法是:其一,向技术人员重点宣传苏区的各项政治优待政策。如苏区颁布的《优待专门人才暂行条例》规定:“在苏维埃政府服务之专门家,忠实工作三年以上者,得享有公民权或减免其本身犯罪之刑罚。”“专门人材之家属来苏区住者,苏维埃政府当予以生活上一切之优待。”“各种在苏区服务之专门人材,其子女得入苏维埃学校肄业,并享受免费之优待。”(76)《优待专门人材暂行条例》,川陕革命根据地博物馆编:《川陕苏区教育史文献资料选编》,内部发行,1985年版,第35页。《川陕省苏维埃政府优待红军及其家属条例》规定:“白区工农兵来苏区参加红军的一律分好田(名为红军公田),红军公田及其粮食由区苏维埃负责请人代耕代做和保管,或群众自动代耕,非必要时不得动用红军公田之粮以为代耕者之报酬。粮食任由红色战士变卖处理,其家属并可移住赤区,一律享受优待条例的优待。”(77)《川陕省苏维埃政府优待红军及其家属条例》(1934年5月26日),《川陕革命根据地财政经济史料选编》,第111页。其二,加强思想教育,启发工人阶级觉悟。刘少奇在1933年6月下旬召开的军工会议上提出,要让苏区工人认识到新旧社会是两种不同的社会,在资本家的工厂劳动是受剥削受压迫的,工人应当反抗。在苏维埃政权的工厂劳动,工人是工厂的主人,应当自觉地积极生产,树立工厂就是家的意识。(78)杨至成:《回忆往事——少奇同志在中央苏区的片段》,《回忆少奇同志》,第17页。其三,重用白区技术人员,以实际行动打消其疑虑。红四方面军总政治部规定,凡过去在白区工厂车间、工段、厂内任职的,只要愿意来苏区工作,职务一律不变。原国民党军兵工厂厂长何扬洲就出任通江红军兵工厂总技师兼子弹厂厂长。(79)中共通江县委党史办公室:《红四方面军兵工厂》,《川陕革命根据地财政经济史料选编》,第325页。1929年红军俘获的向姓技术员加入红军后,也升为工程师,后被任命为鄂东南兵工厂一分厂厂长。(80)王只谷:《难忘的鄂东南兵工厂》,《革命史资料》第10辑,第207页。其四,如上所述,关心工人的生活与福利,解决他们的待遇、婚姻问题,在人格上尊重他们,使其找到归属感。

事实证明,以上措施是行之有效的。来自白区的技术人员后来感慨道:“共产党比国民党好,苏区比国民党统治区幸福。”(81)中共通江县委党史办公室:《红四方面军兵工厂》,《川陕革命根据地财政经济史料选编》,第327页。随着阶级觉悟的提高,兵工厂的工人们在生产中热情积极,不怕吃苦,每月不仅能按计划进行生产,而且经常超额完成任务。在原闽北兵工厂职工黄英看来,正是阶级教育启发的阶级觉悟“鼓舞了工人们无代价地忘我的革命精神。”(82)黄英:《回忆闽北红军一个兵工厂的成长》,《福建工运史料汇编》,第272页。

(三)团结教育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苏区兵工厂始终注重加强团结教育。团结教育的内容主要有两方面。一方面是加强厂内职工的团结教育。据曾在官田兵工厂工作过的马文回忆:“红军兵工厂当时的工人有广东人、福建人和江西人,大多数参加革命不久,还存在着相当浓厚的封建地方观念,闹过不团结,有个时期甚至严重影响了生产。”(83)马文:《刘少奇同志在中央苏区》,《回忆少奇同志》,第27页。后在刘少奇的指导下,马文广泛吸取各方意见,妥善解决了工人的内部纠纷问题。邓小平、张云逸视察勉俄屯兵工厂时,也勉励外来技术工人和本地职工要加强团结,搞好生产,支援前线。(84)中共东兰县委党史研究室:《东兰革命斗争简史》,内部发行,2003年版,第46页。另一方面是加强工农的团结教育。由于兵工厂工人的生活待遇颇为优厚,有些紧缺物资,如食盐,工人基本从未断供,农民却不易获取,以至苏区许多农民抱怨说:“苏维埃政府只爱戴工人,不爱戴农民。”(85)中共通江县委党史办公室:《红四方面军兵工厂》,《川陕革命根据地财政经济史料选编》,第332页。兵工厂了解这一情况后,就号召工人勤俭节约,尽力节省物资帮助农民。反之,兵工厂在生产生活上遇到困难,农民也予以工人大力支援,如帮助洗衣、砍柴、运输物资等。

四、不可磨灭:苏区兵工队伍的历史贡献

在人们的印象中,苏区红军的武器装备主要来自作战缴获。事实上,战斗缴获之外,当时的苏区红军,“主要是依靠自己兵工厂制造子弹和炸弹供给红军作战和消灭进攻苏区的国民党反动派。”(86)黄英:《回忆闽北红军一个兵工厂的成长》,《福建工运史料汇编》,第272页。因此,苏区兵工队伍为苏区的开辟与巩固,为苏区的武装斗争,做出了不可磨灭的历史贡献。

(一)改善了苏区的武器装备

红色暴动之初,共产党人和工农群众除拥有极少的步枪外,手中的武器主要是大刀、长矛、鸟铳等原始武器,有的还用菜刀、斧头、木棍,甚至赤手空拳同敌人浴血奋战。主力红军的武器装备相对较好些,但主要依靠步枪和手榴弹作战,缺乏迫击炮等重武器。在兵工厂工人的努力下,红军武器装备简陋、单一的境况有所改善。如茶陵县兵工厂开始只能生产梭标、匕首、土枪等简易原始武器,后通过外出学习、改进工艺,使产品种类有所增多,可以自制转轮手枪、马尾炸弹等武器。(87)董兵生:《茶陵县兵工厂》,中共茶陵县委党史资料征集研究办公室编:《茶陵党史丛书》第3辑,内部发行,1991年版,第305页。鄂东南兵工厂起初不能生产迫击炮弹,扩大生产规模后,每天可生产3号迫击炮弹15枚,2号迫击炮弹12枚,1号迫击炮弹12枚。另外,还能生产技术难度较大的仿德国造20发驳壳枪、汉阳造10发驳壳枪、迫击炮筒和轻重机枪等。(88)王只谷:《难忘的鄂东南兵工厂》,《革命史资料》第10辑,第209页。左右江苏区兵工厂则能成批仿制七九步枪、六五步枪、双筒步枪、驳壳手枪等新式手枪。(89)梁祚明:《左右江苏区人民兵工斗争之火永不灭》,《兵工史料》第9辑,第62页。1931年11月19日,闽浙赣省苏维埃政府举办“全省武装展览会”,展示的产品有闽浙赣苏区各兵工厂生产的地雷、步枪、花机关枪、迫击炮和弹药以及苏区所属各县自制的地雷、石头炮、老虎弓、鸟铳、大刀、马刀等,种类可谓琳琅满目。(90)《中国国防科技工业的摇篮——革命根据地的人民兵工》上,第21页。在战争年代,这些种类繁多的武器装备在一定程度上增强了苏区人民和红军革命胜利的信心。

(二)生产了大量武器弹药,有力支援了前线作战

如前所述,苏区红军的武器弹药来源除缴获外,主要依靠兵工生产。如红山县兵工厂所产武器弹药,除供给英山独立十三团、赤卫队、机关人员使用外,还供给红山中心县委领导下的太湖、罗田、圻春等县地方武装使用。(91)江健民整理:《红山县兵工厂》,《英山革命史资料》第3辑,第137页。鄂东南兵工厂的产品主要供应红三师和红十六军,也有部分供给地方武装。(92)《中国国防科技工业的摇篮——革命根据地的人民兵工》上,第18页。1930年国民党开始对苏区发动“围剿”后,苏区军民对敌作战日益频繁,前线部队请求补充枪弹的电文接连不断,兵工厂的重要性更加凸显。1934年7月,红二十二师致电中共中央军委:“各部队急需要补充弹药,请发七九弹3000发,手榴弹500个。”(93)《红军第二十二师关于消灭五区联防队及该师干部、医生弹药补充等问题请示报告》(1934年7月),中共江西省委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中共江西省委党史研究室编:《江西党史资料》第11辑,内部发行,1989年版,第79页。对于这些补充请求,兵工厂工人克服重重困难,全力保障前方供给。据统计,中央苏区官田兵工厂在迁往瑞金前,工人为红军大约修造40000多支步枪、40多万发子弹,修理100多门迫击炮、2门山炮、2000挺机枪,制造60000多枚手雷、5000多个地雷。(94)《人民军工的摇篮——兴国官田中央兵工厂》,第23页。川陕苏区通江兵工厂在办厂的2年多时间内,工人共复装子弹110万发,生产手榴弹101万枚,修理机枪200余挺、迫击炮200余门及长短枪逾11000支。(95)《中国国防科技工业的摇篮——革命根据地的人民兵工》上,第41页;中共通江县委党史办公室:《红四方面军兵工厂》,《川陕革命根据地财政经济史料选编》,第333页。闽北兵工厂产量最高时工人每月可造各种枪支1000余支,制作炸弹、地雷10000多个,生产手榴弹二、三千枚,子弹十五、六万发。(96)黄瑛:《闽北兵工厂》,《闽浙赣苏区工人运动史料》,第252页。显然,兵工厂工人生产的这些武器弹药对保障红军战力起到极其重要的作用。

(三)配合红军作战,用生命捍卫了苏区的安全

苏区兵工厂多选址后方安全之地,工人一般不参与战斗。但在紧急情况下,兵工厂工人也会随军作战。如在塘下战斗中,茶陵县兵工厂工人参战缴获敌军步枪18支,子弹48排,其它军需品数担,毙敌俘敌多名。(97)董兵生:《茶陵县兵工厂》,《茶陵党史丛书》第3辑,第307页。在高洲战斗中,井冈山根据地的莲花修械所工人赴前线修械,帮助红军击溃敌军,受到上级表扬。(98)《湘赣革命根据地工人运动史》编写组:《湘赣革命根据地工人运动史》,江西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21—122页。1931年8月,国民党军偷袭鄂豫皖边区新集,鄂豫皖军委兵工厂纠察队长熊启松连夜带24名工人,携6支短枪、18支长枪前往阻击。(99)新县总工会工运史志研编组:《鄂豫皖苏区军事委员会兵工厂》,《鄂豫皖苏区(河南部分)工运史专辑》,第45页。然而,战斗也意味着牺牲。1932年7月,鄂豫皖军委兵工厂发布命令:“兵工厂的工人应配合主力,充实前方战斗力”。对此,兵工厂工人积极响应,踊跃参加前线作战。遗憾的是,鄂豫皖军委兵工厂厂长熊名灼、厂工会常委会委员郝真善及工人刘维强、蔡顺山等一批兵工人员在战斗中牺牲。(100)《原兵工厂老工人熊启松和红军战士王力平等人谈话综合记录》(1984年10月25日),《鄂豫皖苏区(河南部分)工运史专辑》,第209页。1934年7月,第五次反“围剿”失利后,中共中央指示红六军团突围西征,湘赣兵工厂奉命抽调100多名工人随军行动。这100多人大部分在长征和抗日战争中牺牲。(101)段辉亮:《湘赣军区兵工厂》,《回忆湘赣苏区》,江西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106—107页。

(四)在血与火的考验中,造就了伟大的人民兵工精神

人民兵工精神是中国共产党发展历程中的伟大精神之一,其核心要义是“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开拓进取、无私奉献”。苏区兵工厂工人正是人民兵工精神的缔造者。在困难重重的环境中,苏区兵工人员不怕牺牲,不怕艰苦,时刻践行着“把一切献给党”的忠诚誓言。如赣东北兵工厂有3名工人在拆卸一枚哑火的飞机炸弹时不幸遇难。(102)汤勤福:《关于赣东北兵工厂的几个问题》,《上饶师专学报》(社会科学版)1984年第4期,第13页。大南山红军炸炮厂有3名工人在研制炸药时牺牲。(103)《广东军工史料(1840—1949)》,第313页。再如,在闽粤赣兵工厂,仲夏之际,工人“二十几人挤在一间小屋里干活。烈日、炼铁、熔铅的热浪,使他们喘不过气来,然而他们不叫苦,不叫累,坚持生产。不少青年婚后第二天就回厂上班。”(104)吴北奎、陈树浪、卢来福:《闽粤赣兵工厂:在建立和发展中历尽艰难困苦》,《兵工史料》第9辑,第68页。此外,苏区兵工厂工人还积极购买战争公债、捐献工资,在经济战线上支援前线部队。如中央苏区兵工厂工人在第三期革命竞赛中,认购了2150元的经济建设公债。(105)马文:《中央兵工厂工人革命竞赛总结》,《红色中华》1933年12月23日,第4版。湘赣军区兵工厂工人在一次认购中购买了10000多元白洋的苏区债券。同时,全厂工人开展义务劳动,主动放弃应得的加班工资,以减少工厂经费开支。(106)段辉亮:《湘赣军区兵工厂》,《回忆湘赣苏区》,第105页。在鄂东南兵工厂,有时苏区处境十分艰难,津贴几个月无法发放。但无人计较,工人只关心如何胜利完成生产任务。(107)王只谷:《难忘的鄂东南兵工厂》,《革命史资料》第10辑,第208—209页。

结语

革命的斗争离不开武器,有武器就有修造武器的兵工队伍。苏区兵工队伍是与大革命失败后的工农武装暴动相伴而生的,并在中共独立领导的军事斗争中逐步发展壮大。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苏区兵工队伍来源颇为复杂,有来自城市的,有来自农村的,有来自苏区的,有来自白区的,有民间传统工匠,也有专业技术工人,有国民党军俘虏,也有红军战士。对中共而言,如何在艰难异常的环境中搞好兵工生产满足前线需求,如何把来源复杂、成分复杂的工人打造成一支有觉悟、有能力的红色兵工队伍,这都是对自身能力的极大考验。对此,中共通过政策上优待工人、管理上尊重工人、政治上启发工人、生活上关心工人、技术上提升工人,不仅克服了机械设备、原材料匮乏的困难,还做到了让工人团结互助与忘我劳动,生产出大量武器弹药,可谓是中国革命战争史上的一个奇迹。

客观而论,尽管苏区红军的武器装备主要来自缴获,但不应忽视的是,随着作战消耗的增加,以及后来红军缴获武器弹药的减少,苏区兵工厂自产的武器弹药在开辟、巩固和保卫苏区时发挥了重要作用。时任湘赣兵工厂工会主席的段辉亮后来回忆:“当时红军装备很差,缺乏枪支弹药。打了胜仗,每个战士的子弹袋里可以有15到20发子弹。但其中‘洋’子弹也只有几发,其余的还是我们兵工厂自己造的。团以下指挥员多数没有驳壳枪或手枪,少数同志带的驳壳枪,也是我们兵工厂修理、配制或者仿制的。”(108)段辉亮:《湘赣军区兵工厂》,《回忆湘赣苏区》,第104页。正因如此,中共中央对兵工厂生产极为重视,对兵工厂工人也极为爱护。1934年6月,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发布《关于保证军事工业生产问题》的命令,强调保证军事工业部门在物资和人力上的需要,是战争动员中的紧急任务之一。对有些地方搞扩红把兵工厂工人动员去前方的做法提出严厉批评,明确规定“各军事工业工厂的工人,非经军委命令不准调动;各军事工业工人及其附属工人(如烧木炭工人、斗篷工人等)不在扩红动员之列,已经动员和集中到补充师团去的军事工业工人,若军委总供给部或军事工业局认为需要索回者,应即派人到补充师团去领回,送交原厂工作”。(109)《人民军工的摇篮——兴国官田中央兵工厂》,第70—71页。与此同时,中共中央发出布告,号召苏区群众将所拾到或留存的子弹、子弹壳、铜、锡、硝、旧铁等物品,作价卖给苏维埃政府以供给军用。(110)《中央国民经济人民委员部布告》,《红色中华》1934年6月1日,第1版。由此可见,苏区兵工队伍已然成为保障红军战力的一支特殊力量。

苏区兵工队伍伴随武装斗争而生,其命运也与苏区的兴衰、战斗的胜负息息相关。如1929年1月,随着红四军主力向赣南出击,井冈山根据地的5个修械组织大多停办。1931年3月,由于红七军主力奉命北上离开根据地,右江兵工厂遭敌袭击后解散。1932年9月,湘鄂西苏区遭到国民党军严重摧残,兵工厂被迫停产。鄂东南兵工厂则在1933年初国民党军的进攻下一分为三。1934年,随着第五次反“围剿”的失利,主力红军被迫离开各苏区,湘赣兵工厂、闽赣军区兵工厂、福建军区兵工厂、中央红军兵工厂、闽浙赣省兵工厂、通江兵工厂等,纷纷随之解散。

兵工厂停办解散后,兵工厂工人或被俘、或遣散,或离散,或就地打游击,或随军长征。辛苦得来的机器设备或被毁,或丢失,或掩埋。一切看似回到起点,但其实又并非最初的起点。尤其是随军长征的兵工队伍虽人员少、工具简单,但经过苏区的淬炼,他们的经验与精神,为后来八路军军事工业的创建奠定了坚实基础。留在南方跟随游击队活动的兵工人员,亦为新四军军事工业的创建奉献了自己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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