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与树洞的悼念和悲悯

2023-03-13 10:28越慧贞
安徽文学 2023年3期
关键词:小仙乌桕树泰迪

越慧贞

小说《树洞》的叙事手法就像用不相连续的笔触,点彩式地涂抹画布。这里一笔、那里一划,看似全无规律,当画布上布满颜料和笔痕的时候,退后两步,色彩和线条在空间里混合出一片清晰的现实影像。那些图像隐藏在一个个片段中,如同分别包裹起来的花瓶碎片,有着概念上的完整和表象上的破碎。这不仅是一种叙述方式,更是现实真相的共性:突发事件其实并非突发,而是长时间的酝酿之下的必然结果。

回顾全文,我们会还原出女孩小仙短暂而悲惨的一生,还原出许许多多生活在城中村的留守孩子的生活困境。父母缺席于孩子成长的全过程,没有陪伴,孩子的安全得不到任何保障。虽在奶奶身边,但奶奶带给小仙的不是安全感,而是因其行事粗俗、素质低下带来的羞耻感。来自同性强权者一诺的霸凌,又将她往深渊里推送,小仙耻于成为一诺的人,但孤立无援的她被一诺玩弄于股掌之上。寻求同学的帮助?同学的态度如何呢?想要上讲台,“绊了一个蒜”,就引来全班一阵无情的哄笑,甚至他们“都笑得不行了”。这些不是她的后盾,而是一群射箭的人;小仙只好在哄笑中狼狈地逃回自己的座位,而一诺偏是她的同桌!这个细节,可知小仙处于现实与心灵煎熬的绝境。求助于老师?对于小仙不肯摘掉口罩,班主任并不深究,而是泛泛地归因于疫情。语文老师屡次鼓励她上课发言,一方面是挑战维持一个“不放弃任何一个学生”的优秀教师形象,另一方面是想证明自己在语文世界有强大的感召力量,使小仙变得大胆而自信、快乐而阳光。老师仅有的关注停留在表面,无意贴近小仙的灵魂深处。更多时候,有的老师即使知道小仙受到一诺的胁迫,也并不理会:一诺的声音“像一块石头砸在老师的后背上,可老师并不回头”。“四中一姐”不仅学生不敢反抗,老师也怕惹祸上身。邻居(如俊彩的母亲)对小仙另眼相看,唯一的朋友俊彩对她展示的是“决绝的背影”。小仙无可依靠,又无处逃离。一诺等人对她的控制和欺凌就像“金钟罩”摄住了她。

在这个小世界里,小仙只有一隅“树洞”。她躲在树影中,用石子拼出一个“死”字;她对着树洞诉说自己的忧惧;她靠着老树睡着,做一个自由而轻松的“红蚂蚁”之梦。老乌桕树给小仙的安慰是短暂的,梦醒了,她还是苟活于世,受尽欺辱。残酷的事实是,在大家乌合的孤立中,只有俊彩表现出些许的理解,但这仅存的理解也很快被迫消失,小仙更如处于冰窟之中。

“树洞”的多重含义,在文中或明或暗地进行了阐释。树洞,袒露心声的地方。只有那些不可示人的伤痛、不可告人的秘密、无法分享的心迹,才需要这样一个倾诉之地。小说中,树洞是小仙绝望的诉说之所,也是俊彩探知小仙内心世界的中介之媒;是俊彩寄托彷徨、胆怯、忏悔等心理沉渣的反省之思,更是城中村洞悉花季少女被无情戕害的见证之眼。而树洞的物质形象和观念载体也哲学式地化身在文中的乌桕树上和俊彩的叙述中。小仙的树洞在乌桕树上,是有形的;俊彩的树洞是无形的,他对乌桕树的树洞没有足够的信任,他在心里建造了自己的树洞,他在心里记录小仙的一切,更多地记录自己的选择、不安和愧疚。

这个文本本身,又何尝不是一个树洞!埋藏了很多人的秘密:城中村中留守孩子的生活样态和生存环境。作为背景和根源的挖掘,小说描绘了城中村的多个群体:学生、老师、家长。学生作为未成年人,既有受害者,也有施害者,还有更多裹挟于中的旁观者。最终我们会发现,除了受害者,其他人都或多或少地对小仙进行了伤害,“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尤其是一诺,学生中的“黑老大”,不仅身形壮硕,性格霸道,还“手眼通天”,那些卖给学生的二手手机,一水的小米;小卖部单独为她进货的茶干,吃上有兴奋剂的功效,都说明这个孩子不走正道、不好惹。在她的淫威之下,其他学生能躲则躲,不能躲则旁观。小仙,班里最柔弱的女生被胁迫、霸凌,就成了必然。这样的环境中,老师和学校的所做所为也是极其苍白软弱的。老师这个群体、学校这个环境,成了障眼的屏风。如前所述,老师对一诺的嚣张,装作没听见。作为孩子的家长,小仙的父母长期缺席,用无生命的毛绒玩具代替自己去陪伴。奶奶是村里的保洁工,忙于工作和生活,毫不关心小仙的学习和成长,对生活不满就一通骂大街解决。俊彩的父母大小事都以“焊接”式的吵架来表达。俊彩的妈妈讨厌常常满嘴“喷粪”的小仙奶奶,继而控制儿子,不让其与小仙为伍。在俊彩收留小仙留下的泰迪时,担心儿子学习受影响,俊彩妈妈将泰迪丢弃在6路车的底站,对儿子的说一不二和对弱者的弃置不顾表现出这类人的自私和无情。再略向外辐射,我们会读到,警察和医生也相当麻木。发现死去的小仙尸体,没有去辨究死因,或者走访了解小仙的相关情况,而是草草收场,轻易下了一个结论:失足落水溺亡。并不认为是刑事案件,也不认为是自杀。小仙的死并没有引起哪怕是小范围的关注,而是无声无息地过去了。那就意味着,不是所有的树洞都有回声。人们还像以前那样生活,没有任何的改变。

小说的环境描写不仅是城中村的形象再现,也有其象征意义。曲里拐弯像鸡肠子一样的上学之路,更像是在隐喻孩子们成长之路的诡谲多险;绿莹莹的水面上,死去的小仙的红羽绒服鼓起来,多像一个警示的信号灯,宣告着危机,也控诉着绝望;浓重的树影像在树根下砸下一个深坑,小仙就坐在这个深坑里——小仙深陷在生活的深坑里,无法拔足,没有援手;乌桕树如同老祖父一样,以树影抚摸小仙,以树干遮护小仙,让小仙享受了短暂的乌托邦的温暖;丢弃泰迪的沐桥镇,风景优美,气息恬静,俊彩想象泰迪在这里自由开心,想象小仙也会来这里,或许是失去的遗憾的反弹,或许是对愧疚的自我的安慰,環境中弥漫着俊彩心中的一份释然。

相对于具体环境的描绘,有一个场所不时地闪现在文中——厕所。一切肮脏的勾当都在厕所里发生:在厕所里打架;一下课一诺就把小仙拖进厕所;在厕所里,一诺大嚼茶干、强吻小仙;连学生们的微信群名字也取作“厕所英雄联盟”,厕所就像是一诺罪恶权力的发源地。这个特殊场景所蕴含的感情色彩显然是作者对施害者无情的嘲讽。

责任编辑 王子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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