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江中游早期石棺墓重要遗存文化类型辨析

冯坤勇

（贵州省地质博物馆，贵州 贵阳 550081）

石棺墓是一种特殊的古代文化遗存，分布于中国东北、西北及西南的广大边地地区，因各地区石棺墓的使用人群不同，石棺构筑形制各异①。西南地区石棺墓从新石器时代晚期到早期铁器时代非常盛行。1938年，冯汉骥先生在岷江上游汶川县雁门乡萝葡寨调查并发掘了一座石棺残墓，开启了西南地区石棺墓研究先河，对西南地区石棺墓研究产生了重要影响②。金沙江中游石棺墓在墓葬形制、随葬品特征等方面与西南地区其他流域的石棺墓存在较大差异，对早期石棺墓的研究有着重大意义。

1 石棺墓概念及构筑方式

石棺墓这类文化遗存分布范围广，文化内涵差异大，石棺结构特征明显。在不同时空背景下，不同学者对其有不同称谓，有称其为石棚者，亦有称其为石棺墓、石棺葬、板岩葬、石板墓、石椁墓、大石墓等。甚至有学者以这一类遗存的构筑特征命名不同文化，如板岩葬文化③、石棺葬文化④等。本文采用石棺墓与石棺葬两个概念，石棺墓强调墓葬的构筑方式，而石棺葬则强调采用石棺墓进行埋葬这一葬俗。对于早期石棺墓文化面貌的认识，不仅需要观察石棺构筑方式和形制，石棺墓主性别、葬式、墓向、随葬品特征等因素也是判定文化面貌的重要依据。

金沙江中游早期石棺墓多是平整地面后挖掘出长方形或长梯形墓坑，在墓坑内贴近墓壁四周位置挖出浅沟，以加工或未经加工的石板铺底，再将一块或多块石板竖砌于四周浅沟内并紧贴墓壁，最后盖以多块石板，形成一座完整的石棺墓。墓内石板组合方式复杂多样，如有的石棺墓仅有石板盖顶，四侧及底部无石板，或四侧仅存部分石板，或底部仅铺部分石板等各类情况，本文都统称为石棺墓。

2 石棺墓的时空界定

金沙江中游早期石棺墓的时间范围界定在西南地区新石器时代晚期到早期青铜时代之间，由于目前该流域石棺墓遗存发表资料不系统，没有建立起完整的分期分区框架，无法准确判断绝对年代。空间分布范围则大致限定在澜沧江以东，元江、哀牢山、滇池以北，牛栏江以西，雅砻江、贡嘎山、大渡河以南的大片区域内⑤。

3 早期石棺葬文化类型辨析

金沙江中游地区石棺墓发掘时间早，数量多，目前已发现了数十处石棺葬遗址（图1）。随着该流域考古发掘工作的系统开展、考古资料的丰富、文化类型研究的深入，为我们认识石棺墓这一特殊的文化遗存勾勒出日渐清晰的框架。

图1 金沙江中游石棺墓分布图

3.1 大墩子类型

学者对大墩子类型有过详细的研究。元谋大墩子遗址发掘者认为，以西昌礼州为代表的新石器时代遗址和以元谋大墩子为代表的新石器时代遗址属于同一考古学文化⑥，并在礼州遗址的发掘报告中将其命名为“大墩子—礼州文化”。罗二虎也认为，这两处新石器时代遗址属于同一考古学文化，但大墩子遗址文化内涵比礼州遗址更为丰富，更能体现其文化特点，将其命名为“大墩子文化”，而将礼州遗址作为大墩子文化的一个文化类型⑦。

马长舟通过对比礼州遗址和大墩子遗址的陶器、石器、骨器、角器、蚌器、房址及墓葬后，认为这两处遗址虽然都是金沙江流域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址，但这两处遗址不是同一个考古学文化类型⑧。他虽然认识到两处遗址的区别，但未将其划分开。后来，徐学书指出，“大墩子—礼州类型”中的两处遗址文化差异明显，应分别独立出来，称之为“大墩子类型”和“礼州类型”⑨。在论述云南新石器时代文化时，阚勇将龙川江流域新石器遗址也称为“大墩子类型”⑩。

在大劈山墓地的发掘报告中⑪，作者观察到，礼州遗址的晚段遗存与齐家文化的联系十分密切，并且在大渡河流域的汉源麦坪遗址中出现与礼州遗址风格相似的器物，但出有齐家文化因素的石棺墓在礼州遗址中未见过，可能和礼州遗址属于同一考古学文化的不同类型，作者将礼州类型从罗二虎提出的大墩子文化中剔除出去，将大渡河中游的大窑遗址、麦坪遗址合为一种考古学文化。

本文认为罗二虎提出的大墩子文化，能较为全面地阐释金沙江中游南岸的新石器时代文化面貌，但结合其他学者的研究及对礼州遗址的观察，本文赞同大劈山墓地发掘报告中提出的观点，应将礼州类型从大墩子文化中剔除出去，将大墩子类型作为大墩子文化的主要文化类型。

元谋大墩子遗址为我们认识大墩子类型的居址面貌提供了珍贵材料，但遗址中石棺墓资料匮乏，无法准确揭示大墩子类型的石棺墓文化面貌。笔者在硕士论文中对猴子洞遗址墓葬文化属性进行探讨，认为猴子洞遗址石棺墓属于大墩子类型，这为我们完整地认识大墩子类型的墓葬提供珍贵资料。

3.2 大劈山类型

罗二虎根据早期小营盘发掘材料，提出小营盘类型，认为四川会理小营盘墓地、云南禄劝阿巧包墓地⑫及城河下游小团山等地发现的石棺墓都属于小营盘类型。随着大劈山墓地的全面发掘，发现位于大劈山墓地南面的小营盘墓地属于大劈山墓地的组成部分。大劈山墓地的全面揭露使罗二虎提出的小营盘类型文化面貌更为清晰。

罗二虎将小营盘类型的石棺分为“完型石棺”和“无底石棺”，认为小营盘类型石棺墓规模小于大墩子类型石棺，并对比大墩子类型和小营盘类型中的陶器，发现小营盘类型中，未见到大墩子类型盛行的折沿鼓腹罐和侈口带流瓶，而多侈口卷沿鼓腹罐，大墩子类型中又未见到小营类型的敛口瓶、敛口壶，认为两类石棺墓中存在较大差异。

大劈山墓地发掘报告中认为大劈山墓地与大墩子类型晚期在小口细颈壶、穿孔蚌饰品及贝壳等器物上存在一些共性，但大劈山墓地和大墩子类型中的主要陶器存在明显的区别，如大墩子类型以侈口矮领罐为主，而大劈山墓地则以小侈口高领罐为主，虽然两种文化因素相互交融，但各自的主要文化因素区别明显。从墓地布局来看，大墩子类型墓葬靠近居址，墓向相对凌乱，而大劈山墓地墓向基本一致，相互间叠压打破关系少，是一处经过有意识规划的单独墓地。在墓葬形制上，大劈山墓地石棺形制丰富，葬式单一，而大墩子类型石棺以完形石棺为主，形制单一，葬制丰富。

大劈山墓地发掘报告中认为小营盘墓地属于大劈山墓地的组成部分，将其命名为大劈山类型更能揭示其文化面貌，并将营盘包墓地从大劈山类型中区别出来，将其纳入大墩子类型中。笔者同意报告中的观点，认为两种类型间既存在联系、又有区别，但区别是主要的，所以将大劈山类型和大墩子类型作为大墩子文化的两种文化类型是没有多大问题的。

4 金沙江中游早期石棺墓重要遗存文化类型

本文认为罗二虎提出的大墩子文化包括大墩子类型和大劈山类型，目前在金沙江中游已发现许多大墩子文化的遗存，主要分布于金沙江中游南北两岸。早期报道的材料中分布于云南元谋县境内的有元谋大墩子、元谋下棋柳、元谋虎溪、元谋下马应登、元谋张二村、元谋大马海、元谋新发村、元谋大那乌、元谋龙街等遗址和墓地；分布于永仁县境内的有永仁菜园子、永仁张家岩、永仁维的、永仁石蜡、永仁力龙等遗址和墓地；在武定县、禄劝县境内也发现了该类文化遗存，如武定田心、禄劝营盘包；此外，四川省境内也多有发现该文化的墓地，如会理小营盘、盐边渔门、盐边永兴、盐边惠民等。早期报道中，除少数遗址和墓地的发掘和报道资料丰富外，多数报道较为简单，未能获得完整信息，无法对大墩子文化类型进行深入的对比研究。

近年来，为配合大型水利工程项目建设，在金沙江中游开展了系统的考古发掘，发现了大量关于石棺葬文化的遗址和墓地，主要有：武定县境内的武定新村遗址、武定江西坟遗址、武定以鸡嘎遗址、武定白马口遗址、武定长田遗址；元谋县境内的元谋磨盘山遗址、元谋腊旬遗址、元谋丙洪丙弄遗址、元谋江边遗址；巧家县境内的段家坪子墓地，以及四川省宁南县境内的钟家梁子墓地。以上遗址和墓地保存较好，遗物丰富，但大部分仅在官方网站简要报道，尚未发表正式的发掘报告，以下辨析几个重要遗址的文化类型（图2）。

图2 金沙江中游早期石棺墓重要遗存文化因素对比

4.1 武定新村遗址

新村遗址位于云南省武定县金沙江南岸台地，2018年9～12月，云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联合武定县文管所等单位对该遗址进行发掘，发掘面积4000余平方米。共清理出墓葬97座，灰坑4个，出土大量陶片、石器、石制品及少量铜器、骨器等⑬。遗址文化堆积大致可分为早晚两期，67座石棺墓出于早期地层，遗址中少量青铜器出于晚期文化层。石棺形制有盖板、四侧挡板及底板完整，盖板、四侧挡板基本完整，仅有盖板或盖板完整，仅头端或脚端有挡板几种，多以无底板石棺为主。石棺墓成排分布，排列有序，平面多呈头端宽脚端窄的梯形或长梯形，以单人仰身直肢葬为主，少量二次葬，人骨保存较差，部分肋骨、椎骨、锁骨凌乱。

石棺墓中随葬品以各类陶罐为主，少量陶钵。从报道材料看，M16在头端随葬直口弧腹无耳罐，M69在头端随葬一侈口弧腹陶瓶与猴子洞直口弧腹无耳罐和陶瓶在形制上一致，以及新村遗址中所出的燕尾形石镞在猴子洞遗址墓葬中也常见。值得注意的是，新村遗址M16墓室头端竖砌一低矮隔板，此现象在猴子洞遗址墓葬中常见。当然，新村遗址所出陶器与猴子洞遗址墓葬中所出陶器也有区别，如新村遗址M16头端随葬的一件陶器从器形来看，在目前该流域早期石棺墓中都未见到，并且新村遗址形制丰富的燕尾形石镞与猴子洞单一形制的燕尾型石镞也有区别。本文认为发掘者将该遗址定为云南地区新石器时代晚期向青铜时代过渡遗存没有大的问题，早期地层石棺葬文化性质属于大墩子类型。

4.2 钟家梁子遗址

该遗址位于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宁南县，地处金沙江左岸、支鲁沟北侧的二级阶地上。2019年12月至2021年3月，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联合凉山彝族自治州博物馆、宁南县文物管理所等单位对该遗址进行了考古发掘。遗址面积近40000平方米，清理墓葬287座，其中土坑墓241座，石棺墓27座，瓮棺葬18座、灰坑葬1座，出土各类陶器、骨器、石器、蚌器等463件（组）⑭。

石棺墓整体保存较差，多不见底板，有底板的石棺仅在墓主人骨下头端、腰部、脚端各平铺一块石板，保存较好的石棺盖板、四侧挡板及底板完整，部分石棺仅使用盖板，盖板从墓主脚端依次叠砌至头端，部分盖板宽于四侧挡板。随葬品多为陶罐、陶钵及贝类，以无耳罐和双耳罐组合随葬为主，少量陶罐和陶钵组合。墓中多随葬陶罐两件，放置于墓主头端和脚端；串饰、贝饰多放置于颅骨、胸骨、腕骨处，海贝放置于上肢处，各类随葬品有较为固定的放置位置。

石棺墓所出陶器多属于该遗址的第一组陶器。墓葬中随葬的陶器以花边口卷沿罐最具特征，M93和M193所出的花边口卷沿罐与大劈山墓地出土陶器形制相似，但大劈山墓地出土陶器整体瘦高。钟家梁子M93随葬的敛口单耳罐与猴子洞遗址中的陶器，段家坪子出土的敛口单耳罐基本一致，不同的是猴子洞遗址中的此类陶罐弧腹斜收较急形成小圈足，而钟家梁子所出的单耳罐弧腹斜收较缓，段家坪子遗址中的敛口罐整体瘦高。此外，该遗址中所出的海贝在猴子洞、大劈山、段家坪子遗址中都有出土，有所区别的是钟家梁子遗址中的穿孔蚌片成组保留于墓主胸部及骨盆处，段家坪子的穿孔海贝呈串饰保留在胸部及肢骨原位，而猴子洞遗址、大劈山墓地所出海贝散落于墓室中。虽然钟家梁子遗址中的石棺墓有较多大劈山墓地中的文化因素，但整体来看，钟家梁子的石棺墓应属于大墩子类型。

4.3 巧家县小东门墓地

小东门墓地位于云南省昭通市巧家县金沙江南岸。1991年6月9日至7月10日，昭通市文物管理所联合巧家县文管所对该墓地进行发掘，清理面积300平方米，共清理18座墓葬，石棺墓10座，出土遗物共35件，采集品38件。石棺墓中出土陶罐18件，陶碗2件，陶杯和陶纺轮各3件，石器8件⑮。

石棺底部未铺设石板，墓室中以随葬敛口单耳罐、侈口无耳罐与侈口双耳罐为主。出土的3件敛口单耳罐与土坑墓中出土的2件器型一致，这5件敛口单耳罐与猴子洞遗址中敛口单耳罐，钟家梁子M93敛口单耳罐整体器型一致，口部较大，口沿下接单耳。有所区别的是，猴子洞遗址的敛口罐耳部略斜，弧腹斜收形成小圈足，饰刻划菱格纹，而小东门墓地的敛口罐略呈竖耳，腹部斜直，饰戳印纹。此外，小东门M1∶2、M6∶2、M10∶2出土的陶杯与猴子洞墓地出土陶杯形制亦相同。综合来看，小东门墓地的随葬品风格与猴子洞遗址墓地相近，属于大墩子类型。

4.4 营盘包墓地

该遗址位于云南省禄劝县阿巧村南300米处，20世纪80年代文物普查时发现。2004年12月至2005年1月进行抢救性发掘，共清理石棺墓8座，墓葬破坏严重，仅在墓葬中出土5件陶器⑯。除AM3有底板外，其他几座石棺均无底板，石棺形制分为长梯形和长方形两种，人骨保存较差，能辨别葬式的除AM5疑为二次葬，其他均为仰身直肢一次葬。随葬的5件陶器中，2件无耳罐为敞口、矮领、鼓腹斜收成圈足，2件无耳罐敛口、弧腹斜收，1件口部残，弧腹斜收、底部外侈、整体瘦高。

罗二虎认为该遗址属于小营盘类型，而大劈山墓地报告中，作者从墓向、墓葬形制及出土遗物等方面进行对比，认为这两处墓地存在明显的区别，应该纳入大墩子类型中。通过与猴子洞遗址墓葬中陶器对比，笔者认为将营盘包墓地纳入大墩子类型是没有问题的。

5 结语

综上，几个重要遗址中的石棺墓均属于大墩子类型，较少见到大劈山类型的石棺墓，大墩子类型石棺墓遗址点多，文化面貌相对清晰。但这些遗址中，并非单纯的大墩子类型文化因素，其中也包含了许多大劈山类型石棺墓文化因素，笔者认为这属于大墩子文化所共有的特征。此外，除以上几个重要遗址外，在该流域发掘的其他众多遗址中也能见到大墩子文化因素，限于当前发掘资料未系统公布或报道简单，不做具体分析。从近年来的考古发掘工作来看，该流域系统发掘的石棺墓遗址点和石棺墓数量越来越多，金沙江中游地区早期石棺墓文化面貌逐渐明朗，随着新的考古发掘资料陆续完整报道，将有助于早期石棺墓的深入研究。

注释

①童恩正.试论我国从东北至西南的边地半月形文化传播带[M]//文物出版社编辑部.文物与考古论集.北京：文物出版社，198：17-43.

②④冯汉骥.岷江上游的石棺葬文化[N].工商导报，1951-05-20（003）.

③郑德坤.四川古代文化史[J].华西大学博物馆专刊，1946（00）：53-68.

⑤叶成勇.金沙江中游石构墓葬研究[D].北京：中央民族大学，2005.

⑥阚勇.元谋大墩子新石器时代遗址[J].考古学报，1977（1）：43-72，169-178；赵殿增.四川西昌礼州新石器时代遗址[J].考古学报，1980（4）：443-456，531-534.

⑦罗二虎.文化与生态、社会、族群：川滇青藏民族走廊石棺葬研究[M].北京：科学出版社，2011.

⑧马长舟.金沙江流域新石器遗址的文化类型问题[J].考古，1987（10）：926-930.

⑨徐学书.由石棺葬遗存谈对金沙江中游新石器时代文化的再认识[J].中华文化论坛，2002（4）：133-138.

⑩阚勇.试论云南新石器文化[C]//云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云南考古文集.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8：17-47.

⑪大劈山墓地发掘报告已编写完成，待刊，以下凡该墓地内容及观点均出于此。

⑫梁银，唐翔，唐亮.金沙江中游地区两处新石器时代石棺葬的发掘[J].考古，2007（11）：17-25.

⑬何林珊，何永超.武定县新村遗址发掘情况简介[J].云南文物，2019（1）：2-6.

⑭郑万泉.四川凉山州钟家梁子遗址新发现两百余座商周时期墓葬[N].中国文物报，2021-12-03（008）.

⑮游有山，闵锐，余敏，等.云南省巧家县小东门墓地清理简报[J].四川文物，2009（6）：3-10，101.

⑯昆明市博物馆.禄劝阿巧石棺墓[J].云南文物，2007（1）：40-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