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柯
大雄是我们班的男生,数学很好,长相憨厚,脸上还有一颗恰到好处的痣。这颗痣如果长在嘴巴下,就比较像管账先生;如果靠近眼睛,就比较像奸诈之人。大雄的痣长在鼻子旁边,带着一点俏皮和滑稽。
我们男生一度怀疑,大雄的幸运就是来自那颗痣。给大雄幸运的,是湖北电影制片厂。
我们所在的高中迎接本省电影制片厂来采风取景,他们顺便就在我们高中选男主角。男生们排起了长队,面带兴奋,在学校里試镜。他们鱼贯而入,出来的时候,个个垂头丧气。而我压根没勇气去面试,干脆当一个旁观的人。演员选了三天,只有大雄脸上挂着神秘的笑容。没多久,片方宣布男主角就是他。
接下来的一个月,大雄从学校消失了,据说被剧组带到省内某个山里拍摄其他镜头。回来时,大家问起大雄将来是不是要退学去省城当明星,他支支吾吾,不肯细说,忙着补他落下的功课。
隔年在校门口遇到大雄,我问出了答案。导演只打算让大雄拍一部片子,并告诉大雄好好学习。片子放映后,大雄的演艺事业也没了后续。
不过,那天下午,大雄说,他在山里看见老鹰了,天好蓝,云也白,老鹰飞得好高啊!
我依稀觉察,大雄的话别有深意。我们这些生长在平原的孩子,从来没见过鹰飞。看他那悠然回忆的神往表情,我说:“不管怎么样,我以后还是可以跟别人讲,我的同学拍过电影哦!”他被逗乐了。大雄后来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毕业后进入公司上班,日子过得也挺好。
再说说我的另一位同学少伟。他是那种成绩垫底,完全没希望考上大学的人,但也没坏到变成混混,上街打架闹事。少伟常常上课睡觉,到点了就飞快跑去食堂吃饭,晚自习时跑出去吃夜宵、瞎晃悠。
那天下晚自习后回宿舍,我看见少伟独自在操场上发呆,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些什么。走近了,我发现他拿着一个啤酒罐,叹一口气,喝一口啤酒。我从少伟旁边绕过去,他突然叫住我。
我吓一跳,以为他想打架。我心想,这家伙看着老实,喝醉了就难说了。结果少伟拽住我,带着醉意迷茫地嘟囔:“考得上考不上,你们都有个目标,我、我都不知道以后能干吗!我家又没什么钱。”
原来,他是在烦恼人生。我说:“你可以考体院,那次体育会考,你不是跑了前几名吗?”
他想了一想,眼睛居然亮了,认真和我聊起来。十几分钟后,他才走掉。谢天谢地,我顺利脱身。
当然,少伟最后没能考上体育学院,因为部队来学校招飞行员,各项体能测试,他都通过了。就这样,少伟去开飞机了,听着都很牛。
后来重逢,他给我讲那些关于飞行员的趣事。因为一直在部队,三四十岁的人,还很单纯,为一点小事,也像小孩子一样吵嘴,但很快又和我们哈哈大笑。少伟说他是来感谢我的,特意请我吃饭。不过,他要谢的其实是他自己。那场夜空下的对话之后,少伟开始练体能,天天跑步、倒立。命运垂青有准备的人。
即便是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青春,也有一些旁逸斜出。人生永远不像看起来那么整齐划一。世界上还是有不同的桥,由不同的人去走。对我来说,唯有文学是我一生的行李,随身携带,走到哪写到哪。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青春和故事,能够抵达你想去的地方,做你喜欢的事,是最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