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雨轩马晓北
(1.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医基础理论研究所,北京100700;2.中国中医科学院研究生院,北京100700)
清代温病大家吴鞠通著有《温病条辨》一书,书中详细阐述了外感病的三焦辨证之法,并提出温病三焦分治的理论:“治上焦如羽(非轻不举);治中焦如衡(非平不安);治下焦如权(非重不沉)”[1]174,被广泛运用。但是,在温病过程中会出现三焦俱病的情况。临床上,许多急性传染病和复杂性疾病亦常表现出三焦俱病的特点。我们发现,《温病条辨》有专门针对三焦俱病的相关论述,现做整理总结与分析探讨,以期提炼出吴氏辨治三焦俱病之规律,以益临床。
《温病条辨》中三焦俱病的条文共11条(详见表1)。其中,上焦篇未见分布,基于吴氏三焦辨证体系,分析原因为:上焦属表热证,病处初期,病势轻浅,不似中焦、下焦处中、末期,病势急重,病情复杂多变,故未见弥漫三焦的情况。而中焦乃气机升降枢纽,多气多血之所,又属正邪交争的极期,邪气愈演愈烈,三焦俱病则更为多见。
表1 《温病条辨》中三焦俱病条文
结合篇目分布特点及三焦辨证3层内涵[2],三焦俱病之“三焦”,应更多侧重于病变的脏腑和部位这一含义。因此,温病过程中三焦俱病可见:上焦部位出现潮热汗出、烦渴头晕、神昏谵语等;中焦部位出现痞闷呕恶、腹胀便溏等;下焦部位出现自利溺短,甚则二便闭等。
2.1 不挟湿之三焦俱病 不挟湿类三焦俱病,见于中焦温病极期,阳明热盛,有形之热结于肠腑,并合并肺经痰热或热闭心包之症,有消亡肾液之危,即:“谓上焦未清,已入中焦阳明……煎熬肾水,不下则阴液立见消亡,下则引上焦余邪陷入”[1]67,“较前条仅仅谵语,则更急而又急,立刻有闭脱之虞,阳明大实不通,有消亡肾液之虞”[1]71。
2.2 挟湿之三焦俱病
2.2.1 三焦俱病中以挟湿类温病为多见 从表1可知,超过80%的条文属于挟湿一类。挟湿类温病,两种致病邪气交扰,湿邪受热邪蒸腾,病情易蒙上流下,“盖湿为浊邪,最善漫三焦,上蔽清窍,内蒙膻中”[1]196。其次,湿为阴邪,易伤阳气;热为阳邪,易伤阴津,寒化热化兼有。再次,湿热病常“太阴内伤……内外相引”[3]67,加之湿性黏滞,多迁延难愈,易变生他病。故较之不挟湿一类,挟湿类温病病邪和症状表现均更复杂,更易出现三焦俱病。正如原文言“湿温较诸温,病势虽缓而实重”[1]42;“盖土为杂气,寄旺四时,藏垢纳污,无所不受,其间错综变化,不可枚举”[1]140。
2.2.2 挟湿之三焦俱病有轻重缓急之别
2.2.2.1 基于原书描述 9处描述中,病势最急的是“三焦弥漫”(下焦篇第55条)、“三焦俱闭”(下焦篇第56条)、“三焦湿郁”(中焦篇第58条)、“湿郁三焦”(中焦篇第59条)。《辞海》中,“弥漫”意为“充盈;洋溢。多形容气势盛大”[4]1563;“俱闭”指邪气壅盛,毫无出路;“郁”有“繁盛貌”[4]2804之义。其中,“三焦气机阻窒”(中焦篇第91条)虽属气闭不通,却不及上4条有形实邪之重。
病势最轻的是“蔓延三焦”(中焦篇第41条)和“暑延三焦血分”(中焦篇第41条)。《辞海》中“蔓延”指“像蔓草一样地延伸、扩展。如:火势正在蔓延”[4]1526,即病势尚在进展中。
2.2.2.2 基于语言结构 语法上,动宾短语“蔓延三焦”,是支配与被支配关系,“三焦”是“蔓延”的结果,即疾病尚在蔓延中;而“三焦均受”(中焦篇第42条)、“三焦分布”(中焦篇第56条)、“三焦里证”(中焦篇第72条)、“三焦气机阻窒”等为主谓短语,是陈述与被陈述关系。如“分布”是陈述“三焦”的情况,即分布之势早已形成。故前者较后者病势轻。
2.2.2.3 基于卫气营血 挟湿类三焦俱病,多病在气分。下焦篇2条虽谓日久不治,但实为“此湿久郁结于下焦气分,闭塞不通之象”[1]149。故从卫气营血辨证看,“暑延三焦血分”病势更急。
综上,病势最急的是中焦篇第41条(“暑延三焦血分”)、58条、59条和下焦篇第55条、56条,其次是中焦篇第42条、56条、72条、91条,病势最轻的是中焦篇等41条(“蔓延三焦”)。
3.1 不挟湿类三焦俱病之治法 不挟湿类三焦俱病之病变重心偏于肠腑,故均以承气汤攻下为主,或合用清热化痰法,或合用清热开窍法。第10条“舌色金黄,痰涎壅甚,不可单行承气者”[1]66,方用承气合小陷胸汤,清上焦、通下焦,清法、下法、化痰法并用。第17条下后变证,“邪闭心包,神昏舌短,内窍不通”[1]71,予以安宫牛黄丸清心开窍,冲服生大黄末泻下腑实,清法、下法、开窍法并用。
3.2 挟湿类三焦俱病之治法
3.2.1 辨湿与热之轻重
3.2.1.1 热重于湿,治在上焦 中焦篇第41条病机上热重于湿,方用微苦辛寒兼芳香之三石汤,以滑石、石膏、寒水石为基础,加入金银花、竹茹、通草等透湿祛热之品,重在清透气分暑热。
全方药物以走肺经、开上焦为主,盖本证暑热偏重,故乘热邪炎上之势宣开上焦。如此,则直达病所,清透之力更强,更易透散暑湿。正如吴瑭自按:“然虽云三焦,以手太阴一经为要领。盖肺主一身之气,气化则暑湿俱化……是虽以肺为要领,而胃与膀胱皆在治中,则三焦俱备矣”[1]81。肺气宣则全身气机舒畅,气分暑热随出入之气机宣解,本就微少的湿邪自去也。
3.2.1.2 湿重于热,治在中焦 中焦篇第58条、59条,病机上湿郁三焦气分、湿重于热,症状以脘腹闷胀、腹泻便溏、大便不爽等脾胃病变为主。故治疗重在调理中焦气机升降,气化则湿热化,以藿香梗、厚朴、茯苓皮、陈皮为基础化裁,共奏辛开苦降、宣畅气机之功。
薛雪辨治“以上三条,俱湿重于热之候”[3]72时,主张“湿多热少,则蒙上流下,当三焦分治”[3]72,故治疗时或从上治,或从中治。而此处三焦俱病,吴氏则重在中焦,如中焦篇第58条吴瑭自注“再按此条与上第五十六条同为三焦受邪,彼以分消开窍为急务,此以升降中焦为定法,各因见证之不同也”[1]94。再者,挟湿一类常脾胃先有不足,章虚谷言:“湿土之气,同类相召,故湿热之邪,始虽外受,终归脾胃也”[3]66,薛雪“湿热证,属阳明、太阴经者居多”[3]66;而生理特性上,脾胃秉湿土之气,性喜燥恶湿,饮食积滞、寒热不当、情志失调等均可生湿、滞湿。因此,挟湿类三焦俱病,尤其致病湿邪多于热邪之时,运脾燥湿、调畅脾胃气机升降更为关键。
3.2.1.3 湿热并重,三焦并治 薛雪谓“湿热俱多,则下闭上壅,而三焦俱困矣”[3]72,章虚谷注“当开泄、清热两法兼用”[3]72,故吴氏辨治三焦俱病之湿热并重,予以三焦并治,亦是得其法。
中焦篇第42条病机为湿热并重,症见胸中痞闷、潮热呕恶、烦渴自利等,予以苦辛寒之杏仁滑石汤,方中杏仁、滑石、通草既能开宣肺气,又可清利下焦,化暑湿二邪从皮毛肌腠、二便而走;芩、连、朴、夏运中焦以祛湿。中焦篇第56条乃湿热之邪蒙蔽三焦,可见神昏头胀、呃逆、渴不多饮、小便不通等。先予安宫牛黄丸芳香醒脑开窍,透散湿邪从上而去,再以茯苓皮汤从下焦小便分消。中焦篇第72条乃黄疸病属湿热并重,内外皆出现症状,治疗宜通宣三焦湿热,予以杏仁石膏汤:“杏仁、石膏开上焦,姜、半开中焦,枳实则由中驱下矣,山栀通行三焦,黄柏直清下焦。”[1]102中焦篇第91条乃痢疾病,为暑湿内伏、三焦气机阻滞,症见痢下红白、渴不多饮、小便不利等,予以辛淡芳香之滑石藿香汤宣通三焦气机,方中藿香梗、厚朴、茯苓皮、陈皮调畅中焦,滑石、猪苓、蔻仁、通草淡渗利湿通阳。
3.2.2 辨病势急重之所在 病势急而病位偏于上者,治在上焦;病势急而病位偏于中者,治在中焦;病势急而病位偏于下者,治在下焦,多采取通下祛邪法。即吴氏所言:“逐邪者随其性而宣泄之,就其近而引导之。”[1]69
中焦篇第41条乃病及三焦血分,心主血脉,急在心包热,以加味清宫汤清解心包为要,乃重在上焦。中焦篇第58条、59条虽谓三焦湿郁,但病变中心在中焦,以加减正气散升降中焦为法,乃重在中焦。下焦篇第55条、56条,病处温病后期,湿邪郁久结于下焦,神昏窍闭,二便不通,病邪无路可出,遂侵犯全身,治疗重在通下,开利前后二阴。下焦篇第55条湿温久羁,三焦弥漫,方以宣清导浊汤急急通下,“二苓、寒石,化无形之气;蚕砂、皂子,逐有形之湿也”[1]149。下焦篇第56条湿邪困阻肾阳,气化失司,三焦俱闭,故以酸辛温之半硫丸补肾燥湿,内服硫黄补火助阳通便,恢复肾阳气化。重在通下,但三焦皆治也。
此外,中焦篇第56条虽未至病急,但“按此证表里经络脏腑三焦,俱为湿热所困,最畏内闭外脱,故急以牛黄丸宣窍清热而护神明”[1]93,则“先宜芳香通神利窍,安宫牛黄丸;继用……”[1]93,亦是此理。这也是《素问》“其高者,因而越之;其下者,引而竭之”[5]13以及“病有盛衰,治有缓急”[5]185两种治疗思想的综合运用。
吴氏对于三焦俱病,并不都是采取简单的三焦俱治,而是谨守病机,根据湿热之轻重、病势急重之所在,综合考量,急缓分治,就近祛邪。不挟湿之三焦俱病,以下法为主,并合用清热化痰法或清热开窍法。挟湿之三焦俱病:热重于湿或病势急重且病位偏上,则治在上焦。若湿重于热或病势急重、病位偏于中,则治在中焦;若湿重于热且病势急重、病位偏下,则治在下焦,以通下大便为要。若湿热并重,则三焦并治。
本文所论述的三焦俱病仅限于《温病条辨》中所述的11条条文,书中未明确提出的三焦俱病则未纳入。吴氏这种谨守病机、区分急缓、因势利导的治疗思想值得我们学习和应用,特别是辨治急性传染病及复杂性疾病时,具有重要的临床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