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及其对学术交流生态系统的机遇与挑战*

陈晓婷 夏军辉 张群群

（1.中国人民大学信息资源管理学院 北京 100872）

（2.中南大学图书馆 湖南长沙 410083）

2018 年，国际资助机构和慈善基金会组成的联盟“cOAlition S”（以下简称“S 联盟”）发起开放获取Plan S（Open Access Plan S，以下简称“S 计划”）。Nature 期刊预测S 计划可能会彻底改变订阅期刊的商业模式［1］。S 计划的实施促进了学术科研成果的开放获取（Open Access，OA），但在实施过程中存在的问题有待整改［2］。2020 年新冠肺炎疫情给全球科技期刊出版带来巨大冲击，也促进了期刊出版接入S 计划进入开放新生态［3］。国际出版商重点关注S 计划的时间限制、经济限制、权利限制以及全球化发展［4］，收取 论 文 处 理 费［5］，引 发 学 术 自 由 争 议［6］等 方 面 的 问题，并关注签订开放获取转换协议的影响［7-9］。而较为成功的钻石开放获取模式（Diamond OA，DOA），在保持科学共同体学术独立性上逐渐受到非营利出版商的重视［10］。

在S 计划及其实施指南引发激烈辩论的背景下，作为S 计划整体框架中最新修订的子计划——“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Towards Responsible Publishing：a Proposal from cOAlition S）发布［11］。该计划强调研究成果的即时、全面开放获取，将改变学术出版的商业模式、研究评价体系、版权政策、数据共享等实践，标志着全球科研出版领域的一次重要转型。

综上所述，本文采用网络调研法，从S 计划及其修订历程、“迈向负责任出版”带来的机遇和挑战、对我国开放获取实践的启示三方面，深入探讨开放获取计划变革对学术交流生态系统的影响，以期全面解读欧洲最新开放获取政策，为我国开放获取实践提供借鉴。

1 开放获取S 计划及其修订历程

20 世纪90 年代，随着期刊订阅费用逐年上涨，互联网的出现为学术交流提供了一个更加开放、自由且节省成本的开放获取模式。尽管学者和科学政策制定者都一致赞同开放获取的理念，但其实际推广进度却相当缓慢，这一情况直到S 计划推出后才发生了改变。S 计划致力于终止期刊订阅模式，强调任何科学都不应该被锁在付费墙后面！其10 项原则包括消除付费墙（The Paywall）、实现即时的开放获取、采用创作共用归属（CC-BY）许可、不资助未参与转型的混合型期刊［12］等。

1.1 S 计划及其修订的路线

S 计划发布已有六年之久，其启动、修订和变革勾勒出以欧洲为代表的开放获取运动的发展历程（见图1）。2018 年，S 联盟宣布开放获取S 计划，指出2020 年1 月1 日起所有S 计划资助的项目论文需以符合规范的形式在开放获取平台或期刊上实时开放获取［13］，并明确说明资助者不支持“混合”开放获取期刊出版。

图1 S 计划及其修订变革路线

S 计划原于2020 年生效，但学术传播体系中的强势角色——出版商启动了与S 联盟的谈判，S 计划不得已做出修订。于2019 年6 月发布修订后的S计划实施指南，其生效日期为2021 年1 月1 日，并改动了文章处理费（Article Processing Charge，APC）、许可协议、评估、转换安排等内容。S 计划决定支持期刊的“混合”出版模式（开放获取论文、订阅文章）。总之，S 计划倒逼出版商在命令生效之前推出开放获取产品，成功加速了开放获取进程。

为保护研究人员的知识产权，S 联盟于2020 年7 月制定权利保留策略（Rights Retention Strategy，RRS）。由于混合期刊向OA 过渡进程缓慢、存在双重付费隐患等问题，同年11 月，S 联盟发布《从原则到实施的开放获取S 计划实施指南》（From Principles to Implementation: cOAlition S Releases Implementation Guidance on Plan S），再次提出从财政上不支持混合出版模式。 指南中开放获取的三种合规发布途径为OA 期刊或平台、OA 存储库、转换协议（Transformative Agreemets，TAs）下的混合期刊。而转换期刊须满足两个条件：逐步提高OA 内容的比例；避免双重付费问题，使用收取出版服务费抵扣订阅费。这表明S 联盟希望出版社向变革期刊转换，以加快向完全OA 期刊转换的步伐。

为消除学者和期刊编辑对论文发表是否符合OA 授权的顾虑，2020 年11 月，S 联盟发布期刊检查工具（JCT），帮助作者在期刊发表文章时确定是否遵守资助者的OA 授权。2022 年5 月，S 联盟发布阐明出版费用和服务的期刊比较服务（JCS），使出版商的客户（如图书馆、图书馆联盟）确定收取的价格与提供的服务相称。同年7 月，规定只有符合由公平开放获取联盟（FairOpen Access Alliance，FOAA）的《出版服务和费用明细》（Breakdown of Publication Services and Fees）要求或Information Power 公司开发的《S 计划价格和透明度框架》（Plan S Price and Transparency Framework）的出版商，才可从S 联盟获得OA 资金［12］。

2023 年9 月，S 联盟宣布成立工作组研究不依赖APC 的替代出版模式。其中一个可行的模式名为“钻石开放获取”（Diamond OA，DOA），允许期刊在资助者或机构的财政支持下运行，并且不向作者或读者收取费用。

1.2 S 计划及其修订出现的问题

（1）占主导的出版模式高度不平等。绝大多数学术期刊通过订阅、APC 来支付成本，或两者兼而有之，即出版商对机构收取订阅费用，对机构作者收取APC 的双重收费（Double Dipping）［14］。研究人员可能无法访问相关的研究结果（因为订阅付费墙）或无法发表文章（因为APC 的障碍）。 S 计划提出发表开放获取的文章，消除期刊订阅费，通常只需要作者缴付APC。 但S 计划最新实施指南的修订版提出不限定APC 上限。为维持可观的盈利收入，出版商提高了APC 的收费力度。因此，发表一篇开放获取文章的费用变得愈发高昂。拥有充足资金支付论文出版费的研究人员，才能进行开放获取出版。可见，APC 不利于全球学术发展，而S 计划是其持续增长的同谋，其开放获取的愿景是通过不公平的商业模式实现的。

（2）研究成果的共享被不必要地推迟。出版前同行评审模式导致了出版的延迟，给科学和社会造成损失。 此外，拒稿-重投周期、编辑把关与学术职业发文激励的耦合，导致了期刊选择性的理想化（对期刊选择论文的严格筛选标准的过分重视）。 高拒稿率和大量修改给科学家带来了不必要的负担，特别是青年研究人员花费大量的时间在文章发表上。因此，目前的出版状态威胁到了下一代科学家学术研究的福祉和持久性。

（3）同行评审的潜力尚未得到充分发挥。由于传统出版流程中的同行评审是保密的，因此常常掩盖了同行评审者的努力和见解。当文章被拒绝时，这些信息就丢失了，整个流程在不同的期刊上重新进行。第一，这种重复和保密的同行评审过程浪费了早期同行评审报告中的见解；第二，损害了作者、同行评审者和编辑的质量控制和问责制。此外，若同行评审报告和编辑评估无法获取，将无法支持基于内在价值（非期刊名称或影响因子等）的责任研究评估。

（4）人文社科研究对S 计划的适用性存疑。与STEM（科学、技术、工程和数学教育）不同，APC 的资助在社会科学和人文科学中并不常见。在STEM 中，计算机、物理学和经济学的科研人员支持S 计划能更快获取开放科研数据。然而，由于人文社科研究的研究周期较长，多采用传统出版模式，大部分的科研工作者暂不支持S 计划，其标准在各学科和学会团体普适性不足［15］，这是S 计划实施出现的一个大问题。

为解决以上问题，2023 年10 月，“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发布，其在平台建设、作者与读者权益、成果发布、联盟支持上均有积极进展（见表1）。

表1 新旧计划的对比

2 “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的内容和特点

“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是对原S 计划的一种补充和改进。 新计划描述了一个未来“由学者主导”和“基于学术社区”的学术交流生态系统：研究人员无需支付阅读或出版费用，可以保留其成果的所有权，并且自主决定其论文是否发表、何时发表。而所有与论文出版相关的内容（包括原始研究文章、同行评审、编辑评估等），均由学术界控制并响应学术需求。

2.1 构建学者主导、基于社区的学术交流系统愿景

“开放科学”的概念表明，如果研究成果尽早公开分享，研究和社会将得到最好的服务。然而，“开放科学”愿景受到了流行商业模式和激励结构的限制，只评估了研究过程的静态快照，即最终的同行评审出版物。“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的愿景是一个适合21 世纪开放科学的基于社区的学术交流系统。

（1）以学者为主导的学术交流系统。学者能够选择在何时何地交流他们的工作，更好地反映研究过程，并在此过程中为反馈和评估提供了机会。研究人员不需要付费订阅或出版，他们仍然拥有自己的成果，并有权进行自由分享。文章的所有版本及同行评审报告被公开发表，作者无需支付任何费用。

（2）基于社区的学术交流系统。“迈向负责任的出版”计划需要研究人员、服务提供者、资助者和机构共同努力。研究人员在传播研究成果方面发挥更积极的作用。他们将获得在研究不同阶段分享其研究成果的自由——在同行评审之前、期间和之后。但他们也将承担起更公开的为同行评审作出贡献的责任，这一学术对话使整个社区受益，而不仅由一个编辑决定。服务提供者需要调整其服务支持和增加学术贡献。此外，研究资助者和机构需要鼓励和奖励与计划原则相一致的做法，他们可以通过研究资金和评估政策、为相应基础设施和服务提供财政支持、召集其他关键利益相关者等方式进行支持。

2.2 打通全流程和凝聚学术共同体的原则

（1）授权人（作者）负责传播他们的发现。作者（非出版商）决定何时、何地、首次出版，包括同行评审前后的版本和相关的同行评审报告。编辑、排版、提交系统、托管、正式的质量检查等服务可进行外包。

（2）所有学术成果都立即公开共享。研究人员公开分享学术成果无需付出成本。这支持了S计划提供全面和即时OA 的总体目标，且被扩展到其他学术输出，如预印本和审查报告。

（3）质量控制过程是以社区为基础的和开放的，以确保研究结果的可信度。学术界制定了质量标准，并通过公认的质量控制过程进行监督。 第三方服务提供商可以提供质量控制的工具，包括技术检查、同行评审和编辑评估。 同行评审报告在内的结果将被公开，以实现开放的质量控制和进一步的审查。

（4）所有的学术成果都有资格在研究评估中加以考虑。欧洲科学协会主席马克·席尔茨（Marc Schiltz）认为，“要么发布，要么灭亡”，指标将我们带入了一条死胡同，需认识到研究人员创造的全部价值（数据来源：CoARA-推进研究评估联盟网站https://coara.eu/）。 所有学术贡献都应在研究评估中被考虑，其价值由相关研究社区决定。 这将成为一种更完整的个人文章质量贡献评估的基础，而不是通过期刊名称、影响因子等衍生指标来衡量。

（5）利益相关者致力于支持学术出版生态系统的可持续性和分化。利益相关者，包括研究资助者、研究人员和服务提供者等，同意使用其资源（金钱、专业知识和服务）推动基于社区的出版发展。 此外，在与所有学术团体的公开对话中，为了支持和完善由学者主导的倡议，资助者和其他利益相关者致力于尊重书目多样性（Bibliodiversity）和学科差异。

2.3 提供负责任出版“三步走”战略任务

“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提供了资助者和机构可采取的行动选项菜单，支持学者主导的交流生态系统的建立，支持研究人员和服务提供者参与拟议的系统，并灵活安排三个不同的严格程度（等级1-3）。如S 联盟或个人资助者可以尽早采取一级行动，然后酌情分阶段采取下一级行动。资助者与其他利益相关者合作参与这些行动。

2.3.1 研究资助、政策评估与实践

一是鼓励学者主导的交流。具体而言，支持学者对其作品保留足够的版权，在同行评议之前发表研究成果，并参与开放、出版后同行评议。 二是奖励申请人发表预印本、开放同行评审报告和开放数据，明确将以上做法纳入对研究人员的评估。告知评估人员期刊名称、影响因子和期刊文章数量在研究人员评估中不起作用。三是从申请材料中删除期刊指标和期刊名称。

2.3.2 调整财政支持的分配

一是向那些与学者主导的交流系统原则相一致的平台支付透明的费用和颁发奖金等资金支持，如预印本服务器、同行评审、编辑服务。二是承诺通过逐步减少对传统出版模式的资助，增加对学者主导服务的资助，如逐步取消包括混合型或订阅型期刊在内的协议。三是在相关学术或服务产品（如同行评审报告和编目报告）公开发表后，再支付费用。

2.3.3 召集利益相关者

一是召集其他关键利益相关者，讨论他们在“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中的作用，并确定实施学者主导的交流生态系统的最佳方式。二是与其他利益相关者（机构、科学团体）结成联盟，以发展和支持一个由学者主导的传播生态系统。三是与其他利益相关者一起，组成一个由学者领导的全球交流支持者/基础设施提供者/倡导者的全球社区；从开放获取社区转变为学者主导的全球交流社区。

2.4 提出“发布- 审查- 策划”示例模型

“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提出了一个名为“发布-审查-策划”（Publish，Review，Curate）的示例模型（见图2）。该模型区分了学术交流的出版、同行评审和管理三个核心功能，以确保学术产出的充分和即时共享。

图2 “发布-审查-策划”示例模型

（1）作者决定何时发表未经审查的出版物。作者在专用平台上公开发布其未经同行评审的出版物（又称预印本）并提交论文供评审；在正式指南检查（如作者资格、剽窃、数据可用性、语言、伦理批准、指导方针等）完成后，将托管在专用平台上（如机构主题库、预印本服务器）。提供这项服务的费用不会转嫁给作者。预印本可在开放许可（如CC-BY）下获得，读者有机会就这些未经同行评审的出版物进行非正式和公开的评论。

（2）作者决定何时公开其作品以供正式审查。作者将他们的作品提交给由实践学者进行高质量全文评审，学术同行无偿把控同行评审过程。评审过程的目的在于帮助作者改进论文，并使读者了解该论文在已发表文献中的地位。 同行评审编辑随后提供一份编辑评估或评审过程的总结，但不就文章是否适合发表提出任何建议。 同行评审报告、作者回复、修订后的文章以及由此产生的评估结果将公开分享。

（3）编委会编辑挑选文章发表。编委会编辑决定哪些同行评审论文将被纳入他们编辑的期刊或平台，选择标准可能包括成果质量、原创性、或一组论文的主题一致性。同行评审编辑和编委会编辑的角色是不相容的，其费用由图书馆、资助者、政府和大学等多种组织承担。

2.5 与开放获取、预印本平台的比较

“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与其他开放获取计划、预印本模式存在六处不同（见表2）。一是“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吸纳了预印本快速共享的模式，即作者在平台上公开上传预印本供评审，通过正式指南检查即可发布；二是“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致力于形成集成果发布、公开评论、开放同行评审、期刊发表等流程的集约化、全链条、新生态学术平台，拓展传统开放获取的出版流程，为预印本2.0 理论模式［16］提供实践土壤；三是“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向预印本模式看齐，发布多样性研究成果，不限于经过同行评审的学术文章；四是“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旨在为作者和读者提供免费的出版服务，通过逐步消除高额的APC、订阅成本，促进知识生产和获取的均等化；五是“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支持开放同行评审，突出和共享评审专家的修改贡献；六是“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也进一步缩短了研究成果的发布时长。

表2 “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与开放获取、预印本平台的比较

3 “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给学术交流生态系统带来的机遇

3.1 促进全流程的学术交流生态系统的形成

（1）推动全流程学术沟通。传统学术出版流程通常只发布研究论文，且由于同行评审和编辑过程时间漫长，导致研究成果发布的显著延迟。 “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鼓励在早期阶段即公开分享各类研究成果，包括未经同行评审的预印本。 一方面，强调科研成果的快速传播。“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提倡作者控制出版过程，包括决定何时何地首次发布、公开审查其研究成果，突出研究的透明度和连续性，促进传统的出版商主导的学术平台转变为学者主导的学术平台，并进一步实现全链条的学术沟通模式。另一方面，促进科研成果的多样性。原S 计划和修订的原则支持同行评议的学术出版物开放获取，如学术文章、专著和书籍等，也强烈鼓励研究数据和其他研究成果发布。“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不仅支持整个研究周期内公开分享各类研究产出，而且将早期文章版本和同行评审反馈作为学术记录的关键元素，有助于显性化同行评审的报告贡献。

（2）革新学术交流生态系统。“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致力于建立一个由学者主导、基于社区的学术交流生态系统。通过公开分享所有文章版本和同行评审报告，提高学术交流生态系统运转的透明度。2023 年1 月，生命科学“先锋”期刊eLife 对其研究发表流程进行了与之相似的变革：只要完成同行评审流程，eLife 就会将论文连同审稿意见一起以“评审预印本”（Reviewed Preprint）的形式发表。投稿人自主决定是否根据评审评论修改论文内容，读者可自由获取文章，期刊不再做出拒稿或接收的决定。“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的利益相关者——作者、读者、图书馆、出版社、科研机构、基金组织及社会公众，都将在这一革新的学术交流生态系统之中磨合新的社会角色和分工，形成全新的学术交流模式及支撑体系。

3.2 为作者和读者提供免费的出版服务

S 计划在推出之初，虽然旨在促进学术出版的开放获取，但通过订阅费和APC 来负担出版成本的“读者支付”模式广受诟病。高昂的APC、混合期刊模式下的“双重支付”问题，给经费有限的研究人员和机构建起了高耸的付费墙。荷兰的爱思唯尔出版集团于2018 年-2020 年推出了OA“镜像期刊”的试点项目，以探索一种新的开放获取出版模式。但研究发现，镜像期刊中约80%的文章第一作者来自高收入国家，无来自低收入国家的第一作者［17］。可见，OA“镜像期刊”的试点项目只是权宜之计。解决“混合”开放获取期刊出版费用是促进学术公平和科学繁荣的症结所在。尤其是根据全球开放获取多源分析报告，非洲和拉丁美洲等发展中国家成为开放获取的“最佳表现者”［18］，这表明为作者和读者提供免费的出版服务对促进全球学术公平和科学繁荣的巨大潜力。

3.3 转变学术评价体系和研究激励机制

S 计划在发布之初，就以《关于科研评价的旧金山宣言》（The San Francisco Declaration on Research Assessment）为起点，致力于从根本上修改错误的科学激励和奖励制度（如期刊影响因子）。但对如何转变现有的学术评价体系和研究激励机制缺乏明确的策略。“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明确提出破除“以刊评文”，转变学术评价体系。

“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三步走”战略任务之一的研究资助、政策评估与实践中，第二步即明确“奖励申请人发表预印本、开放同行评审报告和开放数据，明确将以上做法纳入对研究人员的评估；告知评估人员期刊名称、影响因子和期刊文章数量在研究人员评估中不起任何作用。”［11］第三步进一步提出“从申请材料中删除期刊指标和期刊名称。”［11］可见，“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在学术评价上的策略要求学术界重视研究内在价值的评估，可能改变学术评价标准。不可否认，当研究成果的发表不再受限于错误的研究激励机制时，当过度重视SCI 和IF、唯CSSCI与核心期刊的错误导向被矫正时，研究创新性、有效性和影响力将被激发。

3.4 获得权威资助者联盟的有力支持

“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说明了采用开放获取的非营利性出版模式（不向作者收取费用）并非新鲜事物，而计划的创新之处在于团结一个重要的资助者联盟。由多个国家和地区的主要研究资助机构组成的S 联盟，其成员包括一些全球最具影响力的科研资助机构，如欧洲研究理事会（European Research Council，ERC）、美国比尔及梅琳达·盖茨基金会（Bill& Melinda Gates Foundation，BMGF）等。 获得高影响力资助者联盟的背书不仅赋予“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极大的可信度和权威性，而且能通过推动开放获取政策的实施、提供战略性的资源和支持、促进全球科研合作与标准制定，进而影响全球科研开放获取领域的发展方向。

3.5 为预印本平台的加速全面发展提供契机

预印本平台是接收科研团体或个人提交预印本（论文手稿）并为这些论文手稿提供免费存放，为学者们提供开放获取、学术交流等服务的平台系统［19］。我国最早的预印本平台是2003 年建设的奇迹文库（由于经费、管理等原因已关闭）。中国预印本服务系统也已停止接收稿件与论文审核发布服务。可见，预印本平台的平稳运行离不开学术出版生态系统各方利益相关者的支持。

“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在示例模型的发布阶段，鼓励作者将研究成果公开发布在开放获取平台，经正式指南检查后托管在专用平台上，读者可对预印本进行公开评论。这促使预印本成为正式开放获取出版流程的一部分，有助于提高预印本这一迅速分享科研成果方式的合规性、认可度。此外，近年来，预印本平台逐步探索出面向出版服务的发表模式，如SSRN 推出特色的First Look 计划，作者向爱思唯尔的合作伙伴投稿时，可选择是否发布到SSRN。“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的实施将集成预印本发表、公开评论、开放同行评审等开放获取流程，与正式期刊出版无缝对接，将有力推动全流程的学术交流生态系统的形成。

4 “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对学术交流生态系统产生的挑战

4.1 计划的响应范围和支持意愿受限

（1）时间和经济限制对计划的影响。在时间限制上，2019 年12 月，在S 计划的转换期刊标准发布后，Springer Nature 对其标准产生质疑，认为S 计划为转换期刊设立的转换时间表和条件过于紧迫，会破坏期刊的可持续性，并提出修订意见［20］。“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提出“发布-审查-策划”示例模型，辅以“三步走”战略任务，计划于2024 年1 月1 日生效。 这一改革将开放获取推向与预印本融合的发展模式，势必需要长时间的适应和调整。 在经济限制上，Wiley 出版机构提出，出版商的金色开放获取转型需要投入大量资金，APC 控制会危害目前学术出版的可持续性［21］。 但是，“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提出为作者和读者提供免费的出版服务，消除高额订阅费和APC，大型学术出版商尚且有较强的应对和转变能力，但学术资源、资助较少的国家和地区的研究机构、出版商，可能将面临更多的财务、基础设施挑战。

（2）权利限制和全球参与不平衡问题。欧洲的Taylor &Francis 出版集团认为出版商无法制作和销售没有资金利润的文章，反对S 计划关于实现绿色开放获取的论文没有时滞期这一要求［22］。“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鼓励在早期即公开分享所有文章版本和同行评审报告。尽管强调科研成果快速传播的理念得到许多学术共同体的支持，然而，处于传统期刊发表为基础的学术评价和激励机制之下，学术共同体可能对于“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革新开放获取出版的流程感到担忧。此外，极有可能导致全球参与不平衡的问题。一些欧洲资助机构，如德国研究基金会和瑞典研究委员会，还未加入S 计划，中国和印度也没有任何资助者。需承认“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可能仍将陷于S 计划适用范围有限的困境。

4.2 恶化诚信问题和削弱品牌声望

（1）出版质量与诚信问题。 “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强调了出版物中研究诚信的重要性，并建议成员国努力解决掠夺性期刊和“论文工厂”问题。若研究人员只为追求快速出版、发表越来越多的文章而受到激励，在质量控制和检查上不够谨慎，将增加研究错误和学术不端的风险。对于开放获取平台而言，在没有严格同行评审的情况下，快速出版可能会导致未经充分验证的研究发布，错误研究成果的传播将严重损害科研公信力。

（2）品牌声望与学术权威的挑战。传统的高影响因子期刊（如SCI、SSCI、CSSCI 目录期刊）由于严格的同行评审流程和高淘汰率的出版标准，在学术界享有声望。而“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推动的快速开放获取模式可能威胁学术出版物的品牌声望。如eLife 期刊将完成同行评审的论文连同审稿意见以“评审预印本”形式公开发表，这一转变引发部分学术编辑尖锐的评论和极大的不满，担心会削弱其辛苦建立的品牌声望，eLife 也因诸多阻力推迟发表模式的转变。若“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过分强调开放获取的速度和开放性，转向更加分散和去中心化的出版模式，而忽略了成果筛选、同行评审、研究质量和创新性的判断过程。长此以往，可能极大损害科学研究标准和学术信任，导致学术交流生态系统的失衡。

4.3 缺乏多方利益相关者的配合

（1）出版商和期刊的调整压力。国际大型出版商对S 计划的初衷和宗旨表示支持，并积极推出开放获取产品。2020 年11 月至2021 年1 月，三大CNS顶级期刊（Cell、Nature、Science）相继发布最新开放获取政策。 科学出版商AAAS 也宣布根据S 计划的绿色开放获取规则支持OA 政策。 此外，160 种爱思唯尔期刊成为符合S 计划的变革性期刊。但对于中小型学术出版商来说，转向“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意味着他们要基于不损害出版质量的前提下，重新考虑其原本不够稳定的商业模式和收入来源，寻找适配的可持续经济模式，这必将引起众多中小型出版社的抵抗或担忧。

（2）研究机构和学者的适应性挑战。学术界长期以来依赖传统的期刊出版模式进行学术评价和制定激励机制。“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破除“以刊评文”，要求学术界重视研究内在价值的评估，而非期刊的声誉。 这一学术评价理念势必推动研究机构和学者关于学术出版和评价标准的调整。此外，研究人员、期刊编辑等学术共同体对“发布-审查-策划”模型导向下的预印本发布存在怀疑。担心自己的创新观点被他人抄袭而丧失首发权、成果因提前发表在预印本平台而被期刊拒稿、预印本抄袭风险高、质量无法保证等种种原因，均影响了学者、期刊接受预印本投稿的愿意和预印本可信度。由此，S 联盟正与研究咨询公司Research Consulting 合作，共同开展一个为期6 个月的“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早期反馈调查，以收集全球科研界人员的想法，询问该计划是否能满足他们的需求，并根据咨询反馈重新制定一份修订后的提案。

4.4 计划的学科普适性有待考量

关于S 计划的学科适应性受到了出版商的质疑。Taylor&Francis 质疑S 计划中CC-BY 许可证的强制使用要求，认为这不适用于许多人文社会科学学科，会产生缺乏控制以及重复使用等问题。而“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也并未明确如何增强人文社科研究对计划的适用性。 就预印本发表模式而言，自然科学领域的预印本比人文社科预印本研究更为久远和深入，人文社科预印本平台建设处于劣势［23］、难以获得更多的注意力资源［24］。

“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的开放获取需考虑学科的个性。一方面，自然科学与人文社会科学具有不同的研究成果多样性。国外自然科学预印本平台可提交代码、数据文章、技术说明等类型的成果。如medRxiv 可提交原始研究论文、系统综述和荟萃分析、数据文章、临床研究设计方案等文章。人文社科预印本平台可提交案例研究、专题研究报告、实践工作论文等成果。如SSRN 可提交PPT、信息图表、案例研究、白皮书、会议记录和工作论文等。提交不同类型研究成果，势必影响开放获取的指南审查、开放同行评审、期刊出版流程。

另一方面，自然科学与人文社会科学具有相异的科研生命周期。自然科学讲求世界的知识不改变规则本身，而人文社科秉承知识构成、型塑了社会事实。自然科学的科研效率要明显优于人文社科的科研效率［25］。两者价值实现的形式也不尽相同，自然科学能在市场机制的作用下，转化为各个生产力要素和经济效益；人文社科能够通过教育和学习等、领导机制转化为人的心理素质、价值观念、文化人格、文化成果、决策方案、方针政策、管理效益和制度规范等［26］。这也可能导致二者在科研生命周期中面临不同的研究周期、同行评审难度、研究首发权确认难度等。

5 “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对推进我国开放获取实践的启示

5.1 建设中国自主的全流程学术交流开放获取平台

我国需要建设一个中国特色、中国自主的开放获取平台，在科研生命周期、预印本发布、同行评审、期刊发表和学术评价等方面支持各学科的研究特点。一方面，为保证发布在开放获取平台上研究成果的质量，关键在于建立一个公正、透明、高效的同行评审系统，以强化同行评审和质量控制。我国可借鉴COARA 推进研究评估联盟的愿景——“对研究、学者和研究机构进行评估时，应认可那些能够最大限度地提高研究质量和影响力的多样化产出、实践和活动。这要求评估主要基于定性判断，以同行评议为核心，辅以负责任地使用定量指标”（数据来源：CoARA-推进研究评估联盟网站https://coara.eu/）。

另一方面，我国应加强开放获取运动的国际合作和交流，学术期刊积极向开放获取转型。 目前，我国参与S 计划的程度较低［27］，相关方的利益难以达到平衡［28］，资历、国别、学科等因素也影响了科学共同体是否采纳计划［29］。 国家哲学社会科学文献中心已实现2344 种社会科学类学术期刊的集中开放获取（数据来源：国家哲学社会科学文献中心https://www.ncpssd.orgjournal/index）。国家科技期刊开放平台已实现1379 种科技期刊的集中开放获取（数据来源：国家科技期刊开放平台https://doaj.istic.ac.cn/#/pingtai）。但据瑞典开放存取期刊目录（DOAJ）统计的1.8 万多种OA 期刊，我国被认可的仅有295 种（数据来源：DOAJ https://doaj.org），远低于欧美国家。建设中国自主的全流程学术交流开放获取平台目标之一，应当是促进我国学术共同体与全球科研社区的交流和合作，改变中国在开放获取领域边缘化的现状。

5.2 加强期刊出版机构的开放获取质量管理与评估

（1）推进开放获取期刊的标准化运营。一方面，制定和实施明确的质量控制标准、同行评审标准，保障开放获取期刊的学术质量，如严格的同行评审流程、文章接受标准（成果质量、原创性等）、公开评审人员的意见和反馈、编委会编辑严格选择论文发表等。另一方面，优化运营管理和技术支持。开放获取期刊应当采用高效的出版流程，如对提交稿件进行指南审查后加快发布、优化编辑和审稿流程等。此外，建设开放获取管理系统以支持开放获取期刊的运营，如用户友好的提交和审稿模块、数据存储和共享平台，以及提供文章的在线发布和期刊索引。

（2）助推混合期刊向开放获取期刊转型。在政策引导上，政府和科研资助机构可通过制定相应政策来推动混合期刊向开放获取转型。如设定明确的开放获取要求，鼓励或要求受资助的研究在开放获取期刊上发表。Springer Nature 采用S 计划的转换期刊框架，即订阅期刊或混合期刊将向完全OA 期刊转换的过渡形式。作者可根据自己的偏好、资助者或机构的要求以及APC 资金资助情况，自由选择金色开放获取或传统订阅出版模式。在经济激励上，补贴开放获取出版费用或为转型中的期刊提供经济支持，以降低转型过程中的经济负担。另外，还可争取国际联盟的支持。 S 联盟为订阅出版商过渡到开放获取提供资金支持，资助时间截至2024 年12 月31 日。

5.3 整合和平衡多方开放获取利益主体的权益

在开放获取生态系统中，各利益相关者主要包括S 联盟、出版商、科研人员、图书馆、其他国家科研资助机构。这五个主体在计划中分别扮演主导者、服务者、需求者、助推者和潜在参与者的角色［28］。S 计划在实施过程中存在多方利益相关者的利益冲突，如S 联盟、图书馆与出版商争夺出版规则决定权；S 联盟与科研人员关于OA 和学术自由能否共存问题；S联盟与其他国家OA 费用问题［28］。每个角色在面对“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时都有其特定的需求和期望。如研究人员可能关注开放获取文章的可信度、可访问性、影响力，出版商则可能关注开放获取经济可持续性、商业模式的转变等。因此，需要识别并整合各利益相关者的需求以建立多方对话机制，促进各方之间的沟通和理解，从而制定出满足多方需求的策略和计划。

5.4 推进人文社科开放获取的研究和建设进程

国内现有的开放获取基础设施（如中国科学院文献情报中心开放资源集成服务平台OAinONE、中国科学院科技论文预发布平台ChinaXiv）或多或少都存在资源共享机制不完善、战略规划不详细、以及合作效率低下等问题，同时由于其各自治理体系和服务模式的不同，加之各个地区的开放科学云相对独立，资源共享协作困难较大［30］。国内外的OA 出版资源也呈现自然科学和医学OA 出版资源多、人文社会科学资源少的特点，人文社会科学学术资源的开放获取受合作方的意见、缺乏技术力量、影响经济收入、缺乏内在动力四个因素影响［31］。S 联盟也承认在一些学术领域的开放获取可能不太发达，并对不同学科的出版系统的能力进行“差距”分析，以明确确定需要支持的领域、需要解决的具体地方问题以及现有的示范性实践领域。人文社科研究的成果类型、研究生命周期通常比自然科学更为多样化和复杂，需要构建符合人文社科特点的开放获取模式，推进人文社科开放获取的研究和建设进程。

6 结语

本文首先梳理了S 计划及其修订在实施后出现的问题，阐述“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的内容和特点：构建学者主导、基于社区的学术交流系统愿景；打通全流程和凝聚学术共同体的原则；提供负责任出版“三步走”战略任务；提出“发布-审查-策划”示例模型。其次，分析“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给学术交流生态系统带来的机遇：促进全流程的学术交流生态系统的形成；为作者和读者提供免费的出版服务；转变学术评价体系和研究激励机制；获得权威资助者联盟的有力支持；为预印本平台的加速全面发展提供契机。但S 计划也带来了许多潜在挑战：计划的响应范围和支持意愿受限；恶化诚信问题和削弱品牌声望；缺乏多方利益相关者的配合；计划的学科普适性有待考量。最后，该计划对推进我国开放获取实践具有重要启示：建设中国自主的全流程学术交流开放获取平台；加强期刊出版机构的开放获取质量管理与评估； 整合和平衡多方开放获取利益主体的权益；推进人文社科开放获取的研究和建设进程。

研究还存在以下局限：一是由于“迈向负责任出版”计划是近期提出的，本研究还未能及时、全面捕捉该计划的各方反馈、实施效果和潜在的发展趋势。这也是笔者在下一阶段关注的研究重点。二是该计划源于欧盟地区的开放获取计划，本研究提出的针对我国开放获取实践的对策需要充分考虑本土学术交流环境的应用和效果，也要积极考虑我国未来开放获取的政策和学术出版制度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