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义报
(湖州师范学院 学报编辑部,浙江 湖州 313000)
21世纪伊始的出版社改革,是我国基于加入WTO以后维护国家文化安全、改变出版困境、提升我国出版社出版能力而作出的重要决策。经过十多年的改革,我国的出版社基本完成了从集团组建到转企改制再到股改上市的改革三部曲,体制机制得以理顺,市场竞争主体已然形成,出版能力不断增强,经济效益大幅提升,形成了一些规模较大的市场化出版集团。近几年,在全球50强出版社中,每年都有5家左右入选,并且排位逐年上升。截至2021年12月31日,全国共有图书出版集团39家,其中28家为上市公司,10家出版集团资产总额、主营业务收入和所有者权益均超过 100 亿元[1],头部出版集团的规模效应越发明显。可以说,始于21世纪初的出版社改革取得了一定的成功。
当前我国的学术期刊面临着散、小、弱现象突出,集约化程度不高,优质稿源大幅外流,“走出去”乏力,国际影响力不足,高水平出版传播平台匮乏等诸多问题,日益成为学术发展和科技创新的一块短板。同样作为出版业的一部分,出版社的成功改革对学术期刊的改革发展提供了思路和启示。但这样一个重要的现象和主题,至今没有引起学术界和期刊界的重视,学术界对于这一现象的研究成果也极为匮乏。笔者目力所及,目前只有胡升华的《出版集团化战略对科技期刊发展的启示——兼论SCI导向的科学价值观偏差》一文关注到了这个问题,但该文的侧重点还是在SCI导向的科学价值观偏差上。基于此,本文将着重探讨21世纪以来出版社改革的成功经验及其对于学术期刊出版的启示。
新世纪以前,我们的出版社就存在体制机制僵化、出版能力低下等问题。但国家一直迟迟未启动改革,主要原因就在于政府及社会都顾虑出版的意识形态和舆论属性,不敢轻易启动大规模改革。但加入WTO是一个契机,其倒逼决策层下决心进行以出版社为主体的文化体制改革。因此,我国21世纪以来进行的出版社改革,是在顶层设计和政策强力推动下进行的。顶层设计力度之大、谋划之详、配套之全是罕见的。顶层设计不仅确立了改革的内容,给出了明确的改革时间表,还从各个方面给予了一系列的配套政策,整个改革过程目的明确,步骤清晰,全局而动,逐步推进。从以下重要文件出台时间点和节奏点可以看出这场出版社改革的气魄和决心:
2001年4月,国家新闻出版署升格为国家新闻出版总署,从组织上为出版改革做好了准备。
2001年8月,出台《关于深化新闻出版广播影视业改革的若干意见》(中办发〔2001〕17 号文),着重强调出版业集团化建设、拓宽融资渠道、跨地区经营、健全市场体系等方面的改革。
2003年,国务院办公厅印发《文化体制改革试点中支持文化产业发展的规定(试行)》和《文化体制改革试点中经营性文化事业单位转制为企业的规定(试行)》,对改革试点中一些具体问题进行了政策规定。
2005年12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关于深化文化体制改革的若干意见》,明确了改革的指导思想、原则要求和目标任务。
2007年初,教育部和新闻出版总署联合出台《关于高校出版社体制改革工作实施方案》和《关于高等学校出版社体制改革试点工作的若干意见》,高校出版社改革开始。
2009年,370多家地方和高校出版社完成转企改制。
2010年,中央部委出版社体制改革完成,高校出版社和地方出版社改革收尾,基本完成了由传统事业单位转型为独立企业的历史性任务。
2017年,中宣部出台《关于加快推进国有文化企业公司制股份制改革有关工作的通知》,提出各级国有文化资产监管机构监管的国有文化企业2018年底前要基本完成公司制改制。
2018年,财政部、中宣部联合印发《中央文化企业公司制改制工作实施方案》的通知,要求国有文化企业2018 年底前必须全部登记为有限责任公司。[2]13-16
从上述改革历程来看,出版社改革以2010年为界,明显分为转企改制和股份制改造两个阶段,采用的是先试点后铺开、先中央后地方、先社会后高校的有序步骤,整体看来目的强、力度大、节奏快、逻辑清。
这场改革得到了中央高层的密切关注,改革的动力非常充足。曾任新闻出版总署署长的柳斌杰认为,中央领导高度重视是中央各出版社转企改制工作能够高效、稳妥、顺利完成的根本保证。[3]曾任中国出版集团管委会主任的杨牧之也说,新闻出版总署于2001年12月15日向中央报告,申请成立中国出版集团。经多位中央领导同志批示同意,前后只用了6天。速度之快,足见中央对出版改革的高度重视[4]。可以说,在世纪初伊始的这一轮出版社改革,中央领导及有关部委对整个改革进程的把握、督促督办力度也是空前的。几乎每一阶段每一步骤都要通报具体进程,以激励先进、警示后进[5]27。这次出版社改革的配套力度也是空前的。在改革全过程中,出版管理部门与劳动人事部门、财政部门、税务部门甚至海关总署协调联动,从人员安置、资产评估、税收优惠、退出政策,一直到上市融资支持,推出的是系统化的整体解决方案。在这种顶层设计下,基层大胆地进行多样探索,为后来的出版社改革成功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从顶层设计来看,出版社改革对学术期刊改革发展提供了以下三点启示:
第一,顶层设计要有足够的高度。顶层设计的高度代表了决策层改革的决心和对行业的战略定位。从上述出版社改革的政策推出可以看出决策层的重视和决心。与之相比,学术期刊改革政策的战略高度和力度都明显比不上出版社改革。近几年来,决策层也日益重视学术期刊的发展,各部委也出台了一些政策,重要的如2019年8月,中国科协等四部委联合印发《关于深化改革 培育世界一流科技期刊的意见》,2021年6月,中宣部等三部委联合印发《关于推动学术期刊繁荣发展的意见》。但总体来说,战略定位还不够高,就刊论刊的成分相对较多。从文件出台的级别来看,这两个重要文件也没有争取到中共中央办公厅和国务院办公厅联合发文,这必然加大部委之间的协调成本,资源调动也受到限制,这一切都表明学术期刊虽然受到上至中央、下至学术界与期刊出版界的重视,但仍未上升到国家战略的高度。与此同时,一些学术期刊支持项目,比如科技期刊的“中国科技期刊卓越行动计划”、人文社会科学的“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资助计划”,更多的还是就刊论刊,没有像出版社改革那样,从国家战略高度提出解决行业发展痛点的措施,故而无法形成自上而下的国家力量,政策成效不够显著。
第二,改革要有明确的时间表和路线图。如前所述,出版社的改革时间明确、路线清晰,一环套一环,从转企改制到股改上市,从中央部委出版社到地方和高校出版社,各项改革依序而行,时间节点和改革路径非常明晰。与之相比,学术期刊改革缺乏时间表和路线图。2011年,管理部门借出版社改革之东风,顺势推进学术期刊体制改革,中办、国办发布了《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关于深化非时政类报刊出版单位体制改革的意见》(中办发〔2011〕19号)。按照此精神,2012年7月,原新闻出版总署印发《关于报刊编辑部体制改革的实施办法》,开始对报刊编辑部体制进行改革。由于学术期刊大多是编辑部体制,因此这一改革方案牵涉学术期刊甚广。学术期刊编辑部数量多、人员少、规模小、影响微,其和出版社完全不可等量齐观。但主管部门却要像出版社改革那样,基本一刀切地将其完全市场化,故而遭到了学术期刊界的强力反弹。或许是因为学术期刊本身具有公益性特征,再加上自身造血功能较弱,又或者是学术期刊在整个文化出版大盘子中重要性不足,改与不改没有那么急切,这一改革启动不久就偃旗息鼓。此后,学术期刊改革从全局角度逐渐停滞。近几年的改革发展政策主要着眼于推进世界一流科技期刊建设,也提出了一些策略,但都缺乏更为宏观的战略规划,也没有明确的时间表和路线图,导致政策推进效果不够理想。
第三,解决改革中的难点需要大量的配套政策。出版社改革的难点其实就是转企改制中的人员安置,所谓“改到深处是产权,改到难处是人员”。为此,财政、税收、人力社保等部门齐上阵,出台了一系列的配套政策,逐步解决了这一难题。与之相比,学术期刊当前阶段迫切需要解决的难题是大量优质稿源外流问题。随着学术评价中计量学的大行其道,我国学术界的SCI、SSCI崇拜日益加剧,优质稿源外流日益严重。2020年中国大陆作者共发表SCI论文549 845篇,占全球SCI论文总数的25.85%,其中只有25 766篇发表在中国自己主办的学术期刊上[6]79。稿源外流不仅仅是影响到国内学术期刊的发展,其实还牵涉到科研数据安全、学术话语权归属、学术生态构建、学术评价多样化、学术利益分配等诸多问题,靠学术期刊自身当然无法解决,靠中宣部、教育部、科技部等几个部委也无法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国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因此中宣部等联合出台了《关于推动学术期刊繁荣发展的意见》,强调“在科研课题申报、学术人才遴选中,应明确学术成果在我国期刊首发的比例,引导重大原创性科研成果更多在我国期刊发表”,但一直未有强力配套政策出台。即使按照上述文件要求,强制将一些文章留在国内期刊发表,但国内期刊在期刊容量、作者服务、期刊传播等方面真的做好准备了吗?由于国内期刊普遍没有面向世界的出版传播平台,如果强行让其留在国内发表,如何让这些论文获得更大的世界关注度,从而抢占国际科学话语权呢?如果一刀切的划定一个比例,是否不利于国际学术交流和学术成果发表全球化?一句话,这些问题其实是一个事关学术评价、学术生态以及学术发展目标和路径的整体性问题,解决肯定需要像出版社改革那样需要更高的战略部署和大量的配套政策才有可能真正解决。
总之,在世纪初加入WT0的大背景下,国家高度重视文化安全和意识形态安全,通过做强做大出版集团,维护了中文图书市场的国企统治地位,维护了文化与意识形态安全,也构建了自己的全民阅读市场。[7]与之相比,中国学术期刊改革发展要么是不顾自身特点,萧规曹随,跟随图书市场改革步伐,最终只能半途而废;要么是就刊论刊,出台了许多注重微观性的指导性文件,而没有从学术期刊是国家创新体系一块致命的短板的角度去进行宏观规划。作为一个无法完全市场化的行业,只有在顶层设计上提高学术期刊的战略定位,后面的改革才有可能真正顺利推进。
集约能够提高生产效率,这是被现代经济学所证明的生产规律。出版社改革的一个重要目标就是集约化,而其集约化的表现形式就是集团化。其实集团化是世界出版业发展的大趋势,其有内涵成长和外延收购两种路径。国际上现存的大型出版集团主要通过后者做大的。自20世纪60年代开始,国际上出版集团并购化浪潮风起云涌,并呈现出交易金额大、参与者众、资本跨国化的特点,出版国际化加速发展,跨国公司不断涌现。这直接导致市场上“除少数以专业见长的特色出版社,依靠细分市场能够维持生存之外,多数中小型出版社最终要么被并购要么走向倒闭”[5]86。
在我国出版集约化过程中,决策层和出版社自身也都选择了集团化这一模式。但与西方集团化不同,我国的出版集团化是在各级政府行政力量的推动下得以快速完成的。在行政力量的主导下,我国从中央部委到地方各省乃至一些计划单列市都成立了许多出版集团。我们通过“有形的手”将资产、设备、技术、人员和信息等生产要素进行资源整合,以此形成许多规模化、集约化、专业化的出版集团。在集团化过程中,国家还出台了相应的配套政策,支持出版业兼并重组,要求进行股份制改造,鼓励支持上市融资,从而打造中国出版的“航空母舰”。
我国出版集团化虽然采用行政方式主导推进,但还是按照实际情况,分类施策,并没有采用简单粗暴的一刀切模式,这也是出版社集团化成功的一个有益的措施和经验。归结起来大约有三种:一是区域性编印发一体的出版集团,如辽宁出版集团、中国出版集团。二是以出版为主、横向联合建立书报刊电子音像为一体的综合性集团,如科学出版集团、北京出版集团。三是通过内涵式发展自我扩张、壮大实力而形成集团,如外研社、福建教育社[8]13-14。在这三大模式中,前两种都是在行政力量和社会形势的推动下形成的,故而在初期出现了“集而不团”“换汤不换药”的弊病,但经过一段时间磨合也逐步进入正轨,由“物理反应”变成了“化学反应”,融合成一个有机整体,形成了内部合力和对外竞争力。这也说明,行政力量确实能够缩短出版社集团化推进的时间成本和交易成本,对于当时紧迫的出版社改革来说确实是必然的选择。国家扶上马再送一程,在后来的股份制改造和上市时又出台了许多优惠政策,使得这些出版集团通过融资,真正做大做强。经过转企改制和股份制改造两个阶段的组合发展,我国的出版集团总体呈现出了积极的变化,截至2021年12月,已成立图书出版集团39家,其中已有28家出版集团进行了上市融资[1]。出版社的集团化改革取得了很大的成功。
与改革前的出版社相似,中国学术期刊的“散小弱”问题更为突出。学术期刊大多是以编辑部体制存在,这一点在高校学报上尤为突出。与之相比,国际学术出版巨头,如施普林格、爱思唯尔、威利、泰勒等依托数量庞大的期刊积聚了海量的优质资源,构建了成熟的运营、管理、服务体系,再加上功能完善的集采编、出版、发布、信息服务为一体的数字化出版平台,吸引着我国乃至世界各地的优质稿源,具有很强的市场竞争力。而“小作坊”式的出版方式难以满足信息时代数字化、网络化、智能化的出版、传播和信息服务需求,严重影响了知识生产、传播的效率,也难以发挥知识服务的作用。因此,我国学术期刊集约化问题已经提上日程。出版社集约化改革的成功给学术期刊有以下两点启示:
第一,集约化要有行政推动。西方的学术期刊集约化大多是基于市场竞争导致的收购和兼并,这个需要时间和资金积累。但我国的出版社集团化的实践表明,行政推动能提高效率,节约时间。因此,学术期刊的集约化也可以采用行政推动的方式进行。与出版社有所不同,学术期刊的主管主办制度和属地管理制度对集约化有着一定的限定作用,如果没有行政推动,势必难以进行。由于有利益存在,学术期刊的主管主办甚至编辑部自身都不愿意进行区域集约和行业集约,这就导致集约化的优势,上至管理层,下至业内都知道,但就是无法推进。比如中科院多个研究所都兴办了许多高水平的科技期刊,但主办方分属于中科院全国各地多个不同的研究所,这些期刊都是各自为战,无法集约。再如煤炭科学研究总院出版传媒集团,虽然该集团名义上是 20 种期刊的业务归口管理单位,但是非法人身份导致大部分期刊的人、财、物仍由原单位管理,出版传媒集团在扁平化管理上存在一定的难度,很多政策、制度、措施在执行过程中打折扣现象严重,导致个别期刊编辑部深化改革进展缓慢。[9]在上述情况下,没有外在的行政推动,学术期刊集约化或许还要等待很长时间。
第二,集约化要分类施策。借鉴出版社集团化的有益经验,学术期刊集约化可以采用分类施策的原则。学术期刊因编辑部体制大量存在,且极其分散,一刀切或一种模式的集约化不容易实现,这也是2012年编辑部体制改革政策遭受强烈反弹的原因。我们当然需要一定数量的“航空母舰”式的期刊出版集团与国外展开竞争,争夺学术发表首发权和学术话语权,但同时也要允许众多“小舢板”式的学术期刊存在,即要允许多样性的存在。即使在集约化非常成功的欧美学术期刊界,许多学会期刊,高校以及研究院所所办的期刊多为“小舰板”式期刊,出版10种以上科技期刊的出版机构也只占全部出版机构的3.3%。[10]104因此,学术期刊的集约化没必要全面铺开,可从从以下三类学术期刊着手进行:
一是商业出版集团旗下的学术期刊集群。典型代表为科学出版社。科学出版社2007年转企改制,2011年完成股份制改造,2017年公司上市,成为中央出版集团上市第一股。其拥有一个高水平、高质量、多品种的期刊方阵,在目前国内期刊集群中实力最强,也最有希望成长为与国外出版集团竞争的“航空母舰”式期刊集群。与之相类的还有高等教育出版社。对于此类,政府要在金融、税收、刊号资源等政策上精准支持,助力其展开海外并购和国内整合,让其不断发展壮大。
二是学/协会期刊集群。学会是学术共同体重要的组织方式,拥有行业和学科顶级的学术资源,具备创办学术期刊的条件,但学会期刊非常分散。为了克服这一难题,国内一些学会期刊会以某一有影响力的期刊为中心,以自建网站为据地,组建了种类不同的期刊联盟,形成了一定的期刊集群,比如中华医学会期刊集群、中国地学期刊联盟、中国材料期刊联盟等。这里以中华医学会为例。该学会是医学方面最大的全国性学会,共出版期刊191种。但中华医学会杂志社直接编辑出版的也只有30多种,其他大量的都是各地医学会和医学院校的加盟期刊。这种松散联盟模式不利于真正做强做大,这在学会期刊群中比较常见。这时可以借助行政力量,破除期刊出版的属地限制,使得这些期刊集群下的期刊都成为统一组织管理的“直营店”,从而实现真正集约化。
三是高校学术期刊。高校学术期刊非常分散,大部分都是编辑部体制,大多编辑部只有1~2种期刊,是小散弱的集中地,没有必要也不可能对所有高校学术期刊进行集约化。如果高校有出版社,将高校学术期刊并入出版社是非常切实可行的方法,许多双一流高校都是如此,比如清华大学现在共出版中英文期刊27种,期刊集群化初具规模。学术期刊并入出版社,实力更为强劲,在集群化上都实现了长足的进步,实现了与出版社的双赢。
21世纪以来出版社的改革与发展,从产权角度来看,其实就是逐步实现以国有资本为主体的出资人主体多元化的过程,出版集团上市就是出资人主体多元化的终极表现形式。21世纪以来的出版社出资人主体多元化,其实包含着两层含义:
首先是要保证国有资本占主导地位,也就是说,在整个出版社改革过程中,社会资本可以进入,但国有资本控股地位必须牢不可破,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真正维护好国家的文化安全和意识形态安全。正因为这一点,出版社出资人主体多元化改革初期是先从出版印刷发行企业尝试引入其他领域国有资本或非公有资本开始,形成混合所有制改革,因此早期上市的出版企业多是印刷发行企业。
其次才是强调出资人主体多元化。在改革之初,虽然许多出版社脱下事业单位外衣,改制成有限责任公司,但多数出版社的股东实际只有一个,即为国有出资人。比如当时部委许多出版有限责任公司,出资人就是财政部。如此单一的国有出资人,与改革前出版社的“事业体制企业管理”从本质上没有改变。只有打破单一国有出资人现状,引入其他国有资本、民间资本等等,形成混合所有制,实现出版资本的多元化、股份化,真正激活资本的内生动力,才有可能形成真正的市场主体,建立真正的法人治理机构。
出版社出资人主体多元化肇始于2005年由多家国资出资成立的上海世纪出版股份有限公司。该公司由上海世纪出版集团、上海大盛资产有限公司、上海精文投资公司、上海联和投资有限公司、东方网股份有限公司、浙江出版联合集团共同发起设立。此后,后起者络绎不绝,如中国科学出版集团有限公司与中国科学院国有资产经营有限公司、人民邮电出版社、电子工业出版社共同发起设立中国科技出版传媒股份有限公司;辽宁出版集团有限公司与辽宁电视台广告传播中心合作成立辽宁出版传媒股份有限公司[11]。
通过出资人主体多元化,增强了国有资本的控制力,使得出版集团的股权结构更为明晰,资源获取能力大为改善,新旧动能转换得以顺利推进。截至2021年12月,28家国有出版上市公司,有10家的资产规模达到百亿以上。[1]十几年前,打造资产规模和营收“双百亿”还是很多出版发行集团的目标,如今,很多出版集团控股的上市公司规模已经达到了百亿甚至二百亿,改革效果显而易见。
相比出版社,学术期刊,即使是一些拥有多本期刊的大型期刊社,规模仍然很小。规模小,再加上资本短缺与资源单一,导致期刊业动能转换缺乏资金支持,一些改革思路无法落地,一些发展痛点无法消弭,比如期刊数字化水平提高缓慢,高水平的知识服务无法开展,数字化平台无法建立,等等。因此,学术期刊可以借鉴出版社改革经验,通过出资人主体多元化,依法有序吸纳业外资本、拓宽融资渠道,推动学术期刊跨领域向国有业务关联方或社会资本乃至外资“借资、借力”,为学术期刊发展“补血、加油”。出版社改革有以下两点启示:
第一,学术期刊出版经营领域应率先进行出资人主体多元化。按照出版社改革经验,出版社的出资人主体多元化,是从意识形态关联度不高的印刷、包装、发行领域先行开始的。因此,学术期刊也要做一个区分,即出资人主体多元化可以从学术期刊出版经营领域开始。我国绝大多数学术期刊生产全过程存在着分工不严密、出版流程全包全揽的非专业化现象,即从内容生产、出版经营全部由期刊自己去操作,但由于人员紧张,导致每个环节都无法专业深入。相比较而言,出版经营领域较少涉及意识形态。因此,可以将学术期刊的非内容部分,比如投审稿数字平台、出版发行、传播与推广、数据库建设等交给社会资本,通过市场化方式,引导一批具有雄厚技术和资金实力的公司进入。社会资本可以通过提供平台服务、技术服务、宣传营销等形式参与到学术期刊出版产业链条中。这里尤其强调出版传播平台的建设。在当下信息技术和移动互联技术日益发展的情况下,国际化的出版传播平台是学术期刊的“芯片”,对于信息技术时代下学术期刊的传播起着决定性的作用,而该“芯片”的缺乏也日益成为中国学术期刊的“痛点”。但平台建设需要大量的技术和资金,而学术期刊在这两方面都非常欠缺,想依靠自身的力量无法完成,因此引入有技术有实力的公司进入学术期刊出版经营产业链,可以很好地解决这一难题。
第二,以“国资+”方式实现学术期刊内容出版的出资人主体多元化。由于意识形态原因,内容这一部分不会完全放开给社会资本。2012 年《关于报刊编辑部体制改革的实施办法》提出:“在报刊编辑部转制或合并建立报刊出版企业中,不得有非公有资本进入。”我国学术期刊目前的办刊主体多为科研院所、高等院校、学/协会和国有企业,非公企业基本无法作为办刊主体单独进行学术期刊运行。[12]但并不是完全排斥社会资本进入学术期刊。与出版社一样,在国有资本占主体的基础上,可以吸收社会资本进入,最终达成出资人主体多元化。2019年中国科协等四部委联合出台的《关于深化改革 培育世界一流科技期刊的意见》,强调要“推动政府引导与社会资本有机结合”,并“按照国家准入政策和出版管理制度,鼓励引入企业力量协同办刊,推动产学研深度合作……探索‘学会+企业’‘高校+企业’‘科研机构+企业’等多种协同办刊形式”。从该文件可以看出,国家也希望学术期刊吸纳公有资本和非公资本共同参与,从而通过多元化资本力量的介入间接带入专业化运作经验及先进的管理思想,不断推动期刊编辑部的市场化改革,促使期刊业实现更好的动能转化,提高我国期刊整体市场化运作水平。
资本短缺是期刊动能转换和可持续发展的制约因素。因此,可以在国有资本占主体地位的基础上,吸收国资、社会资本乃至外资进入学术期刊产业链,最终达成学术期刊的出资人主体多元化。我国期刊界出现了一些典型代表,如有科出版,其在国资基础上,吸收了有研科技集团有限公司(国企)、中国有色金属学会、中南大学出版社的投资,汇聚了国企、学会、高校多方资金和科研力量,成长迅速。这给许多学/协会、高校、国企主办的学术期刊提供了协作办刊新模式,也就是说,学术期刊可以跨地域、跨部门、跨学科整合期刊出版资源,实现出资人主体多元化,从而打通期刊出版产业链,重构价值链,形成创新链。
外资同样可以引入为我所用,但前提是国资一定要占据主导地位,比如科学出版社于2007年与国际出版巨头爱思唯尔共同投资成立的合资公司北京科爱森蓝文化传播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科爱),占股51%,占据了控股主导地位,既融了资,又没有丢失主导权。因此,只要在国有资本占主导地位的基础上,学术期刊可以充分吸纳外资,从而实现由“借船出海”到“合作造船出海”的转换。
当然,图书出版和期刊出版尽管同处出版领域,但对象和流程全然不同,因此可以借鉴但不可全然模仿。但上述出版社改革的成功经验,对于学术期刊出版仍有相当的镜鉴作用。学术期刊改革发展要站在一定战略高度的基础上,进行系统的顶层设计,并通过出资人主体多元化的路径,加快集约化步伐,最终实现中国学术期刊的真正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