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酒在古代医籍中的养生之用

董燕

中国中医科学院

杨光＊

中国中医科学院

张卫

中国中医科学院

刘思鸿

中国中医科学院

张钟晓

代州黄酒酿造有限公司

王永炎

中国中医科学院

酒应用于医药的记载最早见于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书《五十二病方》，成书大约在战国时期，记载的283 首药方中有酒疗方40 首，制作方法包括用酒煮药物、浸渍药物等，使用方式有内服和外用[1]。同时出土的帛书《养生方》和《杂疗方》中记载我国发现最早的酿酒工艺。本文通过梳理古代医籍中酒的记载，讨论入药之酒的特点，以及对养生用酒的认识及方法。

一、入药之酒以黄酒为正

现代考证多认为，我国酒制药始于春秋战国时期，多以粮食酿造酒即黄酒来炮制药物[2]。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书《十问》记载：“酒者，五谷之精气也，其入中散流，其入理也彻而周，不胥卧而究理，故以为百药由”；帛书《五十二病方》记载的酒有酒、温酒、醇酒、清等名[3]。天回镇汉墓出土的竹简医书《六十病方》记载有淳酒、美酒、温酒、酒等，酒应用于40 余方中，一是酒与其他药物同用同服以增强药效；二是酒用于药物的炮制加工[4]。《黄帝内经》认为制酒必须要用稻米作原料。东汉张仲景《伤寒论》和《金匮要略》中提到用酒有四类：酒、清酒、白酒、苦酒。王勇等[5]考证认为，在张仲景生活的时代，酒即清酒，为古代粮食酿造酒中质地纯净者；白酒即米酒，将米酒过滤即得；苦酒指的是醋。

唐代《食医心鉴》记载有酒、醴、醪等分类；官修医籍《新修本草》记载有葡萄酒，以及用秫、黍、粳、粟等酿造的米酒，且规定只能用米酒入药。宋代《证类本草》《本草衍义》对酒的运用进行了总结，酿酒的原料和制法与汉代的白酒、清酒一致，认为“糯为上，稷为中，粟为下者。今入药佐使，专以糯米，用清水白面曲所造为正”。

元代出现蒸馏酒，借鉴了外域的酒名和蒸馏技术。《饮膳正要》中记载的阿剌吉酒即蒸馏酒：“味甘辣，大热，有大毒。主消冷坚积，去寒气。用好酒蒸熬，取露成阿剌吉。”

明代将酒分类为米酒、烧酒、果酒。李时珍《本草纲目》将酒的酿制方法分为曲酿和非曲酿[6]，“凡作酒醴须曲，而葡萄、蜜等酒独不用曲”。清代本草文献多沿用《本草纲目》记载，众医家认为入药之酒以粮食酿造米酒为佳。清代《本草汇笺》记载：“酒品更多，醇醨不一，亦唯米造者入药。”

翁倩倩等[7]考证认为，自汉代至唐宋入药所用之酒为粮食酿造的酒，也称米酒或白酒；元代引入蒸馏酒；明代将酒分3 类：米酒、烧酒、果酒；历代各医家均推崇入药以曲酿的米酒为正。依据国家标准GB/T 13662—2018《黄酒》定义[8]：黄酒又称老酒，是以稻米、黍米、小米、玉米、小麦、水等为主要原料，经加曲和（或）部分酶制剂、酵母等糖化发酵剂酿制而成的发酵酒。因此，可以认为，古代医籍中入药所用酒或米酒即为现在所称的黄酒。

二、本草类医籍中酒的功效

现存最早的传世医籍《黄帝内经》认为酒可使经脉充盛，“饮酒者，卫气先行皮肤，先充络脉，络脉先盛，故卫气已平，营气乃满，而经脉大盛”，并记载内服醪酒、外敷、外搽、药熨等方法。在本草类医籍中，单独列出酒或米酒论述的不胜枚举。检索中华医典数据库本草类书籍，经过查重、筛选，单独列有酒或米酒条目的本草书籍有34 部，其中明确记载了酒或米酒性味、功效主治的有30 部，大多数记载其性味为“味苦、甘、辛”，“有毒”21处，“有小毒”1 处，仅《本草纲目》记载其“无毒”（表1）。

表1 传世本草类医籍中酒/米酒的性味与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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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的归经：①酒入十二经：明代《雷公炮制药性解》、清代《得配本草》《要药分剂》均载“酒入（行）十二经”；明代《本草约言》记载“走诸经”,《本草汇言》记载“通入周身脏腑经络诸处”；清代《本草新编》言酒“无经不达”。②酒入二经：明代《本草征要》记载“入肺、胃二经”。③酒入三经：清代《本草撮要》记载“入手足太阴、阳明、厥阴经。”

酒的功效主治，梁代陶弘景著《本草经集注》记载了酒的功效为：“主行药势，杀邪恶气。”认为酒性热，医家多用酒以增强药物的治疗功效；唐代、宋元时期记载几乎无变化；明代开始记载酒的功效增多，《雷公炮制药性解》记载酒能治疗疾病，具有保健养生之力：“厚肠胃，驻颜色，通行血脉，荣养肌肤。”《本草征要》记载酒可调节情绪：“宣心气以忘忧，助胆经以发怒。”

三、养生类医籍中酒的应用

养生又称摄生、道生、保生等，首要目的是培补人体正气、增强抗病能力，减少和防止疾病的发生，使人身心健康，延年益寿[9]。在众多养生方法中，酒常见于饮食养生和药物养生。饮食养生又分酒单独饮用、酒与食物配合使用；药物养生则是将中药用于酿酒或者泡酒。本文从几部唐宋时期有代表性的养生类医籍来讨论以酒养生的方法及注意事项。

1.补益养生之用酒

加酒烹饪食物以养生补虚强身。唐代《千金食治》载有单独饮酒可解心烦：“诸食马肉心烦闷者，饮以美酒则解。”该书记载唐代认为的食物，包括果实、菜蔬、鸟兽等与酒同用或酿酒，以补虚强身，缓解症状（表2）。

表2 《千金食治》中加酒烹饪食物的功能

老年人养生用酒以扶衰弱。宋代陈直的养生著作《养老奉亲书》对后世老年人养生理论影响较大。其中提到老人“血气虚怯，真阳气少”，可适当饮酒以扶衰弱，根据季节不同饮酒种类也有差异，如每日晨朝“宜以醇酒，先进平补下元药一服”；冬天或极冷天气饮用“山药酒、肉酒，时进一杯，以扶衰弱，以御寒气，不可轻出，触冒寒风”。《养老奉亲书》记载了10 个针对老年人的食治酒方，其组方多为食物，制作方法简单，多用于治疗老年人常见的喘嗽、心痛、风湿痹痛等症状（表3）。书中还有6 个食疗方在服用或烹饪时加酒，多用于老年人补虚损（表4）。

表3 《养老奉亲书》食治酒方

续表

表4 《养老奉亲书》加酒的食疗方

滋补酒与食疗方可延年益寿。元代《饮膳正要》记载了11款滋补酒（表5），所用原料多为日常易得的食材，明确提到这些滋补酒能补虚（7 次）、延年（2次）。此外，还记载了8 款食疗方需要用酒配合烹饪或服用，具有延年益寿之功、补虚弱之力，其中白羊肾羹中的肉苁蓉需要用酒浸泡，猪肾粥需加入酒同煮，剩下的食疗方均需要用酒一起服用（表6）。

表5 《饮膳正要》滋补酒

表6 《饮膳正要》用酒的食疗方

2.季节养生之用酒

季节养生蕴含着传统中医养生的思想，如在端午节挂艾草菖蒲、佩戴香囊、饮雄黄酒及蒲酒等民间习俗，都有祛邪保健之意[10]。多部养生类医籍中也记载了在特定季节饮酒养生的方法。例如，宋代《养老奉亲书》记载：“饮屠苏酒于元旦，免一年疾患。”“九月九日，佩茱萸，饮菊花酒，却疾益人。”明代《本草纲目》记载：“椒柏酒，元旦饮之，辟一切疫疠不正之气。除夕以椒三七粒，东向侧柏叶七枝，浸酒一瓶饮。”明末清初龚居中所撰《福寿丹书》记载：“服菖蒲酒，用五月五日，六月六日，七月七日，取菖蒲不拘多少，捣烂绞取清汁五斗。糯米五斗，蒸熟入细酒曲五斤（南方只用三斤），捣碎拌匀，如造酒法，下缸密盖。三七日榨起，新坛盛，泥封固。每次温服二三杯极妙。老人常服通血脉，调荣卫，聪耳明目，壮旺气力，益寿延年。”

南宋周守忠撰《养生月览》，是一本专门论述季节与养生的著作，书中按一年十二个月介绍养生保健事宜，其中用酒颇有讲究，如记载社日饮酒治聋；立秋后，每日空腹酒下八味地黄丸二十丸，可治男子虚羸，百疾众所不疗，久服轻身不老（表7）。

表7 《养生月览》季节与养生之酒

3.产妇养生之用酒

孕妇、新产妇等特殊人群不可饮酒，因酒“能够引血上行”，而孕产妇疲惫且身体虚弱，多见各种血症。即便是有保健功效的养生酒，一般妇女在怀孕期、哺乳期也不宜服用。在行经期，即使月经正常，也不宜用活血功效较强的药酒。

产妇用酒的时间有特殊讲究，一般当在产后七日之后，《太平圣惠方》《普济方》《产宝》《女科切要》等医籍中均有记载，且饮酒亦不可饮浓酒，宜予清酒。《妇人大全良方》记载：“新产后不问腹痛不痛，有病无病，以童子小便以酒和半盏温服，五七服妙……七日后少进些酒，不可多饮。”或用黑豆羌活泡酒服用，“如未出月，间欲酒吃或服药者，可用净黑豆一升，炒令烟出，以无灰酒五升浇淋之，仍入好羌活一两（洗净拍破）同浸尤妙。当用此酒下药，或时时饮少许，可以避风邪、养气血、下恶露、行乳脉也”。

产妇用食疗方加酒可助催乳。唐代《备急千金要方》有专门论述下乳方法及用药，用食疗方加酒一起烹饪，食材简单易操作。下乳食疗方一：“猪蹄（二枚，熟炙，捶碎）、通草（八两，切细）上二味以清酒一斗浸之，稍稍饮之，不出更作。”下乳食疗方二：“栝蒌根切一升，酒四升，煮三沸，去滓，分三服。”下乳食疗方三：“鲫鱼汤，鲫鱼（一尾，长七寸）、猪肪（半斤，切）、漏芦、石钟乳（各八两），上四味，切猪肪，鱼不须洗治，以清酒一斗二升合煮，鱼熟药成，绞去滓，适寒温，分五服。其间相去须臾，一饮令药力相及为佳，乳即下。”

产后调护用药时加酒可增强疗效。产后漏血、腹痛等症多见，遣方用药常加酒，或浸泡或同煮或用酒调服，用法颇多，取酒助通经活血之效。《备急千金要方》记载用“地黄汁一升、好曲一斗、好米二升”酿制的地黄酒治疗“产后百病”，该书还记载多首只用一味中药加酒之方用于治疗产后病症（表8）。

表8 《备急千金要方》单味药加酒治疗产后病症

4.以酒养生注意事项

需要注意的是，酒具有的养生之力、主治功效，是在少饮或适量饮用的前提下所具有的，对此历代医籍皆有强调。隋代巢元方《诸病源候论》曰：“饮酒不欲多，多即吐，吐不佳。”宋代《养老奉亲书》提到，老年人养生饮酒必须适度，不可过量。元代《饮膳正要》强调酒：“少饮尤佳，多饮伤神损寿，易人本性，其毒甚也。醉饮过度，丧生之源。饮酒不欲使多，知其过多，速吐之为佳，不尔成痰疾。醉勿酩酊大醉，即终身百病不除。酒，不可久饮，恐腐烂肠胃，渍髓，蒸筋。”明代《本草纲目》称赞：“酒，天之美禄也。面曲之酒，少饮则和血行气，壮神御寒，消愁遣兴。”同时也提醒“痛饮则伤神耗血，损胃亡精，生痰动火……若夫沉湎无度，醉以为常者，轻则致疾败行，甚则丧邦亡家而陨躯命，其害可胜言哉？”清代《得配本草》所言：“少饮则和血行气，壮神御寒，辟邪逐秽。”而过量饮用则不仅无功，还伤身减寿，如清代《本草新编》言：“若恣饮助火，则乱性损身，烂胃腐肠，蒸筋溃髓，伤生减寿，此酒之过也。”

即使用于治疗疾病，酒的用量也要适度，如唐代《产宝》言：“酒虽活血，然气性剽悍，亦不宜多。”

四、结语

古代医籍中强调入药所用为粮食酿制的清酒或米酒，即现代所称的黄酒。酒的养生之力、主治功效是以少量或适量饮用为前提，老年人、产妇等特殊人群尤其要注意饮用的时间、用量。

酒用于养生时，多与中药制成药酒方，或与食物制成食疗方。黄酒养生之用流传至今，在各地的风俗、饮食之中有所体现，如四川、山西等地为产妇催奶用猪蹄、通草加入黄酒同煮，该传统食疗方与唐代《备急千金要方》所载催乳方一致。用羊肉酿酒可见于元代，《饮膳正要》言羊羔酒“大补益人”，李时珍言羊羔酒“大补元气、健脾胃、益腰肾”。

综上，黄酒养生要因人、因时而异，且用量要适度，方能起到药用和养生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