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乃惠
(闽江学院 美术学院,福建 福州 350108)
在艺术界中,“技艺”人人皆知。其实,“技艺”一词同许多词语一样,有着很多层面的含义。但是,我们可以试着从众多资料的注解找到共性,对它做出艺术界定。在漆画中,技艺可以理解为技法与艺术两个方面的含义。所以,“技”与“艺”各有各的名分。技,指方法或手段。艺,指艺术。显然,“技”与“艺”是两码事。但是,“艺”的生成非“技”莫属,只有借助“技”的精金百炼表达“艺”,才会给作品带来艺术审美价值。如果,“技”的艺术性被忽视,那就是对“艺”的否定,则会使漆画失去艺术魅力而走向消亡。或是,只重视“艺”的精神表达,不注重“技”的形式修炼,由于“技”语言的简单乏味,也会使漆画丧失艺术表现力。或是,只重视“技”的传统性而忽视其创新性,“技”对“艺”的表达也会存在一定的局限。总而言之,漆画离开“技”而谈“艺”,或是离开“艺”而谈“技”,都是对漆画一味孤行的做法,再好的漆画也只是“浪得虚名”。所以,在“技艺”认知上,不能独自的迷失在“技”和“艺”之中,而忘了漆画艺术为何物。
在汉语中,“技”一词多义,有工艺、技能、艺能、技巧、才艺、才能、手艺等意义。我们常用有技能、技术、技巧,这三者都包含有手段或途径的意思,却有着不容混淆的概念。技能,人的一种智慧能力,由人的灵活性与否来决定。技术,掌握某种专门工作的方法和手段。技巧,人的方法或手段因熟练而巧妙的一种能力。《玉篇·手部》:“技,技艺也。”[1]技,指手艺、巧能。《史记·龟策列传》:“至今上即位,博开艺能之路,悉延百端之学,通一伎之士咸得自效”。[2]“伎”通“技”,指技能、手段。《列子·周穆王》:“杨氏告其父曰:‘鲁之君子多术艺,将能已乎?汝奚不访焉?’”[3]术艺,指技艺、才能。所以,“技”一般指方法或手段。
“技”一般有拙与巧之分,即笨重粗劣与轻巧精细之别。就从史前漆器看,“技”的简单稚拙,一种无意识的拙美,却蕴含着人类的智慧,拙中带巧,简中寓繁,存有许多艺术美的因素。它虽无巧、无媚,无序可循,但有独守其“拙”巧,独有其“技”美,拙到极致便是美到极处之感。当今,“拙”又被漆画家“重拾”出来,它已无昔日自然流露之古拙,而是“技”锤炼之后新的巧拙,有着比古拙更高一层技法表现形式的审美追求。这必须经“一技”积聚“多技”的精熟训练,使“技”生其巧,得其变,尽其事。所以,“技”的各得其变、各臻其妙,贵在“熟”字。“技”之巧,也应符合规矩,才能各显其美。也就是说,技巧要有法则规矩、各合其度,才能突显其美。由此,漆画施“技”之度应要考虑其的兼容性、规定性和创新性,能否记录创作者的审美体验,能否发挥艺术的精工高雅,能否体现光彩焕发之作。
任何一件漆画作品与其他艺术相比,含有“技”的构成因素更为显著。漆画的精良离不开“技”的恰到好处,没有精湛的技法,也不可能有优秀的漆画作品。《髹饰录·乾集》:“四善合、五采备而工巧成焉。”[4]这说明良好的漆画需要髹饰等技法的妆扮,作品才能倍加精美、光鲜亮丽。纵观工艺技法,描绘的工整,针刻的细腻,堆漆的浑厚,刻漆的精美,彩绘的绚丽,变涂的斑驳,嵌漆的纷呈,磨显的迷离,镶嵌的精致,泼漆的飘逸,等等,“艺”的日益新奇成了工艺发展、完善和创新的审美追求。无论是高低有别的填漆,浓淡深浅的彩绘,沉稳浑厚的堆起,还是斑斓绚丽的施金等技法,不同“技”的修饰能让“画”美。所以,“技”的运用应以漆画的需要来定夺,合则采之,违则弃之,无则创之。
我们追溯漆画文化根系,可以见到先行的艺师们以灵智之心寻求“技”的秘密,各种实践的丰富性与理论的深刻性,让“技”的多样性和创新性无不使观者刮目相待。从手段看,有绘、描、洒、贴、刻、雕、堆、填、剔、罩、皱、拍、嵌、染、戗、擦、磨,等等,这些技法有着似笔非笔、似刀非刀的语言体验。它们既可以独立使用,也可以综合运用,相互结合,互相渗透,穿插交错,变化无穷,其自由度和随机性凝聚着让人预想不到的韵味美。由此,“技”自由自在的心灵释放,符号化、抽象化的语言表现,美的朦胧,美的神秘,美的精彩,带给漆画新的艺术活力,无不让人流连玩味、沉迷遐想。
艺,甲骨文写作“埶”。“埶”的形字,像一个人捧着小树跪地栽种。“艺”的造字本义,种植。隶书另造“藝”字,代替“埶”,加“艸”(植物),加“云”(说、传授),强调古代园丁的种植经验靠一代代的口口相传。由此,“艺”的“种植”本义消失了,“艺”有“技”的意义出现了,那么,“艺”被理解成种植的方法也好,途径也罢。花木谷物种植的疏密程度,总要有所成列成排,均匀整齐、整饬划一带来的美观,成了艺术美学第一要求。“艺”从“种植技术”,引申出“艺术”这个概念。由此,艺术的“艺”不仅有手工、技能之意,而且含有艺术家感情客观反映和自然主观表达。
漆艺,本无这一概念,它是从我国古代的漆器、漆工艺演变发展而来。它是漆工艺、漆艺术的简称。当今,漆艺已不只是传统意义上的概念,而是横跨技艺和艺术两个领域,包容漆器、漆画和漆塑三个方面的内容,涵盖工艺和艺术的范畴。艺,包含才能、技能、技术、工艺、技艺、文艺、艺人、艺术等意思。《周礼·地官司徒》:“三曰六艺:礼、乐、射、御、书、数。”[5]礼,礼节。乐,音乐。射,射骑技术,御,驾驭马车的技术。书,书法。数,算数。艺,指人的技之艺能。“技”到了极致,就是“艺”的精神表达。所以,“艺”是人的精神、思想、观念外化传达的媒介。
漆画的“艺”,是什么?艺,是漆艺家的一种情意、一种性情、一种思想,是漆画一种美的体现、一个美的标志。它虽悄无声息,恰是漆画最为普及的一种形式表现,既蕴藏着巨大的思想内涵,又饱含着深刻的哲理意味。漆画家以灵心慧眼觅取天地万物形象之美,心物相契,产生不予苟同的“艺”趣表达。这是一种心性的自然流露,皆非主观的刻意雕琢、矫揉造作,或是有意为之、刻意求之,而是立足于一种心恬意适、悠然自如的心灵折射,气质的个性化使“艺”彩。它并非只是从视觉上传递出审美意趣,更是对艺术文化思想的传播,让观赏者在了解古人美学思想的同时,充分地展现对传统思想观念的解读和继承。在漆画造诣上,“艺”是漆画最生动、最重要的构成因素之一,是精神世界和艺术灵魂的体现,可堪称为一种艺术典范。
在漆画中,“艺”一直被漆画家作为审美追求的主要对象,被赋予美的艺术形式也随之不断被认识。它是漆画家一种心念与心迹的欲望,审美理趣出其不意发挥的艺术效果,让作品更富有象征性和理想美。然而,“艺” 美仅此在形式上单独的博取观众眼目的愉悦,是绝对不行的。“艺”的前行要与某种思想不谋而合,以它来传达漆画的文化内涵和美学精神,才能具有艺术生命力和时代价值。任何一件好的艺术作品都是漆画家审美意愿悄无声息的借助“艺”的形式,进而化为新的艺术形式和美的视觉感受。如图1 所示,色的“艳而不厌”,技的“减而不简”,艺的“满而不娨”,艳丽鲜亮的红色配搭沉稳内敛的黑色,白色点缀之中,精彩绝艳而耐人寻味,画面的“技”巧而“艺”妙,这不单归于彩髹的厚薄变化、渲染浓淡、打磨轻重等技法表现,更应归于画家“技”的精良与“艺”的玄妙,散发出浓郁“画意”与娴熟“工艺”的同一,让人一见就难以忘怀之景。由此,漆画家必须立足于对“艺”的理解和把握,遵循“艺”的表现规律去追求美的情感表达。
图1 陈立德 《手抓饭店女老板》 60x50cmFig.1 CHEN Lide “The woman who owns the restaurant”60x50cm
在艺术活动中,漆画家理性与非理性的情感抒发,产生不同“艺”的表达引发众多的艺术审美和艺术流派。人的视觉反应激发审美思维得以发现和深化,充分发挥情感的波动而发生“艺”的行为,按照自己的方式来表达自我丰富想象的“艺”美。或用装饰语言来描绘,或用抽象语言来描画,或用具象语言来表现。“艺” 焕发出神奇的魅力让人感到高深莫测、迷惑不解,散发出的画意无不令人颇受青睐、心神向往。可见,人类以一种感性精神、一双敏锐眼睛和一种理性想象,在意识的驱使下,高扬审美活力,创造出绚烂奇诡的“艺”文化。
我们知道,漆画从构思到完成,必有心智的抉择、情意的表达、匠心的加工,既要有“技”又要有“艺”,缺一不可。如果说,“艺”的精神内涵以“技”为载体,“技”的形式表现以“艺”为灵魂,一种艺术价值完美施展的话。那么,“技”与“艺”都不是形单影只,而是唇齿相依。“技”的存在,必有“艺”的表达。“艺”的修饰,必有“技”的表现。“技”的一招一式,很大程序上影响“艺”的审美表达。“艺”的一思一想,极大左右“技”的形式表现。“技”度量“艺”的审美情怀,“艺”衡量“技”的形式表现,两者一起延绵发展、同步相应。可知,“技”是一种社会文化载体,“艺” 是一种时代审美精神信息,皆是历史文脉不可或缺的一个环节。
在“技”的层面上,追寻技巧的密集运用而不相互冒犯,追随稀疏之处也不相互背离,讲究其疏离与聚集之间的和谐。“技”的浓缩,并不是省略。“技”的添加,也不是繁杂。“技”尽管有多么的奇技淫巧,但在运用上,则宁精勿滥,宁少勿多,注重以少胜多,强调主次分明。犹如,漆画以一技为主角、一技为点缀、一技为陪衬,避免因“技”太多,而喧宾夺主,杂乱无章。“技”或多或少的辩证处理,不可过多,不能过及,应是相生相克、相辅相成,愈加奇妙紧密的结合在一起。一言以蔽之,一味的沉迷于“技”的繁缛制作,停留在技法上的炫耀,误入“唯技法”之区,必将游离于主题精神之外而缺少技巧的内涵。
当下,漆画立足于传统技法之根,将各种新的技巧悠然自得的融入到工艺的表现之中,“技”与“技”兼容并蓄、相互融通,创出新“技”,具有前不同于古人的技法表现,后有别于来者的艺术表达。陈旧或老式的技法,不断被关注、被打破的同时,新奇或新颖的技巧也不断的被问世、被取用、被认可,从有到无,从旧到新,无不变化,无不创新。如果漆画家只拘泥于传统工艺的平、光、亮,舍本求末,忽视“技”的创新性,那仅是“技”奴而已,是均不可取的。“技”的传统延续并不是“食古而不化”,更不是简单的传习。这不是对传统“技”的墨守成规,而是融入时代审美需求再创造的一种新技。由此,漆画家应极为注重“技”的独具探索,看重“技”的巧妙运用,不随传统、不随世俗,力求在创作中产生新技,给人以视觉享受、心灵滋养。这应充分利用“技”的特殊性,不拘陈法,扬长避短,广开新路,汲取其它画种精华之处,发挥自身独特语言的自由度,求得“技”与“技”融通之处。“技”从传统到当代的形式转变,不仅契合当下观者的审美感受,也给漆画带来新的审美价值。可以说,“技”是漆画形式表现的活化石,它不单能唤起人们对传统“技”的认知,也成了漆画新技的延续。
漆画之美,必然讲究“艺”的鲜活性、自由性、多元性,造化与心性的凝结,形质与精神的交融,情感与理趣的类聚,让“技”中有“艺”而不任意。若是,忽视“艺”的精神内涵,陶醉于一技一得的表现,那只是“技”的显耀,这是令人遗憾的。漆画家只有在对“技”得心应手的运用、驾驭和超越,充分发挥丰富的想象力,按照艺术规律去发现美、表现美和创造美,遵循“技”的形式去追求“艺”的神采。重要的是,在有意与无意之间出新意,让“艺”驾驭于“技”,去求其画美的精神实质。这种心智与灵性的凝聚,精神内容和心灵意象的锻造,出“艺”入“技”,让艺术各个要素在交融共生、内在契合之中,达到“无缝天衣”之美,呈现万象之“画”。
“技”是“艺”的保证,“艺”是“技”的归宿,两者密不可分、结伴相随。“技”与“艺”的和谐统一,烘托出“艺”的含蓄美妙,展现出“技”的精熟深通。“技”的运用精于娴熟,“艺”的表达藏于思绪。一幅好的作品并非“技”有多丰富,而是在于“技”对“艺”内含的恰当表达,让“艺”启迪更深、得益更多。古人有“技可进乎道,艺可通乎神”的说法。可言,“技”在,“道”也在;“艺”在,“神”便在。“技”对“艺”的精彩锤炼,去粗存精,去杂取纯,流出“艺”之美,便成了“技”的精彩表达。所以,“技”最好的存在形式,显然是“艺”最妙的无形服务。“技”的巧妙无穷,“艺”的千变万化,近乎于“技”巧和“艺”满。因此,漆画之“艺”,依于“技”,本乎“道”,通于“意”,达乎“情”。
“技”之美,不可无“艺”作体现。“艺”之美,不可无“技”作承载。漆画唯有经过“技”与“艺”相互的融合与衬托,才能使美者愈增其美。“技”的淫巧滥施,只是“艺”的简单铺陈,不仅浪费纯粹感人的情感,而且削弱艺术生命力。若是,“技”的不当,不仅会让“艺”显得分崩离析,也会使“画”乱。或是,“技”的不及,使“艺”变得轻虑浅谋,也会使“画”显得平乏无味。“技”的精湛,“艺”的韵味,达到“技”对“艺”的精彩表达。“技”与“艺”的如影随形,必有“技”的动人,又有“艺”的感人,二者心物相济,才得以凸显其“画”美。如此一来,“技”随时可用,“艺”随处可见,乃得中和之美,让漆画洋溢出一种超然脱俗的艺术美。这就是,“技”的巧妙,“艺”的精彩,“画”的美妙。可见,“技艺”不单是漆艺文化的开拓者,更是漆画艺术的沿袭者。
在艺术活动中,漆画家让自己独到的审美情感、深邃的哲理体悟熔祷于“技”之中,灵活变通,心手一致,生发出“艺”的理趣,让漆画更加耐人寻味。“技”与“艺” 的碰撞与交融,由一种状态或多种状态营造出“技”的丰富性与深刻性,让“艺”散发出韵味优美的内在气息。“技”得心应手的精彩表现,“艺”心灵默契的完美表达,相生别致,变化无穷,令人玩味不尽。“技”施于“艺”,并非仅是“技”简单的叠加或拼凑,而是“技”的精彩表现。“艺”的领引,也并非仅是“艺”纯粹的表达或陈述,而是“艺”的深刻对话。然而,“技”的重视,不等于技巧的炫弄,赋予“艺”内在的生命意蕴。“艺”的讲究,不等于艺术的张扬,给予“技”外在的形式展现。“技”与“艺”的要求,形式与精神的诉求,只有相互转化、深化融合,漆画才能更加韵味神奇之美。
“技”的新颖,“艺”的理趣,“画”必将各具特色。“技”的独具匠心,“艺”的耐人寻味,“画”的各显风采,一种讲究精致、千变万化的审美意趣深深打动世人。“技”与“艺”,正是“物”与“心”相互造化而成的“画”,各有偏爱,各有玩味。漆画家是“艺”对“技”的驾驭者,选择恰当的“艺”,施于适宜的“技”,相得为妙,探寻“技”与“艺”的内涵和外延,才能淋漓尽致的发挥画的主题思想。这种借“艺”让“技”极致的发挥,心灵随意和心智率性的流露,酝酿“画”的精神内涵。可以说,“技”的磨砺,“艺”的高深,“画”的美妙,成了漆画家追求意趣天成的审美路向,这显然是漆艺最具诱惑的一点。由此,漆艺家通过“技”对“艺”进行梳理整合,化“技”为“艺”,彰显其特性,凸显其根本,为漆画写下艺术文化新篇章。
总之,“技”的巧饰,“艺”的美意,必将实现漆画工艺美与艺术美的双重性。它即要有“技”的独有艺术观念,又要吻合“艺”的时代审美风范。“技”的砺世磨钝,“艺”的潜心领悟,达到“画”的出神入化。只有,“技”的精湛巧妙,“艺”的新颖独特,才能让“画”得到很好的施展。任何“技”的炫耀,“艺”的张扬,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精神内涵。所以,我们应该辩证的看待 “技”与“艺”,充分认识,扬长避短,借“技”与“艺”的紧密结合、完美统一,为漆艺渲染出新的文化审美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