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湘娟
又下雪了!东北的冬天,从来不是以立冬为标志的,而往往是一场波澜壮阔的大雪,拉开了整个冬天的帷幕。它是冰封的、沉寂的,又是休息的、安眠的。每年的最后一个季节,都以冬季为结束,就像任何一种生命一样,在莺莺燕燕、轰轰烈烈之后,最终都归于沉寂和消亡。而这种消亡,往往又孕育着新的生机与希望。今年的初雪,把我的思绪拉回了童年……
童年的雪不是这样精致和妥帖的。我的家乡是东北的小城市。那时候,央视一套《新闻联播》之后的天气预报,是不会报道这类小城市的天气的。因为没有预料,所以那时候的雪,总是来得很突然。往往早上一觉醒来,就发现窗外的屋顶覆盖上了厚厚的一层白雪;推开房门,发现大雪把门封住了,推不开。那时候,大人和孩子不会因为雪而扰乱了自己的生活,就好像它本就是这生活的一部分一样。
不知是不是因为我小时候个子矮,感觉那时的雪怎么那么深、那么厚啊!一脚踩进去,就好像能淹没膝盖呢!妈妈领着我走在雪地里,她走在前面,留下一个个大大的脚印;我走在她的后面,踩着她的脚印,一步一步地跟着。走啊,走啊,日子就像这满地的白雪一样,无穷无尽,怎么走也走不完……
与东北冬天相配套的,是过冬的种种粮食储备。主妇们在秋天就开始忙碌了,每家都要储备几十斤的大白菜,腌在菜缸里。到了冬天,白菜就发酵成了酸菜。那时候的冬天,几乎是没有什么青菜的。在酸菜缸里捞上一棵酸菜,沥干水分,切成细丝,再配上几块五花肉一炒,就是香喷喷的一顿菜肴。那时候的冬天啊,真的会储备很多食物!就好像所有过冬的动物一样,人们在深秋就会开始准备。土豆、苹果、大葱,这些都是首选。聪明的主妇采取代代相传的手法,把食物储存起来,保证它们的美味和不变质,然后到了冬天,再把它们一一拿出,一顿一顿地享用。等到这些食物被消耗掉时,这个冬天就基本结束了。那时候的东北人家,住火炕的比较多。到了寒假,妈妈就会把炕头烧得热热的。我们躺在炕头,依偎在妈妈身旁,一边听着她讲故事,一边沉沉地睡去……那时候的寒假可真漫长啊!孩子们的作业也不太多,就躲在家里“猫冬”。两个月之后,寒假过去了,冬天也过去了,又迎来了新的学习、新的春天、新的四季。
升入中学之后,课业量逐渐增多,冬天,甚至四季的更替对我们来说,几乎都没有什么区别。直到升入大学,遇到了天南地北的同学,对雪的认知又逐渐深刻起来。很多南方同学到东北上大学之前,是没见过雪的。当冬天下第一场大雪时,寝室楼里竟会爆发出阵阵惊喜的欢呼。而羽绒服、棉鞋、铲雪这些元素,对他们来说,也是极其新鲜的。有位南方来的同学,她的名字里有一个“雪”字,而她的家乡,是从来没有下过雪的。或许对于南方的家长来说,“雪”这个字,寓意着美丽、通透,以及前程似锦吧。到了雪天,从教学楼到寝室的那条路,又显得格外漫长。我们踩在雪地上走啊,走啊,好像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完,好像大学的美好时光怎么也过不完一样……
而今,我们已经大学毕业十多年了。当年怀揣着看雪梦想的少年,从五湖四海聚到了東北,又从东北奔向了四面八方。很多南方来求学的同学,又回到了自己的老家工作和生活。他们在东北购置的羽绒服,大概也很难再用上了。不知在翻箱底的时候,他们看见东北求学时的羽绒服,会不会怀念在东北度过的青春年华,以及那一个又一个大雪弥漫的冬天……
现在的我,早已步入而立之年,当年踩雪的孩童,亦已为人妻、为人母。我的妈妈也光荣升级为姥姥,带着我的孩子,在下过雪的马路上一前一后地走着……恍然间,我仿佛回到了童年,回到了那个踩在妈妈脚印上走路的冬天。岁月啊!就如同这四季的更替一样,何尝又不是一个个轮回呢?从出生、发育,到成长、衰老,这就是大自然的规律。我们能够探索自然,却永远不能违背自然;我们能够摸索规律,却永远不能改变规律。
“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想必这大雪,就是每个东北孩子的根吧!它承载在记忆里,镌刻在基因里,延续在未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