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西鸿
柠檬花
整个春天 凝结在她嘟起的嘴唇间
仿佛说了一夜的梦话 打开了
春天的原野 吐出来一条河流
她的紫 是隐秘的心事
淡淡的微黄 是懵懂的胆怯
略略抖动的粉红 是脸颊洇出的羞怯
突然爆开 一朵柠檬花
会惊出寰宇间的冷汗 让春天开始抖动
大地也跟着抖动 在一片柠檬叶下
露出半张酸涩的脸
石斛的夏天
山林静谧 些许的薄雾白鹤般飞过
那些老去的榉树 躲在林子下面
逐渐褪去青葱颜色 寂静削薄了它的腰肢
一截干枯的榉树枝条上,趴着一株石斛
它细小的花蕊,像粉红色的耳朵
试图从枝条里听到年轮旋转的声音
石斛有秘密的药效 可以用来治愈
一片山林过度的密集 与妄自菲薄的空旷
其间穿行的许多野生动物 也会小心翼翼
怀着人类的想法 有节制地度过夏天
夏天正在多维度进入山林 雷声和雨点
穿过密集的叶片 渐渐接近了石斛的身体
两只蝴蝶慌忙从花蕊上移开
感觉好像是石斛 已经跟随蝴蝶转移
整个山林 或许只有石斛坚守自己的秉性
感觉雷声和雨点儿 没有什么好意
它们瞬间就钻进了榉树的体内
夏天空出来的一整片山林
适合冥想 适合无所事事的人
再把那株石斛 从榉树里取出来
再从蝴蝶的翅膀上 重新唤醒那些花蕊
送回夏天的山林中去
山里的乌云
山里的天空板着脸 有我不知道的缘由
密林之上 乌云密布的太空
藏着许多的秘密
而在山外 晴空万里下的人群
很多都无所事事 把泥泞踩到尘土飞扬
如果尘土继续上升 足以淹没到他们颈部
有人在山里埋着头 像做了错事
又不愿意承认的顽固孩童
还故意朝着天空翻白眼 吐口水
这时候就有雷声下来教育他
还用雨的鞭子 抽打他抽搐的脸
山外的人倒是无所谓 反正真的做过错事
只是那些埋头劳动的人 就委屈了
他们种下的庄稼 承受无妄之灾
自己也被迫离乡 逃离生活的现场
同样的天空下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际遇
山里人头顶乌云 山外人笑容灿烂
而在更高的天空之上 均衡的朗照
会收走整个星球的阴霾
光芒的灰烬
一个人坐在深山里
看日头偏西 他感觉到
身后的尘世即将被掩埋
光线来自太阳 可太阳突然坠落
一个人坐不住的时候
开始埋头寻找活下去的理由
他决定追着落日奔跑
因此他从一座山跑到一座山
直到跑到夜的里面 把自己完全跑黑
他感觉到的埋葬
就是光芒裹满他的全身
最终成为黑色的灰烬
天空阴沉着脸
我在天空下低头 像做过错事的孩子
反复用左手搓着右手 又用右手掐着左手
反复检讨自己 一直想拿出自己的过失
晒在阴天里 让它们羞于启齿无法见人
但我站在大地上 垂着委屈的头
像阴影里的一个错别字 怎么也抬不起头
怎么也无法辩解 兀自在大地上走来走去
大地像一张皱巴巴的纸 模糊而湿润
我左右为难 尝试在一张纸上写检讨
歪歪扭扭的每个字 像担惊受怕的每一天
我的确无法写出自己的错 以及错的根源
由此我开始自暴自弃 怀疑自己的一切
由此我开始警惕 不敢再迈出虚妄的一步
而这一切 正好被天空之上的神看见
他看见我在天空下 徒劳地自卑
只不过是在偌大的地球上
被一朵积雨云 笼罩了头顶
其实天空一直都是旷朗
他不禁笑出了声
丛林记
蛇一边吐着信子 一边缓慢爬行
丛林里的寂静 是树叶落在树叶上
像爱一样 悄无声息
一条明晃晃的小溪 洗著天空中的云
洗出隐约可见的风
我与一个陌生人对向而行
彼此猜测各自的想法 又捂住自己的想法
在碰面的一瞬 我们都踉跄了一下
仿佛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我们惊诧 两个人原来就是一个人
日头把我们的影子铆在水泥地上
一样的黑
丛林的事已经无人问津
那条蛇 继续看管广袤的生长
和无声无息的死亡
仿佛丛林不在地球上
仿佛从来没有人惦记过
此后人间流传着我们失踪的消息
一些关心我们的人
在水泥地面上反复挖掘
他们从刨出的阴影里 刨到了他们自己
春日落花
桃花落在桃花上 梨花落进梨花里
一些李子花不知所措 落在水面
一条小溪歪歪扭扭 在春天异常明亮
划出一道由远及近的河道
桃花去押韵 梨花去填空
李子花不声不响 给水面涂上一层白霜
春日展开辽阔颜面 那么多花朵簌簌落下
像一个孩子 写出了刚学会的生字
春日躲在一片绿荫里 默诵这些生字
这些生字就开出别样的花朵
它们一丛丛铺开 引领着彩色的蝴蝶
把人群的面孔 重新飞到高高的枝头
(选自《朔方》2022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