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 俊 峰,温 兆 伦
(西北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明确指出“必须坚持在发展中保障和改善民生,鼓励共同奋斗创造美好生活,不断实现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1],这一重大战略部署充分反映了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期盼与愿景。总的来说,人们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即是对于理想生存状态的向往,而作为人的实践活动的劳动与休闲则生动体现着现实的人的生存样态,因此,构建美好劳动生活与美好休闲生活成为实现人类美好生活的关键。事实上,马克思高度重视劳动和休闲问题,并视其为研究社会进步和人类自由全面发展的重要议题。马克思以隐喻方式将休闲思想融于“自由自觉的活动”“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以及“自由时间”等概念之中,并在批判异化劳动的同时,进一步喻示了劳动和休闲的和谐统一对于促进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与社会进步的重要性。然而,在当前历史条件下,存在劳动时间和休闲时间分配不均,劳动和休闲活动未能充分体现社会共同体原则,以及在数字技术与数字资本的控制下劳动和休闲出现新的异化形式等问题,这些问题共同制约着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可能性。因此,深入分析和阐明马克思劳动休闲观的建构逻辑,挖掘并解读其中所蕴含的价值追求,并以马克思劳动休闲观为理论依据探索解决当代劳动与休闲问题的新路径,具有重要的理论和实践意义。
何谓劳动休闲观?空想社会主义者圣西门着重强调劳动对于休闲的作用,并提出实业制度认为只有人人皆劳动才能使人类社会走向幸福。与之不同,马克思在扬弃空想社会主义理论的基础上,立足实践生存,从人的基本活动形式出发,在《资本论》《德意志意识形态》《1844年经济哲学手稿》等相关著作中将其休闲思想蕴含于劳动理论之中,否定以往劳动与休闲相分立的观点,将二者置于同等地位,进而提出劳动与休闲辩证统一的劳动休闲观。
马克思对劳动与休闲问题的探讨是建立在其对人类基本生存方式思考基础之上的。人的基本生存方式是指人作为有生命的物质的存在方式,即人类在现实生活中应如何存在。而作为这一基本生存方式的实践活动,在受到的人的基本需求的推动下,又呈现为劳动和休闲这两种活动形式。正是在此背景下,马克思文本中显现出深刻的休闲意蕴。
具体而言,一般生物的生存方式主要依靠本能活动来适应环境,这构成自然生态系统中的生存竞争。而人与其他动物的不同之处在于,人作为有意识的存在可通过改造环境实现对环境的适应。人类通过自觉和能动的实践活动,认识自然并改造自然,从而满足自身的生存条件和实践活动,因此成为人的基本生存方式。这表明,人的存在方式是以自觉意识为内在依据,以实践活动为外在表现,在意识的目的性和计划性的引导下,人类成为有需要的自主存在。而为了维持自身生存,物质需要又成为人的基本需要,马克思认为“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但是为了生活,首先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东西。因此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材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2]在此过程中,物质生产劳动成为实践的基本形式。
然而,人的需要并非静态不变,而是处于持续发展和变化之中。“已经得到满足第一个需要本身、满足需要的活动和已经获得的为满足需要而用的工具又引起新的需要。”[2]4这正是需要的固有特征,也是对人类的重要意义所在。在需要的不断发展中,个体能够不断提升自身潜力,并持续寻求自我实现的确认。仅有通过这一过程,人们才能积极参与社会关系,并为社会和他人做出积极贡献。因此,满足基本生存需求的物质生产劳动并非实践活动的全部内容和唯一目的。进一步而言,人类作为有意识的存在,其行为和活动均受到意识的支配和调控。这表明,人类具有涵盖思维、情感、意识和意愿等内在过程和体验的独特而复杂的精神活动。正是在精神活动的作用下,人类拥有了各种精神需要。因此,实践活动不应仅限于满足人的基本物质需要,还应满足人们进行政治、艺术、科学、宗教等精神文化需要。为了满足新的需要,个体不仅可在劳动时间中从事政治、艺术、科学、宗教等相关工作,还可在物质生产劳动之外的闲暇时间中进行此类活动。在闲暇时间中,人们通过陶冶情操、心身娱乐等方式满足自身的精神需要,正是在此过程中,休闲成为实践的基本形式。
综上所述,劳动和休闲作为实践的两种形式,共同存在于人类对物质和精神需要的追求中。劳动通过物质生产满足人的物质需要,而休闲则在劳动之外的时间中满足人的精神需要。二者相互联系、相辅相成,共同构成人类的基本生存样态。
马克思通过对人类需要的考察认识到,生产力的发展引起人类需求的改变,从而形成劳动和休闲这两种基本生存范式。他进一步认识到,实践活动均发生于特定的社会历史中,只有深入把握社会历史,才能对实践活动展开深入分析。基于这一认识,马克思阐述了劳动与休闲的历史演变,从而深刻探讨了二者的相互关系与演变过程。
在前资本主义时期,部落所有制社会的生产力水平极低,基本生活资料主要依赖自然资源获取,人们维持生存的方式包括狩猎、采集果实、挖掘根茎,并使用未经加工或打磨的旧石器、棍棒等作为生产和生活工具,社会分工仅限于自然和家庭内部的分工。在原始公有制下,人类活动的目的主要是为满足基本的生理需求。因此,在基本生理需求得到满足后,人们可享有较为闲适的生活状态。马克思认为“在发展的早期阶段,单个人显得比较全面,那正是因为他还没有造成自己丰富的关系。”[3]在尚未出现独立于自身之外的社会关系与自身对立的情况下,人类的劳动与休闲活动处于和谐关系之中。然而,在古代公社所有制和国家所有制社会时,人类开始熟练使用劳动工具驯养牲畜和种植采集农作物,发展了种植业、畜牧业和手工业,出现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的分工形式。此外,各部落通过战争或契约不断积累财富与掠夺奴隶,奴隶的所有权被奴隶主占有成为其财产的一部分,并无偿为奴隶主劳动且剩余产品被其独占,奴隶既失去休闲自由,也失去了劳动成果。这与未从事生产劳动却拥有大量休闲时间的奴隶主形成鲜明对比。因此,在这一时期,劳动与休闲的关系表现为相互对立状态。随着社会历史的演进,封建社会逐渐取代奴隶社会。小规模土地耕种和手工业的发展引起所有制结构变化,形成土地所有制和在其束缚下的农奴劳动。在这一阶段,农民在完成劳作后拥有少量的闲暇时间,但这并不意味着劳动与休闲对立关系的突破,因为农民仍被束缚在封建社会土地上,遭受地主阶级对其劳动成果的剥削。在封建等级制度下,王公贵族的悠闲生活与农民的终日忙碌形成尖锐对立。可以说,这种悠闲是建立在对农民阶级压迫与支配的基础上,还不是真正意义的休闲。
随着生产力水平的进一步提高,在资产阶级私人所有制社会中,资本家通过资本生产对工人进行剩余价值的剥削,工人的全部劳动被资本家强制占有,其劳动产品是不再作为工人劳动的产物而被工人支配和享受。劳动异化的同时意味着休闲的异化,休闲是在闲暇时间中进行的自主活动,但劳动异化使人成为被劳动统治的对象,人们无法拥有闲暇时间,也无法放松身心并促进自身发展,这使得工人的休闲活动最终走向异化。然而,在生产力的不断发展中,人类社会将进入共产主义社会。马克思认为,劳动异化是人类社会在历史上必须经历的特殊阶段,因为社会化大生产为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提供了重要的物质前提。在生产力高度发达的情况下,共产主义社会将成为一种符合生产力发展要求的公有制社会。在该制度下,劳动不再是阶级社会中的异化劳动,而是完全自由的劳动。劳动的过程同时也是发展自身兴趣、爱好和特长的过程。最终,劳动和休闲的主体生命体验的完整性将在共产主义社会中实现统一。
总而言之,马克思对劳动和休闲的历史演变展开深入分析,涵盖从原始社会至共产主义社会的全面历史视角。这一分析表明,生产力的发展对劳动和休闲的形式与特征产生深远影响,并塑造出不同的劳动与休闲关系。
马克思通过对社会历史的深入研究,揭示了劳动与休闲关系的历史变迁。这种变迁受到生产资料、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综合影响,表现为由同一到对立再到同一的历史进程,表明了一种否定辩证的螺旋式上升,这也最终证成只有在无产阶级所追求的共产主义社会中,劳动与休闲在理论和实践上才会实现真正统一。因此,劳动与休闲之间的合理逻辑关系应为:劳动应是休闲的基础,休闲则为劳动的准备。
劳动作为休闲的基础,可从物质基础和精神基础两个层面进行理解。在物质基础方面,劳动是人的类本质,是一种自觉和有意识的实践活动。人们需要通过劳动来满足基本的生理需求,才能使休闲需求进入到他们的生活中。此外,人类在劳动过程中生产出大量的物质产品,不仅使得休闲形式更为多样化,且提供了满足休闲需求的丰富的物质基础。而在精神基础方面,随着社会生产力的提高和社会分工的发展,劳动生产不再仅限于体力劳动,还包括从事宗教、科学、哲学和艺术等精神文化生产的脑力劳动者。正是这些精神文化生产者通过理论研究和艺术创作,为人们提供了新的思维与话语方式满足了人们对休闲文化的需求,并在此过程中逐步增强着人们的休闲意识与理念。此外,人们在具体的劳动过程中,工作成败所带来的心情影响也会对后续的休闲心情产生影响。虽然休闲的质量不受工作本身的成败决定,但对于相当多的人而言,工作失败所带来的负面情绪会使得休闲也失去乐趣。
休闲作为劳动的准备,包括预备和结束两个阶段。在预备阶段,个体可在闲暇时间进行自主活动,提升个人的技术能力、主动学习知识并发展兴趣爱好,以便为劳动过程中的技能应用和创新创造做好准备。此外,马克思认为“从整个社会来说,创造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也就是创造产生科学、艺术等等的时间。”[3]381也就是说,个体可在闲暇时间中通过休闲活动进一步推动娱乐行业的进步与新兴行业的涌现,从而促进社会的发展。因此,休闲活动在为人类劳动形式的发展作出充分准备方面具有重要作用。而在结束阶段,劳动作为一种实践活动,在实践过程中保持高度集中的思维状态会导致人们在结束后感到疲惫,但个体可在闲暇时间通过各种娱乐活动缓解紧张情绪,以达到放松身心的目的。这表明,休闲活动有助于个体调整自身状态,恢复体力和精力,以此确保下次劳动的积极状态并形成良性循环。因此,在劳动结束后,休闲活动对于促进个体劳动能力的持续发挥具有重要作用。
由此可见,劳动与休闲的关系是辩证统一的。尽管两者在内涵上存在明显区别,但将其置于社会历史与社会关系中,可以发现劳动与休闲无法截然分开。离开劳动的休闲必将失去其物质基础,而离开休闲的劳动使人如同永无休止的机器,劳动会失去其存在的价值与意义。因此,马克思辩证统一的劳动休闲观认为劳动与休闲同等重要且应相互统一。这是一种呈现人们呼唤生命美好和寻求人类解放的和谐劳动休闲观,其中包含着丰富的价值意蕴。
马克思劳动休闲观是将作为人的基本生存范式的劳动与休闲在批判现实基础上和构建理想社会过程中所得到的创新性理论,体现出马克思对于社会历史和劳动本质的深化认识,蕴含着为社会成员提供自由时间,追求人类美好生活直至实现人类自由全面发展的价值诉求。
(一)作为劳动休闲的原初价值追求:自由时间
现实的人均依靠吃、穿、住等满足基本的生理需要,同时,人们也有满足身心娱乐与自我发展的需要。正如美国心理学家马斯洛所认为“人有一种外在的或先天的趋向自我实现的成长倾向。由此我们可以进一步提出基本需要似本能的假定,即当我们在物种阶梯中上升时,我们可能逐渐会发现新的、更高层的欲望。”[4]因此,只有当人的需要不断得到满足时,个体才有机会实现自身发展。如果个体在社会生活中缺少最基本的休闲活动,就意味其基本需要无法得到满足,也无法产生新的需要。而满足人们休闲需要的休闲活动应当是在闲暇时间中进行的休闲娱乐活动。马克思将自由时间划分为进行休闲娱乐的时间与促进自身发展的时间,“自由时间——不论是闲暇时间还是从事较高级活动的时间”[5]。因此,为现实的人提供充足的自由时间,以满足个体的休闲需要与自身发展需要,成为马克思劳动休闲观的基本价值诉求。
将追求自由时间的增加作为马克思劳动休闲观的初始价值诉求,一方面由于满足人类自身需求的必要性,另一方面由于自由时间与休闲具有内在的一致性。马克思认为自由时间是社会成员自我实现和自我发展的时间,“时间实际上是人的积极存在,它不仅是人的生命的尺度,而且是人的发展的空间”[6]。同时,马克思将自由时间定义为个体的“非劳动时间”,这表明,自由时间是完全由个体自主支配的时间,在必要劳动时间之外,剩余时间完全由个体掌握并转化为以人本身为目的的自由时间。在自由时间中,人们可以充分享受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成果,提高自身技能、心智水平和精神境界,并发展自身多方面的兴趣爱好,最终实现人本质的复归。也就是说,在自由时间内,劳动与休闲的对立将被消解,自由时间成为休闲存在和发展的前提。反之,严格意义上的休闲活动又必定发生在非劳动时间的自由时间中,休闲从而成为自由时间的表现形式。
总而言之,马克思劳动休闲观旨在为社会成员提供充足的自由时间,是由于自由时间的增加对于个人和社会的发展至关重要。人们在自由时间中促进自身的多方面发展,而个人能力的提升又进一步推动社会的进步。具体而言,在个体获得更多自由时间后,他们将充分提升自身的能力,而这些个体又在生产过程中扮演着关键角色,马克思认为“个人的充分发展又作为最大的生产力反作用于劳动生产力”[7]。因此,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对于推动社会进步至关重要。同时,减少劳动时间从而增加社会成员的自由时间并不会导致劳动产品的减少,相反,这将为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创造条件,进而提高社会的劳动生产力,形成相互促进的正向循环。于是,人们在充足的自由时间中,可将自身发展与社会进步相结合,从而真正实现劳动时间与休闲时间相统一的理想状态。
(二)作为劳动休闲的高层次价值追求:人类美好生活
人类对于美好生活的追求是跨越时代的永恒主题。尽管在历史长河中,美好生活的表现方式随着时代的发展而有所不同,例如中国古代先贤孟子所追求的大同社会和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提出的理想国,然而,美好生活的最终目的始终是达到快乐和幸福的生活状态。
在近代资本主义社会中,马克思以唯物史观和剩余价值学说为基础,科学地阐述了通过合理利用客观规律与推动生产力的发展进而实现人类美好生活的构想。在物质资料极大丰富的前提下,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指认“自由人联合体”才能使人获得美好生活。而在当代中国,习近平总书记依据唯物史观准确指出:“历史总是伴随着人们追求美好生活的脚步向前发展的。”[8]这充分说明,人类实践活动的最终目的是实现幸福美好的生活状态。而从实践活动出发的马克思劳动休闲观认为,追求劳动时间和休闲时间相统一的过程,同时是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与社会进步的过程。因此,该观点本身便蕴含着实现人类美好生活的价值诉求。
具体而言,马克思的劳动休闲观起始于人的实践活动。实践作为人的存在方式,生动地体现了人们对于真理的追求与价值的创造。人类存在的目的在于实现自由与发展,而这一目的只有通过实践活动才可确认。为了达成该目标,人类需要确保自身的活动方式与活动原则相一致,这涉及价值问题。同时,人类需要将自身的生命活动作为自我意识与自我意志的对象,并通过认识过程使二者相一致,这涉及真理问题。在追求真理与创造价值的过程中,人们不断发挥自身的能动性,利用客观规律推动生产力的发展,使得真理与价值在具体的历史中得以统一,进而成为标志人类社会进步的必要条件。因此,劳动与休闲作为维持人类基本生存的实践活动,能够在追求真理与创造价值的过程中推动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和促进社会的进步。
而在新的历史条件下,马克思劳动休闲观对于人类美好生活的价值追求具有了促进全社会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共同发展的新内涵。随着改革开放40多年的持续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的发展阶段,生产力水平的大幅提升使得人民的物质生活得到充分满足。同时,人们对于美好生活的追求不再仅限于满足基本的物质需求,而是转向更高层次的精神文化需求。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一个没有精神力量的民族难以自立自强,一项没有文化支撑的事业难以持续长久。”[9]因此,在满足人们物质生活的基础上,需要提供更加丰富多样的精神文化,以提高人们的生活质量并满足个体的全面发展和多方面的需求,而休闲正是对物质条件发展下的精神文化成果的充分肯定。因此,为了促进全社会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共同发展,需以马克思劳动休闲观为理论依据进一步推动劳动与休闲的统一,从而早日实现人类对于美好生活的追求。
(三)作为劳动休闲最终旨归:人的自由全面发展
马克思的劳动休闲观致力于增加全体社会成员的自由时间,并促进人类美好生活的实现,其深层原由在于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具体而言,当人们获得充足的自由时间和形成美好生活方式后,就可将劳动与休闲统一起来,充分发挥自身的全部潜能和本质,而其最终目的在于促进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从而实现人类社会更高水平和更为全面的进步。
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是马克思主义的核心概念,也是关于人类解放的最高追求。该理论旨在促进人的社会属性、个性需求、能力素质等多方位的全面发展,同时保障个体完全自由地掌控自身发展的过程与目的,从而实现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最高目标,即实现自由自觉的积极生存状态。马克思在《1857 一 1858 年经济学手稿》中对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进行了深入阐发,他指出,只有当个人在能力上达到全面且高度发展的前提下,才能实现真正自由的个性展现。这种全面性涵盖现实关系和观念的多个方面,而非仅停留在设想或想象的层面。具体而言,资本主义社会导致人与自我及他人之间普遍存在异化现象,但同时,资本主义的工业革命促进了劳动生产力的增长,创造出个人全面的关系与能力,使社会成员得以在明确的分工条件和标准下满足物质需求,并获得闲暇时间来接触历史所遗留的有价值的文化、科学和艺术。然而,关键并非仅在于获取这些体验,而是需要将其从统治阶级的垄断中得到解放,使其成为全社会共享的财富。因此,使人们拥有闲暇与自由成为人类自由全面发展的必要条件。
在此意义上,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与马克思辩证统一的劳动休闲观具有内在一致性。首先,劳动和休闲是人的基本生存活动,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主体相同,并且两者均旨在世界中确立人的主体地位。其次,追求劳动时间与休闲时间相统一的过程也是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过程。人们不断在认识世界与改造世界中追求劳动与休闲的统一,从而不断超越生命的必然性,并在自由时间中满足自身需要以提高自身潜力,最终实现生命的价值和自身的全面发展。最后,劳动与休闲的真正统一能够提高人们全方位的能力,使社会关系实现多样化发展,这一目的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目标相一致。因此,从劳动与休闲关系的角度出发,推动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成为马克思劳动休闲观的最终价值旨归。
总之,劳动与休闲统一关系的最终实现意味着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实现,二者并存于共产主义社会中,同时,共产主义社会也是唯一能够实现二者最终目标的社会形态。在未来共产主义社会,社会成员将拥有充裕的自由时间,并且劳动与休闲的统一将允许个体在满足个人需要的同时,充分发挥自身潜能,而高效的生产力也将满足社会进步的全部要求。在该社会中,人类能够基于自身的兴趣和爱好自由选择各种活动,例如从事生产性活动,如“打鱼”“捕猎”或“畜牧”,或是成为一名批判者。这是劳动与休闲相统一的真正写照,也是人类自由全面发展的真实表现。
当代社会,科技的迅猛发展使劳动与休闲的形式更为多样化,并使得人们的物质与精神生活更为丰富。然而,这并非劳动与休闲和谐关系的真正实现,也无法真正完成人自身生命本质的回归。在复杂多变的社会背景下,劳动与休闲问题依然显著存在。因此,为了探索解决当代劳动与休闲问题的新路径,我们必须以马克思劳动休闲观为理论指导,从增加全体社会成员的自由时间、构建人类美好生活和始终坚持劳动与休闲活动中的人类共同体原则三方面入手,以解决当代劳动与休闲活动所面临的新困境,从而真正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与社会的进步。
(一)以享有自由时间为基础,构建劳动与休闲的和谐关系
马克思认为,“自由时间都是供自由发展的时间”[10],而劳动时间则是为了满足自身生存所进行的具有外在强制性的时间。因此,人类实现自我发展的基础要求是使劳动与休闲处于和谐关系。只有在有劳有闲的前提下,人们才能在满足基本物质需求后发展自身的兴趣爱好与多种潜能。
然而,进入资本主义社会后,劳动与休闲的和谐关系受到影响。在早期资本主义社会,劳动者为维持自身生存,将劳动权利完全让渡给资本家,使得工人阶级的劳动与休闲权利完全处于被动地位。而资本家却拥有大量的自由时间与绝对的劳动权利,并占有大量生产资料与社会财富,此时他们的时间不用于创造价值,必要劳动时间同时也是自由时间。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与工人阶级的不断斗争,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时,人们拥有的自由时间得到增加,并且剩余资金较以往大幅增多。休闲权利不再是资本家独有的权利,而成为现实的人均享有的权利。但是,资本主义制度的剥削性质仍未消失。资本家想方设法宣传消费文化,刺激大众无节制消费,以求获得自身资本的增殖。消费不再是为了满足自身需要,而成为炫耀对物品的占有或彰显社会地位的标识。人们在不断地消费中耗尽自由时间。致使休闲活动逐渐丧失自我发展的应有之义被消费所控制,休闲的异化使得自由时间追求人自由全面发展的特性被消解。因此,使劳动与休闲处于和谐关系之中,不应仅局限于自由时间的增加,还应包括对具有人本属性自由时间的落实。
马克思的劳动休闲观将合理利用自由时间视为基本价值追求。只有在合理利用自由时间的基础上,才能构建劳动与休闲的和谐关系,进而推动劳动与休闲统一的实现。因此,马克思劳动休闲观对于解决当代劳动与休闲问题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为了构建和谐的劳动与休闲关系,首先应增加全体社会成员的自由时间。全社会应大力发展生产力,进一步提高劳动生产效率,从而节约劳动时间,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大幅降低将有效增加全体社会成员的自由时间,使人们得以平衡劳动时间与闲暇时间,充分在自由时间中享受休闲活动。其次,人们应通过合理利用自由时间来真正实现自由时间促进个人发展的目的。这需要摆脱消费主义与享乐主义的影响,树立以自身发展为根本目的的休闲意识。为培养正确的休闲意识,须重视休闲教育的关键作用。政府部门应积极承担健康休闲活动的宣传,并组织开展体育活动竞赛,以此促进社会成员形成正确的休闲观念。使人们能够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将公正、友善、自由等精神理念融入休闲活动中。此时,休闲活动便不再局限于消费娱乐,这将进一步扩展个人的休闲空间,充分发扬个体的精神面貌。同时,人们也将拥有真正促进自我发展的自由时间,从而使劳动时间和休闲时间处于和谐之中。
(二)以塑造美好生活为关键,复归劳动与休闲的应有之义
21世纪以来,科学技术的革新引领了社会数字化、智能化与信息化进程,深刻改变了人们的生产和休闲方式。在这一变革中,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出现全新的数字劳动形态,包括电子商务、在线教育、远程医疗和在线办公等领域。这些新形式突破传统的就业和工作模式,赋予了工作场所更大的灵活性和自由度。
实际上,数字劳动形式并未摆脱传统劳资关系中所蕴含的剥削和异化内核。在劳动方面,资本家利用网络技术可随时随地支配劳动者,并通过采取截止期限、利益分配等措施,保留对劳动者的强有力控制。此外,数字平台零成本的投入却能对劳动者进行信息垄断,使其为不被解雇而过度劳动,这导致资本家对其剩余价值的大肆剥削。而在休闲方面,数字资本家将人们的休闲活动转化为无酬的数字劳动。一方面,无酬的数字劳动使人们失去原本属于自我发展与实现的“闲时”。数字媒介平台收集大量数字化的个人信息和社会关系,并以此分析用户的潜在消费意向,针对性地推送符合用户偏好的产品,从而使用户的娱乐活动成为为资本家创造利润的无偿劳动。另一方面,无酬的数字劳动也使人们失去“闲情”,这是由于数字资本家将人们的感性体验制作为数字产品,并供其他用户进行品评。此类数字化产品使得个人情感失去鲜活的生命张力,并被数字资本家所占有。因此,数字时代的劳动和休闲异化使得个体无法自由地表达自我,身心受到束缚的人们最终背离了对于美好生活的追求。
从本质上看,劳动与休闲是维持人类生存发展的基本活动,将二者处于和谐关系中可推动生产力的进步,进而实现人类理想的美好生活。然而,在数字时代,劳动与休闲的异化使得其失去促进人类社会发展的应有之义。因此,以马克思的劳动休闲观为指导,回归劳动与休闲促进个人发展的初衷,对于推动生产力进步,实现人类美好生活具有关键意义。为了构建人类美好生活,一方面应解决数字时代的劳动异化问题。这需要为劳动者制定合理的工作量标准,提供与劳动相匹配的工资,并保障数字商品的产权。另一方面,应解决导致休闲异化的根源,即数据信息被数字商家私人占有的问题。须落实并加强数据安全的立法和执法,加大对个人信息的保护力度,对违规收集和滥用信息者进行合理处罚。此外,还应充分发挥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由政府机构引导大数据管理平台,统一保存互联网用户的数据信息,并规划和决定数据信息的分配。总之,实现数字时代劳动与休闲异化的扬弃,要以马克思劳动休闲观为理论依据,纠正阻碍个人发展的劳动与休闲形式,进一步提升人们在劳动与休闲活动中的幸福感与成就感,从而实现人们理想的美好生活。
(三)以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为目标,确立劳动与休闲中的人类共同体原则
尽管劳动与休闲在当代呈现出愈发多样的形式和特征,但现实的人仍是劳动与休闲的主体。因此,在追求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和社会的进步中必须充分考虑人的主体地位,一切发展须以人为本。马克思劳动休闲观的最终价值诉求便是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马克思认为,“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11]是社会进步与人类发展的目标,因此,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并非单方面个体的发展,而是每个人都能在和谐的人际关系中自由全面地发展。
然而,在当代社会中,人们普遍忽视个人和他人的共同发展与构建社会共同体的重要性。这一问题在劳动和休闲活动中尤为突出,具体表现为滥用休闲权利和侵犯他人劳动成果两方面。一方面,滥用休闲权利的现象较为普遍。在参与人数较多的大型休闲活动中,许多参与者自认有权在公共场所从事休闲娱乐活动,却未考虑该行为可能给非参与者带来的休闲资源和空间占用问题。因此,此类活动时常引发休闲场地的争夺和冲突,给他人的休闲体验带来困扰。另一方面,人们普遍轻视他人的劳动成果。例如在使用网络资源时,许多人未经创作者同意而擅自使用他人创作的文章、视频、图片等内容,这一行为对他人劳动成果构成侵权行为,不仅缺乏对他人劳动的尊重,也未意识到知识产权的重要性以及保护知识创作者权益的必要性。并且,该侵犯行为在损害创作者权益的同时,也削弱了知识创造的动力,从而对整个社会的创新和进步产生负面影响。
面对上述存在的问题,只有坚持社会共同体原则,才能使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保持和谐关系,从而促进全体社会成员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以马克思劳动休闲观为理论依据,构建劳动与休闲活动中的人类共同体原则应从两方面考虑。在休闲方面,政府部门应建立健全的休闲制度,以确保社会成员平等地享有休闲资源和休闲空间,并应与社会组织密切合作,协调活动场地和时间,保障不同群体的休闲权利。在政府、社会和企业多方合作的基础上,进一步提供多样化的休闲形式和休闲场所,减少不同群体之间的休闲冲突,使社会各群体均能在休闲活动中实现自身发展。而在劳动方面,应推进知识和技术的共享,以更好地促进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实现。为此,需构建非营利性质的互联网平台,例如维基百科和慕课平台,使用户通过自愿付出无酬劳动进行文学和艺术的创作以此实现知识的共享,从而培养并发展人们的兴趣爱好和多种潜能。同时,为了促进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习近平总书记提出“让数字文明造福各国人民,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12]通过建设网络空间命运共同体与加强国际交流合作,能够进一步促进数字经济的持续发展并实现数字技术的共同治理,以此保障劳动者和消费者的权益,使人民在劳动和休闲活动中真正实现自身的自由全面发展。
通过对马克思著作的深入研究,我们发现马克思劳动休闲观以人的基本生存方式为基础,以社会关系的历史演变为依据,认为劳动与休闲应具有辩证统一的关系,在此观点下,劳动应是休闲的基础,而休闲则为劳动的准备。同时,马克思劳动休闲观具有实现社会全体成员自由时间的增加、人类美好生活的形成以及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价值诉求。然而,随着现代科技的不断进步和全球经济的持续发展,劳动与休闲的形式和特征也在发生着深刻的变化。因此,为了促进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和社会的进步,我们必须以马克思劳动休闲观为理论指导,以期建立劳动与休闲的和谐关系,回归劳动和休闲促进个人发展的关键作用,并积极推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建设。由此才能真正实现劳动和休闲的统一,早日达成共产主义社会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