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资分红的破碎梦影

文｜方圆记者 张振华 通讯员 丁进 许蓉

贺杰鼓吹的能够定期拿到高额租金、股权分红的养老基地项目，其实只是他临时租赁、草草装修后的废旧厂房，是他诈骗老人们的道具、布景而已

（来源：CFP）

“我只是想去买点保健品，参加旅游活动，没想到后面还有那么多套路……”对第一次跌入贺杰骗局的过程，胡阿姨仍然耿耿于怀。

8 年前的夏天，胡阿姨在菜市场门口收到一名业务员派发的一张宣传单，上面写着到某健康管理公司购买保健品，可免费领取鸡蛋，低价参加公司内部旅游，于是她就和几个姐妹相约来到这家公司。

到了公司之后，胡阿姨等人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在给客户们开会：“我们公司发行的周年纪念章，只要1000 元一枚，半年后1200 元一枚回收。多买几枚，每天买菜的钱就有了！”此人正是公司老总贺杰。贺杰相貌堂堂、衣冠楚楚、温文尔雅，不仅待人彬彬有礼，口才还特别好，一张口就把话说到人的心坎里。

于是，在贺杰的极力推荐下，胡阿姨和姐妹们当场掏了钱，各自买了10 枚纪念章。

从购买保健品到投资入股

半年后，胡阿姨和姐妹们找到公司，想要找贺杰兑取现金和收益。贺杰不仅热情地接待她们，还给她们推荐了更多投资项目。

“各位阿姨，我们最近承包了稻田基地专产生态大米，现在认购享受3 元一斤的最低价，半年后不拿米的话，可以按照5 元一斤的价格卖给我们。我们还有康养度假酒店推出的养老服务套餐，1 万元1 份，一年不使用还可返本金，另外补助3500 元……”贺杰一边说着，一边给胡阿姨等人送上了鸡蛋、大米。

眼见胡阿姨等人犹豫不决，贺杰便让公司的业务员拿出几本杂志让她们看。这几本杂志的封面人物正是贺杰本人，文章大肆鼓吹的“老有所养、老有所依、老有所乐”的经营理念，一下子就抓住了胡阿姨等人的关注点。而后，公司的人又播放了一段贺杰介绍生态大米、窖藏酒等产品的电视节目，并且这个播放节目的频道是大电视台的。看到这么多“权威”媒体对贺杰及其公司项目做的宣传报道，胡阿姨等人放松了警惕，每人拿出几万元钱投资了贺杰所推荐的新项目。

类似的情况不止一次。从2016 年到2019 年，胡阿姨和姐妹们好几次想去拿回本金和收益都没成功，不仅如此，还在公司业务员的推介下，陆陆续续在窖藏酒、养猪场、鱼塘等各类项目上投入了更多的资金。

2019 年4 月的一天中午，胡阿姨接到了贺杰亲自打来的电话。这一通电话，让胡阿姨又投资了40 多万元。

“阿姨您好，我是贺杰。您是我们公司的优质客户，为了回报您长期以来的支持，公司决定再为您独家提供一个优质项目。我们公司正在著名长寿之乡广西壮族自治区巴马瑶族自治县开发旅游养生基地，您可以投资购买养老床位、旅游线路或者直接当隐形股东。床位转租和基地经营都不用您操心，您只管到期拿租金和分红就好，一年收益率最起码也有10%，好的话能拿到30%呢！而且所有投资者将来都可以免费到养老基地居住或者旅游。”贺杰还告诉胡阿姨，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过几天，公司会派人接她到养老基地去实地考察和体验，到时候，胡阿姨就知道这个项目的好处了。

这个项目成功戳中了胡阿姨的软肋。听完贺杰的介绍，她的心里乐开了花：跟着贺总一起开发旅游养生基地，给他们公司投资，不仅可以拿到利息，还可以免费养老，这真是两全其美。

电话挂断后，胡阿姨和几个小姐妹一合计，大家都表示要积极参与这个事。大家寻思着，如果能给自己找一个好的养老去处，同时赚些钱，解决将来的看病、养老之需，为子女减轻负担，这是多好的事呀。

接到电话的第3 天上午，贺杰公司的人就组织胡阿姨和其他老年客户代表，到广西巴马参观了其公司“正在建设中”的大型养老基地。参观结束之后，禁不住贺杰巧舌如簧的鼓吹，胡阿姨先是花费十几万元投资数十个床位和十几条旅游线路，之后又追加了20 万元与贺杰公司签订了隐名股东协议。同行的几位“优质客户”见胡阿姨这么爽快，也分别在原投资的基础上追加了5 万元至30 万元的资金。

大家都为当上了公司“股东”而高兴不已，庆幸以后养老不愁，殊不知已经落入贺杰精心编织的“连环套”中。

养老产业的“知名企业家”

事实上，贺杰鼓吹的能够定期拿到高额租金、股权分红的养老基地项目，其实只是他临时租赁、草草装修后的废旧厂房，是他诈骗老人们的道具、布景而已。一旦吸收到投资款后，这些地方便被闲置荒废下来。

让人更加意想不到的是，这位商界“精英人物”实际上劣迹斑斑——在初中毕业时，贺杰就曾因抢夺和盗窃两次被公安机关劳动教养过。正是这样一个人，为老人画了一个大饼，布下一连串的骗局，坑走了老人辛苦积攒下的养老钱。

2015 年，贺杰只是江苏省苏州市姑苏区一家保健品小店的老板。在推销保健品的过程中，他发现不少老人缺乏子女关怀，精神上比较空虚，且普遍重视养生和养老问题。可毕竟保健品的受众面小，利润有限，无法满足贺杰“赚大钱、来快钱”的渴望。他动了歪心思，决定在大部分老年人忧患顾虑的养老问题上做一番“大事业”。

说干就干，贺杰陆续成立了几家健康管理公司，地点都设在市区人流密集的地铁口附近。他先用发传单、打广告、送礼品等方式吸引老年人，然后以高价回收周年纪念章、生态大米等产品，参与股权投资分红等名目，吸引老年人参与项目投资。

合同到期，贺杰则会组织公司业务员以高额回报率，诱使老人们将资金转投到新的项目上，并鼓动他们继续加钱，而且常年通过发放肉蛋奶或者其他农产品等小恩小惠维系客户好感。

为了赢得老人的信任、骗取到更多钱财，贺杰还精心地打造自己养老行业“精英企业家”的美好人设。他花费高价在电视台、高铁、公交站台等处打广告，邀请明星举办晚会、拍摄电影，大肆宣传自己公司的生态大米、窖藏酒、康养酒店等各类投资项目。

贺杰用骗来的老人的养老钱，出入高档娱乐场所，不断购买和置换豪车，过上了花天酒地的奢靡生活。事实上，贺杰公司鼓吹推广的纪念章、生态大米、窖藏酒、养生基地等项目均不盈利，投资款除了支付高价宣传费、公司场地租金、员工工资、兑付少量本金和收益外，其余的均被贺杰挥霍一空。

随着摊子越铺越大，贺杰集资所得早已满足不了回报的缺口。眼见多次到贺杰公司索要资金未果，2020 年6 月，胡阿姨等参与投资的老人相约到公安机关报了案。

同年7 月1日，苏州市姑苏区公安分局对贺杰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案立案侦查，并联系受害群众，收集其犯罪线索。当天，接待大厅里人声鼎沸，几十位大爷大妈将接待室挤了个水泄不通，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个个都急得满头大汗。

这些大爷大妈都是被贺杰及其工作人员以投资生态大米、纪念章、养生基地、窖藏酒、康养旅游，当股东为名上当受骗的，轻者损失万余元，重者损失近百万元。就连贺杰公司的一个部门经理王女士也投入了20 多万元，最后也打了水漂。

检察机关介入之后

经公安机关侦查，2020 年7 月，案件移送至苏州市姑苏区检察院。该案被害人数量多、涉案金额高、社会影响大，姑苏区检察院高度重视、高效办理，严惩养老诈骗犯罪，最大限度保护老年人合法权益。

“我是真心想做好项目，为叔叔阿姨们养老。”“我也没有用高收益诱惑他们，他们是自愿投钱的！”……面对贺杰振振有词的“辩解”，承办检察官一方面制定了详细的《继续侦查提纲》，引导公安机关调取项目宣传单页、合同、收据等客观性证据，查明贺杰虚构数十种项目并虚假承诺还本付息的集资诈骗本质；另一方面充分审查贺杰公司资金流水、各地项目运行情况，进一步证明了贺杰无实际经营的事实，最终对其作出了批准逮捕决定。

据调查，这起案件的老年受害者有上千名之多，受记忆力和表达能力限制，询问一名老人要花上三四个小时，且询问的针对性、准确性得不到保证，办案进度也容易受到影响。

当时，为了解决这个难题，承办检察官向公安机关建议，可以设计一个询问模板，把宣传手段、对接业务员、投资时间、投资目的、投资数额等内容一样样列出来，对老年受害者进行表格式询问。公安机关采用这种方法，仅用一个小时就可以完成对一名老人的询问，至少节约了三分之二的询问时间，大大提高了办案效率。

针对该案涉案人员众多、涉案金额大、资金流向错综复杂的情况，姑苏区检察院全力开展追赃挽损工作，引导公安机关梳理贺杰微信、银行账户等信息，查明资金去向，深挖他转移和隐匿的财产情况，并及时查封、扣押、冻结其资产，尽量减轻受害老人的经济损失。

据一名受害老人的了解，贺杰在江苏无锡还有一家公司，里面存放了健身器材和养生酒，应该还值点钱。获悉这一消息后，承办检察官立即将线索反馈至公安机关，公安机关对上述财产予以扣押。可养生酒保质期只有2 年，必须尽快处置，否则就没有经济价值了。承办检察官及时建议公安机关对这些酒提前拍卖、及时处置，避免涉案财物贬值。

“哪怕只能为老人挽回一分钱损失，我们也要尽力去做到。”承办检察官说。经过承办检察官的释法说理，贺杰公司总经理、行政总监、业务员等6名同案人主动认罪认罚，并退出违法所得300 多万元，为受害老人们挽回部分损失。

2022 年3 月，经姑苏区检察院提起公诉，姑苏区法院以集资诈骗罪判处被告人贺杰有期徒刑十三年，并处罚金人民币100 万元。这起针对老年人群体的非法集资案件，被害人多达1000 余人，涉案金额高达1 亿元人民币。目前，姑苏区检察院已将贺杰公司总经理、行政总监、业务员等6 人提起公诉。

“姑苏区作为苏州市老城区，人口老龄化趋势凸显，老年人在辖区内集资类犯罪案件受害者中占据主位。”姑苏区检察院第二检察部负责人对《方圆》记者介绍，为了积极落实最高人民检察院关于打击整治养老诈骗专项行动的部署，该院坚持能动履职，高质量办理涉老非法集资案件，2020 年以来起诉涉老非法吸收集资类案件43 件87 人，涉案资金达16.8 亿余元。

（来源：CFP）

承办检察官强调，养老服务领域的非法集资违法犯罪行为侵害的人数众多、涉案数额大、危害性大、社会影响面广，往往成为重要的社会不稳定因素。为此，该院将检察职能向社会治理深层次领域延伸,联合辖区内金融监管机构、公安机关，建立非法集资线索联络机制,从源头上防范和遏制涉老非法集资犯罪。该院检察官们还多次走进社区开展专题讲座、拍摄直观形象的反诈小视频，录制反诈宣传节目，努力以贴近生活、通俗易懂的方式，帮助老年人群体增强防范意识。

“老人不安则家庭不安、家庭不安则社会不安。”承办检察官说，让老年人能够安享晚年，是全社会共同的愿景，有效预防违法犯罪还需要整个社会的综合治理和全民参与。如进一步完善老年人养老制度，加大对养老事业的投入，加大对老年人合法权益保护的普法宣传力度和广度等。另外，还应优化养老领域经营环境，加大支持力度，着力改变养老经营困难、投资周期长、行业亏损普遍的问题，让养老领域本身成为具有吸引力的朝阳行业。

检察机关提醒老年群众，面对不法分子的骗术和诱惑，一定要保持清醒的头脑，不贪图蝇头小利，不轻易参与非法投资，尽可能不参加免费旅游、免费茶话会、免费参观公司经营等活动，更不要盲目相信高额回报的媒体宣传和所谓“公司实力”。（文中涉案人员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