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媒体对“一带一路”倡议的新闻建构
——基于8家德国主流媒体的新闻框架分析(2013—2022年)

2023-03-06 06:13
新闻与传播评论(辑刊) 2023年1期
关键词:框架一带德国

邹 露

欧洲是“一带一路”的终点,德国是欧洲的核心大国,在“一带一路”的精准化、分众化传播中扮演着重要角色。笔者对德国媒体报道数量的历时统计结果表明,德国主流媒体对“一带一路”的传播大致经历了观察期(2013—2016年)、上行期(2017—2018年)、高峰期(2019年)和回落期(2020年至今)四个阶段,现在“一带一路”仍是媒体关注的重点涉华议题。主流媒体对“一带一路”的新闻建构不仅影响德国本地传播效果,对欧洲舆论也产生一定影响,进而影响该倡议在德国乃至欧洲的推进和实施。

新闻框架是媒体建构“一带一路”新闻的准则和展示“一带一路”的窗口,映射并影响着主流认知和价值判断。为此,本文以德国主流媒体的“一带一路”新闻框架为研究对象,试图探讨三个问题:报道了什么,如何报道,为何如此报道。本文以框架理论为主线,从文本层面进行框架拆解和提炼,回答“报道了什么”和“如何报道”,借鉴把关人理论、国家利益论、话语权力和批评话语分析等理论视角,从语境层面进行意义解读和归因分析,回答“为何如此报道”。在此基础上,透视媒体传播倾向,并针对困境根源寻求化解之道。

一、研究背景与理论基础

(一)研究背景

当今世界正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经历了欧债危机、乌克兰危机、难民危机的欧洲南北鸿沟加深和东西矛盾加剧,英国脱欧助长了民粹主义势力,新冠疫情令本就提振乏力的欧洲经济雪上加霜,社会福利缩水,失业率居高不下,一体化成果面临严峻挑战。在此背景下,“一带一路”受到德国的关注,舆论界的声音纷繁芜杂。然而,国内外对于“一带一路”的国际传播研究还不均衡、不充分,研究视角也需进一步拓宽。

“一带一路”倡议自提出以来,在国内新闻传播学领域结出了一些研究成果。现有专著50余部,涵盖“一带一路”全球传播、中国文化对外传播、教育与人才培养等主题,还有一些成果作为国家形象研究的子课题出现。中国知网上“一带一路”对外传播主题相关度较高的文章有2000余篇(1)最后检索日期为2022年7月22日。,主要涵盖对外传播战略与路径、对外话语体系和传播策略、外国媒体报道框架等方面。其中外国媒体研究主要涉及美国,对巴基斯坦、印度、俄罗斯、日本等国媒体也有一定关注,对德国关注较少。现有“一带一路”德国媒体研究文章十余篇,涵盖德国受众认知、智库立场、中国形象、媒体框架等方面。

国外学术界也对“一带一路”倡议给予了较高关注,但新闻传播学领域的研究成果相对较少。在国外各大文献数据库(ProQuest,Taylor&Francis,EBSCO,De Gruyter)中检索图书、文章信息,得出相关度较高的文献千余条,其中期刊论文占比较大,并且相当一部分成果有中国作者参与。研究主要涉及两方面:一是从政治、经济、文化、环境等方面分析“一带一路”的战略意图,二是探讨“一带一路”合作案例及其对双边关系的影响。此外,对“一带一路”的叙事和话语策略也给予了一定关注,相关度较高的文献30余条,涉及中、美、俄、英等国媒体话语研究,关注战略叙事,很少涉及德国。

总体看来,国内外学术界均对“一带一路”的传播学研究给予了一定关注。国内研究主要从宏观战略、媒介话语和文化传播等视角出发,涵盖对外传播策略、话语体系建构、媒体新闻框架等方面,聚焦美、巴、印、俄等国媒体,以发展的眼光进行研究;国外研究多集中于“一带一路”的叙事策略和媒体框架,聚焦中、美、俄、英等国媒体,偏向于从地缘战略角度展开研究;国内外学术界对德国媒体关注度较低。新闻框架是媒体传播路径的建构者和承载者,也是影响传播效果的重要途径,借“一带一路”议题探索德国媒体新闻框架的表征和成因是一个有意义的课题。

(二)理论基础

框架理论最早由人类学家贝特森提出,1974年被社会学家戈夫曼引入社会学研究,将框架定义为人们用来认识和解释社会生活经验的一种认知结构。[1]吉特林于1980年将框架理论引入新闻传播研究领域,将框架定义为一种特定的新闻组织方式,是就存在着什么、发生了什么和有什么意义这些问题进行选择、强调和呈现时所使用的准则。[2]坦卡德等将新闻框架定义为对新闻内容采取的集中组织思路,通过选择、强调、排除和精心阐释,提供语境并提出中心议题。[3]概言之,新闻的生产过程,实际上就是框架对事实的框现、选择和重组过程,新闻框架既代表新闻对客观现实的建构过程,也代表由此形成的认知结果。

框架分析是一种有效综合研判新闻建构原则和意义建构路径的研究方法。坦卡德等人提供的由11个指标组成的“框架列表”提供了量化分析路径[4],臧国仁进一步将新闻框架分析细化为高中低三个层次:高层次结构首要回答戈夫曼所谓的“这是什么事”,即对新闻事件主题的界定;中层次结构是对报道文本内容的选择和组织,关注新闻内在结构即叙事结构的安排;低层次结构关注框架的表现形式即语言或符号,包括隐喻、视觉图像等象征符号。[5]甘耐姆把媒体的框架分为四个维度:新闻涉及的话题、外在表现、认知上的属性、感情属性。[6]据此,本文选取报道数量、新闻主题、表达方式(包括叙事形式和符号体系)、报道基调四个具有代表性的维度进行内容分析。报道数量从整体上反映报道样态,新闻主题决定新闻意义的总体表达,表达方式从话语结构方面加深主题意义,报道基调反映媒体的态度立场,由此总结提炼德国主流媒体的“一带一路”新闻建构特征。

新闻框架的生产过程既受外部语境因素控制,如制度环境、社会文化、意识形态等,又受内部语境因素的影响,如“把关人”新闻编辑部的政策,即选择和安排新闻事件的基本立足点[7],以及新闻生产者关于世界的一套认知表征[8]。外部语境影响媒体对事实的认知、态度、评价和传播动机,这些内化为媒体的内部语境,影响其对新闻的建构,进而影响受众认知和价值取向。新闻筛选过程中的把关模式揭示了新闻生产过程的非中立性、利益相关性和立场倾向性等内涵。[9]正如梵·迪克所述,新闻价值通过媒体反映了社会话语再制作过程中的经济、政治和意识形态的价值观。[10]批评话语分析提供了一种语境分析视角,它将话语看作建构社会现实、体现权力关系和意识形态的社会实践[11],并从语境层面探究文本生成的时代背景,包括“何以言说,是在什么样的客观背景下言说的”[12]。

综上可见,新闻框架既是媒体建构“一带一路”形象的准则,也是对主流认知结果的一种再现,赋予“一带一路”以德国视角解读;语境因素长期影响并内化为媒体的认知结构,进而影响媒体对新闻框架的建构。

二、研究设计与传播态势

(一)研究设计

“一带一路”倡议作为一项国际议题,在德国的主要传播媒介是主流媒体。主流媒体作为精英媒体,具有强大的舆论影响力,对新闻框架的设置起主导作用。[13]综合考虑德国媒体对“一带一路”的关注度和社会影响力,本文选取8家德国主流媒体作为“一带一路”新闻框架分析样本的来源,包括《南德意志报》(SüddeutscheZeitung,SZ),《焦点》(Focus),《明镜》(DerSpiegel),《时代》(DieZeit),《世界报》(DieWelt),《法兰克福汇报》(FrankfurterAllgemeineZeitung,FAZ),德国电视一台新闻广播节目《今日新闻》(Tagesschau)和德国电视二台(ZDF)。这8家媒体较为全面地涵盖了德国最受信任的媒体形式,其报道内容代表德国社会主流观点。[14]德国电视一台和二台是德国最有名且最受信赖的广播电视媒体,《南德意志报》《法兰克福汇报》《世界报》3家日报和《时代》《明镜》《焦点》3家周刊是德国发行量和影响力较大的全国性报刊,在2022年德国最受信赖消息来源排名中均居前十。[15]虽然媒介形态不同,但其新闻框架具有较大相似性,视觉修辞使用不多且影响较小,融合分析有助于新闻框架的完整呈现。

为尽可能完整地呈现“一带一路”倡议在德国媒体中的传播情况,本文选取“一带一路”历年报道,即2013年9月至2022年6月(2)报道样本采集截至2022年6月30日。德国8家主流媒体中共计1316篇德文报道作为分析样本。初步分析发现报道大致分为两类:一是主题报道,即“一带一路”作为文本主要内容;二是素材报道,即“一带一路”仅作为文本素材被稍加提及,最终筛选出120篇主题关联度较高的报道样本。基于坦卡德等的“框架列表”、臧国仁的三层框架划分和甘耐姆的四个维度,将样本分析的主要类目设定为五个方面,分别为:报道数量、新闻主题、叙事方式、新闻符号、态度立场。首先摘取8家媒体官网上1316篇“一带一路”新闻报道的标题、导语及发布日期;随后对提取的120个样本进行编码,逐篇标记报道的主题、标题、关键词、观点/内容、态度倾向(①正面②中立偏正面③中立④中立偏负面⑤负面)、消息来源、报道时间、报道数量(3)标题和内容相似度较高的报道合并计数。、叙事特点、配图情况等;最后分别以上述指标的度量来划分新闻报道,分别是:(数量)报道历时分布,(主题)政治、经济、意识形态,(叙事)事件分析与评估型、事件细节描述型、事件基本信息型、事件背景型,(符号)语言运用、修辞手法、图文关系,(立场)正面、中立、负面,力求呈现德国媒体的报道样态。在笔者和另一名编码员独立完成编码后,采用霍斯提公式进行编码员间信度检测,最终各类目的编码员间信度均大于0.9,本次编码信度达标。

在此基础上,确定框架分析步骤:

(1)采集样本:①标题或导语含关键词“一带一路”(4)由于部分德文报道使用“一带一路”的英文表达,因此检索关键词除了通用德文表达die Neue Seidenstraße之外,还有常用英文表达Belt and Road或One Belt One Road,不含古代丝绸之路die(alte)Seidenstraße。的报道;②内容含关键词“一带一路”的报道。

(2)提取信息:①标题中多次出现的有代表性的标语、口号、修辞等;②正文中多次出现的有代表性的观点、口号、修辞、配图等。

(3)分析信息:①主题与内容特征;②叙事与符号特征;③媒体立场与态度倾向。

(4)提炼框架:总结与提炼德国主流媒体的“一带一路”新闻框架及传播倾向,从中提取“一带一路”形象框架。

(5)结果分析:对“一带一路”倡议在德国的传播困境进行意义解读和归因分析。

(二)传播态势

通过历时纵向与媒体横向分析,可以看出“一带一路”倡议在德国主流媒体中的传播态势与整体走向(见图1)。

图1 德国主流媒体中“一带一路”报道数量的历时分布图

第一,德国主流媒体关注度随重大事件起伏。

德国主流媒体对“一带一路”的传播大致经历了四个阶段,这与重大事件的发生不无关系。2013—2016年是德媒对“一带一路”的集中观察时期,倡议提出初期报道很少,2016年统一品牌的中欧班列首次抵达欧洲,德媒关注度开始增加;2017—2018年是报道数量上行期,首届“一带一路”峰会举办,德国、波兰等7国铁路部门签署合作协议,“一带一路”建设写入联合国决议,德媒关注度持续增加;2019年德媒报道量达到历年峰值,意大利成为首个加入“一带一路”的G7成员国,第二届“一带一路”峰会举办并形成了283项成果,“一带一路”成热议话题;2020年后报道数量回落,全球疫情、俄乌冲突等使德媒关注重点开始转移。

第二,德国主流媒体传播力度整体较弱。

德国主流媒体的“一带一路”报道体量较小。德国8家主流媒体近9年来相关报道共1316条,其中新闻标题含“一带一路”的报道(5)检索词“一带一路”在同一篇报道中出现多次按一次计算。占总数的16%,说明绝大多数报道并非主题报道,而是素材报道。从世界媒体范围来看,2017年各语种媒体报道数量前20位的媒体包括5家日本媒体(日语),3家韩国媒体(韩语),3家美国媒体(英语),德国媒体不在其中。[16]总体看来,德国主流媒体对“一带一路”的传播力度较弱。

第三,德国各大媒体关注程度不同。

“一带一路”提出9年来,8家德国主流媒体报道量如图2所示:《南德意志报》364篇、《明镜》221篇、《焦点》154篇、《时代》126篇、《今日新闻》121篇、《世界报》118篇、《法兰克福汇报》110篇、德国电视二台102篇,最多与最少报道量之间相差近3倍。其中以“一带一路”为标题的报道量为:《焦点》44篇、《南德意志报》42篇、《法兰克福汇报》25篇、德国电视二台22篇、《明镜》21篇、《世界报》和《时代》均为18篇、《今日新闻》16篇。综合看来,《南德意志报》《明镜》《焦点》对“一带一路”关注度较高,《法兰克福汇报》和德国电视二台的标题权重较大,可见“一带一路”在各媒体议题设置中的优先级不同。

图2 8家德国主流媒体对“一带一路”的报道数量对比图

第四,德国主流媒体报道重点相似。

将8家媒体的“一带一路”报道样本录入Nvivo质性分析软件,将德文表达中不影响文本意义却对词频分析造成影响的虚词删除,进行自由编码,得到的词云图(见图3)显示排名前20的高频词依次是:德国、欧洲、北京、政治、经济、西方、俄罗斯、政府、国际、项目、港口、十亿、企业、总统、乌克兰、哈萨克斯坦、影响、巴基斯坦、投资、美元。将总高频词与各媒体高频词比较,发现其关注重点相似,均侧重欧洲,尤其是德国视角;关注北京,侧重“一带一路”的中国属性;聚焦政治、经济领域,描绘出当前国际局势下“一带一路”在欧洲的进展及影响。

图3 8家德国主流媒体“一带一路”报道词云图

三、新闻框架与传播倾向

基于对德国主流媒体“一带一路”新闻文本的初步分析和整体评估,选取能够凸显新闻框架特征的两大范畴——主题框架和表达框架(包括叙事形式和符号体系)——展开研究,探讨德国主流媒体对“一带一路”倡议“报道了什么”以及是“如何报道”的。

(一)主题框架

对120篇新闻样本的分析结果显示,德国主流媒体的“一带一路”报道深度聚焦经济、政治和意识形态三大主题领域,其中经济主题体量最大(见表1)。主题框架的搭建主要从国家利益得失、政治意图揣测、意识形态批判角度展开,较少关注全球层面和文化、文明等层面的意义。就报道呈现的媒体立场而言,负面立场居多,中立和正面立场较少。总体看来,主题框架的搭建呈现排斥框架为主、接纳框架为辅的特征。

表1 德国主流媒体中“一带一路”报道的主题框架

1.经济领域

按照主题相关度,在德国主流媒体中,“一带一路”首先是国家经济战略的代名词,关键词有:①国家和地区:中国、欧盟、德国、意大利、G7;②经贸合作:巨型项目、多个国家、庞大资金、贸易伙伴,集装箱、港口、基础设施,技术、人员、培训;③评价:神话、共赢、依赖、抵触,贸易保护、债务陷阱、地缘政治、分化欧洲。经济框架按照态度倾向分为两类:一是负面立场,包括保护主义框架、经济威胁框架、债务陷阱框架;二是中立和正面立场,含振兴协作框架。

保护主义框架:将“一带一路”等同于政府保护下的经济合作。媒体评价“一带一路”有保护主义倾向,声称包括德国在内的欧洲企业对“一带一路”项目分配不满,项目招标缺乏透明度。

经济威胁框架:将“一带一路”对欧洲经济的影响视为“威胁”。媒体称中国以合作为由将手伸进欧盟内部,对欧洲一体化既得利益构成威胁,德国诸多行业对中国市场形成严重依赖。

债务陷阱框架:将“一带一路”对亚洲国家的经济影响视为“陷阱”。媒体称中国通过“一带一路”项目拉拢沿线经济实力较弱的国家,通过资金、技术和人员支持以及放债等手段,使这些国家对中国形成依赖,进而在政治和意识形态层面对这些国家形成控制力。

振兴协作框架:认为“一带一路”为欧洲经济注入动力。对符合德国利益预期的合作项目如港口货运采用此框架。这类报道有两种立场:一是承认该倡议在振兴德国和欧洲经济、带动旅游业发展、拉动就业等方面的积极意义,支持经贸往来;二是客观阐述项目细节,不做分析评价。

2.政治领域

关键词:①代表国家(政治与军事)形象:习近平、中国、北京,军舰、南海,基础设施、高峰论坛,专制、野心;②代表国际关系:联合国、美国、欧洲、德国、法国、意大利、印度、尼泊尔、阿富汗,援助、公平、竞争、不信任;③代表国际地位和影响力:军备竞赛、世界秩序。政治领域的报道皆属于排斥框架。其中,占比最高的是战略扩张框架,从全球化视角审视该倡议的战略意图;其次是政治野心框架和渗透分裂框架,主要从地缘战略视角审视对欧洲的影响;隐瞒蒙蔽框架占比最低,多出现在疫情报道中。

战略扩张框架:将“一带一路”视为全球战略扩张工具。媒体将“一带一路”倡议及“17+1”合作机制渲染为中国扩张战略版图、笼络世界各国、壮大自身实力、掌握世界经济命脉、赢得国际领导地位的战略手段,称中国想借此成为“世界超级大国”。

政治野心框架:将“一带一路”解读为中国的政治“野心”。与德国舆论长期存在的、固化的“对异己政治形态的偏见”[17]进行负向关联,得出“一带一路”是中国向世界输出自身政治体制的手段这一“论断”。

渗透分裂框架:将“一带一路”视为对“欧盟团结”的破坏。称中国利诱欧洲国家加入“一带一路”项目,致使欧盟在对华立场上出现分歧甚至对立,破坏欧盟团结,加剧欧盟分裂。

隐瞒蒙蔽框架:将“一带一路”解读为疫情下的“健康丝绸之路”。德国媒体涉华报道常批判中国政府信息公开度问题,疫情暴发后这种趋势有所上升,部分媒体不乏偏见地指责中国政府隐瞒真实数据、蒙蔽国际社会,企图塑造“救世主”形象,趁机打造“健康丝绸之路”。

3.意识形态领域

关键词:①民族与宗教:新疆、维吾尔族人、伊斯兰教、阿拉伯国家;②意识形态:民主、孔子学院(意识形态输出);③中国举措:监视、压制、再教育集中营、封口外交。意识形态领域的报道在三大主题领域中占比最低,但负面色彩最为浓厚,其中民族歧视框架和独断专行框架属于排斥框架,和平发展框架属于接纳框架。

民族歧视框架:将“一带一路”与“民族歧视”关联。部分媒体出于主观原因,杜撰中国设立少数民族“集中营”、搞“歧视”等报道并与“一带一路”议题绑定。

独断专行框架:将“一带一路”与“专制主义”关联。部分媒体习惯断言中国政府“独断专行”,以西方制度标准评判中国香港等地区的治理问题,表达对“一带一路”的否定和排斥。

和平发展框架:将“一带一路”视为和平发展、合作共赢的倡议。这一框架主要从文化视角阐述“一带一路”倡议的历史由来和理念内涵,从人类发展角度肯定“一带一路”的积极意义。

研究表明,主题框架中负面立场占比高于中立和正面立场(见图4)。从报道主题划分来看,“一带一路”主要被视作经济战略,对德国和欧洲经济发展有推动作用,但更多强调对欧洲和亚洲国家的挑战,负面立场占7成;其次被视作政治战略,有全球扩张和分化欧洲之嫌,立场全为负面;少数情况下被意识形态偏见“捆绑”,容易引发民众产生“排斥”的价值取向。主题框架反映出德国媒体将“一带一路”倡议视为对本国、欧洲和全球政治经济的挑战。

图4 德国主流媒体对“一带一路”的态度立场示意图

(二)表达框架

主题框架从内容层面解读报道视角与态度立场,表达框架则从叙事方式和符号运用层面表明德国媒体对“一带一路”的传播倾向。

1.叙事形式

德国主流媒体对“一带一路”的报道总体具有重事件细节、轻基本信息,重分析评价、轻背景介绍的特征,涵盖四种叙事形式(见图5):①事件分析与评估型:新闻主体部分分析与评论较多,客观陈述较少;②事件细节描述型:侧重具体细节描述,分析与评估较少;③事件基本信息型:侧重事件概述,具体细节描述较少,分析与评估较少;④事件背景型:主要涉及背景及相关事实介绍,分析与评估较少。

对“一带一路”的报道,8家德国主流媒体叙事形式各有侧重。《南德意志报》更侧重事件宏观归因与分析,从经济和政治角度分析“一带一路”对德国、欧洲及世界其他国家和地区的影响,报道主观性较强;《今日新闻》和德国电视二台侧重细节描述,倾向于从微观层面描述客观事实,立场较为中立;《时代》侧重分析评价,常将“一带一路”与民族事务专题评论捆绑,意识形态偏向性较强;《焦点》侧重分析“一带一路”对德国和欧洲的影响,且在背景型叙事中占比最大。

图5 德国主流媒体中“一带一路”的叙事形式分布图

2.符号体系

新闻框架通过一定的符号体系呈现,这些符号形成了对新闻事件意义的建构。语言符号和图像符号的运用有特定的隐含意义,反映报道的态度和立场,有观点引导的效果。“一带一路”符号框架的搭建采用保护框架和冲突框架,分别体现在语言运用、修辞手法和图文关系上。

母语优先原则:基于对8家德国媒体报道中“一带一路”德文表达的词频统计,确定“一带一路”的主流德文表达是die Neue Seidenstraße(新丝绸之路)(6)为体现德文措辞原意,采用直译,下同。,近似的有die(Neue)Seidenstraße-Initiative〔(新)丝绸之路倡议〕、das(Neue)Seidenstraße-Programm/Projekt〔(新)丝绸之路项目〕,使用率相对较低。德文报道中偶尔使用英文表达Belt and Road或One Belt One Road,使用率是德文表达的十分之一。德文报道中常见国际通用的英文表达,但“一带一路”报道并未使用通用英文表达,而是倾向于使用德文表达,间接强调本国语言文化的地位,属于保护框架。

先入为主效果:德国媒体“一带一路”报道常用隐喻、反讽、拟人、移情和对比等修辞手法,常见于标题和新闻配图中,其视觉冲击效果和文字暗示意义容易影响读者对内容的理解和对事实的判断,进而先入为主地接受话语的隐含意义。这类报道常含负面暗示,属于冲突框架。例如,《南德意志报》一篇报道题为《对特洛伊木马的恐惧》[18],用“特洛伊木马”喻指“一带一路”倡议,将意大利加入“一带一路”比喻成将病毒引入欧洲。

讽刺意味鲜明:德国媒体对“一带一路”的报道主要以配图新闻的形式呈现,高层互访等重大活动的新闻配图较为客观,而涉及利益及意识形态冲突的报道常用具有讽刺意味的配图,属于冲突框架。这种手法常见于少数民族议题报道,如使用维吾尔族人被中国国旗封住嘴的图片,暗指缺乏言论自由;军事安全领域的报道常用中国军事设备和中国军人的照片作配图,但拍摄角度和色调选取营造出一种压迫感和恐惧感;经济领域新闻配图呈现两极化特点,部分新闻配图客观,但有的主观色彩浓厚,例如关于《欧洲企业加入“一带一路”项目无门》[19]的多篇报道都用庆祝中欧班列开通的舞龙场景作为配图,构图方式和隐含意义让许多不了解中国文化的德国受众联想到西方的“恶龙”,进而对该议题产生负面认知关联。

媒体作为国家重要的话语载体及公众获取他国信息的主要渠道之一,不仅是影响公众态度和看法的重要因素,还是反映社会观点与认识的明镜。[20]“一带一路”倡议在德国的意义生成于主流媒体的新闻框架之中。新闻框架从主题和表达层面不同程度地传递了排斥态度和对立意识,揭示了媒体的负面传播倾向:主题层面突出对立、异化的视角和较强的意识形态偏向性;表达层面突出批判叙事,大量运用反讽手法;冲突框架占比7成,政治框架皆为负面。

媒体传播倾向从认知和态度上分别显示出对“一带一路”的认知偏差和认同缺失。认知偏差显而易见:“一带一路”是全球治理的中国方案,在德国媒体眼中则是一种地缘政治战略(7)Tagesschau和ZDF于2019年均有此类报道。;“一带一路”旨在促进全球共同发展繁荣,打造命运共同体,在德国媒体眼中却是中国实现超级大国野心的工具(8)Fokus和ZDF于2019年、SZ和Die Welt于2020年均有此类报道。;“一带一路”给欧洲乏力的经济注入新的动力,却被德国媒体视为分裂欧盟、强化欧洲对华依附性的手段(9)FAZ、Fokus、ZDF、SZ于2019年,SZ于2020年均有此类报道。。认同缺失则主要体现为媒体从根本上对“一带一路”的理念和中国制度、价值观的不认同甚至排斥,通过传递中国与德国对立的“排他”意识,形成所谓的政治正确。这充分印证了“一带一路”倡议在德国的传播困境,不利于该倡议在德国乃至欧洲范围的正向传播,成为我国加强国际传播能力建设、提升文化软实力必须攻克的关卡。

四、困境解读与归因分析

“一带一路”传播困境的显性问题是话语困境,隐性问题是认同困境。话语困境隐没于新闻框架之中,主题层面突出排斥框架,叙事层面侧重批评框架,符号层面偏向冲突框架,无不体现出德国主流媒体新闻报道的选择性和倾向性,左右着“一带一路”在德国的定义和诠释。认同困境是话语困境的根源,外受国家利益等因素影响,内受新闻生产过程的非中立性、利益相关性和立场倾向性推动,表现为德国媒体对“一带一路”的排斥态度。总体看来,当前传播困境是德国主流意识形态长期内化为媒体认知结构的逻辑复现,主要受核心利益、话语权力和批判文化影响。

(一)核心利益驱动

关于德国利益的官方表述首次出现在1992年发布的国防政策方针中,文件指出欧洲一体化的扩大与深化和跨大西洋伙伴关系的维护是德国安全利益的核心[21],也是德国外交政策的两大支柱。随着国际挑战日益加剧,德国对欧政策和对美政策都出现了裂痕——欧盟内部离心力之大前所未有,德国也在谋求欧洲战略自主,尝试适度与美国拉开距离。[22]可以看出,欧洲的振兴、欧盟的团结是德国的首要关切。一方面,欧盟的利益是德国利益的基础,其中经济利益是国家利益的根本,因而德国对一切进入欧元区的“外来物”都保持高度警惕。尤其是近年来中国经济发展速度和韧性超出欧洲的想象,德国作为一体化的主要推动者和欧元区的最大获益者,面对中欧实力此消彼长的落差产生了不平衡心态,担心“一带一路”的推进加剧这一落差。另一方面,维护自身制度优越性也在德国的核心利益之列。“一带一路”在欧洲的推进使中国制度、中国价值在许多欧洲国家逐步获得认同,欧洲对中国经济成功的理解开始向“政治成功”拓展,中国正在建立起来的经济竞争优势也开始被视作政治制度的产物,打破了“非西方民主不能促进经济繁荣”的迷思。[17]加上近年来欧盟团结和凝聚力缺失、内部利益的分化以及争执和冲突的加剧加重了一体化的困境[23],巩固“西强中弱”的制度优势成为维护其国际地位的迫切所需,于是德国更多地从制度层面质疑“一带一路”,正常的经贸往来逐渐被泛政治化的意识形态所笼罩。

具体而言,德国的疑虑有四:一是担心“一带一路”的推进会使德国在欧盟的既得利益遭受盘剥。德国政治、经济与外交布局均将中东欧视为其战略“后院”,在该地区享有得天独厚的发展优势[24],担心中国与中东欧国家合作的加强会挤占德国在该地区的利益空间。二是担心各国与中国的合作会降低欧元区内部经济依存度。德国的经济利益在很大程度上与欧盟经济凝聚力正相关。欧盟东扩后,中东欧国家对欧盟的经济期待未能得到满足[25],他们希望加入“一带一路”以增加外来贸易通道、投资来源和融资渠道,这令德国不满。三是担心中国投资规则会降低欧盟对成员国的影响力,并形成干预欧盟内部事务的政治能力。成员国对“一带一路”投资规则的接受,被德国视为对欧盟规则及其在欧盟的领导地位构成挑战,因此不断提高对华投资审查力度(10)《焦点》2020年报道称,意大利加入“一带一路”破坏了欧盟加强对华投资审查力度的努力。。四是担心由此产生连锁效应,加剧欧洲内部离心倾向。在欧盟内部制度性矛盾加剧的背景下,意大利加入“一带一路”被德国媒体大加批判,塑造为“影响欧洲团结”的典型,以遏制其他国家效仿。

德国智库的观点恰恰反映了上述情形。欧洲最大的当代中国研究和知识传播机构——墨卡托中国研究中心(MERICS)指出,“一带一路”推进过程缺乏国际透明度,存在债务风险以及政治依赖风险,破坏了欧盟团结。[26]欧洲最大的政府下设学术智库之一——德国科学与政治基金会(SWP)认为,中国通过“一带一路”扩大政治影响力,推广文化和价值观以提升软实力。[27]德国智库的经济威胁论、战略扩张论、分化欧洲论等论调,与德国主流媒体的经济威胁、战略扩张、渗透分裂等主题框架高度一致,无不体现出国家利益站位。这表明“一带一路”作为国际新闻议题,在德国主流媒体中往往被置于国家利益框架下讨论。合作共赢与零和博弈是中德两国对待“一带一路”的不同思维逻辑,德式思维催生德国的强防备心理,因而在经济上想要摆脱对中国的过度依赖、政治上想要强化“西强中弱”的地位。“一带一路”给德国带来的经济价值是显性的,和中国“脱钩”不仅不现实,也不符合德国的利益[28];而基于中德制度差异的价值评判标准是隐性的,因而政治和意识形态议题更容易形成负面框架。德国媒体报道中“一带一路”经济主题正负面框架兼而有之,而政治框架全为负面,就是对上述情形的直接反映。

德国疑虑的根源在于长期以来对中国的政治偏见导致的认同缺失,通过不断放大中德制度和意识形态差异,渲染“一带一路”地缘政治和地缘经济风险,以安全为名行保护主义之实,其本质是将经济利益政治化、意识形态化,将利益分化视为制度竞争和政治竞争。长此以往,不仅容易引发恶性竞争,破坏全球秩序,还会导致文明分化,甚至使人类社会陷入残酷的丛林状态。而中国秉持求同存异的原则,本着互利互惠、合作共赢理念,在明确支持欧洲一体化的前提下推进“一带一路”,不仅为欧洲经济注入新动力,也有利于人类文明交流互鉴,促进共同繁荣发展。

(二)话语权力维护

福柯提出了一个著名的哲学命题:话语即权力。田海龙认为,话语权力不仅成为权力斗争的场所,而且成为权力斗争的手段;话语权力不仅是一种限制力量,而且是一种社会现实的创造力量。因此,拥有话语权力的人试图永久占有它。[29]从话语实践角度来看,西方国家在全球话语体系中长期居于优势地位,维护全球新闻话语的主导权也是其核心利益和共同追求。

在长期以西方媒体为主导的国际传播环境中,西方话语是权力话语,东方是通过西方文本被制作出来并驯化而成的,对东方的生产不是纯粹知识的生产,而是基于严密的政治情境中的政治知识的生产。其一方面得益于文化霸权的支配力量,另一方面得益于欧洲和大西洋诸国与东方的关系中所处强势地位的符号比,即话语霸权。[30]西方的话语霸权长期主导着国际舆论,阻碍了国际社会对中国的客观认识。德国媒体在立场、视角等方面虽与西方媒体并非完全一致,但通过提升话语权来增强舆论引导力、进而提升政治合法性的意愿始终存在。

在全球化背景下,国际新闻传播的背后隐藏着全球传播话语权之争。话语作为媒体争夺传播主动权的手段,承载着重要的权力职能。话语通过反映和折射社会现实能够形成一种意识形态力量,新闻媒体可以运用话语参与社会变革。[29]与此同时,意识形态存在于人所创造的特殊的、社会的符号材料(包括新闻话语)之中。[31]换言之,媒体话语形成并承载意识形态。正如梵·迪克所言,媒体本质上就并非中立、懂常识或理性的社会事件协调者,而是帮助重构预先制定的意识形态。[10]在诸种内外影响因素中,意识形态对新闻框架的影响较大。[32]德国媒体长期借人权和民族宗教等被意识形态偏见固化的话语体系抹黑中国形象,并在“一带一路”报道中不断建立此种负向关联,进而强化二元对立文化,借此巩固自身话语权。

德国主流媒体框架下的“一带一路”形象涵盖7个意识形态包裹(见表2),分别是“专制主义”“野心勃勃”“保护主义”“削弱欧盟”“救世主”“债务陷阱”和“经济力量”,其中6个具有负面导向。这里分别运用指代策略即通过隐喻、借代等表现手法来建构“一带一路”“破坏全球秩序”“破坏欧盟团结”的“他者”形象,运用宣称策略即通过明确的断言来表达对“一带一路”的否定和排斥态度。这种意识形态导向型话语策略引导受众形成一种固定的思维模式,即以自身制度模式和价值标准来审视中国,容易催生认同偏见、强化刻板印象。长此以往,一种不利于“一带一路”推进的舆论环境便成为德国掌握并行使其新闻话语权的必然结果。话语权力之争的本质是国家力量的竞争,正如里希特等的研究结果所示,德国对中国带有偏见的报道,是因为中国实力增强和国际影响力提升,在经济上对西方国家形成了竞争威胁。[33]

表2 德国主流媒体中的“一带一路”形象框架(2013年9月—2022年6月)

(三)批判文化濡染

德国媒体素来坚持批判,喜欢争论,崇尚严谨,讲究个性[34],以坚守所谓的新闻自由与独立原则自诩,除偶尔为特定利益集团发声,主要社会责任是针砭时事,以此塑造媒体的公信力。德国媒体所热衷的往往是所谓中国负面消息,涉华报道的批判倾向已成为“政治正确”的体现。他们不仅批判中国,对本国以及美国、俄罗斯等大国也采取同样的报道风格,在这种“无差别”批判态度下,“一带一路”报道有半数以上都属于批判框架。

德国媒体对涉华议题的批判文化由来已久。这一方面源于涉华议题的负面报道惯性,即负面事实报道占压倒性地位的报道风格。[35]这种批判之风源于西方现代文化史上负面中国形象隐性的文化功能,即巩固西方现代世界秩序、维护其执政合法性[36],是用来确认自己文化身份的媒体传播策略。“一带一路”作为重大涉华议题,必然沦为德国媒体炮制负面中国形象的一个标靶。另一方面源于信息源的局限性,包含主被动两个层面。主动局限性指德国媒体在报道素材选择上只信任本国媒体记者、专家等,很少诉诸中国官方权威信息源,因而媒体中只能听到德国的一家之言;被动局性限是指德国媒体信息源稀缺,新闻工作者很难接触到关于中国的一手消息和活动,为挖掘新闻独特性,他们常常抛开官方渠道,从小众人群如抗议人士中寻找素材[33],形成“独特”但有失偏颇的观点。

媒体批判文化之下隐藏的是文化偏见。中国“一带一路”蕴含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代表文化多样性的共赢共存,而非零和博弈思维和二元对立文化。德国媒体既不关注“一带一路”的文化多样性,也不提及其所蕴含的开放、包容、普惠、平衡、共赢等中华传统文化内涵,而是将“一带一路”蕴含的中国价值观假设并建构为异质的“他者”,不断渗透“他者文化”意识,潜移默化地将“一带一路”塑造为“外来物”甚至是“入侵者”形象,这既是其民族中心主义倾向的体现,即“从自我群体视角来观察其他民族,将本文化的风俗和标准作为进行所有判断操作的标准”[37],也是文化规避态度所致,即“本体对于他者文化表现出较强的戒备与防范心理,对于他者文化的传播采取遏制态度”[38]。

随着中国实力和国际影响力的持续增强,西方国家在政治、经济上打压中国的同时,也从文明的角度把中国定位为全球竞争者,折射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根深蒂固的偏见。[38]德国媒体的批判叙事也随之不断增加,其中不乏出于中西方文化价值追求差异而作出的主观批判,在重大涉华议题“一带一路”上更显示出强烈的文化排他性倾向。部分媒体利用德国人对特定中国文化符号的误解“打文化差”,进行情境预设和暗示,不断强化其受众对中国文化的偏见。正如社会学家甘斯所言,新闻本身不局限于对真实的判断,它也包含了价值观,或者说,带有偏好的陈述。[39]而大部分德国民众并不具备对中德文化差异的深入了解,媒体的文化偏见阻挡了他们全面了解中国的视线,尤其在全球疫情导致中德人员直接交往中断的时期,德国媒体在引导受众认知、塑造其“一带一路”观上发挥的作用更大。长此以往,对“一带一路”的认知偏差和认同缺失就会成为舆论的主基调。

“一带一路”形象既是一种客观存在,也是媒体建构出的一种主观认知。德国媒体建构“一带一路”新闻框架的深层动因,源于对国家利益的权衡,对国际话语权的重视,以及对批判文化的坚守。究其本质,德国在经济、制度、文化、价值观等方面的保护主义和排他性倾向才是症结所在,这会导致泛政治化、话语霸权以及文化偏见的固化,既不符合两国的根本利益,也不利于全球化进程,更不利于全人类发展。此外,德国媒体报道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主流价值取向,但也不能完全代表德国社会各界的立场。实际上,一部分德国经济界、学术界和政界人士对“一带一路”都有一定程度的认同。德国墨卡托中国研究所所长韩博天认为,不管是从经济角度还是安全政治角度看,“新丝绸之路”都是中国、德国以及欧洲首要的共同利益。[40]德国教授哈尼施也指出,尽管一些结构性冲突不可避免,但在“一带一路”框架下存在进一步推动合作共赢的广阔空间。[41]综合研判“一带一路”在德传播困境的原因,有助于针对性寻求化解之道。

五、结语与启示

如前文所述,新闻生产的外部和内部语境共塑了德媒对“一带一路”的框架建构准则,而主流媒体在框架设置方面的主导作用使其产生了强大的舆论影响力。由此得出结论,德国主流媒体的“一带一路”框架既是主流认知的写照,也发挥着塑造主流认知的作用,描绘了“一带一路”倡议提出至今德国主流认知图景:①“一带一路”的性质:经济和地缘政治大项目,源于具有贸易通道价值的古代丝绸之路;②中国的意图:扩大全球影响力、成为超级大国,互利互惠、合作共赢;③对中国的影响:塑造威望,扩大影响,使他国形成依赖;④对欧洲的影响:中欧合作增加、德国和欧盟从中受益,北京的手已伸进欧洲中心、充当欧洲救世主;⑤欧洲的立场:“一带一路”造成欧盟分裂,必须团结一致应对中国,要遏制中国对欧盟的影响力、减少欧洲对中国的依赖;⑥全球影响:引发军备竞赛及一些国家的不信任,输出中国意识形态,对中国制度的认同增加。最终,德媒在理念层面凸显出零和博弈框架,在制度层面凸显出二元对立框架,在实践层面凸显出冲突-合作框架,不仅会影响德国乃至其他欧洲国家受众对“一带一路”的认知和态度,还会塑造一种解读其他中国议题的思维模式。

作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重要实践平台,“一带一路”倡议从理念转化为行动,从愿景转化为现实,由“大写意”发展到聚焦重点、精雕细琢的“工笔画”,现已跨入推进共建“一带一路”高质量发展阶段[42],“一带一路”的国际传播工作也已进入精准化的探索阶段。我国主流媒体的多语种传播为“一带一路”贴近不同区域、特定国家的国际传播提供了媒介渠道保障。7家主流国际传播媒体中有4家设有德文报道,报道涉及政治、经济、文化、科技、社会等多个领域,题材广泛,内容翔实,形式多样。(11)中国媒体“一带一路”对外传播特征是基于笔者对同研究时段内7家中国主流国际传播媒体的报道统计得出的。这7家媒体分别是:中国国际广播电台国际在线德文版,中国环球电视网欧洲频道英文版,新华网“一带一路”德语频道,中国一带一路网英文版,《中国日报》英文版,《今日中国》德文版,《北京周报》德文版。但我们也必须清楚地认识到,“一带一路”的国际传播环境日趋复杂。一方面,德国媒体通过新闻框架的建构及其产生的框架效应,把持着“一带一路”在德国传播的话语权,使得“一带一路”在德国长期面临话语困境和认同困境;另一方面,中国媒体传播策略对德国的针对性不足,中国话语的传播渠道不畅,内容和表达方式缺乏创新和吸引力。[43]要突破这种困境,推动真实、立体、全面的“一带一路”形象在德国落地,就必须直面质疑和挑战,从不同层面有选择、有针对性地回应德媒疑虑,同时要不断创新国际传播策略,提升国际传播效能。

(一)适当回应关切,合理举证释疑

如前文所述,德国媒体的负面报道倾向主要源于对“一带一路”的诸多疑虑,反映的是社会各界关切,如果这些疑虑和关切得不到适当回应与引导,其负面效应就会不断加剧。因此,必须通过合理举证来澄清事实,以共赢理念破解零和思维。

针对德国的利益担忧,一则可用真实案例来证明,共建“一带一路”为稳定欧洲经济、推动经济社会恢复与发展起了重要作用。例如疫情下中欧班列逆势增长,截至2022年1月已铺画78条运行线路,通达欧洲23个国家的180座城市[44],成为亚欧大陆之间名副其实的“生命之路”[45]和全球抗疫合作重要的“生命线”“补给线”[44],同时拉动了杜伊斯堡等港口城市的就业[46]。二则可通过换位叙事来阐明,“一带一路”并非是德国或欧盟的一种威胁。譬如,中国既没有德国与中东欧国家的历史渊源和合作基础,也没有教育和文化方面的互补性,且并未触及德国在中东欧的既得利益格局[24]。

针对部分德媒的质疑和污蔑,一则可用真实数据来回应,阐明“一带一路”互利共赢的本质,消除“债务陷阱”等质疑。譬如,中巴经济走廊中巴方所持外债中47%来自国际多边金融机构,走廊的22个项目中只有4个使用的是中方优惠贷款[47]。二则应在避免陷入“话语陷阱”的前提下对“民族歧视”等污蔑性报道进行反驳。事实上,一些德国人士对此有自己的判断力,通过研究证实了中国遭受着被德国媒体歪曲事实和刻意贬低的困境。德国媒体中长期存在的关于西藏等议题的刻板印象,也是新闻工作者的个人态度和偏见所致。[33]

当然,我们不必事事回应,也不能笼统地一概而论,而应根据不同议题的重要性和受质疑程度有选择、有区别地回应,做到掷地有声、张弛有度。由德媒新闻框架分析结果可知,经济议题具有客观和中立性,回应空间较大;政治议题主观性较强,回应空间较小;意识形态议题污蔑性较强,应坚决予以反驳。总之,我们要找准德媒的重点关切,通过适当回应来澄清事实,以消除误解,增进认同,促进正向传播。

(二)主动设置议题,吸引舆论关注

如果说回应质疑属于防守策略,那么主动设置议题就是在引导舆论方面下“先手棋”,打“主动仗”。主动设置议题在国际传播话语体系构建中至关重要。如果说框架效应主要通过不同的叙事表达策略来影响公众的判断和决策,那么议题设定和启动效应则是在更大程度上试图影响公众进行判断时所采用的依据。[48]若要提升中国媒体对德传播的有效性,就要通过分众化议题设置来吸引关注目光,引导舆论走向,进而改善舆论环境。

首先,针对政治、经济和媒体精英,我国媒体要主动设置“一带一路”框架下中德两国共同关注的议题,以增加中德媒体共识,进而影响德媒报道。具体而言,我国媒体要通过前瞻性研究,把握中德关系走向,从经济发展、科技进步、文化复兴等推动百年变局的深层因素中挖掘共性议题。譬如,绿色化、数字化、气候问题都是当前中德两国的重要关切和未来合作的主要方向,前两项也是德国疫后经济复苏计划的工作重点。[49]我国媒体可通过设定这方面的议题,增强生态友好型项目的曝光度,为“一带一路”打上绿色共建的底色,加之以“象”往云南(12)2021年云南西双版纳亚洲象群成为“网红”,象群从北移到南返,一路游走都有人精心管护,人象和谐的画面温暖了全世界。以此为议题的《“象”往云南》报道展现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美丽中国景象。等升华了人与自然和谐共处主题的区域热点事件[50],或可增加德媒对这类议题的认同感和接受度。

其次,针对普通民众,要把握“一带一路”框架下德国的受众偏好和重要关切,主动设置受德国民众欢迎的议题。譬如,德国普通民众大都喜欢中餐、中医、中国功夫、民间艺术,我国媒体可多设置中国传统特色文化议题,以对多样文化的理解和认同为支点,加强对“一带一路”文化包容理念的阐释和文化交流活动的曝光度,从而消除文化偏见,打造友好互信的舆论环境。民生工程是快速提升共建国家民众获得感的重要途径[42],从不同视角报道“一带一路”为民众带来的福祉,可增加民众的认同度,营造开放包容、和平发展的舆论环境。

再次,要从宏观层面把握“一带一路”框架下对德传播的痛点和难点,做到扬长避短,适度规避敏感议题,遵循“少说政治,多谈经济;慎谈战略,多讲文明;反对地缘思维,多讲公共产品属性;避免军事色彩,强调开放包容”[51]的原则。总之,议题设置的背后是媒体立场与观点的输出,谁在议题设定上赢得主动,谁就会在国际话语体系建构中赢得优先权。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全球中国话语体系,是我国媒体选择议题时遵循的底层逻辑。

(三)创新叙事方式,丰富传播渠道

无论是回应疑虑或质疑,还是主动引领议题设置,都需要合适的叙事方式和传播渠道。目前我国主流媒体在话语实践中仍然面临着“话语权落差”,如“想讲”与“想听”之间的落差,传播方式与接受方式之间的落差。[52]前文对议题设置的分析有助于协调我国媒体“想讲”与德国受众“想听”之间的落差,而对表达框架的分析则有助于协调我国媒体传播方式与德国受众接受方式之间的落差。对此,我们要力求做到如下几点:

其一,要融通中外叙事方式和表现手法。我国媒体须区分对内和对外叙事方式,注重表达方式的转换和叙事风格的“去官方化”,避免将国内相关政策文件表述“翻译腔”式地直接输出。同时,要尊重德国媒体报道传统及其批评风格,直面“一带一路”基础设施建设项目推进过程中的一些堵点、痛点,避免“报喜不报忧”的单向报道思维,这是重新恢复中国政府的公信力以及国际形象的必要条件,也是吸引德国媒体受众“想听”的重要手段。这里的“报忧”多指通过深入调查分析展现项目规划初衷与项目建设现状之间的矛盾,最终目的是为了提出相应的改进方法,更好地推动“一带一路”互联互通。

其二,要运用现代科技和传播技术为新闻叙事赋能升级。故事的呈现形式主要由它所使用的媒介来决定,传播新闻的媒介不同,新闻的传播效果也会有较大的差异。[53]大多数传统媒体在推进自身新闻叙事策略创新的过程中,会借助多媒体技术及相关互动技术,实现单一新闻内容的多元化呈现。[54]可见,顺应融媒体环境下新媒体技术的进步,对现有多样化平台和渠道进行有机整合与深度融合,从而打造具有强大引领力、传播力、影响力的国际新型主流媒体,会极大地提升对外传播效果。

其三,要借力民间智慧,提高国际传播渠道多样性、互动性和可信度。[55]我国主流媒体在德国人眼中贴着官方标签,德国民众已形成质疑官方立场的思维定式,因此很容易抵触官方媒体的正面信息。[56]如果切换叙事角色的身份,效果就会不同,CGTN主持人刘欣和美国福克斯主持人翠西·里根的跨洋电视辩论就是一个经典案例。支持、引导专家学者、公众人物、意见领袖、网红大V以个人身份参与国际对话,利用当事国或第三方传播平台就国际热点话题展开讨论、交流,接受访谈,有利于多层次、全方位地塑造中国“一带一路”形象。[55]简言之,要突破“一带一路”在德国的传播困境,我国媒体必须克服话语权落差,推动新闻叙事手法和叙事策略创新,整合平台与技术,丰富传播渠道,采用国际上普遍能理解、受欢迎的方式来表达,这样才能实现“中国立场,世界表达”。

除此之外,如前文所述,德国智库对政府和民众同时具备较大影响力,其对“一带一路”的看法是德国主流媒体表明立场的主要依据,而智库立场主要受国家利益因素影响,智库的利益担忧就是主流媒体的疑虑之源。在当今国际社会,世界不再像冷战时期那样存在泾渭分明的意识形态划界,而是基本依据国家利益原则划分敌友。[57]中德双边关系中利益原则比意识形态原则灵活务实,纵横捭阖的空间更大,更重要的是,“一带一路”对德国和欧洲的经济利好切实可见。因此,通过推动双方智库就中欧、中德利益的最大公约数形成更多共识,是消除德媒疑虑的深层路径。通过中德智库精英的全方位交流,可以推动他们对“一带一路”核心内涵、基本原则、真实意图有更全面、深入的了解和认识,使之跳出意识形态局限,从不同的视角重新进行利益权衡,使主流媒体的利益观随之转变,进而影响德媒的报道倾向。

“一带一路”建设是一项伟大的事业,伟大的事业需要伟大的实践。共建“一带一路”既符合国际社会的根本利益,也符合中德两国的大国使命,这为“一带一路”在德国良性落地奠定了基础。道阻且长,行稳方能致远。围绕“坚持稳中求进”,习近平总书记提出共建“一带一路”必须抓好的七项重点工作之一,就是“加强改进国际传播,营造良好舆论氛围”。[58]不断加强我国国际传播能力建设,努力突破西方话语体系的包围,积极构建政治互信、经济融合、文化包容的传播环境,形成同我国综合国力和国际地位相匹配的国际话语权,是改善包括德国在内的“一带一路”海外形象的根本方法,也是提升新时代中国文化软实力和增强文化影响力的必然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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