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喜事

◎张颜

小小的乡村平日里生活平淡，少有集体活动，但是每逢哪家娶媳妇或是嫁闺女，小小村庄便会热闹好几天，办喜事的人家喜气洋洋，同村的人也都跟着一同分享难得的幸福和喜悦。

那时每家都有很多孩子，各家各户好像都互相比着，看谁家生的孩子多。由于条件所限，大多数孩子没有考学出去，而是在农村安家，到了一定的年龄，就会有给男青年找对象的，女青年家里也会有陆陆续续来提媒的。虽然这种形式很古老，可直到现在，还是乡村婚姻的主要方式，甚至很多自由恋爱的，也要经过这种程序。当时每个村子里都有几个这样的媒婆，一般是受男方父母之托，到女方父母家里提媒，也有少数是因为男青年太出色了，女方父母主动找媒婆去说亲的。一般来说，这样的媒婆都能说会道，能把天作之合的一对撮合成美满的姻缘，也是一件大好事，功德无量。小时候我们村子就有个小王太太，不但是有名的媒人，连成了无数的姻缘，还会接生，村里绝大多数的孩子都是她接生的。之所以称她为小王太太，是因为她特别瘦小，老人家性格极好，一辈子没有骂过人，没和人吵过架，活了八十多岁。因为这些，老人在村里享有崇高的地位。记得我刚上中学时，已经长到了一米七五，像个大人，小王老太以为我成年了，竟来给我说亲，知道我刚十三岁时，哈哈大笑，说，好像有点早啊。

男女双方有了好感，还要相处一段时间，一是深入了解看是否合得来，二是双方父母还要考察一下两个孩子，婚姻大事都非常慎重。考察期一般要经过一年或半年吧，要经过几个节令，春节、中秋节、端午节，男女双方都要到家里串门，借此机会大人还要试探未来姑爷或媳妇的待人接物。重点是姑娘家试探，因为老人们将来要把掌上明珠托付给这个后生的，弄个不通事理的混球可不行。吃饭喝酒是少不了的，小伙子的酒量、气度、机智、才华在饭桌上都会毕现无疑。平时表现不错，可酒后现形，和未来的老丈人称兄道弟或是比个头的，那可就闯了大祸了，你还别说，还真有这样的虎小子闹出了令人喷饭的笑话。赶到农忙时节，未来的岳父岳母还要暗示后生帮着干农活儿，既考察了男孩的体质和劳动本领，还解了家里的燃眉之急，可谓一举两得。此时正是男青年表现的大好时机，会倾尽力气干活，满脸堆笑献殷勤。劳作之后，男孩回家，女孩子会依依不舍地相送，著名的东北民歌《送情郎》，唱的就是这般美好的情景。

一段时间后，双方的父母都认可了，就会进入提亲阶段，那时会把媒人请来，双方的重要亲友都要到场，以见证这个隆重的时刻。在订婚仪式上，有两项大事，一是双方共同商定正式婚期，二是要过彩礼。

彩礼是农村婚礼的一个习俗，那时以此牟利的倒很少，主要是女方家长为了孩子着想，想为孩子婚后生活打个好的物质基础。彩礼的多少没有定论，男孩家境好些，便多要些，家境困难而男孩特别出色的，女方家有时不但分文不要，还要倒搭很多东西，也就是嫁妆，在乡下也叫陪送。如果哪方在结婚前毁约，那彩礼或陪送是分文不返的，为这闹纠纷的也不少，人们主要是通过这些程序，加重婚事的分量，约束情绪化，好好地过日子。

结婚的日期，一般是确定在冬天或是春天，冬天是农闲的时候，两家都可以有充足的时间来准备，并且冬天时临近春节，正好连年货也一同置办了。冬天和春天不会有刮风下雨的天气，即使看好的结婚当天下雪刮风，因为离得很近，也不会影响婚礼正常举行。

在婚礼举行的头三天，按照村里的习俗，男方的直系长辈要组成个邀请团，挨家挨户去发出邀请。新郎的父母会忙于各种准备，所以邀请团一般由孩子的姑姑或是姨妈之类的组成。这个邀请团是每家必到的，以前遇到和谁家有什么矛盾，再不和睦，这时候也会以礼相待，平时不好开口，借这个机会，不少的矛盾迎刃而解。

正式举行婚礼那天，一大早，男方家会派出隆重的迎亲队伍，机动车很少的时候，人们赶着几乎是全村最好的马车去，很多同龄的年轻人都骑着自行车，欢呼着簇拥着新郎去迎亲。那时相恋的两人同村的比较多，但即使很近，迎亲队伍也要绕着村子热热闹闹地走上一圈；前后屯要早走些，离家很远的，一般是提前到村里，在别的亲戚家住下，第二天早上迎亲的队伍再绕村一圈。女方的父母有时不来，也是同族的长辈带着娘家人坐着车辆来送亲，车上满是嫁妆。

一般情况下，男方会雇鼓乐班子来助兴，迎亲的时候，长长的迎亲队伍伴着喜庆的唢呐行走在乡间，让所有的人都感到那满满的兴奋和无边的喜悦。冬天时，就连那四周的白雪也仿佛被迎亲队伍喜成了玫瑰色，温暖、祥和；至于春天，两边一望无际的碧绿禾苗，万头欢笑攒动，在祝福新人百年好合。

新娘子坐在最前边的车上，陪伴新娘子的，还有一个小孩，叫押车的，是新娘子的侄子或是外甥。这个小孩不但会受到最高的礼遇，坐在最好的位置吃个够，下车的时候还会得到押车钱，如果孩子嫌少，那婆家是必须再补的。小时候我曾两次担当过这个角色，高兴得很，只不过这个小孩要帮着带离娘肉，有两次我都看见新娘的父母依依不舍含着眼泪，目送自己的闺女嫁了出去。

到了女方家，新郎要先向女方的家长改口叫爸和妈，会得到贵重的礼物，一般是岳父岳母给准备的金戒指，会由岳母给姑爷带上。在众人的欢呼中，新郎还要把新娘抱上车。新娘重的，新郎可要吃些苦头了，不管怎样，新郎都要坚持，龇牙咧嘴也要把新娘抱上车。此时新娘身着喜庆的盛装，是全场最漂亮的女人，新郎也会穿了新衣，有的还披着红花，一对美丽的新人把小乡村装点得分外美丽。

一路欢笑，新郎把新娘迎娶到家，到家门口时，会鞭炮齐鸣、鼓乐奏响，一片欢腾，所有的人都会沉浸在喜悦之中。家境再困难的，也不会吝惜鞭炮钱，那是烘托喜庆气氛的。鞭炮主要是一些年轻的后生来放，竟有一些后生能拿着点燃的爆竹，让其从手中炸向天空。我也曾模仿一次，可还是在炸开前的最后一秒让我扔了出去。新娘下车之后，要在新郎的搀扶之下，迈过高粱和火盆，预示着家里的日子步步登高红红火火。在门口，新娘还给老婆婆和老公公点烟，也在此时正式改口叫爸和妈。有很多新娘子的父母来亲自送女儿，在主持人的组织下，新娘当着众人和新郎一起，向双方父母亲三鞠躬，以拜谢多年的养育之恩。此时的一对新人，也就有了双重父母。新任的老婆婆会拿出一个大红包给儿媳妇，里面装着一沓厚厚的改口钱，儿媳妇也会给婆婆带上一枝花，一家人合影留念，全场欢呼祝贺。

进了屋子，新郎和新娘还要喝交杯酒，以示喜结连理百年好合。一对新人还要吃水饺，剥花生，尝栗子，预示两人事业有成、早得贵子、收获爱情的结晶。一般的同龄人，在此时还要弄出很多节目来，比如啃苹果之类的。在南方一般是下午结婚，晚上庆祝，仪式之后，临近深夜一对新人直接送入洞房，同龄的伙伴可趁机尽情地闹。但是北方的习俗是要在上午时完婚，所以仪式结束之后，主要是和来祝贺的乡亲们进行宴饮，喝酒助兴。

结婚是每家的头等大事，很多外地的亲戚早就来到了家里，所以婚宴在正式婚庆的头一天就开始了，一般都是在自家的院子或是借邻居家的屋子放席。那时生活条件不好，遇到哪家结婚，是改善伙食的好机会。大灶一般搭在外边，露天放置，请的是有名的厨师，那几天的婚期，伴随着喜庆的唢呐声，还有那飘满全村的炒菜的香味，撩动了整个小村子的快乐神经。

参加婚宴，在农村也叫坐席，是非常热闹的。一个大院子里，或是一个大屋里，放满了桌子，四周坐满了人。上菜的服务人员在乡下叫唠忙的，各种菜品由唠忙的端着大托盘上来。虽然条件艰苦，可是这涉及每户的尊严，所以宁可借钱，结婚人家的酒菜质量也不能比别人差，事后要是有乡亲们的差评，那老人会受不了的，新郎新娘也跟着脸上无光。

受地点所限，乡下的婚宴会分几拨。第一拨在仪式结束之后，首先要给娘家的客人留好位置，所以第一拨基本是娘家客；第二拨开始，就是本村的乡亲和本家的亲戚了。席间，新娘和新郎要去敬酒点烟，表达感谢和敬意。平日里忙于农活，再加上条件所限，乡亲们互相之间很难开怀畅饮，借着喜庆劲，大家觥筹交错，也是非常尽兴。最有趣的是小孩子们，有时候一桌要都是小孩，且都是男孩，那可就热闹啦。孩子们可一点也不谦让，婚宴的头几道菜，都是凉菜，花生米、玉米绽、炸虾片之类的，唠忙的师傅刚把菜放到桌子上，孩子们就会一抢而空，桌面上只剩下一个个空盘子，这就是流传很久的吃饭方式——搂席，好玩热闹之极。

整个婚宴充满了欢乐，大家都不白来，亲朋好友都要上礼随人情，多多少少都是心意和祝福，当然东家是收得越多越高兴的。只不过这多是礼尚往来，对方办事的时候，还要随回去，只多不少。在礼尚往来之后，邻里的乡情会更浓，有些过节的，可能借机还会多上点，虽然啥也没说，可是东家第二天会首先热情地打招呼，到了对方办喜事的时候，会更多地随回去。

婚礼上还有两个重要的人物，一个是主持人，或叫知宾人，乡下叫成了知喝人。这个人不但要德高望重，还要头脑清醒，能说会道，嗓音洪亮，整个的婚礼场面都要由这个人掌控，气氛都要由他营造，还要妥当处理一些意外情况。记得我们村就有这样的两个人物，其中一个就是媒婆兼接生婆小王太太的儿子。此人没有多少文化，却有三寸不烂之舌。还有一个关键人物是礼账先生，他直接掌握着婚礼的收成，这人得是这家的老亲，一般得老姑爷子才能胜任，同时还要书法好，且家庭好合。我父亲就多次担任过这个角色，所有的好酒好菜好烟都要首先供给礼账先生，实际这也是应该的，因为知宾人和礼账先生都要整整忙上一天，一个喊哑了嗓子，一个坐疼了腰。

到了晚上，客人都走了，新郎新娘和家人才能聚到一起，家里静下来了。喜悦的气氛没有散去，一家人好好地吃顿晚饭，细品下一天的幸福细节，一对新人给老人敬酒夹菜，尽享着天伦之乐。

月明星稀之际，新人在灯下规划着美好的生活，新娘子可能思念自己的父母了，这也没关系，在乡下，可能娘家就在屋后。至于远些的，新婚的第三天就可以回娘家，双方的父母成了儿女亲家，自然是亲上加亲，父一辈、子一辈的。

乡村喜事，亲情犹在，乡韵更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