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埃及新王国时期军队中的官衔“伊德努”研究

张 飞

(东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

官衔设置的完善与否,是衡量国家管理体系发展水平的重要尺度。在古埃及,从中王国到新王国期间,随着国家亟待处理的公务日益庞杂,政府需要建立更加完善和高效的管理体系。于是,官衔“伊德努”应运而生,其群体也迅速发展壮大。因此对这一官衔进行梳理和研究,有利于我们从微观层面更好地了解古埃及国家管理体系发展和完善的过程。

古埃及文献中对官衔伊德努的记录,大多简短分散,少有对其详情的描述。因此,埃及学诞生后的百余年间,鲜有学者对其进行考察。直到1971年,沃尔德(Wild)才首次对此群体进行专门研究,其论文涉及行政、军事、宗教等领域(1)H. Wild, “Quatre statuettes du Moyen Empire dands une collection privée de Suisse,” Bulletin de l’Institut français d’archéologie orientale, Vol.69, 1971, pp.89-130.,但侧重于古埃及上层社会,忽视了对中下层社会中该群体的考察。此后,便再无学者对该群体进行过全面考察,少量对其有所涉及的论著,多为对这一官衔及其群体的研究进行归纳总结或个案研究。例如,加德纳(Gardiner)、福克纳(Faulkner)和舒尔曼(Schulman)的著作,皆曾提及伊德努群体,但是他们的研究均不够深入;布朗(Brown)和克劳茨(Klotz)的著作侧重于对瓦瓦特地区(Wawat)伊德努及其与努比亚总督之间关系的考察,这一研究不具有普遍性,不足以揭示该群体的全貌。甚至对该官衔的正确译法,近年来学界也出现了分歧。达里诺(Dalino)在对几个伊德努仔细分析后认为,过去学界仅把其译为“代理人、副官”并不恰当。(2)以往学者的研究,详见A. H. Gardiner, Ancient Egyptian Onomastica, Vol.II: Text,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47, pp.25*-26*, No.89; R. O. Faulkner, “Egyptian Military Organisation,” Journal of Egyptian Archaeology, Vol.39, 1953, pp.32-47; A.R. Schulman, Military Rank, Title and Organization in the Egyptian New Kingdom, Berlin: Hessling, 1964, pp.34-35; M. W. Brown, “Keeping Enemies Closer,” in N. de. G. Davies, ed., The Tomb of Huy, Viceroy of Nubia in the Reign of Tutankhamun, No.40, London: Egypt Exploration Society, 1926, pp.76-83; D. Klotz and M. W. Brown, “The Enigmatic Statuette of Djehutymose (MFA 24.743): Deputy of Wawat and Viceroy of Kush”, Journal of American Research Center in Egypt, Vol.52, 2016, pp.269-302; E. Dalino, “Comment traduire jdnw? Contribution à l’étude d’un titre polysémique,” Bulletin de l’Institut français d’archéologie orientale, Vol.119, 2019, pp.95-114.在国内,学界对此官衔少有关注,尚无对其进行专门研究的论著出现,学者一般沿袭传统观点,把其翻译为“代理人”。(3)刘文鹏教授就把此官衔皆翻译成“代理人”。详见刘文鹏:《古代埃及史》,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211,396,415,457,461,462页。

与其他时期和政府机构相比,在新王国时期军事文献中官衔“伊德努”的记录相对较多,且翔实集中。因此,本文尝试从词源学入手,以新王国时期的军队为主要考察对象,对供职于军队中的伊德努群体进行系统梳理,并对其职能和特点进行论述,进而有助于帮助我们对该群体的全貌有一个较为清晰的认识。

一、伊德努的词源学考察

但是,福克纳在1991年出版的《中埃及语简明词典》中,明确提到动词“伊德”另有一层含义“管理、统治”。(11)R. O. Faulkner, A Concise Dictionary of Middle Egyptian, p.35.比如,第18王朝国王荷尔姆海波加冕礼(Coronation of Horemheb)铭文,提到“他曾统治埃及很多年”。此处的动词“统治”,就由“伊德”表示。(12)参见R. Hari, Horemheb et la reine Moutnedjemet ou la fin d’une dynastie, Genève: La Sirène, 1965, pp.211, pl. XXXXVII.那么,这层含义所对应的名词理应为“统治者、长官”,此推论与近年来学者的研究不谋而合。2019年,学者达里诺通过对数个伊德努的职能进行研究后提出,该头衔可能包含“代理人、副官”和“长官”两个义项,具体把它翻译成哪一种,当视其后接内容而定。(13)E. Dalino, “Comment traduire jdnw? Contribution à l’étude d’un titre polysémique,” p.95.整体而言,在古埃及文献中,“伊德努”一词常后接两类内容:

第一类内容为特定的个人或职务。比如某机构的主管、王子甚至国王。在此情况下,把“伊德努”翻译成“代理人、副官”似无不妥,其后所接个人或职务,即为其所代表者。新王国时期,随着埃及国家管理体系的复杂化,在诸多岗位上的正职之外,会增设一名伊德努充任其副手。(14)A. H. Gardiner, The Wilbour Papyrus,Vol.II: Commentar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48, p.84.例如,在卢浮宫博物馆收藏的一块书写板上,雕刻有“工匠总管代理人”(jdnw n imy-r kAwt)(15)详见K. Sethe, Urkunden der 18. Dynastie,Vol.4, Berlin: Akademie-Verlag, 1961, p.52.;在努比亚地区的一处涂鸦中,记录有官衔“库什地区王子代理人”(jdnw n KAS n sA nsw);底比斯地区的一座坟墓铭文曾出现过,官衔“国王的代理人”(jdnw n nsw)。(16)A. R. Al-Ayedi, Index of Egyptian Administrative, Religious and Military Titles of the New Kingdom, Ismailia: Obelisk Publications, 2006, p.214.

第二类内容为特定的群体、机构或地名。在此情况下,把伊德努译成“代理人、副官”显然不妥,主要原因有二:其一,文献并未表明其所要代理的官员,这曾让加德纳十分疑惑不解(17)1938年,在加德纳发表的关于“生命之屋”研究的文章中,就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参见A. H. Gardiner, “The House of Life,” The Journal of Egyptian Archaeology, Vol.24, 1938, pp.157-179. 在于1948年出版的研究韦伯纸草的著作中,他再次提到了这一问题, 参见A. H. Gardiner, The Wilbour Papyrus, Vol.II: Commentary, pp.20-21. 但是由于材料限制,他并没有解决这一问题。;其二,伊德努与机构中其他官员的关系比较复杂,且其职权并不仅限于“副官”的范畴。达里诺提议,在此情况下,可以把jdnw翻译成“长官、管理者”。比如,官衔“jdnw n Xnww”(18)W. A. Ward, Index of Egyptian Administrative and Religious Titles of the Middle Kingdom, p.71.可译为“水手长官”。因为在原始文献中,“水手”一词写作复数形式,代表一个群体。官衔“jdnw n prwy HD n pr aA”,应译为“法老双国库管理者”。(19)A. R. Al-Ayedi, Index of Egyptian Administrative, Religious and Military Titles of the New Kingdom, p.210.后“jdnw n WawAt”和“jdnw n KAS”,应分别译为“瓦瓦特地区长官”和“库什地区长官”。(20)新王国第18王朝时期,为了方便管理,古埃及把努比亚地区一分为二。北部称作瓦瓦特;南部称作库什。在古埃及文献中,上述两地的伊德努很常见。详见A. R. Al-Ayedi, Index of Egyptian Administrative, Religious and Military Titles of the New Kingdom, p.208, 215, 218.

此外,在古埃及文献中,伊德努官衔后有时没有任何其他内容。仅从文献判断,我们无法确定其属于上述哪种情况,甚至对其任职机构也无法知晓。因材料限制,此类伊德努不在本文的讨论范围之内。

综上所述,在现代语言中,没有词汇能够与古埃及语中的“伊德努”精准对应,根据其后接内容的不同,可以分别把其理解为“长官、管理者”和“代理人、副官”。据此,在古埃及中王国和新王国时期,军队中出现的伊德努可以整理如表1(21)此表格中的数据来源于以下三本著作:W. A. Ward, Index of Egyptian Administrative and Religious Titles of the Middle Kingdom, pp.70-71; H. G. Fischer, Egyptian Titles of the Middle Kingdom: A Supplement to Wm. Ward’s Index, New York: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1997, p.10; A. R. Al-Ayedi, Index of Egyptian Administrative, Religious and Military Titles of the New Kingdom, pp.206-218.:

表1

二、军队中伊德努的基本情况

新王国时期,埃及对外战争频繁,职业军人开始出现。伴随着军队规模扩大,兵种设置也日益细化。在此过程中,中王国时期只在水手队伍中出现的伊德努官衔,到新王国时期已经扩散到陆军的步兵和战车兵之中,甚至在半军事化的警察队伍和埃及在努比亚地区设置的管理机构中,也有此类官衔的存在。

水手是古埃及军事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主要职责为运送军队和给养,战时充任陆军的运输队,维护陆军建立的军事基地;在和平时期,它对远程商业贸易和采矿的发展做出了极大的贡献(22)R. David, Handbook to Life in Ancient Egypt, Manchester: University of Manchester, 2003, p.289.,主要负责商队的护卫和矿产的开采。因此,其成员既是军人也是工匠,拥有双重身份。

在一块中王国时期的石碑中,记录了一个名叫萨布(Sabu)的水手伊德努。(23)E. A. Budge, Hieroglyphic Texts from Egyptian Stelae, etc., in the British Museum, Part.III, London: British Museum, 1912, p.8, No.1188.但是,该石碑中并未提及其具体职责。大致书写于同一时期的文献材料《遇难水手的故事》,保存了一些关于古埃及水手队伍的信息。据该故事记载,在对采矿国进行的一次远征中,埃及政府共招募了120名水手(24)郭丹彤:《古代埃及象形文字文献译注》,下卷,长春: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875页。,足见中王国时期水手队伍的庞大。大概是为了对该队伍进行有效管理,古埃及政府设置了“水手伊德努”一职。但是,关于“水手伊德努”的记载,只在上述石碑中出现过一次。

设置有众多的伊德努官员,其中包括“王室护卫队伊德努”“将军伊德努”“战车兵伊德努”等。新王国时期,埃及的陆军由步兵、战车兵和骑兵等兵种构成,其中国王是古埃及军队的最高指挥官。为保障其人身安全,从中王国时期开始,国王就豢养有私人卫队。(25)R. O. Faulkner, “Egyptian Military Organisation,” pp.3-37.新王国时期可能是为了对卫队进行有效管辖,图特摩斯三世设置了“王室护卫队伊德努”一职,在一处记录该国王对卡迭什地区(Kadesh)远征的文献中,提到该官衔的所有者阿蒙尼姆海波统领一支被称为“国王的勇士”(qnyt nsw)的队伍。“陛下对我说,希望你根据我所说的去做,充当一名合格的伊德努,统领我的勇士们。”(26)K. Sethe, Urkunden der 18. Dynastie, Vol.4, p.897.从文献可知,此处的伊德努当为此队伍的“长官”,需直接对国王负责。该官职的设置说明,在图特摩斯三世时期,埃及军队的规制和指挥系统得到了进一步的细化和完善。

在法老之下,军队中的最高官衔是大将军,在大将军之下为若干将军。(27)李晓东:《古埃及极简史》,北京:团结出版社,2023年,第36页。而在将军之下,第18王朝时期埃及政府设置了“将军伊德努”的官衔,此官衔当为将军的助手(28)A. Gardiner, “The Memphite Tomb of the General Haremhab,” The Journal of Egyptian Archaeology, Vol.39, 1953, pp.3-12.,学界一般译为“副将”。(29)A. Erman und H. Grapow, Wörterbuch der Aegyptischen Sprache, Vol.I, p.154.主要职责为协助将军履职,可以对军队中将军以下的任何人发号施令。(30)R. O. Faulkner, “Egyptian Military Organisation,” p.46.从文献可知,在整个新王国时期,“将军伊德努”一直存在,成了一个固定官衔。但是,其在军队中的官阶并不稳定。

在第18王朝末期,国王荷尔姆海波执掌埃及,因其出身行伍,在取得政权后,曾尝试对古埃及军事组织进行改革,提高将军伊德努的地位。(31)A. H. Gardiner, Ancient Egyptian Onomastica, Vol.I: Text, p.26*.据荷尔姆海波法令(Decree of Horemheb)记载:“当这两支军队在国内时,一支驻扎在南部区域,另一支驻扎在北部区域。”(32)K. Sethe, Urkunden der 18. Dynastie, Vol.4, p.2146.据此有学者认为,荷尔姆海波统治埃及时期,曾把军队分成两部分,分别由两名将军伊德努统领,驻扎在上下埃及。(33)R. O. Faulkner, “Egyptian Military Organisation,” p.40.

第20王朝时期,将军伊德努的权力似乎遭到了削弱。据兰辛纸草(Papyrus Lansing)记载,此时将军伊德努在军队中的等级,已经下降到第五位,排在将军、军队指挥官、什凯特军官和掌旗者之后。(34)A. M. Blackman and T. E. Peet, “Papyrus Lansing: A Translation with Notes,” The Journal of Egyptian Archaeology, Vol.11, 1925, pp.284-298.

在中王国时期,马匹和马拉车已为埃及人所知晓,到新王国时期,战车和战车兵在埃及出现。为了对其进行有效管辖,埃及政府设置“战车兵伊德努”一职,负责统领战车兵参与战斗。战车兵伊德努的官阶也相对较高,但是其在军队中的地位同样不稳定。通常情况下,其下级为统领25名战车兵的“驻地战车驾驭者”(charioteer of the residence)。(35)A.R. Schulman, “The Egyptian Chariotry: a Reexamination,” Journal of American Research Center in Egypt, Vol.2, 1963, pp.75-98.但是,在阿波特(Papyri Abbott)纸草中,战车兵伊德努霍里(Hori)的下级却是掌旗者(standard-bearer)。将军伊德努和战车兵伊德努官衔的设置说明,随着埃及军队规模的扩大和兵种设置的增加,设置相关的官衔对其进行有效管理势在必行;而其在军队中官阶的调整也说明,古埃及军队的规制和各类军官在其中的地位,也不断进行着调整。

此外,在古埃及的正规军中,还存在一些其他的伊德努官衔。在第18王朝的文献中,记录有一个“传令官伊德努”(idnw n wHmw)官衔(36)B. Porter and R. L. Moss, Topographical Bibliography of Ancient Egyptian Hieroglyphic Texts, Relief and Painting, Vol.I, Oxford: Griffith Institute Ashmolean Museum, 1994, pp.178-179.;在一件新王国时期的雕像上,记录有一个“战马长官伊德努”(idnw n imy-r ssmwt)官衔(37)C. Palanque, “Musée égyptien de Toulouse,” Recueil de travaux relatifs à la philologie et à l’archéologie égyptiennes et assyriennes, Vol.25, 1903, p.131.;在尼罗河河口要塞中,存在一个“沿海要塞将军伊德努”(idnw imy-r Xtm n pr WAD-wr)官衔。(38)A. H. Gardiner, Ancient Egyptian Onomastica, Vol.II: Text, p.33*.由于相关的文献较少,我们对上述三个伊德努官衔的详情就不得而知。

在正规军之外,古埃及还存在一些半军事化的群体。比如,警察和埃及在努比亚地区设置的一系列官职。他们虽然不属于职业军人,但是却担负着重要的军事任务。古埃及的警察多由努比亚人充任,负责边境巡逻与秩序维护。(39)李晓东:《古埃及极简史》,第37页。新王国时期,在此队伍中也出现了伊德努官衔。在哈玛玛特地区(Wadi Hammamat)一处拉美西斯四世时期(Rameses IV)的铭文中,提到一个“沙漠警察队长伊德努”,他共统领50名警察,上司为瓦瓦特伊德努,前者需定期向后者述职。(40)J. C. Darnell, “Archaeology and Administration in Desert,” in J. Carlos and M. Garcia, eds., Ancient Egyptian Administration, Leiden: Brill, 2013, pp.785-830.

新王国时期,埃及通过军事扩张在努比亚地区占领了大片土地,为了对这些土地进行有效管辖,埃及政府设置了努比亚总督及其下属两个伊德努。这三个官职的设置,在制度上和埃及中央政府中的法老及其两名宰相,存在很大的相似性,本质上是对后者的复制。(41)M. W. Brown, “Keeping Enemies Closer,” p.80.

从文献记录来看,这两名伊德努分别为其驻地的最高长官,不仅负责驻地的行政、宗教等事务,还分别掌控着其所在地区的军队,负责地区治安和对叛乱的镇压。例如,活跃于塞提二世(Sety II)时期的瓦瓦特伊德努梅里(Mery),就兼任将军一职(42)详见 J. F. Champollion, Monuments de l’ Égypte et de la Nubie: notices descriptives Conformes aux manuscrits autographes, Vol.I, Paris: Chez Dirmin Didot Freres,1844, p.78.,握有广泛的军权;第20王朝时期,瓦瓦特地区发生叛乱,瓦瓦特伊德努佩尼乌特(Penniut)领军镇压。(43)G. Steindorff, Aniba: Zweiter, Vol.2, Glückstadt: J. J. Augustin, 1937, p.49.从以上两个案例可知,在古埃及的军事活动中,努比亚地区的两个伊德努,特别是瓦瓦特地区伊德努扮演着重要角色。

努比亚地区伊德努的产生,经历了一个长期的发展过程。在法老阿蒙霍特普四世(Amenhotep IV)之前,此官衔并不存在,努比亚总督负责处理努比亚地区的一切大小事务。图特摩斯四世统治的第8年,努比亚地区发生叛乱;阿蒙霍特普三世(Amenhotep III)统治时期,游牧民族入侵埃及控制下的努比亚金矿。上述的两个事件,暴露了古埃及对努比亚地区管理体系的缺陷。随之,阿蒙霍特普四世对努比亚地区的行政机构进行了调整(44)D. Klotz and M. W. Brown, “The Enigmatic Statuette of Djehutymose (MFA 24.743): Deputy of Wawat and Viceroy of Kush,” p.292.,设置了伊德努一职。

但是,此时努比亚地区只存在一个伊德努。图坦卡蒙统治时期(Tutankhamun),为了加强对努比亚东西部沙漠地区的控制,上述伊德努的职权被一分为二(45)N. de. G. Davies, The Tomb of Huy, Viceroy of Nubia in the Reign of Tutankhamun (No.40), p.16.,分别由“瓦瓦特地区伊德努”和“库什地区伊德努”执掌。古埃及政府在努比亚总督之下设立伊德努官衔,并把其职权一分为二的决策,是埃及在努比亚地区管理机构不断完善的结果。

三、伊德努的职能和特点

纵观古埃及历史,军队的职能除了战时参与战斗外,还包括和平时期的各项非军事任务。(46)D. B. Redford, ed., The Oxford Encyclopedia of Ancient Egypt, Vol.2, p.402.以下对战争与和平两种状态下伊德努官衔的职能进行论述。

在战争时期,军队中伊德努的首要职责是领导麾下部队参战。水手伊德努萨布的职责,是领导众水手参加各类远征,为船队提供安全护卫;王室护卫队伊德努阿蒙尼姆海波,主要职责为在战争中护卫国王的安全,并担任先锋攻击任务(47)R. O. Faulkner, “Egyptian Military Organisation,” p.44.;瓦瓦特和库什地区的两个伊德努在军事方面的主要任务,是统领军队平息叛乱,维护地区稳定;战车兵伊德努主要负责指挥战车兵参与战斗。

此外,军队中的伊德努还负责军需物资的收集和分配等后勤工作。(48)H. W. Helck, Der Einfluss der Militärführer in der 18. ägyptischen Dynastie, Leipzig: J. C. Hinrichs, 1939, p.55.荷尔姆海波法令中提到的两个将军伊德努,其职责包括收集军需物资,“对于国王贡品室的任何仆人……当他给神龛、王宫和后宫运送物品时,这些物品和众神的贡品一样,应向军队的两个伊德努交税……两个伊德努去自由人的菜园,带走他们日常食用的蔬菜,说道‘这是国王的税收’”。(49)K. Sethe, Urkunden der 18. Dynastie, Vol.4, p.2146.上述文献中提到的伊德努收取的税收,很可能是用于供养其麾下的军队。

在底比斯地区第18王朝伊德努的坟墓中,常描绘有与军需物资分配相关的内容。(50)A. H. Gardiner, Ancient Egyptian Onomastica, Vol.II: Text, p.26*比如,在伊德努阿蒙尼姆海波的坟墓中,绘制有他引领士兵领取军需物资的场景,且附近雕刻有铭文:“带领军队中的官员和士兵来到法老的面前,以保证他们能够享用面包、牛肉、葡萄酒、各式蔬菜和其他上乘的食物……军队的伊德努。”(51)K. Sethe, Urkunden der 18. Dynastie, Vol.4, p.911.

在和平时期,军队中伊德努的职责包括税收的收集和运送、石碑和雕像等物品的运输等。在萨里尔纸草(Papyrus Sallier)中,收录有一封王室书吏荷尔奈海特(Hornakht)写给军队中伊德努孟图荷尔海泰夫(Mentuherhatef)的书信。在此书信中,后者因收集和运送的粮食不合格而受到前者的责备:“因你在国王谷仓凯尔(kr)船上运送的粮食,我和谷仓管家发生了争吵……谷仓管家奈弗瑞奈派特(Neferrenpet)说‘它质量欠佳,达不到王室产品的标准’……希望你尽到作为伊德努的义务。”(52)A. H. Gardiner, Late-Egyptian Miscellanies, Bruxelles: Édition de la Fondation Égyptologique Reine Élisabeth, 1937, pp.93-94.从此材料可知,在和平时期,军队中的伊德努负责谷物税的收集,可能还需要把它运送到谷仓。

除了赋税的收集和运送外,伊德努还负责运送国王的石碑和雕像等物品。在阿纳斯塔斯纸草(Papyrus Anastasi)中,有如下记载:“军队中的伊德努阿尼(Any)和拜凯尔纳门(Bakernamen)……国王对我们说,带着这些石碑……把它们运送到我的管家面前。”(53)A. H. Gardiner, Late-Egyptian Miscellanies, pp.69-70.在莱顿纸草(Papyrus Leiden)中,则提到军队中伊德努运送雕像的情况,“军队的伊德努奈杰姆(Nedjem)来到普塔神神庙,带来了一尊国王的雕像,并让人把其送抵被称作‘普塔神之屋’的神庙。”(54)A. H. Gardiner, Late-Egyptian Miscellanies, p.134.

在新王国时期,伊德努官衔的授任和派遣均具有一定的灵活性。政府会根据需要随时授任某人“伊德努”官衔,并派遣其处理紧急事务或填补职位空缺。以军官帕赫苏荷尔(Pehsupher)为例,其所持有的“陛下的伊德努”官衔,是在其每次远征前被授予的。(58)K. Pflüger, Haremhab und die Amarnazeit, Zwickau: Ullmann, 1936, p.88.第19王朝时期,国王派遣他的管家外出公干,在其出发后,国王委派两个伊德努阿尼和拜凯尔纳门,运送三块石碑去追赶他。在国王的讲话中特别强调,让他们尽快出发去追赶玛阿蒙,听从后者的安排并协助其把石碑竖立在指定的位置。(59)A. H. Gardiner, Late-Egyptian Miscellanies, pp.69-70.

伊德努的上述特点说明,在新王国时期,古埃及的国家管理体系仍处于不断发展和完善的过程之中,埃及政府会根据需要灵活地任免和派遣伊德努官员,以提高国家管理体系的运行效率。

结 论

在军事系统中,伊德努最早出现于中王国时期的水手队伍中。新王国时期,此官衔开始在军队中大量出现,并分布于步兵和战车兵之中。根据其后接内容的不同,可以分别把其翻译成“长官”和“代理人、副官”。该官衔职能多样,战时负责领军参战和军需物资的运输及分配等后勤工作;在和平时期,主要负责完成各种运送任务。

从中王国到新王国时期,此官衔在古埃及的出现及其队伍的不断发展壮大,表明古埃及需要处理的公务日益庞杂,原来的国家管理体系已经不能满足国家正常运转的需要,为此,埃及政府不得不增设伊德努官衔。在随后的历史发展过程中,伊德努除少部分被裁撤外,其余大多数得以保留下来。虽然他们在古埃及国家管理体系中的地位并不稳定,但是其存续时间却覆盖了整个新王国时期的数百年,且在此期间,该官衔的各项职能也渐趋明确。这表明在新王国时期伊德努已经发展成为一个固定的官衔。

此外,从产生之初官衔伊德努就具有很大的灵活性,主要表现在其授任和派遣两个方面。这种灵活性无疑提高了政府的运行效率和管理水平,但也导致其职位具有不稳定的特点。总之,官衔伊德努的设置和随后埃及政府对其中某个类别保留与否的选择,是整个古埃及国家管理体系不断调整、发展和完善的缩影,反映了古埃及政府与时俱进的务实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