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安
指尖触到的是柔嫩的花瓣,拂过脸颊的是夏日晚风,耳边是蝉鸣声声。我躺在老宅院子里的竹躺椅上,惬意地哼唱着姥姥教给我的乡间小调。
远远听到“喵呜”一声,我迅速从躺椅上起身,躲过了橘猫“黄豆”的偷袭。“黄豆”迅速占领了躺椅,窝在上面嘚瑟地瞟我一眼后就懒洋洋地眯上了眼睛,尾巴一晃一晃愈发显得慵懒。
我眼睁睁看它占领了最舒适的乘凉地点,可又惧于它猫爪上的尖锐指甲。半晌后我冲它做了个鬼脸又放下一句“你等着!”之后就雄赳赳地走进屋里。我拉长了嗓子,撒娇着叫:“姥姥姥姥。”
10分钟后,姥姥大笑着走到躺椅前熟练地用手一勾,“黄豆”就从躺椅上到了姥姥怀里。它一脸不满地睁开眼睛,见是姥姥后收敛了不满的神色,温顺地蹭了蹭她的手掌,后背微微一弓跳到地上走开了。
我见它灰溜溜地离开,也失去了和它你争我斗的乐趣,便推着姥姥坐在躺椅上,又搬了小板凳坐在姥姥身旁催她给我讲上次没讲完的故事。
我是闲不住的性子,没听几句故事注意力又被夜空吸引。夏夜漆黑的天空像姥姥裁制衣服用的黑丝绒长布,一直绵延到我视线的尽头,上头零星点缀着几颗星,又嵌着一轮圆宝石一样的明月。
每每这时,姥姥就不动声色地把正在进行的故事和夜空扯上联系,故事的走向就會变成“葫芦娃飞上天空摘星送给爷爷”或者“怪盗‘一只耳把月亮偷走后被黑猫警长抓捕”……
那时候姥姥是我最敬佩的大人。因为整个暑假姥姥为我讲的每一个故事都不一样,每一个情节都新颖独特,她的故事库里永远有我感兴趣的新故事。
后来啊,我才明白,姥姥每个不一样的故事都有着相同的注脚,那就是对我深深的爱。
暑期过后,我就开始期待寒假的到来。
一个学期的日子里经过了几节听不懂的数学课,几场从没跑赢的比赛,几堂绞尽脑汁才答完题的考试后,我终于迎来了一年之中的第二个长假。
我连同对姥姥积攒了数月的思念照例被一同送到了姥姥家。
我一下车就冲进家门,拉着姥姥碎碎念个不停。身边发生的所有新奇的事情我都要一一给姥姥诉说。
有一年班里转来一个漂亮的南方姑娘。她长着小巧精致的脸庞,有着微微自来卷的头发,总是穿着漂亮的连衣裙。在我数不清多少次表露出对女孩自来卷头发的羡慕之情后,姥姥拿出了一把小皮筋。
然后,在那天傍晚,我们祖孙两个连同胖了一圈的橘猫“黄豆”一起窝在温暖的火炉旁。我摇头晃脑开心地和姥姥说着话。姥姥笑着沉默地听着,手上为我编辫子的动作不停。第二天起床后,姥姥帮我把数不清多少根的小辫子拆开。我终于也拥有了一头漂亮的卷发。
我笑着追着姥姥闹,说她是魔法师,学着班里南方姑娘的叫法,捏着嗓子叫她“外婆”。
姥姥一本正经地纠正说,她喜欢我叫她“姥姥”,不要叫“外婆”。我追问为什么。她罕见地有些不好意思,说她不喜欢“外”字,认为不够亲近。姥姥惹得我捧腹大笑,我开玩笑地和她说“我有一个迷信的姥姥”。
迷信的姥姥还会办一些在那时的我看来荒谬又搞笑的事情。
小时候我贪玩又怕冷,寒假里偷偷玩雪后马上用热水泡手。于是在某次打雪仗时我感觉手上一阵刺痛,跑回家找姥姥看过才知道自己生了冻疮。姥姥心疼地摸着我的手说冻疮难断根,抚着我红肿的手指说千万不能落下病根。
当时的我听了不以为意。只有姥姥把这件事当成了心尖上的第一要务。她马上提了贡品去村里的土庙为我求了一炷香灰,哄我抹在冻破的手指上。神奇的是,我的冻疮没多久便真的痊愈了。
之后每年冬天姥姥都会为我求一炷香灰,哪怕后来我上了高年级,寒假也不能回姥姥家疯玩,她也会托人捎到县城里,然后打电话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注意保暖。
每次我都笑着应了,心里实则笑她迷信,转头就把姥姥迈着蹒跚步伐求来的香灰随手搁置。
然而就在今年,在姥姥离开我的第一个冬天,我已经久久没有犯过冻疮的那根手指开始肿胀痛痒。
我也终于明白,曾经治好冻疮的不是那一炷香灰,是姥姥嘴里的千句叮咛,是默默为我准备好的厚实手套,是牵肠挂肚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