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香小记

林羽安

我们一起出门上课，大家穿衣风格各不相同，但身上都浮着同样的香，像是不约而同的默契。

现在想想，第一次注意到“香味”的存在还是小时候偷偷闻母亲洗干净的衣服。雪白的棉质衣裙展开晾在阳台上，微风卷着阳光隐隐透过棉布，残留在衣服里的水分一点点蒸腾，捧着暖洋洋的衣服，我忍不住轻轻抽动鼻子，心里暗暗想着，这大概是随着水汽蒸发出来的阳光和清风的香气吧。淡淡的、浅浅的，但只要穿在身上就会将整个人包裹住的香味，说不出哪里好闻，似花香又带着些许家的味道，闻了就觉着安心。

这种安心的香味一直陪伴着我，渐渐地，我开始在意起了其他味道。初中时，一到了夏天，身边的同学们就会拿出各式各样的花露水。尤其是在晚自习的教室里，几泵花露水便能浸染几张课桌，喷花露水的同学不仅自己身上带着浓烈的草木香，连带着同桌、后桌、前桌一起，大家都跟着精神了起来。有趣的是大家手里的花露水各不相同，有劲爽的薄荷香，有淡淡的草本香……无形的馥郁将班级分割开来，身上沾着哪种香，就坐在班级的哪个位置，颇有种闻香识人的感觉。

人与人之间的亲近，有时也能从香气上寻到踪迹。大学寝室里，因为大家一起凑单买洗衣液，白桃香的洗衣凝珠放进洗衣机里，室友们五颜六色的衣服被泡沫一同淹没，也沾染了同样悠悠的香。

我们一起出门上课，大家穿衣风格各不相同，但身上都浮着同样的香，像是不约而同的默契。

和好友更是如此，学生党的我们负担不起香氛正装，便买一小只一小只的小样，透明的、琥珀色的香水装在一个个小喷雾瓶里，却氤氲着那样迷人的味道。我们会彼此交换，香气便将我们两人笼罩，冬天最适合浓烈的果香或温柔的奶香，甜腻的果味中又带着一点酸涩，我喜欢这样可爱的味道。

而好友是一个酷酷的高冷女孩，她最喜欢清冷香，仿若冻在冰晶中的茉莉，幽幽的，透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感；也有浓郁的木质香，只是轻轻嗅上一下，就仿佛看见了苍翠的森林，棵棵葱郁树木彼此交错，枝繁叶茂，将天空都遮盖。我们挎着胳膊，说说笑笑间，察觉到对方身上的味道，忍不住相视一笑。“这个味道好适合你。”女孩子的快乐来得便是这般简单。

香氣给我带来了很多快乐，只是嗅着自己身上的浅浅香气，我的嘴角便忍不住上扬。而我与香气“结缘”都是因为母亲。

刚上高中不久，我无意和妈妈说起班级里有些同学身上的味道好香啊，母亲想了片刻，周末竟带我去商场买了一小瓶香水。那是我的第一瓶香水，小小一只，并不昂贵。粉色的，晶莹剔透的方形玻璃瓶，只有掌心大小，阳光下能看到里面泛着淡粉色的香水，在阳光下摇曳起点点细闪的光芒。那一小瓶香水留香并不久，我小心地按了一泵，手腕相触，我轻轻嗅了一下，那是一种很轻浅的香气，像是刚刚洗过的饱满柑橘，甜美中带着一点水果的酸味，后调又变成了淡淡的茉莉花香，是一种很谦逊的味道，它隐约存在，却并不刻意。

我握着它，仿佛握住了一整个夏日的芬芳。

母亲将它放在我手中，缓缓说道：“妈妈给你买香水并不是鼓励你把注意力都放在外表上，但你长大了，你身边的同学也会开始在意这些。其实，对外人来说，喷香水是一种礼貌，就和我们说的仪表干净一样。但喷香水也不只是为了让别人说你好，喷自己喜欢的香水，你看，是不是自己的心情也会变好？”母亲的这番话让我在那渴望着成长，渴望着成熟的青春时光里不再迷茫，至今仍记得清晰。在青春岔路口的我在那一刻明白，在意外表并没有错，美好的事物永远令人向往，但我们追求美好的事物不只是为了获得他人的肯定，也是为了自己内心的丰盈，无需刻意关注，也无需羞怯地隐藏这份“爱美之心”。

坦然大方地去接受这份向往，那才是“大人”的从容呀！

而长大后的我因为香气学会了如何去面对赞美，去接收他人善意的“向往”。最开始喷香水的我不够自信，也不敢在同学们询问我“为什么这么香”的时候直言自己喷了什么香水，只是支吾着说可能是洗衣液的味道。最后耐不住好友追问，我第一次给她喷了一点香水。她轻轻嗅了下，微眯着眼，嘴角浮现浅浅的笑：“好香啊，真好闻！我也想买一只！”我才发现，原来赞美是他人心中的向往，在面对这样的赞美时，我不再扭捏害羞，会微笑着道一声“谢谢”。后来，不再害羞的我也能把藏在衣柜深处的漂亮衣服无顾虑地穿出门。

这些香气令我着迷，它萦绕在身边，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沉香般凝聚成了我往后岁月的精神内核。这香气不再只是完美贴合自己气质的香味，是深爱着的、出色的特长，是温柔而坚强的性格，是我们每个人独一无二的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