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文月
当那些世界上最有权势的女人每天早晨打开衣橱,她们面对的其实是一场权力与着装交织的漩涡。
“要可靠,也要吸睛;要迷人,也要松弛;要自信,也要谦虚。花心思搭配,但不要显得你太花心思;化妆,但不要显得你很在意妆容。”澳大利亚女议员安妮卡·威尔斯这样描述人们对女性政治家的标准期望。
女性正前所未有地靠近世界政治权力的中心。但与此同时,相比政策和法案,人们似乎更容易被她们的时尚品位吸引,并期待从中窥探出其执政风格。
这一方面是因为女性政客的着装不像男性那样受西装领带的明文限制——各国议会可能也不知道如何提出象样的规定,所以更加多样化。另一方面,不断打破“玻璃天花板”的她们,无论穿什么都能变成舆论的焦点。
为此,资深时尚记者罗伯·杨甚至认为在政治语境下谈论这个词语是一种禁忌,过多关注衣着会消解她们的政治权威。
基于性别气质的偏见是女性政客获得权力的代价和无法摆脱的诅咒吗?在公众、媒体甚至是同事的凝视下,一代代女性领导人正试图将时尚风格兑换为强大的政治货币,通过服饰来传达自己的力量与理想。
“国会女议员兰金,真正的女孩:喜欢漂亮的礼服和整洁的头发。”《华盛顿邮报》在1917年3月4日以这一则新闻标题向公众介绍了美国历史上第一位女议员。
珍妮特·兰金是一位“极具‘女性气质的女性”,“不管是她迷人的栗色卷发,还是小巧独特的法式高跟鞋”。这在一定程度上缓冲了大众对女性议员强势性格的想象,但也体现出早期女性政客面临的困境:她们的外表总是比内在受到更多关注,一旦穿得像“女性”,就会受到轻视。
雷切尔·里夫斯在《威斯敏斯特的女性》一书中写道,英国女性进入国会的第一天起,她们的穿着就成了焦点。1919年的男性们已经有了自己的着装规范,南希·阿斯特只得自己开创女性议员的穿搭先例。她选择了黑色西装内搭白色丝质衬衫,头戴三脚帽,纽扣孔中别着一支栀子花。雷切爾形容她第一次去下议院时好像是“穿着最好的衣服在礼拜日去教堂”。
在意识到展现女性气质的穿着会引来多余的视线后,她们不得不变得稳重起来。英国工党议员苏珊·劳伦斯曾要求一家百货公司将六件便宜的衣服送到她的办公室,以便她“从文件堆里短暂地抬起头,用铅笔随便指一件”。
20世纪20年代起,随着女性参政权的陆续确立与女权主义思潮的逐步推广,女性时尚开始发生变化。1921年,法国时装设计师可可·香奈儿为女性设计出第一套权力西装(power suit),一件简单别致的纽扣式无领粗花呢夹克,搭配同材质半裙。1932年,法国设计师马萨尔·罗莎在香奈儿西装的基础上提出以裤子进行搭配的大胆想法,并开始使用大垫肩,以弥补女性肩窄的特点。
到了20世纪80年代,权力衣着已经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时尚美学,其上装以大垫肩西装夹克配以衬衫或高领毛衣,下装为及膝裙或西裤,搭配丝巾、胸针、项链等配饰,在色调和图案上简单又不失明亮。
这种穿衣风格有意地避开了女性的柔和感,但也不是单纯模仿男装。它在强调舒适性和灵活性的同时,利用介于性感和权威之间的微妙气质,帮助女性在由男性主导的职业和政治环境中确立自己的权威。
作为主要西方国家中第一位女性政治领导人,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受到了比以往更加细致的审视,她也是最早将“权力衣着”挂进衣橱的女性首脑。
撒切尔夫人喜欢穿带有印花元素的长裙,然而担任首相之后,她在正式场合多穿硬挺的蓝色系宽肩裙套装和蝴蝶结衬衫,左翻领佩戴一枚胸针,搭配珍珠配饰和黑色手提包。这样的套装兼具稳重与美感,正如她自己所说:“从不浮华,恰到好处。”
身为“铁娘子”登上权力顶端,撒切尔夫人没有回避时尚,而是利用时尚的力量塑造出安全的政治地位,她的风格也为当今的女性政治家着装奠定了基础。
美国前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也是在走上从政道路后,立刻抛下了作为第一夫人时常穿的礼服。在正式场合,她选择借助裤装的力量,身穿全套宝石色西服,一头金色的短发被打理得蓬松亮泽,将她身体中蕴含的干练魅力发挥到极致。
相比之下,德国首位女总理安格拉·默克尔则更多地继承了这个民族的朴素与严谨。
她在16年的执政生涯中,大多以各色西装搭配黑色长裤,蓬松的蘑菇头将脖子露出,配以短款项链。《卫报》曾评论说,“在希特勒的创伤之后,德国的文化是一种反魅力的文化”。默克尔也曾坦言:“我从没有迷恋过所谓时尚之类的东西。”
传统框架中的“权力衣着”让默克尔的外形不常受到关注,反而是几次身穿晚礼服出席文化活动的经历让人们感叹难得一见。另外,她的黑、红、金三色项链曾在2013年9月的大选中登上头条。因为德国民众纷纷表示,那晚的电视辩论实在太无聊了。
要说以上这些家喻户晓的女性元首有什么穿搭公式,那就是几十年如一日的统一。她们战略性地使用套装与配饰,把时尚变成了自己强势政治风格中的一部分。然而,这种在特定的政治、文化和个人背景下产生的“权力衣着”,也有拘于刻板的局限。
如今,“权力衣着”正在衰落为一个历史词汇,因为当女性想展示力量和权势时,她们首先想到的不再是“改变性别”。比前辈们更大胆的年轻领导人开始追求更具创意和时尚感的服装,她们希望展现自身的力量,而不是外界赋予她们的标签。
在2016年至2019年出任英国首相期间,特蕾莎·梅对大珠串项链和豹纹鞋情有独钟,也喜欢撞色连衣裙配大衣。她的穿搭明亮大胆,不拘一格。
“我是女性,我喜欢时装。”她曾说,“对于在各行各业工作的女性来说,一个巨大的挑战是做回自己。你可以在有一份事业的同时喜欢时装。它们并不冲突。”在接受BBC“荒岛唱片”节目采访时,梅还表示,如果她的船只失事漂流荒岛,她会带上的“奢侈品”是终生订阅的《VOGUE》杂志。
法国前司法部长拉齐达·达蒂也毫不掩饰她对于时尚的兴趣,她穿着细高跟鞋参加会议,性感活泼,野心勃勃。“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女性气质总和浅薄轻浮等同起来,但不是这样的。”她在接受《卫报》专访时说,“‘女性气质是女性的一部分,是我身份的一部分。”
在任期间,达蒂女士穿着粉色豹纹连衣裙出现在了法国发行量最大的杂志《巴黎竞赛》封面上。
以不同的时尚风格展现自我的当代女性政治家用信心和勇气,有时甚至是鲁莽,拿回了性别气质的定义权。
政界女性的时尚表达并非一帆风顺。事实上,她们的风格和外表几乎无可避免地被公众挑剔,特别是在视觉文化盛行的社交网络时代到来之后。
2020年,澳大利亚国会议员妮可·弗林特将自己裹进一个垃圾袋,在推特发文“政界女性应该穿什么”,并表示“垃圾袋是为了配合某些垃圾观点”。她因穿束脚裤、彩色西装和细高跟鞋而被报纸专栏指摘。此后,该国多位女性政治家呼吁大众和媒体结束那些“基于性别的废话”,“审视政策,而不是鞋子”。
2022年8月,芬兰女总理桑娜·马林在一次私人聚会上身穿黑色吊带和白色长裤与朋友跳舞合影后,该国一部分人暗示马林女士造成安全风险,并呼吁警方进行调查。这位全世界最年轻的女总理最后接受了药检,结果呈阴性。
英国斯旺西大学社会性别与文化研究中心主任莎拉·克鲁克指出,一般来说,公众很难接受女性的多元维度。她指着一段英国前首相鲍里斯·约翰逊在婚礼上跳舞的视频说:“这在推特上只引发了温和的调侃,而不是极度性别化的批判,这就是双重标准。”
抛弃双重标准的转折点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应该在任何时候,也包括现在。重要的是我们以什么方式去谈论这些身居世界最高位的女性,不仅是欣赏她们的魅力,更要看到她们的能力为女性带来的榜样力量。
(摘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