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鑫月,朱浩然,李国明
(西南大学经济管理学院,重庆 400715)
“十四五”时期,“三农”工作最重要的任务是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其关键是增强脱贫主体及其所在区域内生发展能力。脱贫攻坚期间外部帮扶起重要作用,但部分超常规举措使得脱贫主体对外部帮扶产生了过度的依赖[1]。城镇化工业化背景下农村人口持续外流,导致农村内生发展能力与乡村振兴战略需求不匹配。与此同时,当前农村不能很好地着眼于聚才短板,不会结合本地实际深入研判聚才政策,难以在资金投入、要素配置、制度供给、公共服务等方面提供人才引进优势策略,人才流失严重。上述问题直接导致了农村地区内生发展能力不足。
脱贫解决了贫困群体的温饱问题,但脱贫后的持续发展,需要外部机会和内生动力的双重支撑。乡村振兴通过外部支持和激活内生动力,能够为贫困群体提供更稳定的发展基础和发展机会,进一步有效巩固脱贫攻坚的政策成果。而内生动力与内生能力紧密联系,通过人力资本机制形成的可行能力,即发展能力,可以塑造主体自觉,激发发展动力,成为构筑脱贫内生动力的关键机制。由此可见,在全面推进乡村振兴的背景下,内生发展能力的提升显得至关重要[2]。
在当前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的背景下,农村地区脱贫主体内生发展的内在机制如何?提升内生发展能力的切入点在哪里?怎样的政策转变方式能够适应内生发展能力的提升?这正是文章研究的重点。
内生能力包含了发展主体的文化水平、技术能力,体现的是“行不行”的能力问题和在精神层面“想不想”的意愿问题。内生发展能力的提升可以塑造主体自觉,激发发展动力,成为构筑脱贫内生动力的关键机制[3]。
本研究划分出个体、群体、区域的三层级要素,厘清概念,探寻其相互关联方式和运行机制,是后续研究的逻辑基础。
为得出具有现实意义的可操作性结论,在问题一的基础上,研究将进一步探讨内生发展提升的适宜路径。进一步分解为探寻内生发展能力提升路径在各层级要素中的切入点、各层级要素互相促进以炼成农村地区发展韧性的问题。结合城镇化、工业化的背景,围绕与主体能力密切相关的研究区域教育水平、基础设施建设、人才流动等问题展开[4]。
建立地区内生发展机制,形成发展韧性的过程中如何做到“温补”?外部干预到内生发展涉及政策转变,必须循序渐进,不可继续“大补”,也不可突然“停补”。运用问题一和问题二得出的结论,基于宏观和微观的视角,从国家、地方、脱贫主体多层次提出相关对策建议。结合地方形势和特点,因地制宜[5],将结论进一步转化为乡村振兴谋篇布局的行动参考。
对内生式发展理论开始重视和研究来源于针对从前主流的外生式发展理论的弊端和不足。
杨丽(2009)[6]认为,外生式发展模式追求经济在短期内的迅速增长,过多依赖外部因素,造成乡村经济、文化独立性的丧失。
三石善吉(1999)[7]提出,由于资本的逐利特征,掠夺了乡村资源,并阻碍了地方自主发展。学界在理论与实践中逐渐对传统外生式进行反思,并将“内生”这一源于植物学的概念纳入发展研究中。随后,鹤见和子和胡天民(1989)[8]、张环宙等(2007)[9]、张文明(2018)等学者对内生发展的定义逐渐达成共识:各地按其自然环境和传统文化的要求,参照外来的知识、技能和制度自律地创造,包含了本地资源利用、地方居民参与和认同、自主选择发展过程。
王兰(2020)[10]、黄季焜和史鹏飞(2021)[11]认为,目前中国乡村内生发展能力有限、资源贫乏,不敌城市优势,需要借助外部推力来打破资源束缚。鉴于此,学界引入Ray C(2001)[12]提出的集内生发展和外生发展为一体的新内生发展理论,强调内外部资源共同作用,将外部干预转化为内部发展和建设的动力。
Atterton J& Thompson N(2010)[13]提出新内生发展理论,注重当地资源的有效利用和居民的参与,强调重新定位地区发展、充分利用内外市场等。该理论融合了内生与外生两种理论,强调内外互动的混合动力模式,是当下发达国家主流的乡村发展理论。
近年来,内生发展的理论特征已较为明晰,大量研究已经基本梳理出动力机制,逐渐形成了较为完整的研究体系,这为研究提供了理论依据以及大量可供参考的行动方案。同时,当前的研究也存在一些问题,主要体现在以下方面。
第一,理论分析和逻辑推演较多,实践认识尚且不足。由于内生发展的主观性较强,且理论的应用较晚,相关研究很少涉及实证研究,而案例分析在数量较少的同时,也普遍表现出单案例分析的局限性。
第二,研究内容各有侧重,但总体较分散。大多数研究或只针对一点,或分析较粗略,缺乏整体性、全面性和对逻辑层次的探讨,未能联结该领域的各类研究成果,对实践工作的借鉴意义有限。
第三,对乡村振兴与脱贫攻坚衔接点把握不够[14]。以往研究大多探讨乡村振兴与脱贫攻坚衔接的必要性、可行性和合理性,包括目标的契合性、内容的统一性、主体的共同性等方面[15]。但有关如何协同推进的研究还比较少,尤其是关于衔接机制的构建逻辑、整合推进的实践经验分析、过度干预到适当引领的政策转变少有关注。
第四,发挥农民主体动能的理论和经验研究较少。已有研究深入分析了包括乡风培育、政府主导挤占在内的农民内生动力难以激发的主要因素。但鲜有立足于制约因素,进一步探讨农民内在诉求、分析激励手段的研究。
研究认为,脱贫户所在地区的内生发展应以挖掘可行能力为基础,以内生发展为过程,以形成发展韧性为目的。脱贫摘帽地区的可行能力多样且各具特色,是其发展的基础与着手点,决定了其内生发展的势头效率(发展速度)、途径方向(发展过程)、发展前景(发展上限)。脱贫攻坚时期,部分地区由于外部干预过度,反而抑制了脱贫主体自我发展的积极性,也未能激发其发展潜力,一旦失去包括驻村干部在内的外部助力,很容易造成返贫。走内生发展的路子,形成自内而外的动力机制和内外资源的结合利用机制,能使其发展具有长期性、可持续性、抗风险性,即炼造发展韧性[16]。基于上述分析,提出以下假说。
H1:文化繁荣通过促进村民归属感与村庄凝聚力正向影响村民发展意愿(心理能力)。
D 村最具特色的地方在于文化建设,当地有自己独特的村歌和艺术性学习,在学习过程中逐步打开贫困居民的思维,参与到村庄发展建设当中,同时提升自己的发展动力。
H2:文化繁荣通过促进村民归属感与村庄凝聚力正向影响村民执行力与创造力(行动能力)。
在村庄乡贤返乡建设的摸索过程中,必然会提出许多有创造性的意见来提升村民的乡村认同感,进而提升组织的凝聚力,例如房屋一体化改造等举措使D村村民切实参与其中,在行动中不断增强自身的发展能力。
H3:文化繁荣正向影响村民生理能力。
文化的强大之处在于向导,D 村积极正向的精神引领村民接受新鲜事物、打破常规、完善自我,将自身的精神成长融入D 村的发展。
H4:内生能力的发展反向促进乡村认同感。
村庄建设越来越好,村民生活水平显著提升之后,无论是领导者还是积极参与的村民都会油然而生自豪之情。
理论分析框架见图1。
图1 理论分析框架
D 村是村庄发展成功带动村民脱贫的典型,研究伴随巩固脱贫成果第三方评估同步进行,测度对象为研究组成员参与包括第三方评估在内的调研考察活动涉及的地区,案例分析对象则重点考察能够代表普通地区状况的一般案例和个别具有特色的典型案例。两类考察对象的选择同时具有普适性、代表性以及针对性。
2018 年的D 村房屋破旧,人烟稀少,大多数家庭都是老人与孩子留守在家中,其中许多是没有脱贫的家庭。D 大美术学院艺术与乡村研究院受邀为D 村设计乡村振兴方案,以L 镇为基地,按照村庄的原始肌理设计改造方案,就地摘取素材,30 余个艺术项目依次开展,设计了艺术院落、星空步道等充满艺术气息的“打卡地”,将D 村建设成为焕然一新的魅力村庄。在绘就乡村美丽蓝图的同时,也吸引来一批懂乡村、爱乡村的人。在此大背景下,许多贫困户积极参与D村建设,边贡献、边脱贫。
为了解D 村贫困户脱贫的内生发展动力,笔者及调研小组成员对当地村民进行专门访谈,采集8 个案例样本,包含村庄乡贤以及脱贫户,主要从想不想、能不能、敢不敢3 方面测度内生发展动力的具体了解。具体调研结果见表1。
表1 案例基本信息
根据样本案例,将收集到的样本信息进行整理,描述归纳所访谈对象内生发展能力提升的外在表现形式,具体分析D 村文化繁荣促进脱贫主体内生能力发展的实践。
4.3.1 高度文化自信的村庄乡贤参与家乡建设
D 村有别于其他村庄的点在于有一支具有高度文化认同的完整领导团队,这支团队因为对家乡的热爱之情返回家乡建设,并且积极提出具有创造性的各项举措。
A1 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现在D 大美术学院任教,他谈到:“多年来我一直有个朴素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要回乡为乡亲们做点实事,改善乡亲们的生活。”2018 年,A1 应政府邀清,开始推动乡村改造的“柳荫计划”。D 村村主任A2 也在访谈中提到:“在城里待的时间越久,我越怀念家乡每天邻里之间热情问候的生活,早起的一声问候让我觉得一整天都充满了活力。辞掉城里的工作回到家乡后,亲自参与家乡发展,我的内心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自豪感。”
4.3.2 村歌乡舞与召集性学习文化组织活动
村庄的领导者深知使村民联系紧密的秘诀在于文化建设,于是提出了文化氛围浓厚的活动,其中最为出名的要属广为流传的合唱歌曲“旭日东升”——D村村歌。
脱贫户A4 在访谈中说:“当年我的父母双双瘫痪在床,只能靠丈夫外出打工获得微薄收入,村干部来家里看望,我被认定为贫困户,后来在村里的帮助下熬过了那段苦日子,孩子也成才了,在航空公司工作还拿奖金补贴家里。”
现在A4 的负担小,每天都积极参加村里的村歌排练,丰富自己的精神生活。此外,A4 的女儿A5,在航空公司工作,她将母亲排练东升村乡歌的视频发布在朋友圈,许多人来询问说你们村还有村歌吗,怎么这么优秀,她说道:“每当这时候我就会信心满满地告诉他们,我们村不仅有村歌,还有星空步道、黄金乡柳,欢迎来打卡呀!”
4.3.3 房屋改造的一体化举措
除文化建设外,领导者还提出一系列促进经济实质性发展的举措,因为文旅结合是D 村一大特色,因此加强房屋一体化建设、打造具有D 村特色的民宿景观也是一项重要工作。
脱贫户A3 之前因为家里条件不好在城里做销售,2021 年4 月回到村里办农家乐,在村干部的帮助下装修了具有D 村特色的民宿,现在只要不下雨,每天都有将近10 桌客人,接下来A3 还准备扩大规模。唱乡歌的A4 也提到,现在自己的负担小,每天除了积极参加村里的村歌排练,还主动加入房屋一体化改造,因为她觉得每次参与村的集体活动都增强了自己的认同感和归属感。脱贫户A6 说,2018 年的时候,村子里还是杂草丛生,最开始村干部提出房屋一体化改造时,他确实不想参与,后来看到大家一个个都开始赞同,A6 也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没想到最后真的有这么多游客来村里,现在A6 每天晚上都要出去溜达一圈。
4.3.4 多措并举增强文化认同
上述3 个类型的村民在积极参与文化、经济建设工作的同时,也在不断增强自己对村庄的文化认同,而以下思维比较固定化的贫困户坚持不积极参与村中集体活动,也从反向例证他们的文化认同感没有进一步提升。
相对贫困户A7 依靠领取的补助过日子,A7 说:“我年纪大了,有时候村里组织开会学习我也去凑热闹,但没参与村干部说的改造,孩子都在城里住,家里就我和老伴两个人,万一失败了我可负担不起。”相对贫困的A8 丈夫很早就去世了,儿子已经在城市里安家,平常也不回来,没有心思改造房间让别人来住,也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办好。
综合上述前3 类访谈对象的谈话内容不难发现,基于调查研究得到的样本中,参与乡村旅游业发展、弘扬D 村村歌的村民对本村具有更高的文化认同,积极性更高。
村庄的领导者都具备高度的自我乡村认同与文化认同,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他们的意识觉醒,他们返回家乡建设组织村歌、乡舞、艺术性学习、召集性学习,希望提高贫困居民的身体机能和知识储备,让他们具备接受新鲜事物的意识。同时,提出房屋改造、厨房卫生间一体化改造等实质性举措,引导他们积极参与其中,增强贫困居民的执行力和创造力。当贫困居民想脱贫并具备脱贫能力以后他们的意识同样觉醒,大大提升其本身即具备的文化认同感,同时继续提高其身体机能、知识储备和执行力、创造力。具体动力路径见图2。
图2 东升村文化振兴措施与内生发展能力
从案例分析结果来看,村庄文化繁荣是促进脱贫主体内生动力提升的关键因素。具有高度文化自信的村庄乡贤怀揣对故土的热爱返回家乡建设,带来了先进的发展思想,引导村庄居民接受新的发展思路,村庄文化繁荣通过促进村民的归属感与凝聚力正向影响着村民的发展意愿,进而影响着村民的执行力与创造力。村民在不断开发自身潜力、参与新举措施行的过程中逐渐摆脱贫困。村庄发展的向好结果也在不断巩固村民的文化自信,加深他们对故土的热爱。反观某些收入相对更低的村民,他们思维较为局限,抵制了文化学习与观点输出,发展受限。
D 村从一开始就采取内生式发展模式,构建了对本地文化具有高度认同感并且有权、有能力干涉地区发展决策制定的有效基层组织,以自下而上的方式推动各项措施实施。同时,以当地人作为开发主体,建构地方认同,使当地人成为开发的主要参与者,充分利用乡土资源,建立具有本土特色的文旅景点。无论是对以后的D 村还是许多缺乏内生发展动力的村庄来说,都要持续引进具有高度文化认同感的乡贤人才,为乡村发展注入新的动力[17-18]。
巩固脱贫攻坚成果,需要充分发挥集体的文化教育在行为激励与约束、组织创新与主体能力提升、集体行动实现与合作保障等方面的功能。访谈中了解到,D 村的文化生活非常充实,不仅有合力制订的新式乡规民约,还有村歌合唱、乡舞训练、集中学习等内容丰富的村民聚集活动。但仍有许多的村民,大多是边缘户不愿参与集体组织的活动,村干部仍在继续探寻新思路邀请其参与集体活动,只有更多人打开自己的思维,乡村发展才会更具动力,这对老年人的精神生活也是一种保证。
仅靠乡村内部资源流转,可能无法构建大的产业结构链。D 村通过改善基础设施,建设宜居美丽村庄,在此基础上与专业运营公司合作,如“柳月湾”露营活动、本村小学招商引资等获得租金收入,为本村村民提供许多的创业就业机会。虽然多数不参与集体活动的边缘户是因为年纪大不愿再冒险,但如果就业机会稳定,他们一定有更大机会投身其中[19-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