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丝毯织造技艺与其文化特点

文/图：张文慧 西北民族大学2021 级硕士研究生

王晓珍 教授 西北民族大学

天水丝毯织造技艺是以传统地毯为基础，在经纬底线上用丝线进行栽绒的手工织造技艺。这项技艺可上溯到唐代，在唐代白居易《红线毯》诗中就有“一丈毯、千两丝”，“百夫同担进宫中”，“美人踏上歌舞来，罗袜绣鞋随步没”[1]。该诗中描写用蚕丝织成地毯，可见丝毯织造具有悠久的历史。明末清初该制作工艺得到进一步的发展，达到了很高的水平。直到传承和发展到当代，天水丝毯以其独特的风格和样式备受人们的青睐。丝毯织造使用的工具和原材料都是织毯工长期积累与改造而保留下来的，从而成就了极为精密复杂的丝毯织造工艺，天水丝毯织造工艺从设计之始到最终完成的每一道工序都是纯手工制作，具体包括图案设计、染线、缠倒线、织毯、平毛、剪花雕刻和整理七个环节，每道工序都需要设计师、染线工和织毯工经过多次精细加工，才能制作出一幅合格的丝毯作品，天水丝毯经过几代传承人的努力和不断完善与创新，最终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工艺流程。

一、天水丝毯制作的工具与材料

天水丝毯的制作工具众多，其中图案设计工具有硬铅笔、狼毫笔、羊毫笔、钢笔、硫酸纸、水彩纸、坐标纸、水粉颜料、拷贝台和绘图桌等；染色工具有染线水槽和脱水机；缠倒线使用的工具有倒线机和拼线机；织毯工具有缠边梭子、织毯机梁、织毯刀、剪刀、铁耙子、镊子、卷尺、磨石和千斤顶等；剪花雕刻工具有片花剪、剪花剪和剪花架；整理工具有一寸钉子、熨斗和整修台等。

天水丝毯以蚕丝为原料，以矿物染料、天然植物作染料，用醋酸、固色剂等作辅料。蚕丝作为手工栽绒丝毯重要的原材料之一，在几千年前先民已经开始设蚕室、养家蚕。《诗经·幽风·七月》载：“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爱求柔桑。”[2]春秋战国时，鲁“颇有桑之业”，“齐带山海，膏壤千里，宜桑麻”，齐鲁南境徐福故里海洲湾地区有“千亩桑林”之景观。[3]可见当时桑蚕业很发达。《甘肃通志》载：“蚕巩昌产（今陇西），丝棉西和两当出，蚕出秦州、两当，蚕出阶州（今陇南市武都县）。”[4]《阶州直隶州续志》载：“蚕出阶州，棉绸文州（今陇南市文县）贡。”[5]由此可知，甘肃桑蚕历史悠久，陇南市武都县、天水市、庆阳市和平凉市四区是蚕丝的主要分布区域，为天水丝毯织造业提供了良好的先决条件。

随着丝织业的发展，染料的使用方法和技术也逐渐普及。西周时期，染色已经发展成为专门的行业，并设有“染人”和收集染料的职务。《周礼》载：“掌以春秋敛染草之物，以权量之，以待时而颁之。”[6]这句话是关于“掌染草”职责的描写。秦代设有“染色司”，负责染色一职；从汉朝到隋朝都设有“司染署”；唐贞观年间设立染织署，管理二十五个染织作坊，即织衽作十个，组绶作五个，釉线作四个，练染作六个，各染织坊分工明确，各司其职[7]；明代设有专门的颜料局，负责掌管颜料，并设有“蓝靛所”，负责皇家服饰的染色。总之，历朝历代都设有专门的染色机构完善色彩制度。丝毯使用的植物染料主要取自花草和根木，如柿子可以用于染黄色、橙色和棕色；茜草可以制成红色或深玫瑰色的染料；苦参能够制成棕色或黄色的染料；栀子可以制成浅黄色或淡绿色的染料；榆叶梅可以制成深灰色或深紫色的染料等，这些植物染料用于丝毯或毛毯等织物染色，具有一定的固色性和良好的光泽度。常见的矿物染料有朱砂、珊瑚石、松石、红土和黄土等。正是运用了植物颜料和矿物染料，才使织物达到精美典雅、富丽堂皇的效果。

二、天水丝毯织造技艺制作工艺

1.图案设计

“联珠凤”点样工艺，根据原点样工艺图绘制

图案设计的第一步是白描小稿绘制，设计师根据收集的素材构思画面整体效果，完成小稿。白描小稿确定后，用铅笔把图案在硫酸纸上深描一遍，并用水粉颜料上底色，将其立体感表现出来。待底色干透后，将之前在硫酸纸上画好的图案拷贝到水彩纸上面平涂颜色、晕染等。待颜料干透后再上其他颜色，以防底色泛起，之后再调整毯子其他部位颜色和局部细节。完成小稿创作后，设计人员根据需要绘制1∶1大稿，大稿绘制既要符合工艺生产要求，又不能丢失小稿的整体风貌。小稿花纹还原到大稿后，要根据大稿尺寸适当增减花子和标注颜色，而不是原版放大或者缩小。天水丝毯的颜色标注有一套完整的体系，其基本色为红、橙、黄、绿、青、蓝、紫、黑和白等共计有448 个色线。1∶1 点样工艺图绘制供织毯工使用，因此它是图案设计的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这一环节要在图纸上标明图案名称、道数、地毯规格、颜色和图纸日期等详细信息。最后，设计师依据每种图案的面积来计算所需每种颜色的丝线数量。

2.染线

设计部门完成图案设计工作后将货单交给染色部门并进行染线工作。染线作业一般在春天和夏天进行。它主要包括整理、计算和打小样3 个步骤。整理即染线工人将丝线数量、颜料和辅料等用量整理罗列；要把漂白和不需漂白的丝线分别计算出来；打小样即在正式染线之前先打出带颜色丝线的小样，待小样合适后，再进行正式的染线工作。染完线后用暖气进行烘干或者自然晾干。

3.缠倒线

缠倒线由织毯工按照工艺道数分别缠倒线，再缠成专用线球，缠好之后交到库房，库房人员按照色号规格分装，方便织毯工取用。其次，生产部门开活单，活单中包含经线、纬线、粗纬、细纬等丝毯规格和色线卡，织毯工领取活单并进行织毯工作。

4.织毯

织毯工序是丝毯的成型工序，包括挂经和织毯两个环节。挂经至少需要3 个人完成，分别需要进行下织经、上拨经和下送经工作。挂经完后再进行拾绞工序。织毯工序分为缠边、织绒头、拉绞、锁边、打素、再锁边、引机回梁、剪经下活和验收环节。首先，织毯工将绞把抽上去织一道活，后用绘经板绕边经，也叫缠边。其次，再根据图纸织绒头，用丝线手工栽绒编织一道“8”字形的栽绒结，织作时在前后两根经线组成的一个经头上用毛纱打一“8”字形栽绒结并用刀砍断，叫“拴头”。沿纬线自左至右逐个经头打结，打完一层结后由前后两对经线间过一根横向直粗纬，用铁耙砸平，再沿前后经外缘过一根横向弯曲细纬并砸实，最后用剪刀将毛线头剪平齐，称“剪荒毛”，此后再重复此工序完成丝毯制作。丝毯编织完成后，开始锁边和打素，毯子成型后引机回梁，并将丝毯半成品交到验收部门检查验收。

5.平毛

天水丝毯作品《华夏图腾》侧视角度，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刘静波创作

平毛又称“平毯”，是丝毯织造的一个重要工序，主要是将丝毯中起伏不平的绒线修剪平整，使丝毯呈现出更加整洁的外观。天水丝毯采用机器修剪，确定好修剪长度和设定好修剪机床后对丝毯进行修剪，修剪后的地毯表面更加平滑整洁，有着非常高的观赏价值。

6.剪花雕刻

剪花雕刻工序运用剪、片、投、琢等手法，使丝毯达到浮雕的艺术效果，正因此天水丝毯被称为“软黄金上的雕刻”。在剪花雕刻工序中，工匠根据设计图案、使用专业工具将绒面的各种不规则形状和纹饰进行削刻、剪切等处理，以达到图案立体、清晰逼真的效果。

7.整理

丝毯的整理工序是丝毯制作过程中关键的一个环节，不仅关系到丝毯的美观和质量，也与丝毯的使用寿命有着很大的关联。该工序主要通过校正、烫活等环节将丝毯出现的质量问题通过修整达到工艺标准，以确保丝毯表面的绒毛顺畅，使成品符合质量要求。

丝毯的工艺道数和规格大小不同，掌握技艺的时间也就不一样。天水丝毯通常有180 道、200 道、300 道、500 道等多道编织技艺。通常情况下，掌握图案设计工艺需要三到五年时间，掌握染线工艺需要一年半时间，掌握缠倒线工艺需要一年时间，掌握织毯工艺需要两年时间，掌握平毛工艺需要一年时间，掌握剪花雕刻工艺需要两年时间，掌握整理工艺需要一年时间。天水丝毯织造技艺饱含了工匠们的心血和智慧，它不仅需要匠人的专业知识和技巧经验，更展现了匠人们对生活、文化和工艺美学的深入理解，对传统工艺的尊重和坚持，以及对古老文化的传承与弘扬。

艺人口述：

学习天水丝毯织造技艺首先要热爱这项传统手工技艺。天水丝毯属于工艺美术品，我们要追求完美和极致，要以心练技，精益求精。我希望新一代传承人学习这项传统文化技艺时，要从图案设计、染线、织毯、平剪雕刻等工序系统全面地学习，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传承这项传统文化技艺。天水丝毯织造技艺是对传统文化技艺的追忆，传承弘扬该技艺有利于培育工匠精神，对满足天水地区人民群众的审美需求有很重要的意义。

三、天水丝毯的特征

织毯工根据设计图纸制作丝毯

天水丝毯织造技艺文化源远流长，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作为人类智慧和创造力的结晶，其展现出来的“内在意义”—社会性、信仰作用和欣赏作用在当今社会也日益凸显。挖掘天水丝毯织造技艺的多重属性，加深对天水丝毯文化的认识，唤起民众的文化自觉，帮助人们更好地认识和感受天水丝毯的独特魅力，是十分有意义而且必要的。

1.社会性

天水丝毯的社会性是其作为“礼品”属性的体现，因为其艺术价值高，并且拥有丰厚的文化内涵，所以人们将丝毯视为送礼佳品，具有一定的社会性。乡土社会是一个依靠血缘、地缘和业缘进行交往的“人情”社会，因此日常生活中的礼物交换行为无处不在，如订婚仪式、婚礼、盖房、拜寿、丧礼……在这些仪式中，行为主体进行礼物馈赠或者礼物交换并不是纯粹完成这一行为，而是其背后隐藏的人际关系。阎云翔认为礼物馈赠在行动关系网络中具有经济功能、社会保障功能和政治功能。那么，天水丝毯的社会性是如何通过经济功能和社会保障功能体现的？

天水丝毯的社会性通过经济功能体现。天水丝毯的经济功能基于“互助”关系，即邻里之间的相互协作或者私人关系网络是丝毯经济功能产生的基础。在阎云翔看来，经济功能依赖关系网络的经济活动之一是私人融资，而私人融资是从强大和可靠的社会关系中获得资金帮助。从该观点来看，天水丝毯合作者之间的“私人融资”通过“互助关系”发展并实现。人的本质是集体的，集体包括家庭、学校和社会，每个个体在集体中都有自己的位置，集体化经营并不是自发生成而是经过了一定的组织和领导，在这个过程中，个体付出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他们将工具、资金等物品投入到集体中，因此个体之间的相互信任为天水丝毯生命产生提供了道德基础，同时集体也从相互信任中获得最大的经济回报。共同义务之网成为维系个体与集体关系的纽带，是天水丝毯经济功能产生的前提。因此，天水丝毯作为“物”在凝聚关系网络上体现了“社会性”。

艺人口述：

成立初期的天水地毯厂只有八名师傅，当时大家各自携带工具和出纳资金，促成了天水市手工艺合作社的形成。

天水丝毯的社会性通过社会保障功能体现，社会保障功能具有保障和支持的社会属性，是一种社会互助功能，即关系网络可提供社会援助和社会支持。刘静波回忆，回族人有礼拜仪式，所以他们是购买天水丝毯较多的一类人群。天水新天丝毯有限公司中的回族职工通过劳动获取丝毯，即以间接付酬的方式构建彼此之间的关系。因此，丝毯充当“薪酬”角色进行了等价交换。显然，“天水丝毯”是构成天水新天丝毯有限公司和回族职工关系网络的重要媒介，天水新天丝毯有限公司和回族职工之间的雇佣与被雇佣关系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贫困家庭的经济负担，职工也从人情资源中受益。“在直系亲属以外存在的关系网络和机构，在农民生活的经济危机期间可能而且的确常常充当了减震器。”[8]天水新天丝毯有限公司在回族职工生活中充当了“减震器”作用，天水丝毯在增强彼此互惠联系上体现了“社会性”。

2.信仰作用

西敏司指出：“食物的‘内在意义’内在于社群的礼仪和日程表里，内在于就餐或吃东西的场合中，内在于一个社会群体自身之中。附加了特定‘内在意义’的事物和行为，它们帮助确立了社会常规。”[9]天水丝毯作为一种日用品或装饰品，其“内在意义”内在于具体场合中，具体表现为信仰的显现。在寺庙、佛化家庭等特定环境中，它们的意义对于生活在其中的人们是不言而喻的。

用铁耙砸平纬线

天水丝毯的“内在意义”具体表现在两方面，一是地方文化的影响；二是出于人的主观能动性。敦煌莫高窟、麦积山石窟、炳灵寺石窟等佛教艺术圣地都位于甘肃境内，为天水丝毯图案纹样的来源提供了灵感，如“文殊菩萨”“千手千眼观音图”等，图案借助丝毯发挥其“内在意义”——信仰作用，从而获得更多信众的认可。与普通购买者不同，信众使用丝毯的目的是为了礼拜，用来烘托神圣庄严的氛围，象征圣洁与虔诚。因此，其“内在意义”终归是被人的主观能动性所赋予的。正如克利福徳·格尔茨指出：“人类生活在自己所编织的意义之网中，我们要根据既存的、特定的文化体系所赋予现实的意义，来构想和解释世界。”[10]

3.奢侈性

织毯工工作场景

“奢侈品的主要用途是一种修饰性的和社会性的，奢侈品仅仅是符号的化身，它是消费的一种特殊的‘显现’。这种显现的符号与商品相关，具有符号的表现力、获取的复杂性和限定性等特征。”[11]从上述观点来看，天水丝毯的“奢侈性”主要体现在：其一是“符号的表现力”。天水丝毯纹样种类丰富，它既有传统吉祥图案，从青铜文化、雕刻、壁画和书法中汲取营养，又有以地方名胜古迹、自然风光为题材的创新，其蕴含的象征意义也各不相同，所以也就决定了丝毯流向的社会群体。其二是“天水丝毯获取的复杂性”，并以极高的文化价值、艺术价值和收藏价值成为精英阶层的特殊消费品。天水丝毯的制作工序复杂而繁琐，从选料到最终整理完成，每一个环节都必须有足够的耐心和大量的经验来控制，这就是天水丝毯获取复杂性的原因。其三是“限定性”，通过价格将消费群体限定在精英阶层之中。天水丝毯被称为“软黄金上的雕刻”，可见是一种昂贵物质，其发展到现在也只是与富人和权贵发生关联。在欧洲，丝毯是贵族、皇室以及富人和权贵们的专属品，并且成为标志他们社会地位和身份的象征物，而普通群体能够买到的只是一些普通的织品。昂贵的价格是天水丝毯在被设计、被制作等流通过程中所呈现出来的抽象形象，它反映着不同时刻商品所代表价值量之间的对比关系。由于在一定时期内市场上可供交换之物的数量有限，因此丝毯具有稀缺性、时限性，即所谓“物以稀为贵”。

四、结语

天水丝毯织造技艺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不仅具有实用价值，更蕴含着深厚的文化意义，代表着中国古老而独特的审美观和生活方式。天水丝毯织造技艺悠久的生产历史和繁琐的制作过程，使其从设计之始便具备了“生命意义”，并借助物质生产和精神生产的互动渗透到社会结构中,表现出文化生命基于社会行动对于生活世界的改造过程,亦表达了人的自由生活、审美性和创造精神[12]。作为“礼物”，天水丝毯联结了人与人的社会关系；在仪式和传统节日中，它是信仰和文化传统的象征；作为商品，它是诸多文化名流追逐的奢侈品，彰显着主人的品位与身份。可见，丝毯具有重要的地位和价值，是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体现了人们对美好生活品质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