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女儿背 后 的“板凳妈妈”

●文/无盐

她们替妈妈站在高处，看到了远方的风景……

如果不是患上小儿麻痹症，她的人生也会挺立，而不是拄着板凳匍匐前行。她想，自己一生都在仰望世界，那么就用尽全力托举，让两个女儿和世界平视。

她用板凳做支撑，把大女儿送到瑞士留学读博，小女儿毕业入职北京某机场工作。她们替妈妈站在高处，看到了远方的风景……

命运多舛，板凳支撑起的人生

56岁的杨寿玉，是湖北省仙桃市一名普通农妇。两岁半时，她患小儿麻痹症导致下肢残疾，从此只能靠双臂拄着两只小板凳走路。

虽然因行动不便不能去读书，要强的杨寿玉就学着干家务，帮哥哥带孩子。她不怕累，却怕成为家人的拖累，把自己忙活成家里的“后勤部长”。

20岁，是女孩子最美好的年纪，杨寿玉自学了修鞋技术，在街口摆起摊位，自力更生。她知道，人生没有如果，既然命运给了自己一条长满荆棘的小路，那就拼命往前跑。

6年后，杨寿玉嫁给竹排口村的陈汉秋。虽然陈汉秋有脑膜炎后遗症，但两个不屈服的人和命运赛跑，他们在人流量较大的桥头搭建了简陋的小屋，杨寿玉修鞋，陈汉秋去做工。夫妻俩勤扒苦作，几年后，盖了两层小楼房，生下两个女儿。

女儿渐渐懂事了，杨寿玉对她们说：“妈妈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文化，哪儿也没去过，你们要考上大学，替妈妈到全国各地走走看看。”

那时，陈汉秋坐在夕阳里修理农具，两个女儿伏案写作业，这就是岁月静好吧，杨寿玉感到温暖而满足。

然而，2005年，不幸降临。腊月初七清晨，陈汉秋突发疾病，起床后就不能说话了，送到医院已经回天无力。那一年大女儿陈琳12岁，小女儿陈黎才7岁。年近八旬的婆婆年前才送走了老伴儿，现在又白发人送黑发人，哭得肝肠寸断。杨寿玉像傻了一样呆望着一切，昨晚汉秋还说要去买年货，他的话不停地在杨寿玉脑子里盘旋……

一家人的命运压在了杨寿玉身上，她拄着板凳的双手都在颤抖。春节，别人家团聚时，悲伤才像潮汐一样一浪一浪冲向杨寿玉。她再也忍不住，跑到屋外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日子还得过。来找杨寿玉修鞋的人陡然多起来，她知道，是乡亲们同情她，才会绕远路帮助她。杨寿玉用最低的价格、最精致的做工，回报乡亲们的爱心。

2006年，三伏天，婆婆去地里干活昏倒了。邻居开着拖拉机把婆婆送到附近医院，医生说，再晚来一会儿，老人就有生命危险。

筋疲力尽的杨寿玉给自己打气：生活就像爬坡，只能往上走，不能往后退！可是，她身上背负的担子太重了，卸又卸不下来，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啊！

杨寿玉鼓足勇气拨通了电台一档节目的热线电话，对着主持人倾诉，也宣泄着自己的情绪。她的故事通过电波传到全国各地。

此时，在100多公里外的荆州市，一个叫李洪举的男人，静静地捧着收音机聆听杨寿玉的讲述，动情处，不时用手抹一把眼泪。

杨寿玉打完电话，情绪逐渐平复下来。家里的电话铃响起来，是热心观众打来安慰她的。接到李洪举的电话时，他对她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继父来了，我们风雨同舟

1959年出生的李洪举和老母亲相依为命，结婚后，对妻子带来的小女儿视如己出。可是，妻子出去打工却和别人跑了。此后，他没有再婚。

同病相怜的两个人互相安慰，电话联系越来越频繁，直到有一天李洪举说：“寿玉，要不我过去和你一块儿照顾老人孩子吧！”杨寿玉沉默了。

杨寿玉不是对李洪举没有感觉。从言谈话语中，她能感觉到他的忠厚善良，可这又怎么样？人家是个健全人，图自己哪里呢？她对李洪举说：“你不用可怜我，咱们做朋友吧！”

“我并不是可怜你。我刚开始是敬佩你一个女人撑着这个家，后来看到你那么坚强，不知不觉就想靠近你，想和你说说话……”李洪举的告白很朴实，杨寿玉动心了，可她不得不面对现实。

“寿玉，你再想想，我等你的信。”李洪举的话温柔而充满力量。

杨寿玉心里很矛盾。婆婆没问题，支持她再找个人，可是她要顾及孩子们的感受。陈黎太小，她就把这件事对大女儿说了。陈琳想了一会儿说：“妈，如果这个人对你好，我能接受他。”杨寿玉拉着大女儿的手，眼泪汪汪地说：“琳琳，妈妈不知道一个人能坚持到哪一天，我不想你们再走我的路，我希望他能和我一起供你们读书，上大学。”

陈琳抹了把眼泪，点点头：“我懂！”

2007年夏天，李洪举来到杨寿玉家。杨寿玉心里是紧张的，她怕李洪举看到家里的情况抬脚就走。李洪举到家后，二话不说就开始干活，修三轮车，换灯泡，干农活……他给两个女儿买吃的，陪老人唠嗑。看到杨寿玉匍匐的模样，李洪举没有过多关照，就像是老夫老妻一样，干他该干的活儿，不动声色地照顾着杨寿玉的尊严。

几天时间，一家人都喜欢上了李洪举，家里有了久违的笑声和生机。

10天后，李洪举说要回荆州一趟。他来仙桃也是顶着巨大的压力，他这次回荆州要处理好家事，再回来。

短短10天，陈琳和陈黎已经和这个新爸爸有了感情，她们担心地问：“爸，你不会不回来了吧？”李洪举摸了摸她们的头，说：“就冲这声‘爸爸’，我也要回来！”

李洪举走了，杨寿玉一下陷进舆论的漩涡。“人家怎么会看上她！”“就老婆婆和两个孩子也把男人吓跑了！”“肯定走了就不回来了……”

杨寿玉不吭声，只默默地修鞋，她心里有数，李洪举会回来的。没过几天，李洪举果然回来了。

2007年腊月，杨寿玉向哥哥借钱买了轧米机，在家门口开了一个轧米作坊，给乡亲免费轧米，只留米糠出售。工作很辛苦，夫妻俩却干劲很足，钱包也渐渐丰满。

陈琳已经在镇里上初中，住在学校。每个周末，李洪举会担心大女儿放学能不能坐上车，会不会碰到坏人。后来，李洪举索性去接陈琳，父女俩的说笑声撒了一路……

有时，陈黎会噘着嘴向爸爸告状：“妈妈从来不给我买零食。”于是，李洪举就趁杨寿玉不注意，带着陈黎跑到小超市买一堆零食，吃完再回家。

孩子们都很喜欢善解人意的爸爸。李洪举叮嘱两个女儿：“必须听妈妈的话，我可以惯着你们，但在学习上绝对不能含糊。考上大学，是妈妈和我的最大希望，不要让妈妈失望！”

血浓于水，托举女儿成长成才

2009年夏天，李洪举发生意外，从轧米机上掉下来，眉骨开裂，脊椎9、10节摔伤，昏迷不醒。杨寿玉大声呼救，邻居把李洪举送进医院。医生说还算幸运，如果伤得高一节就会高位截瘫，低一节则下肢瘫痪。

陈琳气喘吁吁地赶到医院，拉着爸爸的手泣不成声：“爸爸，你醒醒，我是琳琳……”一旁的邻居都红了眼眶。

就是这一年，陈琳考上了高中，可是2000元学费却难倒了杨寿玉。李洪举住院1个月，家里的积蓄都拿去看病了。杨寿玉到邻居家借钱，邻居借给他200元钱，叹气说：“唉，要不让琳琳打工去吧，你们家太难了！”杨寿玉没吭声。

妈妈为自己做的这些，陈琳其实都看到了。她提出去打工补贴家用，杨寿玉立马反对：“你不要有任何顾虑，砸锅卖铁我也会供你读大学！”

高中开学的日子到了，陈琳把妹妹叫过来：“你要替我照顾好爸妈！”“姐，你就放心吧！”

康复后的李洪举更加卖力地工作，扩大作坊规模，努力挣钱，为日后两个女儿上大学准备费用。

细心的杨寿玉看到李洪举也有忧愁的时候，他的老母亲也年逾古稀，需要人照顾。她想把母亲接过来照顾，李洪举却说：“两位老人在一块儿难免会产生矛盾。我妹妹可以照顾母亲，我经常回家看看她老人家。”

2010年，陈琳以优异的成绩考上武汉理工大学。她遗憾地对妈妈说：“我本来想报考医学院的，将来能帮更多的家庭远离疾病。”杨寿玉安慰她：“其实，无论你将来做什么工作，只要对国家有贡献、对社会有贡献就行！”

两年后，杨寿玉的婆婆去世了，杨寿玉再次提出把荆州的婆婆接过来照顾。这次李洪举没有拒绝，高高兴兴地接来母亲，两人一起孝敬老人，直到2016年老人去世。这一年，陈琳在上海中科院读研二，陈黎也考上了三亚的一所大学。

两个女儿实现了大学梦，杨寿玉觉得人生圆满了。但同时，她和李洪举的心也空落落的。守着那台轧米机，杨寿玉感觉自己这么多年就像是一台不停转动的机器，从来没有停过。

他们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杨寿玉指着台阶下的一棵小草，问：“你说我像不像这棵草，不起眼又顽强？”“确实，你虽然看着很卑微，但是有着超强的生命力！啧啧，寿玉，我发现你吧，文化水平不高，说的话却很有哲理。”李洪举由衷地夸媳妇。其实，杨寿玉知道，自己遇到李洪举这样的好人，实属幸运。

2017年，更大的惊喜来临，陈琳被公派去瑞士留学，攻读博士学位。这个消息让村里沸腾了。李洪举和杨寿玉回荆州探亲，李洪举逢人就夸两个女儿，惹得杨寿玉直笑。

两年后，陈黎入职北京某机场工作，经常给爸爸妈妈买各种时令水果寄回来。而远在瑞士的陈琳给妈妈买了台电动轮椅，给爸爸买了电动剃须刀、全牛皮的靴子……

转眼到了2021年，杨寿玉作为湖北省唯一一名代表，赴北京参加由中国残联主办的“融合发展·我们在行动”残疾妇女座谈会。中国残联主席张海迪称赞杨寿玉“自强不息令人感动，以身示范很不简单”。而杨寿玉本人也多次登上省市甚至是国家级的宣讲舞台，成为传播乐观光芒和奋斗精神的模范。

2022年，杨寿玉一家被湖北省文明办评为“湖北省荆楚最美家庭”。这些年，国家、省、市制定的一系列助残惠残政策，让杨寿玉一家如沐春风。她每月可领取275元低保补贴、150元残疾生活补贴、66元慢性病门诊补贴，每年可领1272元产业奖补资金。市残联为她配备了轮椅，并量身定制了无障碍厨房，让她可以更加体面地生活。村里帮她把4亩地流转给养殖企业，每年有3180元钱土地流转金。

一天，杨寿玉问李洪举：“你说，咱们的轧米机是不是也该换个新的了？”“你说了算。”李洪举笑得憨厚。这台老式轧米机已经20年了，效率低操作烦琐还很费体力。他们两个年龄越来越大，李洪举的腰也逐渐佝偻。以前日子过得艰苦，只能俯下腰苦干，现在没有压力了，她想让老公轻松一点。2022年9月，夫妻俩花十几万元购买了新轧米机，把李洪举从劳累中解脱出来。

两个女儿约好时间一起开视频看看爸爸妈妈。看到家里的新设备，陈琳和陈黎竖起大拇指点赞，“够气派！”一家人在视频里同框，笑得灿烂。笑声穿越时空，在三地同时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