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玉珍：我一定要在沙漠里种出绿色

●文/默冉

37年前，她是站在荒漠中哭泣的新娘，甚至想逃离脚下那片不毛之地；如今，她却用双手缔造出7万亩生机勃勃的绿洲。荣获“中华环境奖”“全国劳动模范”的她，还被称赞为“治沙英雄”……

“报恩新娘”嫁进大漠

殷玉珍出生于陕西靖边县农村，她的家乡地处毛乌素沙漠边上，这是中国四大沙地之一，面积达4.22万平方公里。

殷玉珍十多岁时，父亲放羊遭遇了沙尘暴，幸而得到世代生活在鄂尔多斯乌审旗河南乡沙漠中的老白相救。此后，两个厚道汉子成了好朋友。老殷看好老白的儿子白万祥，想把女儿殷玉珍嫁给勤劳朴实的白家小伙子。老白听了很开心：“兄弟，那太好了，女娃们都不愿往我们沙漠人家嫁呢！”

1985年，19岁的殷玉珍含泪远嫁大漠。父亲牵着毛驴把女儿送离村子，去往新郎白万祥家。一路上黄沙漫天，烈日当头，殷玉珍嘤嘤啜泣着，来到一个满眼荒凉的地方。

沙漠有沙漠的好。

白万祥老实憨厚，对殷玉珍很好，但这并不能缓解殷玉珍内心的悲伤。这里到处是厚厚的黄沙，不见一抹绿色，方圆几十里只有几户人家，根本不适合人类生活！当看到沙窝一样的简陋婚房，好像随时要被漫天风沙所淹没，殷玉珍流下了委屈的眼泪。

殷玉珍有些怨恨父亲，不该把自己许配到不毛之地，过这种“一张嘴就要喝风沙”的苦日子。她想逃离的心越来越重，但每一次想要逃出这个荒凉的沙漠之家时，最终都打了退堂鼓。白万祥虽然沉默寡言，却对她那么好，殷玉珍不忍心抛下新婚丈夫。

沙漠人家的生活很贫困，殷玉珍全家的经济来源仅靠养两只羊卖羊毛，以及种植几棵成活率不高的沙拐枣勉强维持。望着家徒四壁的环境，殷玉珍问丈夫：“为什么不能在沙漠里大规模种植沙拐枣，卖果子赚钱呢？”白万祥叹息着说当地缺水，很难种成功。而且当时的沙拐枣还没有被挖掘出药用价值，根本卖不上价。

一次回娘家探亲的路上，殷玉珍看到沙漠里的一株梭梭草，忍不住对白万祥感叹：“它真顽强啊，居然能在这样的地方生根发芽！”殷玉珍由此想到，既然沙拐枣和梭梭草可以在沙漠里成活，那是不是也能种别的绿树抵挡风沙？树木成材之后还能卖钱！

丈夫说她的想法不现实，殷玉珍不服气地说：“事在人为！咱得想办法改变环境呀。”这个大胆的想法燃起了殷玉珍的斗志，她要拼尽全力与风沙作斗争，改变贫苦的生活。

殷玉珍“植树治沙”的理想虽然美好，现实却困难重重。正如白万祥所说，因为水资源匮乏，自然环境恶劣，在沙漠里种树和种粮种菜一样，很难成功。沙拐枣树虽然能侥幸种活几棵，但成长周期太慢，缺少经济效益。殷玉珍不服输，“那也得一步步来呀，先种耐旱的树苗治沙，等改变了漫天黄沙的环境，咱再想着赚钱致富。”

殷玉珍决定在荒漠中大面积种植沙拐枣、胡杨和红柳等耐旱绿植。不久，她带着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两只瘸了腿的羊，跟着丈夫一起来到集市上，换回了600株耐干旱的小树苗。那是殷玉珍放了1年多的羊，她十分不舍。共同在沙漠里生活的邻居哭笑不得地说她：“想在沙漠里植树造林，简直是痴人说梦，看来你家的羊要打水漂了！”

与沙暴斗智斗勇

殷玉珍坚信，凡事总要试着去做，才有成功的可能。她和丈夫在自家的破房子四周，把树苗一棵棵认真栽种下去，心里渴望着有朝一日，它们能变成参天大树，为自家和邻居遮挡风沙，也为这片大漠添一抹绿色生机。

眼看一排排绿油油的小树苗种满了家园，殷玉珍心情大好，满怀希冀。但一场沙暴袭来，殷玉珍夫妻辛苦栽种了许多天的树苗，被大风全部摧毁。望着一片狼藉的树苗和树坑，殷玉珍坐在沙地上号啕大哭。哭完之后，她又目光坚定地握紧拳头：“不行，我一定要在这里种出一片绿色！”

丈夫觉得殷玉珍太过于理想化，却不忍心泼冷水，而是默默地支持她。白万祥经常到几十公里外的城镇去打零工，一挣到工钱，就给殷玉珍换回一些她渴望的小树苗。

有了第一次的失败，殷玉珍不敢再大张旗鼓地在沙漠中植树，而是今天十几棵明天二十棵，把树苗重新植入房前屋后，或者种在对风暴有所遮挡的沙坡地带。随后，她想办法加固幼苗，让它们不易被沙暴折断。殷玉珍像对待自家孩子一样，每天精心养护着一棵棵小树。

结婚第三年，殷玉珍有了孩子，取名“国林”。殷玉珍立志要在毛乌素沙漠腹地，为国家造出一片广袤的绿树林，改变当地人恶劣的生活环境。

因为忙着治沙种树，殷玉珍没有好好休养，儿子白国林早产，生下来又瘦又小，体弱多病。娘家人心疼殷玉珍，拉着车强行把她和孩子接回去住了一段时间，羸弱的母子俩才慢慢恢复健康。刚出月子，殷玉珍又跑回了她日思夜想的那片大漠林地，去抚摸一棵棵绿树苗……

夏日的沙漠气温高达五六十度，殷玉珍每天清晨四五点就起床忙碌，每次出门都要戴一个厚厚的面纱，否则灼热的阳光能把人晒脱皮。她先去看望一排排树苗，再为全家人做早餐，背着孩子放羊，挑起一桶桶水去浇树……但她和丈夫栽种的树，成活率依然很低。殷玉珍考虑到冬天水分蒸发慢，能提高成活率，就选择在冬季大量种树。

在殷玉珍的长期辛劳和悉心呵护下，渐渐有500多棵梭梭树、胡杨、旱柳等种活了！放眼望去，一棵棵绿树在荒漠中渐长渐大，带给人无尽的欣喜和希望。

每天从很远的地方一桶桶担水，或用车子拉水去浇灌树木，实在太累了。一天晚上，殷玉珍轻抚着自己被扁担磨破了皮的肩膀，突发奇想对丈夫说：“干脆挖一条水渠吧？”见妻子手上的血泡磨烂了，肩头的衣服也渗出了血迹，白万祥心疼不已地点点头：“好，你说咋干咱就咋干！”

此后，从凌晨到夜晚，夫妻俩用铁锨挖水渠，他们幼小的孩子就躺在附近的沙拐枣树下。连续奋战20多天，早已变成“土人”的殷玉珍和白万祥，终于在荒漠中开掘出一条4000多米的长水渠。看着深井水从家里流出，顺着水渠哗啦啦输送向远方，由近及远灌溉着几百棵绿树，殷玉珍流下了喜悦的泪水，她种活的树苗能茁壮成长了。

可两个多月后，又一场沙尘暴席卷而来。一夜之间，夫妻俩辛苦挖好的水渠被沙子填埋殆尽。殷玉珍仰天长叹：“老天爷，你就是成心要折磨我吗？”哭累了，殷玉珍开始总结教训。吃一堑长一智，她改变灌溉方式，咬牙拿出家里微薄的积蓄，又向亲戚借了一笔钱，买来水管埋在水渠中，用于浇灌树苗，终于避免了劳动成果再次被风沙吞噬得无影无踪。

历经磨难的殷玉珍像沙漠里的旱柳一样，不惧风暴，顽强生长。她不断探索新的种植方法，根据沙漠里自然生长的梭梭草、骆驼刺等绿植，寻找地下水源，然后在附近种植树苗，成活率明显提高。当地下水位较深时，夫妻俩用铁铲将干沙层剥掉，再用螺旋钻打孔做出小而深的树坑以保留水分，然后栽种树苗，并把原状湿土填回到孔内。这样即使不怎么浇灌，也能让绿植在沙漠中存活了。

缔造7万亩“绿色屏障”

在与荒漠“斗智斗勇”的过程中，殷玉珍积累的经验越来越丰富，她通过不同方式种成活的固沙草和树木越来越多。渐渐地，殷玉珍家四周浮现出了一片充满希望的绿色。

当栽种的树木达到上千棵后，种植地离殷玉珍的家越来越远，她一整天都在挖坑，栽树，浇水，常常随身背着柴火和锅碗，饿了直接在沙子里生火做饭，累了就在沙地上睡一觉。

看到殷玉珍真的在茫茫沙海中造出了一大片绿林，成熟的沙拐枣、沙棘果等还能卖给城里的厂家做成果汁饮料，邻居们也动心了。大家纷纷来取经，模仿她治沙造林。

“沙漠有沙漠的好，比如我家种出的沙枣甜中带酸，口感又脆，城里人可喜欢了！大家快尝尝！”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在殷玉珍的大力宣传和引导下，居住在毛乌素沙漠里的许多人家加入“造林大军”。大家硬是在荒漠里种出了一片片绿洲，把成熟的果实变成经济作物，为自家换回一笔笔可观的收入。

植树造林赚到钱后，殷玉珍并没有小富即安，而是全部买回树苗，不断扩大“沙漠绿洲”的范围。2000年，殷玉珍在沙漠中栽种的树木达到3万亩。

2003年非典期间，内蒙古女企业家斛美英陷入了绝境。面对员工，她发不起工资，甚至“跳楼的心都有了”。正在这时，斛美英从电视上看到殷玉珍的治沙故事，获得了极大的精神力量。她主动和殷玉珍结识，两人成了好姐妹，斛美英的企业也渐渐走出困境。在殷玉珍的帮助下，斛美英创建了万亩“谊华林”，这片绿洲，既是她俩友谊的象征，更是乐观精神的传递。

2008年北京奥运会结束后，一群国际友人慕名走进殷玉珍的沙漠林区，亲眼看见殷玉珍创造的大漠奇迹，纷纷竖起大拇指。为了致敬殷玉珍，国际友人执意捐出一笔钱用于绿化毛乌素沙漠。

到了2021年，殷玉珍生活的这片广袤荒漠中，已经出现了7万亩“绿色屏障”，她家像沙窝一样的旧土房，也早已变成漂亮的“绿洲大宅院”，屋墙上挂着辣椒、吊瓜、干菜等，这些都是她在沙漠中试种出来的新品种。昔日漫天黄沙的家园，筑起了万米防风带、长长的运水渠道，以及殷玉珍用37年种植的200多万株大小树木。

殷玉珍在沙漠中建起一座“玉珍生态园”，原本一望无际的荒漠，变成了郁郁葱葱的绿洲。随着生态环境的改变，不少早已迁出大漠的人家又回到了这片绿洲中，和殷玉珍做起了邻居。大家随她一起种树，牧羊，发家致富。

2022年6月，殷玉珍赴北京参加全国妇联会议，受到其他女企业家的启发，决定走上产业化治沙道路。回到家乡，殷玉珍开始了更宏伟的事业布局：在沙漠林区开发大型农业基地，生产“沙枣酱”“绿漠小米”“沙棘果汁”等绿色营养食品，以及源自“大漠深处的牛羊肉”……

如今，殷玉珍的儿子继承了她的事业，专门学习农林绿化，立志要为母亲分担，把种树的事业传承下去。当儿子回忆起“小时候常常看不到妈妈”的往事，殷玉珍愧疚地低下了头。当初为了种树，殷玉珍不得不缺席了许多孩子的成长时光，但当孩子们长大之后，都被母亲的行为所感动。“妈妈是我的偶像！”小儿子白国才说，他敬佩母亲，也早已理解母亲，更赞同母亲的选择。

2022年11月19日，全国劳模、中华环境奖获得者殷玉珍，荣获“绿色中国年度人物”。从30多年前那个站在荒漠风沙中迷茫哭泣的新娘，到如今的治沙女英雄，她用不屈服于命运的倔强和挑战精神，在荒漠中谱写出了绿色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