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兼职印第安少年的超真实日记》的双重叙事进程研究

2023-02-26 20:07严春慧
长江小说鉴赏 2023年27期
关键词:谢尔曼印第安尼尔

[摘  要] 本文从双重叙事进程的视角出发,对《一个兼职印第安少年的超真实日记》进行详细的文本解读,运用叙事学和文体学分析等方法揭示小说中存在的双重叙事进程及两者之间的关系。该小说的主要情节聚焦于显性发展情节中少年主人公朱尼尔主动融入白人社会的成长历程,而与显性发展情节并列的隐性情节则是印第安保留地人们艰难困苦的生活现状。两者结合自成一体并列前行,又在不同时候表现出相互制约和相互补充的关系,双重叙事进程塑造了小说中丰富多面的人物形象,深化了主题意义,体现出作者高超的创作技巧。

[关键词] 谢尔曼·阿莱克西  《一个兼职印第安少年的超真实日记》  双重叙事进程

[中图分类号] I106.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3)27-0057-06

一、总体介绍

美国本土作家谢尔曼·阿莱克西的小说《一个兼职印第安少年的超真实日记》[1](以下简称《日记》)一经出版,便赢得了国内外的广泛赞誉,并荣获2007年美国国家图书奖青少年文学奖。该作品行文幽默,结构紧凑,人物形象自然灵动,主题意义深刻丰富。目前关于该作品的国内外研究都仅限于显性的情节发展这一种叙事进程,几乎没有对位于情节发展背后、独立运行的另一种叙事进程,即隐性进程的探讨。

本文将以申丹教授的双重叙事进程理论[2]为理论基础,借鉴叙事学、文体学和修辞学的概念,重点探讨《日记》中的隐性进程,研究情节发展与隐性进程两种叙事进程之间的关系,展现双重进程中作者意图表达的双重修辞目的,塑造的复杂多变的人物形象,丰富的主题意义,以及创作的独特技巧和审美价值。

根据传统的情节观,或詹姆斯·费伦的叙事进程理论中关于文本动力中的“不稳定性因素”概念[3],我们可以将《日记》的情节发展概括为:14岁的印第安少年朱尼尔,在遭遇一系列身心挫折后决心离开保留地学校,独自前往白人学校雷尔丹高中学习。这一决定给他的生活和身份带来了新的挑战和机遇,最后他凭借自己的勇敢和努力取得了学业上的进步,收获了两个种族的尊重。从以上概括可知,该小说的情节发展主要围绕主人公朱尼尔主动融入白人主流社会的成长故事而展开。

而在情节发展这一显性进程的背后,还存在另外一个独立运行,与情节发展从头到尾并列前行的隐性叙事进程,这一叙事进程就是少年主人公朱尼尔所在的印第安保留地人们的生活现状。在显性的情节发展中,谢尔曼描写了保留地的多个人物和事件,由此引出多个社会话题,例如建立友谊、青少年恋爱、学习和运动。在隐性进程中,作者重点描述了保留地的人们和一系列事件,展现出保留地落后的生活条件、被边缘化和被放逐的不公境遇、保留地居民自身思想意识的局限性和负面的行为表现、本质上的善良,以及希望渺茫的未来。

《一个兼职印第安少年的超真实日记》标题原文包含“Part-Time”(兼职的)这一形容词,意为将朱尼尔的身份一分为二,与朱尼尔的并行身份相同,《日记》也拥有两种并列前行的叙事进程。《日记》是一本中篇小说,共三十个章节,但整个叙事篇幅不长,情节发展主要聚焦于主人公的高中时期。《日记》作为一篇中篇小说,基本按照正序叙事,为了较为清晰且有层次地探讨双重叙事进程,本文将其划分为开头、中间和结尾三个阶段,研究其双重叙事进程,探讨各个阶段的双重叙事进程的表现和相互的关系,这也体现出双重叙事进程从头到尾都在发展的状态。

二、开头部分的双重叙事进程

开头部分共有7章。第一章介绍了14岁的主人公朱尼尔,他出生后便患有脑水肿疾病,几个月大的时候做了开颅手术,虽然幸运地活了下来,却留下了后遗症。他身材矮小瘦弱、牙齿比正常人多十颗,说话口吃,患有偶然性的痉挛。因为形象瘦弱,他从9岁开始就饱受欺凌,每个月至少被痛打一次,导致他不敢出门,只能在家读书、画漫画。这些情节与朱尼尔在保留地的日常生活相关,明显属于显性的情节发展范畴,此时描写的暴力遭遇为朱尼尔决心离开保留地去寻找希望做了铺垫。同时,我们也可以看到与显性进程并行的隐性进程,即保留地的内部霸凌现象,揭示了保留地生活的局限性。此外,作者还以对话的形式设置了隐性进程:

印第安卫生服务机构每年对重大牙科项目只资助一次,所以我不得不在一天之内把额外的十颗牙齿一起拔掉。此外,我们的白人牙医认为印第安人只感觉得到白人一半的疼痛,于是他们只给我们正常剂量一半的麻醉药。

真是一个混蛋,是吧?

印第安卫生服务机构每年也只资助眼镜配置一次并只提供一种款式:这些丑陋的,厚重的黑色塑料镜框眼镜。[1]

以上关于印第安人与白人的差别待遇的对话再现了主流社会政府管理下的卫生机构对待保留地人的冷漠态度。“一天”一词谢尔曼使用了斜体,与正常字体相异,表现了说话者跃然纸上的震惊与愤怒。“混蛋”一词则直接表达了厌恶。 “一年一次 、只给正常剂量一半的麻醉藥、丑陋的、厚重的、塑料的”这些词语间接表现了主流社会的敷衍与残酷无情。“我们的、印第安人、白人、 他们、 我们……”这些划分阵营的用词则展示了印第安人与白人的种族对立。

就情节发展来说,这些文字与朱尼尔的个人经历相关,是朱尼尔获得顿悟、出走保留地前的不幸遭遇。就隐性进程而言,这些文字则表现了白人主流社会对待印第安保留地人们的冷漠无情,同样的事件与对话,显性的事件发展与隐性的叙事进程呈现了不一样的主题意义,两种叙事进程由此开始并列前行。第一章是作品的开篇,在读者心中占据重要的位置。仔细阅读可以发现,谢尔曼的重点在于描述朱尼尔遭遇的显性发展事件,对于隐性进程的关注较少,但毫无疑问,谢尔曼从第一章开始就在建构双重叙事进程,侧重点在第二章才有所变化。

如果说开头第一章的重点在于表现情节发展的叙事进程,那么小说第二章则聚焦于保留地贫穷落后、人们很难出人头地的隐性进程上。第二章首先讲述了朱尼尔一家面临贫穷和饥饿的困境,对于隐性进程至关重要的情节是:“我希望自己会魔法,但是实际上我只是一个生活在穷苦斯波坎印第安保留地的穷苦家庭的穷苦保留地孩子。”这里用了三个“穷苦”来强调印第安保留地穷困潦倒的生活环境。接下来的情节是朱尼尔父母的经历,他们年轻时也是拥有才华和梦想的印第安青年,但是从没有得到实现梦想的机会。“但是我们保留地印第安人实现不了梦想。我们没有获得实现梦想的机会。或者没有可以做的选择。我们就只是穷。贫穷就是我们的一切。”以上事件是以朱尼尔个人或家人的视角来诉说的,但是却出现了许多代表印第安群体的词语,如印第安保留地、穷人、印第安人、他们的、我们的……这些词语表明朱尼尔以整个印第安部落群体的视角进行了反思,表达了他对印第安保留地人们贫穷生活的心痛、对没有机会实现梦想的印第安人们的同情,也暗含对放逐保留地、漠视保留地的主流社会的斥责。

第三章主要描写了主人公朱尼尔和发小罗迪之间的关系。他俩从小一起长大,朱尼尔因为身体原因被保留地霸凌者欺负,罗迪在家遭受父亲严重的家庭暴力,朱尼尔会为罗迪画有趣的漫画逗他开心,罗迪则会保护朱尼尔并为他出气,他们总是形影不离。这一章的主要内容为显性进程,朱尼尔不久将因为转学而与罗迪关系破裂,这一戏剧性情节为之后的情节埋下伏笔。隐性进程则继续关注保留地生活的问题,例如保留地的家庭暴力、霸凌现象、同性友谊等。本文将朱尼尔与罗迪之间关系的发展归于隐性进程是因为罗迪与朱尼尔都是印第安少年,都在保留地生活,他们之间的故事更多发生在保留地,朱尼尔与羅迪的感情与朱尼尔主动融入白人主流社会寻找希望的成长主题并行,隐性与显性两种进程在两人关系的发展上也呈现出相互影响的关系。

接下来的几章从显性的成长主题情节来看,叙事进程是这样发展的:白人老师Mr.P和朱尼尔谈心,希望朱尼尔不要待在没有希望的保留地,鼓励朱尼尔走出去寻找希望;父母支持朱尼尔转学的决定,朱尼尔邀请罗迪一起去白人学校雷尔丹高中读书,却遭到罗迪的毅然拒绝,罗迪痛恨地打了朱尼尔一拳,之后哭着跑走了。

隐性叙事进程涉及的是这样一系列事件:朱尼尔发现开学拿到的几何教科书是30年前妈妈用过的书,接着朱尼尔异常悲愤地把书扔了出去,书打在了Mr.P的脸上。Mr.P事后找到朱尼尔忏悔多年以来在保留地所做的错事,比如参与扼杀印第安人的文化,包括语言、故事、歌舞,年轻时殴打印第安学生等。Mr.P还告诉朱尼尔他的姐姐玛丽之所以放弃写作梦想的原因以及罗迪的暴力倾向问题,最后他鼓励朱尼尔离开保留地,主动融入白人社会寻找生活的希望。罗迪对朱尼尔转学的决定表现出强烈的愤怒和心痛,他认为朱尼尔是一个亲白人者,在给了朱尼尔一拳后愤怒地离开了。若仔细阅读文本,就会挖掘出与少年成长主题的情节发展所不同的,看似对显性情节发展无关紧要的,保留地人们的生活困境这一隐性进程相关话题,包括印第安保留地落后匮乏的教育资源,白人对印第安民族文化的摧残,印第安青年一代的发展机会和生命安全问题,权力机构对校园暴力事件的视而不见,要实现自己的梦想必须自己主动融入拥有希望的白人社会,印白两族之间的激烈矛盾在青年一代中还持续存在等分支话题。

从以上概括的事件中可以发现,小说中有些人物和事件分别归属于两种叙事进程,这两种叙事进程沿着不同的主题轨道并列前行。两种叙事进程之间呈现相互补充、相互影响的关系,比如Mr.P向朱尼尔说明保留地生活面临的种种困境,朱尼尔能够彻底醒悟离开没有希望的保留地的情节,既是显性进程的发展,也关联着隐性进程,两种进程在人物和事件上表现出重合状态,形成互补的关系。

三、中间部分的双重叙事进程

中间部分包括8-21章,所涉章节最多,篇幅最长,这部分主要讲述了朱尼尔转学到白人学校雷尔丹高中的重要经历,展现了新的人物关系和新的矛盾冲突,以及作者意图表达的新的主题思想。

显性情节沿着少年成长主题轨道继续向前发展,完全符合青少年文学的定位,同时说明谢尔曼在情节发展背后也持续书写着印第安保留地的生活问题。

朱尼尔得到家人的支持后来到白人学校雷尔丹高中,成为学校里的唯一一位印第安学生。接下来的情节不出所料,与众不同又势单力薄的他首先遭到了种族歧视,接着被同学疏离,向来柔弱的他不得不通过正面暴力还击来捍卫自己的尊严,这反而为他赢得了白人同学的尊重。这样的情节发展戏剧性地表现出朱尼尔个人成长道路上的波折,而以隐性进程的角度来看,这些情节都包含了作者谢尔曼对种族歧视的反思。种族歧视是限制印第安人走向外部世界的拦路石,谢尔曼通过隐性进程设置,意图呼吁建立更为完善的校园和社会权利保障体系。

接下来将要探讨的是朱尼尔的恋爱取向问题,谢尔曼在显性情节发展和隐性的叙事进程中塑造出了性取向不一样的朱尼尔的人物形象。在开头部分的双重叙事进程中,我们可以看到朱尼尔与罗迪从小相互陪伴,培养出患难与共的伙伴情谊。在两人的相处过程中,多处暗示了朱尼尔羸弱的身体和敏感的性格,罗迪阳刚清冷的气质,类似于传统观念中男女交往的差异表现,模糊了两人的关系在友情和爱情上的界限。转学到白人学校后,朱尼尔遇到了漂亮善良的白人女生佩里洛浦,对她一见钟情。“我那时突然意识到她是我如此近距离看到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她就像电影明星般漂亮。”少年文学中常见的恋爱主题从这里开始,朱尼尔多次表达了对佩里洛浦的赞美和喜爱之情:“她的触摸感觉那么美好。”“也许我对爱情一窍不通,但是我知道关于美的一点点东西。老天,佩里洛浦太漂亮了。你能因为我盯着她看一整天而责备我?”两人经历一些事情之后也成了关系亲近的异性朋友,但是朱尼尔在多处情节中表现出对这段感情的犹疑,他无处诉说自己对佩里洛浦的复杂情感,无法判断这段感情是否值得信任。“是的,因为我们正在反抗强大的艾尔,就这样佩里洛浦和我成了大众关注的焦点。”“我不知道我对于她而言意味着什么。”“她想变得有一些疯狂,你知道吗?她想要人生留下一点污迹。我就是那个污迹。但是,嘿,我也像在利用她。毕竟我突然变得受欢迎了。”朱尼尔对这段感情的犹疑,不断消解着这段感情的真实性,他认为和佩里洛浦的交往不是出于互相喜欢,而是彼此都在利用对方,让人怀疑朱尼尔是否真的喜欢白人女孩佩里洛浦。相比于显性情节中朱尼尔对佩里洛浦大胆直白的告白之词,谢尔曼在接下来的隐性进程中通过精心的文体选择和叙事技巧,微妙地刻画出了朱尼尔和罗迪之间的复杂感情。

在中间部分,关于朱尼尔和佩里洛浦之间的来往以及而朱尼尔与罗迪之间的故事共有6个章节,且各有2个章节专门书写朱尼尔和其中一位的关系。在关注少年成长主题的情节发展里,朱尼尔与白人女孩佩里洛浦的交往是他作为一名异性恋男性所追求的东西,然而若仔细思考情节背后的隐性进程则会发现,朱尼尔一直都未忘记与罗迪之间的情谊。朱尼尔从未和佩里洛浦说起发小罗迪,却几次主动与罗迪在邮件里谈起佩里洛浦,这说明朱尼尔与罗迪之间是无话不谈的关系,和佩里洛浦看似熟络,却未建立真正的信任关系。此外,朱尼尔时常怀疑自己和佩里洛浦之间的关系,这自然也让读者对这段关系产生了不信任感,不确定朱尼尔是不是真心喜欢佩里洛浦。与此相对照,在转学后与罗迪的交往中,朱尼尔对罗迪仍然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关心。比如感恩节时,朱尼尔回到保留地后仍然记挂着罗迪:“但是我想念罗迪。我一直看着门口。过去十年间,他总是来我家里和我比赛吃南瓜派。我想念他。”于是朱尼尔画了自己和罗迪两人的漫画,让罗迪的爸爸转交给他,离开的时候转身回头发现罗迪在二楼窗口拿着他给的漫画伤心地望着他,下一秒又沉默地走开了。中间部分的双重叙事着重表现了朱尼尔和罗迪的深厚感情,小说中很多地方都表现了朱尼尔与罗迪之间深厚而独特的感情,比如18章朱尼尔的叙述:“今天在学校,我真的很想念罗迪,于是我走到计算机房照了一张笑脸并电邮给他。”在中间部分关于主动融入主流社会的主题快要告一段落的时候,朱尼尔与佩里洛浦之间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这让朱尼尔更加思念罗迪,这样的对比和深情表述,会引导读者倾向于支持朱尼尔与罗迪之间的感情,但谢尔曼没有一直聚焦处于隐性进程中的朱尼尔和罗迪,而是继续展开情节,让朱尼尔和罗迪的感情成为叙事的暗流,接下来用显性的情节发展引开了读者对这种强烈感情的关注。然而读者只要仔细分析这股叙事暗流里的感情发展,就会建构出朱尼尔的另一种形象,属于双性恋者或同性恋者的人物形象。

中间部分的显性情节除了朱尼尔出走保留地学校来到白人学校雷尔丹高中求学,克服别人异样的眼光,积极交往有着共同学习兴趣的同学高迪,和白人佩里洛浦成了朋友,还有朱尼尔经常独自步行22英里到学校、奋力争取进入校篮球队的机会等和少年成长主题相关的事件。然而情节发展背后还有一个沿着隐性进程发展的隐性主题,那就是朱尼尔所在的保留地人们的种族态度问题。

朱尼尔到白人学校求学一事遭到族人指责,万圣节晚上,他出门在保留地内收集零钱时,大多数印第安族人看到他便会直接把门关上,或对他进行冷暴力。最后朱尼尔还被蒙面人殴打,被抢走了辛苦积攒的零錢。这些印第安人叫朱尼尔“苹果”,表示他外红里白,表面看着是印第安人,实际上崇尚白人精神,背叛了印第安人。在朱尼尔代表雷尔丹校篮球队回到斯波坎保留地学校参加比赛时,印第安族人疯狂喝倒彩,有人在朱尼尔上场时用硬币砸他的前额,将他砸伤。这些暴力对待,从显性的情节发展来看,让朱尼尔的少年成长路上充满了挫折和挑战,朱尼尔若不离开保留地,将持续受虐并被保留地的消极生活状态同化,一辈子都无法逃离保留地生活困难、难以出头的命运。而从保留地出走,即使朱尼尔主动融入白人社会,还是会被两个社会夹击,既无法完全融入白人社会,又被原本的保留地社会排斥,承受诸多非议和磨难,显性的情节让朱尼尔处于十分艰难的处境。从隐性进程来看,朱尼尔在比赛时的遭遇,与开头隐性进程中保留地霸凌者们欺侮朱尼尔的行为呼应,持续的霸凌行为意在揭示保留地生活中的阴暗面,谢尔曼通过显性情节发展和隐性进程的双重叙事批判了保留地人们狭隘顽固、残酷暴力的思想和行为。

四、结尾部分的双重叙事进程

22-30章是小说的结尾部分,这一部分的叙事以悲伤和坚强为情感基调,重点在于深化印第安保留地人们的生活现状这一隐性进程主题,同时升华显性情节发展的少年成长主题。

第22章的标题为“红对白”三个字表现了印白种族的二元对立, 朱尼尔在中间部分的最后章节叙述了自己遭到的印第安族人言语和行为上的暴力对待,他身心俱疲,此时白人教练来医院探望他,朱尼尔得到了白人教练的暖心陪伴。这样的叙述容易让读者倾向同情朱尼尔的遭遇进而谴责印第安族人的狭隘和无情,这时,为了把读者的关注点从印第安族人的负面言行转移到隐性进程要展现的保留地人们生活现状的主题,谢尔曼让朱尼尔明确表明了自己对印白两族的态度:“你或许认为我已经完全喜爱上白人并且看不到印第安人的任何优点。好吧,那样想可就错了。”朱尼尔还以家庭成员间的相处和社区群体成员间的交往为例,说明了印第安人之间建立了比白人之间更加紧密的连接。这些事件看似对少年成长主题的情节发展来说无关紧要,而对于暗处发展的隐性进程来说,则突出了印第安族人家庭和社区的和谐情感关系,侧面说明保留地人们并非天生狭隘,而是不被主流社会重视,艰难困苦的生活环境是保留地诸多问题产生的原因。

朱尼尔的祖母在路上被酒驾的印第安司机撞死。一直支持自己、任何时候都宽容对待他人的祖母的离世,对朱尼尔和他的家人是一种沉重的打击。这时印第安族人对朱尼尔的态度却发生了转变,朱尼尔祖母的离世唤醒了族人的善良本质,他们同情失去祖母的朱尼尔,此后不再公开奚落和嘲讽他。在显性的情节发展中,祖母的意外离世给朱尼尔带来痛苦,而在隐性进程中,他痛恨印第安司机不负责任的酒驾行为,同时保留地人们却因为他的不幸而谅解了他“背叛”保留地的行为,这让他既痛恨保留地的落后,又感恩保留地人们的理解。同样的事件,在两种叙事进程中沿着不同主题轨道发展,展现出不同的主题意义。

悲伤的事情似乎总是与印第安人的生活相关,祖母离开没多久,朱尼尔父亲最好的朋友尤金,一个总是支持和赞赏朱尼尔的好人,被醉酒的朋友杀害了,朱尼尔对此感到万分无助和难过。朱尼尔带着祖母和尤金生前对他的支持和鼓励,在之后的一场篮球赛中,彻底打败了罗迪所在的保留地校篮球队。

在显性的情节发展中,赢球一事让朱尼尔取得了更大的成就,赢得了更多的关注,被队员簇拥着的他也表现得很激动很开心,但接下来,当朱尼尔望向输球后的保留地校篮球队的孩子们,他彻底冷静下来。他差点忽略了保留地孩子们的生活环境。因为保留地普遍存在食物短缺问题,有几个孩子可能比赛前没有吃饭,有人的父母酗酒,有人的父亲贩毒,有人的父亲进了监狱,这些孩子甚至没有机会上大学。朱尼尔突然感到深深的自责,一个人跑开了。隐性进程中,朱尼尔的深刻反思再次彰显了保留地生活的艰难,朱尼尔取得的成就,和保留地孩子们残酷的生活环境形成鲜明的对比。

读者在情节发展和隐性进程各自关注的事件里产生波动、复杂的情感反应。朱尼尔的姐姐玛丽的死亡则让小说的悲剧性达到了顶点。玛丽和她丈夫在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发生了意外,被大火活活烧死。

祖母和姐姐相继离世后,朱尼尔却不得不背负创伤继续生活。谢尔曼通过一系列创伤叙事,表达了对保留地人们的同情,此时的双重叙事进程重点从显性的情节发展转向隐性的叙事进程,即保留地的酗酒问题、教育问题、生活困境。

小说的最后一章,谢尔曼集中叙述了朱尼尔与最要好的几个同学的近况,小说的显性情节发展就此终结。最后一章的叙事重点是隐性进程的主题,即对保留地的关注。谢尔曼将焦点放在了保留地的风景、保留地关于乌龟湖和死马的传说,以及朱尼尔与罗迪爬树和打球等事件上。这些关于保留地人们的生活事件,揭示了朱尼尔对保留地和罗迪的深厚感情。显性的情节发展和隐性的进程相互补充,一方面表达了谢尔曼对于朱尼尔出走保留地的认同,另一方面表达了朱尼尔对保留地的留恋,保留地永远是朱尼尔的根,是他怀有最深切感情的地方。

五、结语

关于《日记》的解读,许多批评家往往聚焦于情节发展中主人公朱尼尔成长道路上的坎坷与收获,有些批评注意到了关于隐性进程的主题事件,却没有把这些事件看成另一叙事进程中的连贯组成要素,由此造成了片面的阐释。仔细考察文本,我们会发现自始至终,有些人物和事件对于情节发展的主题来说是无关紧要的,而谢尔曼的目的在于通过这些文本成分建构出另外一个叙事进程,以此对保留地人们的生活现状进行持续的关注。在这个隐性进程中,我们能够推导出与显性的情节发展不一样的人物形象,如朱尼尔的同性恋取向。同时,我们还能看到印白两族的冲突、保留地的人们既落后又温情的矛盾形象等各种与保留地人们生活现状相关的话题。双重叙事进程在显性的情节和隐性的事件上相互补充,相互牵制,这增加了文本的张力,加深和拓展了作品的主题意义,使作品具有更丰富的人文关怀和更高的审美价值。

参考文献

[1] Alexie S.The Absolutely True Diary of a Part-Time Indian[M]. New York: Little, Brown and Company,2009.

[2] 申丹.双重叙事进程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21.

[3] 唐伟胜.美国修辞叙事理论的源起与流变[J].叙事(中国版),2012.

(特约编辑 刘梦瑶)

作者简介:严春慧,西南民族大学外国语言文学学院,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

基金项目:本研究得到西南民族大学2023年研究生创新型科研项目(项目编号 YB2023099)资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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