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彬硕
我从小就体弱多病,感冒咳嗽是家常便饭。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我的父亲正是一名乡医。我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发烧,父亲为我扎针,由于我手上的血管特别细,因此父亲连续扎了六针都没有扎上,疼得我“哇哇”大哭,不停地乱动,父亲又急又心疼,最后只能和奶奶一起把我死死摁住,手上扎不进去,就在我的脚上扎针。
那时的我很讨厌父亲,讨厌他给我扎针,讨厌他身上刺鼻的消毒水味,讨厌他每天忙忙碌碌没有时间陪我。所以我发誓,长大后我一定要远走高飞,远离父亲;也决不当医生——这个令人讨厌的职业。
高中时,由于功课紧,因此我选择了住校,庆幸自己终于能够远离父亲。然而父亲无论多忙,都会固定每周六下午去学校看我一次,雷打不动,顺便给我带来各种好吃的零食。
有一天历史早自习课,我感觉身体不舒服,上课时迷迷糊糊的,我猜想自己可能是发烧了,下课后无奈地给父亲打了电话,让他给我带点药来放在学校的门卫室,等我放学后去取。没想到刚放学,我就看到带着药箱在宿舍楼下等我的父亲。于是,父亲在宿舍里给我打了吊瓶,更是拿了一大堆退烧药,嘱咐了我好多注意事项后才回家。
舍友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你老爸好厉害啊,你好幸福啊,生病不用去医院,自己的爸爸就能帮你打针。”那一刻,我有些迷茫了:我真的幸福吗?不,我不幸福,我是讨厌父亲的,他总是给我扎针,身上总有刺鼻的消毒水味……
填报高考志愿时,我坚决不听父亲的,坚决不报医学。父亲很失望,却又无可奈何,也不想强迫我,只能随我。就这样,我带着胜利者的骄傲离开了家,远离了父亲。
可大学生活并没有我想象中美好,不仅要完成各种作业,到了周末还要忙着参加各种社团活动——11月在大冷风中值早班。我从小爱臭美,为了显瘦显好看,我在大冷天也穿得特单薄,结果不出意外是“美丽冻人”,当晚便发起了烧。无奈,我只能迷迷糊糊地去医院看病。
到了医院后,我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看病,不知道看病需要挂号,不知道发烧要挂什么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药物过敏史。十八年来,我第一次踏进医院,第一次花钱买药,第一次知道药居然这么贵……以前我只需要告诉父亲我哪里不舒服,父亲便会把我治好。父亲把我守护得太好了,只要父亲在我身旁,便是岁月静好。
最终,我还是给父亲打了电话。电话接通,听筒里传来他担忧的声音,他嘱咐我该吃什么药,服药的时间和次数……这些絮絮叨叨的话语,以前听着像紧箍咒,现在却觉得无比怀念。我突然很想念父亲,要是父亲在该多好……
2020年年初,我放寒假回家。时隔半年不见,只见父亲更苍老了,白头发更多了,那个曾经笔直的背也因为每天给人看病垂下去了。
那时恰逢疫情严重时期,亲戚突然打来电话说,弟弟把姥姥气病了,让父亲赶紧过去看看。父母打算赶去姥姥家,让我好好待在家里,不要到处乱跑。可是姥姥生病我怎么能独自在家?我再三保证自己會戴好口罩,父亲才同意带我一起去。
到了姥姥家,只见姥姥躺在床上,双手在不停地颤抖,嘴里说不出话来。我看着非常心疼,却又不知该做些什么。母亲不停地搓着姥姥的手,父亲则在一旁给姥姥诊治、扎针。就这样过了很长时间,姥姥终于能说话了。我突然觉得自己是那么无用,面对姥姥的病我什么也做不了。那一刻我觉得,当医生似乎也挺好的;有父亲在,更好。
曾经,我很讨厌医生这个职业,讨厌刺鼻的消毒水味,讨厌医院冷冰冰的仪器。如今我才懂得,刺鼻的消毒水是用来杀死那些细菌病毒,守护我们的安全;冰冷的仪器是用来检查身体的疾病,保护我们的健康。医生更是一个伟大的职业——耄耋之年的钟南山在得知疫情后冲到抗疫最前沿,年过古稀的李兰娟院士带队去武汉战“疫”。我的父亲日夜接诊病人,村里的超市都关门了,父亲的诊所还开着,守护全村的安全。为了安全考虑,疫情严重期间,父亲坚持不与我们接触,我甚至记不清楚那时有多少天没见过他了。原来,我所讨厌的一切竟是如此温暖。医生护士们都是白衣天使,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守护我们的安全。哪里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我们负重前行罢了!
我终于懂得了父亲的伟大、医生的辛苦。我为自己有这样的父亲而感到自豪!
疫情会好,武汉的樱花也快开了,我要带父亲去一次武汉,看一场樱花雨,吃一碗热干面,说一句“您是我的骄傲,这么多年来您辛苦了”,再摸一摸那双为我扎了十八年针的大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