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舒婧
(苏州大学 艺术学院,江苏 苏州 215127)
有学者认为“诗性是农业社会的产物”,人的本性之一是劳动,劳动和创造的成果可以给人带来幸福感。劳动人民在劳动生活当中,他们自己用双手创造了丰富的物质财富,在与自然的斗争中取得胜利,由此产生愉快的情绪。劳动人民用诗记录自己的劳动生活及劳动中愉快情绪,如《周南·苯莒》和《魏风·十亩之间》中“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行与子还兮。”分别歌咏了妇女采苯莒的劳动和记录妇女采桑收工时的欢快情绪。
笔者认为在当今高科技的社会,存在诗性的设计,不是为了设计自身,而是为了醒来。本文通过论述证明了诗性的设计一直存在,诗性的设计与技术在历史的长河中相互磨合,相互成就。从原始时代到工业革命再到现如今,随着时代的发展,我们的物质财富愈发丰富,有时会忽视精神层面的需要,时常感到我们离向往的“诗性世界”越来越远,但在这样浮躁的世界中总有着向往“诗性”的设计师,他们通过具象或抽象的表达方式引发精神势能,即隐喻的元素在平面和空间的配合下引发人们的内心感悟。
广义的诗性与狭义的诗性不同,狭义的诗性指“诗歌的特性”,如抒情性、概括性和韵律性。可以将其理解为是与科学逻辑性相对的艺术性和审美性,审美性是人类审美意识的集中体现,任何艺术作品都是人所创造的,凝聚着人类的劳动与智慧。十八世纪意大利学者维柯在《新科学》中将诗性阐释为人的本性,类似于儿童的思维[1]。人的原始的感觉、情感和想象都是诗性的表现,诗性建立在人的性格和审美之上,通过文字、图像、符号等实物抒发内心的感受,能够将主观的思维映射到客观物体之上,将客观作为主观的载体,从而达到主观情感与客观事物的融合。笔者所理解的诗性是事物中蕴含的一种精神情感的表达,是一种不可触摸的意境,它饱含意趣,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中国古代的文人通过诗句、书法、绘画等方式传达情感,或气势宏伟,或阴柔幽寂,通过有形的作品表现无形的意境,不仅能够使人获得感官上的审美享受,更能获得精神的愉悦。
诗性的技术在不同时期的表现不同,原始社会从人类能够打制石器开始便有了技术,天真朴实,用简单石斧、石针等工具就能够创造出辉煌的作品。以史前艺术高峰,25000 年以前阿尔塔米拉洞窟的壁画为代表,其表现的对象多以动物为主体,采用写实粗犷的重彩和雕凿平坦的巨大石榻的手法,表达原始人对自然的崇拜和对狩猎成功的渴求。
农业社会的设计具有的诗性明显增多。相对于工业社会追求的冰冷的速度、力量而言,农业社会显得缓慢而又柔情,无论是绘画或是工艺品,都展现出人在其中赋予的温度,不仅饱含着手工的造型和肌理,同时也在向外传达着匠人的内心感悟。例如手工拉坯成型是一种古老的技术,陶瓷烧制工艺的核心环节,湿润的泥团在工匠敦厚的双手里一边旋转,一边慢慢升高、延展、合拢、弯曲,最后形成具灵性的器物,赋予泥团新的生命也承载了匠人的精神寄托。
工业时代的诗性隐匿于人类的向往之中。当工业革命开始时,早期的技术是有些许傲慢的,它体现在人类为了迁就技术而付出代价,人们往往会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来制造火车和铁轨及一些粗制滥造的工业产品,这些技术虽不成熟,但人们在不断探索中寻求获得过去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而如今的技术与人的关系经过几百年的磨合已趋于和谐,技术随着时代更迭而更新,不断自我修正,它精密又复杂,同时也非常低调,隐藏在我们身边,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之中。
所谓设计中的诗性,就是设计的言外之意、象外之旨,即在设计中存在一些溢出具体使用价值的、科学严密逻辑的、系统化合理的东西,这个溢出是具有体验感的、多含义的、飘逸模糊的、不可言说的。老子的《道德经》中曾阐述,这“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中国诗性文化的核心是“情”,诗歌作为古代文化的最高成就,教会了中国人用艺术的眼光看待人生,即“世间一切皆诗也”,中国设计的审美向度中也要求诗情的传达和诗境的营造,其追求的是一种人物合一、物物相生、人物天交相辉映的互交结构[2]。
视觉艺术以色彩、图形、符号、文字为基本要素,通过平面设计、插画、标识等传达信息,优秀的视觉设计能够提高受众的审美水平,也可以增强信息的传播影响力。在信息高速发展的时代,技术的进步对平面设计产生了影响,不再局限于不同的设计图案,人们开始注重视觉享受,更注重图案所传达的思想,当平面设计赋予诗性的形式语言时,其发展道路才能更宽,才能引发人们的共鸣,从而也更有应用的价值。
钱钟书曾在《谈艺录》中谈到:“举万殊之一殊,以见一贯之无不贯,所谓理趣者,此也。”其中“理趣”实质就是“趣”中之“理”,是诗意催生的哲理,诗味浓郁。通过富有诗意的形象而自然流露,即通过个别揭示普遍,通过具体事物的描绘揭示客观哲理。
朱赢椿的《设计诗》是书籍装帧设计中的典例,其特点就是在书中运用了图形化和动态化的文字展现形式,这种视觉创意打破了读者对传统诗歌的阅读方法,其中包括诗句的排版,文字的变形等方式等,增添不少趣味性。文字的变形包括大小变化、光速效果、变形拆分、翻转倒影、模糊等,使读者在阅读诗歌文字内容时获得场景的体验。他将字体设计为光速效果,来模拟火车运动的速度,让读者仿佛就身处于火车之内,目睹了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象;还有通过字体的大小变化和字体的拆分来展现花朵的生长和凋谢的过程;以及用排版的形式表现蜜蜂的“嗡嗡”声就在你的周围,将静态的感受转化为动态的体验,理趣的感受跃然纸上。
福田繁雄既深谙日本传统美学,又熟练的掌握现代感知心理学,他的设计作品紧扣主题、富于幻想,同时采用简洁的视觉语言,通过简练的线与面构成强烈的视觉张力,产生奇特的视幻觉,给人带来一种怪异的情趣,能够带给人们矛盾、巧妙的理趣。1975 年他为日本京王百货设计的招贴海报,男人的腿为黑色,女人的腿为白色,相互交错,一上一下,白色女人的腿不能脱离黑色男人的腿而单独存在,二者紧密结合。这幅海报巧妙的利用正负形的关系,虚实相结合,别有一番风趣,给受众视觉错位感。这幅作品除了揭示深刻的哲理外,视觉呈现也带着一种嬉戏般的幽默感。他将视错觉和异质同构转换为视觉符号,以客观风趣的形式将不可能的空间与事物进行巧妙组合,达到视觉的新体验,在看似荒谬的图像中透出着理趣的秩序。
服装设计与诗有着密切的渊源,“云想衣裳花想容”是唐代诗人李白用诗句描绘的服装,正是如此,服装在演化的过程中带上了诗性的色彩,这使得服装的设计有了更深远的意蕴,值得回味。服装设计的诗性体现在形式的极简、意蕴的多重、思维的同构、语序的自由、永怀的抒情和韵律的注重之上。
在如今的科技时代,技术的福祉首先体现在新材料新技术的加持,这使得服装的造型,面料和款式在传统的制作工艺基础上有更多的进步空间,高科技环境下的面料与款式,具有多穿性与交互性。《三体》中“整个宇宙都将为你闪烁”如此富有诗意的画面在服装设计的舞台得以实现,设计师王在实发明了一种电子发光的面料,他的“天琴座”发光的服饰,使舞台变成了群星璀璨的星河,古人若是见此场景,定能满足他们对宇宙的美好幻想。设计师侯赛因·卡拉扬同样进行面料的创新,舞台上模特穿着的服装在水帘下逐渐变形和溶解,韵律感十足,在环境的烘托下,服装在现场实现了款式的变形[3]。
随着现代社会的不断发展及科学技术的飞速进步,三维人体扫描技术日益完善,这是一种现代光学技术,已应用于服装设计行业,能够将计算机图像学、电子学、信息处理等一系列当代科学技术有效综合,达到非接触可测量的目的,能够在短时间内完成高精确度的数据测量工作,并能确保测量工作的可靠性和高效性。就在刚刚结束的Coperni 2023 春夏秀上压轴时Bella Hadid 身着裸色内衣登场,两位喷绘师现场在她身上喷绘了一套白色礼服,那些像蛛网一样的白色材质在接触皮肤和空气几分钟后变成了面料,随后设计师手动调整肩带并在下摆开衩,Bella Hadid 像穿寻常晚礼服一样开始走秀,丝毫看不出这是一条“高科技”白色礼服,这种极简的设计形式在高科技的助推下完成了一场视觉盛宴,这些在农业社会是几乎不可能实现的[4]。
如今在追求时尚的同时,环境问题也是不可忽略的一部分,设计师Paolo Carzana 用纯素食材料改造制成时装面料,这一创意和技术在现代依旧具有颠覆性,不仅如此,他还加入许多草药让穿着者感受大自然的气息,素食与草药穿着在身上仿佛一首诗歌,让观众感受服饰中的田园牧歌与盎然诗意。
荷尔德林曾说:“人,诗意地栖息在这片土地上”。衣食住行作为生活的基本构成要素,诗性从未离开过,对于建筑而言,目前建筑领域依然没有脱离功能和美感,诗性的建筑要求考虑到空间的营造、建筑与心灵的切合等方面,与诗画不同,建筑的形象表达更为具象,“意”却更为含蓄。
中国传统建筑和园林往往显得“诗情画意”,正是在诗画的影响之下,建筑能够满足基本功能的同时增添了许多灵气,也多了一份中国的文化内涵和审美情感寄托,与传统的建筑不同,现代的建筑更注重整体空间氛围的营造。柯布西耶设计的朗香教堂打破了传统建筑的束缚,在教堂中不设十字架,墙面弯曲,大小不一的窗洞排布于墙面之上,营造了一种宗教氛围,打造出一种“唯神无我”的诗意空间[5]。美国设计师飞利浦·约翰逊设计的水晶大教堂,拥有一万个银色玻璃窗,它用透明玻璃搭起来的尖塔内部,有一座水晶玻璃材质制成的耶稣像,从教堂的底部向上观望似有万箭穿心之感,不由得使人肃然起敬,建筑所营造出的沉沦感,在阳光沐浴下的忏悔,将情感寄托于空间中。
日本设计师安藤忠雄在建筑空间中对光影、空气和水的运用使他的作品为世人称道,被誉为“清水混凝土诗人”。其代表作《光之教堂》充满诗情的氛围,自然光透过墙体的缝隙,直接被引入教堂的内部,光线按照时间的推移行动。在冰冷的混凝土建筑中,能够感受到一束温暖的阳光,身处于此,使人陶醉。他的作品把自然界的阳光、空气和雨水采用直接的方式引入建筑的内部,这种虚实结合的方式似中国的“留白”,用“消失”的体量与自然环境协调,激发观者用心的思考和整体的感受,充满了诗意的灵性[6]。隈研吾是当今日本具有东方设计情怀的建筑大师,其建筑设计作品充分吸收来自东方建筑轻盈典雅之神韵,隐喻、内敛、辩证的东方哲学思想,同时又兼有对自然环境的极大尊重与充分利用,同时他又是“艺术建乡”的倡导者,让乡村的改造在传统文化上走出一条诗性的道路。
西方的诗性偏重理性,凡事需要通过精密的计算来达到一种科学的诗性;而东方的诗性在于经验形态,大多是随着感觉、印象、即兴,带有直观感和经验感,也就是所谓的意境。设计的话语权实则上是一种文化话语权,它建立在经济基础之上。近十年来设计界热衷于“中国风”就是对文明的传承和设计思潮循环往复的演绎,是设计师文化自信与自觉的自然流露。
诗性的设计一直存在于人类的历史长河之中,不会随着科技的进步而倒退,有的只是在不同的社会之中的展现形式不同,在科技的带领之下,人类对诗性的理解也会变得多元化,正如开头所言,诗性是人类的本能,诗性的设计只会在科技的帮助下得到更大的发展,将这种精神力量变为推动人类进步的力量。若设计遗失了诗性,就相当于失去了与人类本源和自然宇宙的联系。诗性呼唤设计回归本真,设计应成其所是,成为存在者,寻求其存在的意义与价值,成就世界的万事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