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墨翟
顺天意者,义政也。反天意者,力政也。然义政将奈何哉?子墨子言曰:处大国不攻小国,处大家不篡小家,强者不劫弱,贵者不傲贱,多诈者不欺愚。此必上利于天,中利于鬼,下利于人。三利无所不利,故举天下美名加之,谓之“圣王”。力政者则与此异,言非此,行反此,犹倖驰也。处大国攻小国,处大家篡小家,强者劫弱,贵者傲贱,多诈者欺愚。此上不利于天,中不利于鬼,下不利于人。三不利无所利,故举天下恶名加之,谓之“暴王”。
子墨子言曰:我有天志,譬若轮人之有规,匠人之有矩。轮匠执其规矩,以度天下之方圆,曰中者是也,不中者非也。今天下之士君子之书不可胜载,言语不可尽计,上说诸侯,下说列士,其于仁义则大相远也。何以知之?曰:我得天下之明法以度之。
(原文据中华书局1993年版《墨子校注》)
【译文】
顺从天意的,就是仁义政治;违反天意的,就是暴力政治。那么仁义政治应该怎么做呢?墨子说:居于大国地位的不攻打小国,居于大家族地位的不掠夺小家族,强者不强迫弱者,贵者不傲视贱者,狡诈的人不欺压愚笨的人。这就必然上利于天,中利于鬼,下利于人。做到这三利,就会无所不利,所以将天下最好的名声加给他,称他们为“圣王”。而暴力政治则与此不同:他们的言论不是这样,行为跟这相反,犹如背道而驰。居于大国地位的攻伐小国,居于大家族地位的掠夺小家族,强者强迫弱者,贵者傲视贱者,狡诈的欺压愚笨的。这上不利于天,中不利于鬼,下不利于人。三者都不利,就没有什么利了。所以将天下最坏的名声加给他,称之为“暴王”。
墨子说道:我们有了上天的意志,就好像制车轮的有了圆规,木匠有了方尺。制车轮的人和木匠拿着他们的规和尺来量度天下的方和圆,说符合二者的就是对的,不符合的就是错的。现在天下的士君子的书籍多得载不完,言语多得不能尽计,对上游说诸侯,对下游说有名之士,但他们对于仁义,则相差很远。怎么知道的呢?回答说:我得到天下的明法来衡量他们。
【简析】
《墨子·天志上》以“天志”来要求、约束天子的行为,而天志即为正义之事,即为百姓之愿,因此,顺天意之政即为合乎正义、深得民心之政。
本文摘自《墨子·天志上》最后两段,墨子在这两段中对整篇文章的精神与观念做了高度概括。前一段以顺从天意的仁义政治与违反天意的暴力政治作对比,认为:圣王治理国家,必定“上利于天,中利于鬼,下利于人”,最终“无所不利”;而暴王治理国家,则“上不利于天,中不利于鬼,下不利于人”,最终“无所利”。后一段则直接以“天志”作为衡量国家治理好坏与学者著书立说的标准,一方面让治国者在社会实践中知所取舍,另一方面让游说者在理论建设中知其本末,最终让自己以“民志”为“天志”的学说成为真理的判断标准。墨子精通哲学思辨与逻辑推论,文章又深具平民色彩与草根精神,因此,他的思维与文辞都步步为营、环环相扣而又深入浅出、通俗易懂,尤其善于运用连环对比的修辞手法来增强说服力。比如这两段以“顺天意”与“反天意”、“义政”与“力政”、“大国”与“小国”、“大家”与“小家”、“强”与“弱”、“贵”与“贱”、“多诈”与“愚”、“三利”与“三不利”、“圣王”与“暴王”、“中”与“不中”等进行鲜明对比,回环论证,精辟透彻,令人悚然警醒,尤其是对于有良知的治国者,除了欣然接受他的天志说之外,别无借口与退路,堪称先秦游说文章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