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李延寿
孟业字敬业,巨鹿安国人也。家本寒微,少为州吏,性廉谨,同僚诸人,侵盗官绢,分三十匹与业,拒而不受。行台郎中郭秀甚相礼接,方欲荐之,会秀卒。
魏彭城王韶,齐神武之婿也,拜定州刺史,除业为典签。长史刘仁之谓业曰:“我处其外,君居其内,同心戮力,庶有济乎?”未几,仁之入为中书令,临路启韶云:“殿下左右可信任者,唯有孟业,愿专任之,余人不可信也。”又与业别,执手曰:“今我出都,君便失援,恐君在后,不自保全,唯正与直,愿君自勉。”业唯有一马,瘦死,韶以业贫,令州府官人,同食马肉,欲令厚相酬偿。业固辞不敢。韶乃戏业曰:“卿邀名人也。”对曰:“业为典签,州中要职,诸人欲相贿赡,止患无方便耳。今唤食肉,恐致聚敛,有损声名,所以仰违明教。”后未旬日,韶左右王四德、董惟金并以马死托肉,为长史裴英起密启。神武有书与韶,大致诮让。业寻被谮,出外行县事。后神武书责韶云:“典签姓孟者,极能用心,何乃令出外也!”及韶代下,业亦随还,赠送一无所受。仁之后为西兖州,临别谓吏部郎中崔暹曰:“贵州人士,唯有孟业,铨举之次,不可忘也。”暹问业曰:“君往在定州,有何政,使刘西兖如此钦叹?”业答曰:“唯知自修也。”韶为并州刺史,业复为典签,仍兼长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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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清三年,敕人间养驴,催买甚切。业曰:“吾既为人父母,岂可坐看此急。令宜权出库钱,贷人取办,后日有罪,吾自当之。”后为宪司所劾。被摄之日,郡人皆泣而随之,迭相吊慰。送业度关者,有数百人,至黎阳郡西,方得辞决,攀援号哭,悲动行路。诣阙诉冤者非一人,敕乃放还。郡中父老,扣河迎接。
(原文据中华书局1974年版《北史》)
【译文】
孟业字敬业,巨鹿安国人。家庭原本贫寒低微,年轻时做州吏,性情廉洁谨慎,同僚中的一些人,侵吞盗窃公家绢帛,分给孟业三十匹,他拒绝接受。行台郎中郭秀对他以礼相待,刚要向上举荐他时,恰巧郭秀去世了。
魏彭城王元韶,是北齐神武帝(高欢)的女婿,被任命为定州刺史,他安排孟业为典签。长史刘仁之对孟业说:“我在州衙之外,您在州衙之内,同心协力,或许会有成就吧?”不久,刘仁之入朝做了中书令,临上路时提醒元韶说:“殿下身边可以信任的人,只有孟业,希望您一心一意任用他,其他人不可信任。”刘仁之又与孟业告别,拉着他的手说:“现在我离开彭城,您就失去了援助,担心您以后不能自我保全,只有坚守忠正耿直,希望您以此自勉。”孟业唯一的一匹马,因瘦弱而死,元韶以孟业家贫为由,让州府官员差役一起吃马肉,想让他们借此重重地酬谢孟业。孟业坚决推辞不肯接受。元韶就和孟业开玩笑说:“您是求取声誉的人啊。”孟业回答说:“我身为典签,是州中的重要职位,那些人想用财物来贿赂我,只怕没有机会罢了。现在让他们来吃肉,恐怕会有聚财敛物的嫌疑,有损名声,所以我只能违背您的好意了。”后来不到十天,元韶身边的王四德、董惟金都因马死送人马肉,被长史裴英起密奏举报。神武帝给元韶写了一封信,对他大加责备。不久,孟业因遭人诬陷诋毁,被派到外面处理县中事务。后来神武帝又写信责备元韶说:“那个姓孟的典签,非常用心为官,为什么要让他在外面任职呢!”等到元韶代为转达,孟业也就跟着回去了,赠送的物品他一点也没接受。刘仁之后来在西兖州做官,临走时对吏部郎中崔暹说:“你们州中可用的人士,只有孟业一人,选拔举荐的时候,不要忘记他。”崔暹问孟业说:“您以前在定州,有什么政绩,让刘西兖(刘仁之)如此钦佩叹服?”孟业回答说:“只不过懂得自身修养罢了。”后来,元韶做了并州刺史,孟业再次任典签,并兼任长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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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齐武成帝河清三年(564年),皇帝命令民间大量养驴,催购相当急迫。孟业说:“我既然是百姓的父母官,怎么能坐看百姓的这种急难而不管。应该拿出国库中的钱财,贷给百姓来买驴,今后如被问罪,我自己承担。”后来他遭到宪司弹劾。孟业被捕那天,郡中百姓都哭着跟随他,不断地慰问他。送孟业出关的百姓,有几百人,一直送到黎阳郡西边,才不得不辞别,百姓们互相搀扶痛哭,悲惨之景感动路上的行人。到朝廷为孟业诉冤的不止一人,于是皇帝下令将他放回。郡中父老乡亲,纷纷到黄河边迎接孟业。
【简析】
《北史·循吏列传》共记载了21位官员,其中对窦瑗、孟业、苏琼、辛公义、魏德深5人生平事件记载得较详细,而又以孟业与苏琼两人的传记最为丰富而精彩,即便置于二十四史精选的传奇人物传记之中也并不逊色。本文中,作者分别从对待同僚、对待自己、对待百姓三个方面肯定、赞美了孟业的为官之道。一是孟业绝不与同僚同流合污,这方面记载了两件事情:其一,同僚侵吞盗窃公家绢帛而分给他三十匹,孟业拒绝;其二,孟业唯一的一匹马瘦弱而死,他的长官魏彭城王元韶以孟业家贫为由,让州府官员差役一起吃马肉,想让他们借此重重地酬谢孟业,孟业拒绝。孟业这么做,并不是沽名钓誉地想要有一个洁身自好的好名声,而是担心一旦开了收受贿赂的口子,一定会逐渐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最终甚至会走上主动搜刮民脂民膏来聚财征物的不归之路。二是孟业廉洁谨慎、清忠正直,为官注重自身修养,以是否严于自律而非政绩是否优秀作为衡量自己为官是否心安理得的标准。三是作为父母官,孟业宁愿自己接受国家法律的处罚,也要违规拿出国库中的钱财来缓解百姓急难,由此深得百姓爱戴。整篇传记之中,又以孟业回答吏部郎中崔暹问为官政绩卓著的原因时所说的“唯知自修也”令人印象最为深刻,可谓警世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