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琛 党锐锋
(宁夏大学 宁夏 银川 750021)
作为马克思主义的创始人之一,恩格斯始终都以“第二小提琴手”的身份来界定自己在马克思主义创立和发展过程中的地位。恩格斯对此多次解释指出,这一理论体系以马克思的名字命名是合理和必然的;马克思主义能够最终成为一项系统完整的科学体系,很大程度上需要归功于马克思的杰出贡献;没有马克思,这一理论远远不会如现在这样完备。[1]297但是,恩格斯对自身贡献的这一界定存在两个方面的致思理路。一方面,如果认为这一界定是恰如其分的,那么恩格斯实际上就是承认他确实在很大程度上扮演着“第二个马克思”的角色,他的很多思想观点和理论表述构成了对马克思思想观点的一种修补式、填充式的发展。另一方面,如果认为这一界定是言过其实的,那么恩格斯的这一表述事实上就并不能准确说明他对马克思主义的创立与发展所起到的重要作用,甚至一定程度上可以进一步指认,正是由于这种谦逊的态度而遮蔽了他对于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贡献。诚如马克思本人对恩格斯的评价,“你知道,首先,我对一切事物的理解是迟缓的,其次,我总是踏着你的脚印走的”[2]。事实上,这两条不同思路之间的对立构成了长期以来萦绕于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上的核心问题——“马克思—恩格斯”问题——的基本矛盾。而反马克思主义者也正是抓住这一矛盾,并将其置放于理论意义和思想史意义的视野下进行观照,从而将这一矛盾夸大为“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根本问题,这也正是他们试图挑起马克思与恩格斯之间的思想对立,以此作为颠覆和瓦解马克思主义的一条“捷径”。依循理论体系的整体架构逻辑和思想发展的内在演进逻辑来对此类非难予以澄清是十分必要的,这不但关乎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理论贡献能否得到公允评价,而且是对马克思主义的整体性、科学性和革命性特质的坚决捍卫。有鉴于此,本文将科学社会主义这一马克思主义的根本指向与理论归宿作为基点和联结点,综合考察马克思主义的各个理论组成部分以及方法论体系,整体揭示恩格斯对科学社会主义的杰出理论贡献,从而为驳斥和回击所谓“马克思—恩格斯”问题,为公正评价恩格斯对整个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的成就与贡献提供一些助益。
在第二国际时期以伯恩施坦为代表的修正主义者以及随后兴起的以吕贝尔为代表的“马克思学”学者的视野中,关于马克思与恩格斯对于科学社会主义的思想贡献问题,已经显而易见地以一种完全割裂和决然区别的观照方式加以理解,由此形成了对“马克思—恩格斯”问题在更为激进化、极端化倾向上的解释范式——“对立论”。“对立论”认为,“马克思主义不是马克思思想方式的原生产物,而是由恩格斯主观构造出来的”[3]。这种观点的实质是一些资产阶级与小资产阶级学者企图通过歪曲恩格斯晚年对科学社会主义做出的某些新解释、新发展,将其指认为对马克思思想观点的彻底背离,并以此为借口将问题上升至马克思与恩格斯二者思想的完全对立,从而达到消解科学社会主义的完整理论体系,分化社会主义阵营内部的统一思想认知,遮蔽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必然社会前景的目的。
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同为第二国际时期的以考茨基与拉法格为代表的“正统马克思主义”,他们在伯恩施坦的修正主义和改良主义的野心刚刚显现时,就与其展开了坚决的理论斗争。他们认为,伯恩施坦首先赋予恩格斯以马克思思想的修正者身份,这一出发点本身就是错误的。正如马克思本人在多年以后回忆1844年与恩格斯的巴黎会晤所指出的那样,他们意识到他们在主要观点上的完全一致性,因而决定共同展开对旧思想的批判和对新世界观的探索。亦如列宁所指认,马克思和恩格斯几乎是在同一时段实现了“两个转变”,这也决定了他们能够以不久后的巴黎会面为起点进行终生合作的缘由所在。此后,马克思与恩格斯始终在思想发展上保持着紧密联系,乃至于在马克思逝世后,唯有恩格斯才能准确识别和精确阐释马克思所遗留的手稿及其思想。拉法格甚至据此认为,恩格斯就是“马克思的第二个‘我’”[4],这就形成了关于“马克思—恩格斯”问题的更为温和,但也更显保守的解释范式——“一致论”。这种观点的提出诚然是出于反对修正主义者与资产阶级学者的攻讦,保卫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性和完整性,维护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宝贵成果与发展前景的目的,但其却在一定程度上造成甚至加剧了思想混乱的局面,以至于为20世纪50年代“马克思学”的形成提供了某种理论支撑与致思逻辑。“一致论”过于强调马克思和恩格斯在思想观点上的耦合性,而忽视了他们各自作为独立的具有思维能力的个体的差异性,特别是忽视了恩格斯在某些思想上对科学社会主义所做出的独创性贡献。这样是将恩格斯视作马克思的附庸,甚至将恩格斯在马克思逝世后所进行的艰苦的理论创作工作贬抑为对马克思既有思想与遗留原稿的注脚式拓展,从而否定了恩格斯作为科学社会主义创始人的理论贡献、作为第二国际灵魂人物的重要地位及其别具一格的创作风格与思想特质。
综合而言,“对立论”的观点与“一致论”的观点殊途同归:一面是完全将马克思与恩格斯完全对立起来,各成一派;一面是将马克思与恩格斯完全杂糅起来,不分彼此。本质上,二者都是对马克思与恩格斯思想关系的形而上学解读,事实上最终都演化为反马克思主义的典型观点,对国际工人运动与科学社会主义的发展造成严重危害。并最终产生一种错误的看法,认为科学社会主义在起源意义和根本层面是由马克思首先创立的,但是却被恩格斯按照其自己的思想观点与思维模式加以改造和修正,以至于脱离了马克思的最初设想,因此使得科学社会主义变得光怪陆离,甚至成为各门实证科学和经验科学的杂糅,进而丧失了马克思对科学社会主义最初预想的“科学”性。澄清这种理论混乱,不仅是马克思主义的内在理论逻辑的必然要求,同时也是进一步指导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和当代中国社会发展的迫切需要。正如恩格斯所强调的,“社会主义自从成为科学以来,就要求人们把它当作科学来对待,就是说,要求人们去研究它”[5]219。要从根本上澄清这一理论疑难,纠正对于恩格斯的所谓歪曲科学社会主义的错误认知,就需要整体呈现恩格斯对于科学社会主义所起到的重要作用,深刻领会恩格斯对科学社会主义的形成与发展、守正与创新的独特理论贡献,并由此进一步挖掘这一思想历程所彰显出的独特时代价值。
科学社会主义是马克思主义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时也是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中最具特色的部分。一方面,在理论逻辑上,科学社会主义处于整个理论论证链条的最终环节。无论是哲学部分的幽深阐释,还是政治经济学部分的实证演绎,根本目的都在于为科学社会主义建构起合理性与科学性的根基。另一方面,在实践逻辑上,科学社会主义不仅是基于理论层面的推论所得出的必然结论,也同样是为人类社会历史的经验事实与发展趋势,特别是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和社会主义社会的鲜活现实所验证的实践旨归。因此,从科学社会主义入手探讨恩格斯与马克思主义的关系与贡献问题,无疑是一项更为根本的切入点和参考域。在科学社会主义的形成发展过程中,恩格斯率先发挥了启发性作用,从而构成马克思转移研究重点和致思方向的重要推动力之一。在之后科学社会主义不断孕育形成过程中,特别是在马克思逝世后科学社会主义进一步实现守正创新的进程中,恩格斯同样扮演了无可替代的关键性角色。对此,以理论逻辑与历史逻辑相统一的研究方法进行阐述,有助于我们更加深刻地领会恩格斯对于科学社会主义以及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贡献。
与空想社会主义局限于空洞的情感倾诉,寄托于某些资本家和英雄人物的怜悯与启发,沉溺于虚幻构思的美好世界不同,科学社会主义抛弃了一切纯粹幻想的应然性因素,转而在对实然现状的深刻洞察中探寻真正科学的应然景象,从而以经验事实的批判性力量,为发展数百年的社会主义学说赋予全新的理论内涵与思想活力。恩格斯的理论研究正是推动实现这一转变的首要环节。
第一,以“物质的经济事实”为基点,展开对古典政治经济学的批判性研究。得益于家庭环境与工作条件的影响,恩格斯对于资本主义社会的物质生产有着非同寻常的领悟与见识,这也激发了他内心对于被资本主义经济学家奉为圭臬的政治经济学的质疑,即资本主义经济的科学性与资本主义条件下工人生活现实的悲惨性之间的矛盾。由此,恩格斯展开了对古典政治经济学的系统研究,其成果集中体现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中。恩格斯以被资本主义经济学家视作无须言喻的基本前提——私有制——为出发点,深入考察古典政治经济学中包括竞争、商品、生产等一系列关键性范畴,进而指认出私有制从根本上导致了资本主义条件下的一切矛盾和冲突,“只要私有制存在一天,一切终究都会归结为竞争”[6]。而以恶性竞争为代表的诸多矛盾的根本后果,就是引发消灭私有制的社会运动,从而消除资本主义条件下生产资料与劳动力相分离的不合理现象,使得生产最终摆脱无政府状态而转向社会化的高效大生产,进而创造出更加丰富的社会产品,满足一切社会成员的物质生活需求。因此,恩格斯得出结论,在资本主义制度的内在逻辑中已经蕴含着必然灭亡的根源,社会主义则是资本主义制度自我运动、自我发展乃至自我毁灭之后的最终归宿。这样,尽管此时研究尚处于初步阶段,尚未以唯物史观的科学原理来支撑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在道德伦理等层面不可避免地带有某些唯心主义旧哲学的痕迹,但恩格斯已经有意识地通过政治经济学批判来为社会主义的科学论证提供经验事实的基础,从而奠定了科学社会主义的最初起源。同时期的马克思也在很大程度上参考了恩格斯这一“批判经济学范畴的天才大纲”[5]592中的研究思路与研究方法,由此解开了这一时期遮蔽其思想认知的“对所谓物质利益发表意见的难事”[5]588,从而实现了向政治经济学研究的根本转向,为社会主义最终成为科学提供了关键契机。“同恩格斯的交往显然促使马克思下决心去研究政治经济学,而马克思的著作使这门科学发生了真正的革命。”[7]因此,无论是从间接的角度启发马克思拓展研究视域而言,还是从直接的角度“表述了科学社会主义的某些一般原则”[8]491而言,恩格斯最初批判政治经济学的尝试都无疑构成了科学社会主义形成发展历程的最初起点。
第二,以“亲身观察和可靠材料”为依据,进一步丰富政治经济学批判的科学凭证。撰写《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时,恩格斯正处于世界观急剧变动的过程,他对于纯粹的理论批判的无力感产生了不满,因而决定进一步通过对工人阶级的现实生产状况的事实考察与资料收集,来更加有力地揭露古典政治经济学的诸多理论缺陷,由此形成了《英国工人阶级状况》这一世界上第一部系统而全面地考察工人状况的理论巨著。恩格斯的关注点主要集中于资本主义社会条件下两大对立阶级的矛盾根源及其产生前提。恩格斯认为,这一问题的实质就在于生产资料与劳动力的相互分离,其最初表现为小生产条件下的土地财产逐渐成为少数人独占和多数人附庸的生产资料,“土地所有权的垄断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一个历史前提,并且始终是它的基础”[9],后来则随着社会生产条件的进步而不断扩张到包括各类生产资料在内,即广义的资本范畴。与这种分离过程以及社会生产条件的不断进步相适应,一方面是生产关系的简单化,即社会划分为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另一方面则是上层建筑的庸俗化,即资产阶级不断构建起来的包括政治法律制度、国家、监狱以及宣扬道义、倡导自由的虚假意识形态等。由此带来的是无产阶级日益壮大的群体、日益困苦的生活状态和日益昂扬的斗争意志,以及资产阶级日益丰盈的生活条件、日益集中的生产状况和日益疲敝的精神意志。在这样鲜明的对比之下,无产阶级不断认识到自身所具备的伟大力量,逐渐成为一个真正具有战斗力和革命性的阶级群体,并不断实现着阶级意识由自发转向自觉,并最终上升为科学的理论指南的过程,从而真正肩负起自身所具有的历史使命,在革命运动中推翻资产阶级统治与资本主义制度,进而实现自身的解放,并推动全人类的共同解放。这样,恩格斯就以经验事实为依据科学论证了无产阶级的历史使命与人类社会的最终归宿,从而一方面为科学社会主义提供了更加全面而深刻的前提基础,另一方面也阐明了科学社会主义在无产阶级革命中的关键指导作用,并使之上升为一门科学。
根本而言,经验事实既是可靠的又是不可靠的,其可靠性来源于直观与可感,其不可靠性来源于偶然与不可重复验证。因此,在获取到经验事实之后,必须进一步从中总结出具有普遍性的,经得起推理、演绎和质疑的规律性认识,这就需要依靠哲学媒介。恩格斯正是在充分获取经验事实之后,进一步转向了哲学研究,从而将科学社会主义建立在严谨的理论逻辑之上。
第一,以“彻底”为目的,奠定科学社会主义的“根本”。之所以认为以往数百年的空想社会主义是“空想”,原因就在于其不仅在经验事实缺乏有力而可靠的支撑,并且在理论论证上也是基于唯心主义和不彻底的唯物主义所展开的,禁不起推敲和资产阶级学者的攻讦。近代以来,随着费尔巴哈使得唯物主义登上王座,社会主义似乎获得了生机与活力,甚至费尔巴哈自身也多次以社会主义者自居。然而,马克思和恩格斯共同敏锐地发现,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仍然是不彻底的,社会主义如何借由唯物主义走向科学,成为悬置于马克思和恩格斯面前的难题。对此,马克思的经典论断——“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10],提供了超越费尔巴哈唯物主义的原则路径,恩格斯以此为基础展开了全面论述,从而在理论上彻底阐明了科学社会主义根本所在。一方面,恩格斯与费尔巴哈同样从物质入手,不同的是恩格斯更加强调物质所具有的现实感性特征;另一方面,恩格斯与费尔巴哈同样从人入手,不同的是恩格斯更加强调人所具有的现实感性特征。由此,在对物质与人的现实感性特征的深刻认知基础上,恩格斯指出“人和自然都服从于同样的规律”[8]504,而这一规律也正是区别历史唯物主义与过去一切唯物主义、区别科学社会主义与过去一切空想社会主义的理论根本所在,即以实践为基础的人类社会发展规律。这样,“社会主义现在已经不再被看作某个天才头脑的偶然发现,而被看作两个历史地产生的阶级即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斗争的必然产物”[8]545,而这种必然正是根源于客观规律所得出的理论结果,正是彻底的理论的鲜明体现。
第二,以“新世界观”为基础,阐明科学社会主义的基本原理。在经由实践范畴明晰社会历史发展规律后,马克思和恩格斯为社会主义构建起了科学的哲学基础,但仍有待于进行系统性的全面阐发,从而更好地发挥指导实践的作用,这一工作是在《共产党宣言》中完成的。一方面,恩格斯前期的一系列研究成果,为《共产党宣言》的最终成型提供了不可多得的宝贵材料,特别是恩格斯通过实地考察获取的大量经验事实以及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中展开的关于无产阶级历史使命的理论阐述,直接构成《共产党宣言》中诸多关键理论的重要依据。另一方面,恩格斯参与了《共产党宣言》从起草、撰写到丰富、完善的全过程。如撰写《共产党宣言》之前恩格斯已经写作了《共产主义信条草案》和《共产主义原理》等,以简明的问答形式直截了当地叙述了科学社会主义的若干基本原理,这些成果也成为《共产党宣言》写作成型的直接材料。此外,恩格斯还通过撰写不同年份和语言版本的序言工作,实现了对科学社会主义原理的丰富和拓展。如关于无产阶级革命的国际联合与民族独立思想,在当时的时代条件下回答了如何处理好各国无产阶级革命与保持民族独立性的问题,由此赋予了序言以独立的理论价值和科学性质,也为科学社会主义的与时俱进和创新发展提供了示范和样例。
科学社会主义以人类历史为基点,其科学性来源于对人类历史发展规律的探究。马克思和恩格斯多次强调这种典型“历史科学”,其核心要义在于“必须重新研究全部历史,必须详细研究各种社会形态的存在条件,然后设法从这些条件中找出相应的政治、私法、美学、哲学、宗教等等的观点”[11]587,由此来不断夯实和印证科学社会主义的科学性所在。19世纪70年代,随着一大批史前原始材料的挖掘出土及整理研究,相继形成了一系列历史学著作,为填补科学社会主义的历史依据提供了宝贵借鉴。恩格斯正是在这样背景下展开了拓展科学社会主义研究视域的尝试。
第一,丰富和拓展唯物史观基本原理,进一步论证科学社会主义的必然性。科学社会主义在根本视域和基本立场上立足于人类社会的全部历史,“充分地占有材料,分析它的各种发展形式,探寻这些形式的内在联系”[12]。19世纪40年代马克思和恩格斯创立唯物史观时,关于人类社会的全部历史的研究尚处于资料收集与史料挖掘阶段,因而造成此时的唯物史观在对人类历史的整体观照方面存在着史料缺失和逻辑链条不完整的漏洞,特别是关于人类社会形态的结构层次的界定尚存在着明显的时代局限性。此后,随着马克思和恩格斯将主要研究精力转移到对现实资本主义社会的政治经济学剖析以及指导国际工人运动中去,这一问题也被暂时搁置起来。19世纪六七十年代,随着对人类社会史前史的原始资料的文献整理和出版工作陆续展开,一系列具有权威性和新颖性的著作相继问世。特别是摩尔根的《古代社会》借助丰富而新颖的原始社会材料,不仅“重新发现了40年前马克思所发现的唯物主义历史观,并且以此为指导,在把野蛮时代和文明时代加以对比的时候,在主要点上得出了与马克思相同的结果”[1]15。这使得马克思和恩格斯敏锐地注意到这一契机对于丰富和发展既有的唯物史观基本原理,进一步领导和推进国际工人运动的重大意义。因此,他们都开始有意识地结合这些著作及其丰富的史料文献展开对原始社会的研究。马克思逝世以后,恩格斯继承了马克思的“遗愿”——“联系……唯物主义的历史观研究所得出的结论来阐述摩尔根的研究成果”[1]15,并结合马克思所遗留的一系列关于人类学和原始社会研究的笔记、摘录,以及恩格斯自己的前期研究成果,形成了《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等标志性成果,进一步丰富和拓展了唯物史观基本原理的历史界域,使得唯物史观真正成为基于全部人类历史所形成的科学历史观,为科学社会主义奠定了更加深厚的历史根基与历史必然性。
第二,创造性地展开自然辩证法研究,构筑了科学社会主义的自然要素。科学社会主义作为“历史科学”,不仅包括人类历史,也同样包含自然历史,这也在本质意义上符合科学社会主义的辩证法内核。“自然界是检验辩证法的试金石,……现代自然科学为这种检验提供了极其丰富的、与日俱增的材料。”[8]541因此,恩格斯始终重视利用自然科学研究成果为科学社会主义提供重要的支撑要素。从1873年起直至1886年的十余年时间里,恩格斯结合自然科学发展的最新成就以及人类历史新史料的成果,撰写了一系列论文、札记和观点摘录,即此后的《自然辩证法》。在《自然辩证法》中,恩格斯通过将辩证法运用于考察自然界的运动变化,证明了辩证法不仅适用于人类社会历史领域和人的思维领域,同样也符合于自然规律。这就从整体上表明了辩证法的科学性所在,为建构在辩证法基础上的科学社会主义提供了自然合理性,从而为科学社会主义造就了超越一切空想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学说,扬弃一切旧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自然哲学根基。正如恩格斯引用黑格尔的话所指出,“对自然科学的百科全书式的概括和合理的分类是超过一切唯物主义胡说的伟大成就”[13]455。
科学社会主义之所以能够成为迄今为止最科学、最准确、最全面地观照人类历史纵向发展与横向延伸的理论体系,不仅在于其在内容结构方面所具备的丰富性、现实性和深刻性,而且在更为根本的层面依托于其在方法论原则上的严谨性、全面性和系统性。可以说,离开科学的方法论原则的支撑和架构,科学社会主义就不成其为科学,也就无法实现对人类社会发展内在规律的整体把握以及对人类社会发展必然趋势的科学预示。恩格斯始终对科学社会主义的方法论原则给予高度重视,强调“马克思的整个世界观不是教义,而是方法。它提供的不是现成的教条,而是进一步研究的出发点和供这种研究使用的方法”[11]691。特别是在马克思逝世以后,恩格斯独自肩负起指导国际工人运动、领导反击各类机会主义与反动思潮的重任,同时面对着愈益变动不居和复杂多样的世界形势,必须实现关注视域的转移,即从难以穷尽的具体问题转向更具根本性意义的方法论问题,从而更好地实现科学社会主义作为一门社会历史科学的宏观指导意义,避免对具体问题的过多过详细的叙述束缚后来者的思想和行动。因此,方法论原则的深化构成了恩格斯对科学社会主义的更为独特也更为重要的一项理论贡献。
第一,在对科学社会主义创始人的理论贡献做出合理评判的过程中深化客观性的方法论原则。事实上,关于马克思与恩格斯对科学社会主义的贡献问题,在他们二人生前就已经出现,但在激烈性、尖锐性上尚未演化至极端的程度。恩格斯敏锐地察觉到这种倾向,认为这一问题虽然严格来说并不能作为科学社会主义理论体系中的一部分,但是却在很大程度上关系到科学社会主义能否保证其内在的科学性和外在的凝聚力。毕竟,如果连“第一小提琴手”这一基础的前提问题都搞不清楚,又怎么能指望对理论本身做出连贯性、整体性的理解呢?据此,恩格斯以他与马克思共同创立科学社会主义的思想历程为视角,客观地分析了马克思在这一过程中所起到的杰出贡献。恩格斯并不否认他自己在某些理论领域与具体问题上曾经发挥过一定的作用,因此他在很多场合将科学社会主义称作“我们的理论”。同时,恩格斯着重强调指出,科学社会主义之所以能够最终定型并在国际工人运动中展现出振聋发聩的真理力量和指导作用,根源上离不开马克思的杰出理论贡献,马克思是科学社会主义当之无愧的“第一小提琴手”。一方面,构成科学社会主义的两大理论基石——唯物史观和剩余价值学说——是由马克思主导创立的,“由于这两个发现,社会主义变成了科学”[8]546。另一方面,在科学社会主义产生之后的接续发展与丰富完善阶段中,马克思仍然以其广袤的理论视野、深刻的现实洞悉和敏锐的时代自觉推动着科学社会主义的守正与创新。因而,恩格斯认为,科学社会主义自问世以来能够经受住数次革命高潮的检验与革命低潮的冲击,并且愈来愈成为世界范围内无产阶级的共同信仰,在很大程度上需要归功于马克思。“马克思比我们大家都站得高些,看得远些,观察得多些和快些。马克思是天才,我们至多是能手。没有马克思,我们的理论远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1]297因此,恩格斯借由对科学社会主义创始人的理论贡献的客观分析,不仅从根本上澄清了科学社会主义的基本前置问题,同时也是对科学社会主义所内在蕴含的客观性的方法论原则的一次杰出表率和典型示范,启示后来者必须坚持从客观的发展过程与实际情况入手来认识和思考问题,既不要主观主义地加以胡乱揣测,也不要将科学社会主义的一些具体观点和原则予以固定化、绝对化甚至神圣化。正如恩格斯的深刻警示,“这些原理的实际运用……随时随地都要以当时的历史条件为转移”[5]5。
第二,在对科学社会主义的组成部分做出宏观界划的过程中深化整体性的方法论原则。科学社会主义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倾尽毕生心血所创立的一门科学理论体系,其不仅在狭义上作为一种指导无产阶级进行阶级斗争、彰显无产阶级担负的伟大使命的具体科学,同时在更为广泛的意义上呈现为一种综合性的社会主义理论形态。在这个层面上,科学社会主义指的就是马克思主义。具言之,仅仅停留于将科学社会主义理解为惯常意义上的一种社会主义倾向的阶级斗争学说是无法全面、深刻地揭示其科学性所在的。正是基于对一切社会科学乃至众多自然科学中的合理成分的借鉴和吸收,特别是对于哲学和政治经济学的批判性解构与颠覆性建构,科学社会主义才得以最终成为科学,不仅作为预示未来社会发展前景与必然趋势的历史科学,同时也是作为一门体现诸多学科成果与内容体系的社会科学。因此,正是基于这种对科学社会主义在内容体系上广泛性与丰富性、在结构层次上的终点性与综合性的科学认知,同时面临着小资产阶级的反动知识分子杜林发起的理论挑战,恩格斯专门撰写了《反杜林论》一书。恩格斯将“科学社会主义”一编作为全书主体内容中的最后一部分置于“哲学”和“政治经济学”两编之后,从而不仅在狭义和细节上呈现出了一条科学社会主义经由哲学的抽象思辨与政治经济学的现实批判,最终达致科学形态的理论演进逻辑,也由此在广义和宏观上建构起了一套蕴含哲学革命、政治经济学革命和社会革命意蕴的综合性社会科学理论形态,马克思主义哲学、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正是这一理论形态的核心组成部分。但是,需要指明的是,此时恩格斯并非有意去构造起一个完整的科学社会主义理论框架,而更多是出于更好地批判和揭露杜林全部学说的虚假性和反动性的目的而不得不为之。因此,三个组成部分的划分很大程度上并不是恩格斯的本意。正如恩格斯在序言一开始就指出,“这种新的社会主义理论是以某种新哲学体系的最终实际成果的形式出现的。因此,必须联系这个体系来研究这一理论,同时研究这一体系本身;必须跟着杜林先生进入一个广阔的领域,在这个领域中,他谈到了所有可能涉及的东西,而且还不止这些东西”[13]8。1880年,受拉法格的委托,同时也是出于为国际工人运动提供一部通俗明了但又不失理论高度的入门性读物的目的,恩格斯将《反杜林论》中“科学社会主义”一编的部分内容抽出并细致地修改和再加工,并以《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为名公开发表。就这本著作的影响力和重要性而言,马克思认为它是“科学社会主义的入门”[14],是工人群众提高思想觉悟、锤炼坚定信念的必读书目。恩格斯在1892年为该书的英文版所写的导言中也指出,“其他任何社会主义著作,甚至我们的1848年出版的《共产主义宣言》和马克思的《资本论》,也没有这么多的译本”[8]500。然而,是否可以将这本著作看作一本单纯的社会主义学说的著作呢?答案是不能。恰恰相反,在《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中,恩格斯已经从在《反杜林论》中无意地将科学社会主义划分为三个组成部分的状态中彻底脱离出来,转而有意识地将三部分以更加明确的方式有机联结起来,从而构成科学社会主义的完整理论体系。例如,关于哲学,恩格斯在1882年德文第一版序言中指出,“科学社会主义本质上就是德国的产物,而且也只能产生在古典哲学还生气勃勃地保存着自觉的辩证法传统的国家,即在德国”[8]495,集中凸显了代表当时哲学发展最高成就的德国哲学特别是其中的辩证法的合理内核对于科学社会主义的重要意义。关于政治经济学,恩格斯在正文一开篇就强调:“现代社会主义,就其内容来说,首先是对现代社会中普遍存在的有财产者和无财产者之间、资本家和雇佣工人之间的阶级对立以及生产中普遍存在的无政府状态这两个方面进行考察的结果……同任何新的学说一样,它必须首先从已有的思想材料出发,虽然它的根子深深扎在物质的经济的事实中。”[8]523这表明,科学社会主义既离不开对现实物质生产状况的考察,同时也在更大程度上依托于以往政治经济学理论研究的有益成果。实际上,恩格斯始终依循着“哲学—政治经济学—社会主义”的整体逻辑来坚持和发展科学社会主义,特别是合理架设了科学社会主义三个组成部分的内在关联,从而使得科学社会主义得以真正呈现为一个完整的社会主义理论形态。“因为这三个主题(哲学、政治经济学和现代工业社会)相互联系地贯穿于马克思著作的始终,哲学和政治经济学在马克思思想的任何一个观点中从未被分离过。”[15]
社会主义实现从空想到科学的飞跃,既是社会主义五百年发展历史中的一次根本性转变,也是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上的一次标志性事件。如果说实现这一飞跃的“第一小提琴手”是马克思,那么同样不应该忘记恩格斯这位“第二小提琴手”在其中所发挥的巨大贡献。正如马克思本人对恩格斯的评价,“弗里德里希·恩格斯是当代社会主义最杰出的代表人物之一”[8]491。列宁在谈及马克思和恩格斯共同创立科学社会主义的跌宕历程时也强调指出,“要正确评价马克思的观点,无疑必须熟悉他最亲密的同志和合作者弗里德里希·恩格斯的著作。不研读恩格斯的全部著作,就不可能理解马克思主义,也不可能完整地阐述马克思主义”[16]。整体观照恩格斯的思想发展历程与科学社会主义的内在演进逻辑就会发现:不论是最早借由政治经济学批判来厘清科学社会主义的事实依据,还是借由与马克思共同展开的哲学探索来奠定科学社会主义的理论根源,抑或是借由对马克思遗愿的继承而专门展开的人类史前史研究来扩展科学社会主义的覆盖视域,恩格斯自始至终都在科学社会主义形成和发展中扮演着关键角色。并且,恩格斯还特别注重对科学社会主义的内在方法论原则进行深入阐发和深化发展,为后来者能够更好地坚持和发展科学社会主义提供了科学的标尺和旗帜。因此,从整体上探明恩格斯对科学社会主义的理论贡献,不仅是在理论上对所谓“马克思—恩格斯”问题之类的反动学术观点的鲜明驳斥,同时也是在实践上更好引领当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的必然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