眭依凡
(浙江大学 教育学院,杭州 310058)
“高等教育体系主要是由支撑高等教育事业和实施高等教育活动的大学集群为基础的及治理高等教育的政府系统构成的金字塔”[1],换言之,高等教育体系是政府宏观治理框架下以实施高等教育为己任的大学集群概念,由此决定了高质量高等教育体系建设必须具体落实到大学能否高质量发展尤其是大学教育质量能否提升。基于人才培养是大学的核心使命及上述逻辑,可以说评判高质量高等教育体系建设成效的关键要素是大学人才培养质量[2]。进而,本文做出如下推断:评判大学人才培养质量的关键要素是创新能力,而评判大学培养的人才是否具有创新能力,首先必须评判博士生是否具有创新能力。因为博士生教育是高等教育最高层次的人才培养阶段,其人才培养的目的不是只会吸收存量旧知识的积累型人才,而是具有对增量新知识输出能力的创新型人才。尤其是高等教育普及化时代的到来,对博士生人才培养提出了知识贡献的新要求,这是时代赋予博士生培养的历史使命[3]。如果作为高等教育最高层次人才培养阶段的博士生教育都不能自觉、积极、致力于创新能力的提升,国家基于高端专业人才创新能力支撑的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就会由于后继无人而难以可持续发展,继而国家高新知识和高新技术竞争力的衰微亦就难以避免。如何提升博士生的创新能力? 传统的博士生培养模式面对亟待改革的挑战。
回答创新型博士生培养之重要性何在的问题,首先需要明确大学存在和发展的逻辑起点。笔者以为,大学的存在和发展基于如下两个逻辑:一是满足大学探索和传播高深学问内在需要的学术逻辑,二是满足大学引领和推动社会发展的外部需求的现实逻辑。两个逻辑起点是相互高度关联而非彼此独立的存在,但学术逻辑主要决定了大学的人才培养和知识创新的核心使命,而现实逻辑则决定了大学利用人才和知识优势服务社会的基本职能。创新型人才培养既符合大学的学术逻辑及核心使命,也符合大学的现实逻辑及基本职能。大学的上述属性决定了大学具有强烈的国家和社会担当的责任。以上从学理上回答了人才培养之于大学的重要性,由此不难推断大学之高层次拔尖人才培养尤其是创新型博士生培养的重要性。
由于大学之大规模知识传承与知识创新及其物化生产力的组织属性及功能,大学已经成为国家高新知识及高新技术竞争且其他组织无法替代的实力所在,尤其是在“科技是第一生产力、人才是第一资源、创新是第一动力”[4]的知识经济和智能化时代,大学以其最具世界开放性和国际竞争性的组织特征,决定了我们不能继续以传统封闭的认识方式去看待大学之于国家发展强盛的价值作用,而必须把大学置于国与国竞争日趋激烈及世界正处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国际大背景下,亦即从图1所示的国家竞争要素逻辑关系中,建立并强化“国与国的竞争归根结底是大学的竞争”的认识。基于此,笔者认为有必要将我国的“双一流”建设及高质量高等教育体系建设置于所处国际环境亦即世界百年未遇之大变局的背景框架下解读其重要性及紧迫性。
图1 国家竞争要素之逻辑关系
对世界百年未遇之大变局加以分析,可以提炼其如下两大特征:其一,以世界政治和经济为主导的国际关系发生了巨变,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国际力量崛起,以美国为核心的西方利益集团唯恐丧失霸权地位而全面打压中国;其二,在高新知识和高新技术引领下的,以人工智能为主导的第四次工业革命兴起,其已经彻底改变了传统的产业结构和生产方式,导致了全球经济的新一轮大变革、大调整、大发展。在这样两大特征凸显的国际背景下,我国大学尤其研究型大学必须自觉纳入加速实现国家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之战略框架下,强化自己作为国家高新知识和高新技术创新主力军、生力军的办学定位,充分发挥高端专业人才及高新科技资源集中的优势,致力为攻克我国高新科技薄弱领域和提升我国国际竞争力发挥领跑作用。据经济学新分支创新经济学:未来的高新知识及高新技术是推动全球经济高速发展甚至超常规发展的最重要力量。换言之,高新知识及高新技术必将决定全球经济的未来,尤其是高新知识及高新技术指数级的发展不仅会孕育出创新经济体,而且能够通过以人工智能为核心的互联网、遗传学、纳米技术、神经科学、新材料技术、分子工程、虚拟现实、量子信息技术、可控核聚变、清洁能源以及生物技术等为突破口的工业革命,从而根本改变人类社会的基本文明并创造人类未来新经济,到2030年创新产业将贡献超过70%的全球经济增长[5]。由此可见,掌握高新知识与高新技术作为智能化时代的一种无法取代的权力,其不仅对国家兴衰成败具有决定性,而且作为一种国家竞争实力所在,对新型国际关系的形成与发展亦具有决定性。由于大学对高新知识及高新技术的产出、传播及运用,并对其相关高层次专门人才,尤其是对具有高新知识及高新技术创新能力人才的培养具有很大程度的垄断性,由此决定了大学之于国家兴衰成败具有极端的重要性甚至决定性。基于上述讨论及其形成的逻辑,我们不难推断出图2所示的结论:国与国竞争的本质即创新型人才培养的竞争,创新能力是大学创新型人才培养必须具备的核心竞争力。
图2 国家竞争本质
当关系大学教育公平的规模发展和速度发展的问题解决后,大学教育的高质量发展和竞争效率提升尤其是作为高等教育最高层次人才博士生之创新能力的培养等问题,自然上升为国家的紧迫议题。事实亦然,如果我们的大学承认与世界一流大学尚存一定差距,其最大差距不在于排名前后,而在于我们的大学做出的被世界认可的知识贡献还不足,尤其是我们培养的为世界做出原创性知识和颠覆传统技术之贡献而卓杰于世的国际精英还太少。一国之大学尤其是一流研究型大学,如果其博士生教育失之创新型人才培养的竞争力,且不说其高新知识和高新技术难以雄于世界,甚至可能连影响世界的政治话语权亦会衰微。或许这就是西安交通大学校长王树国院士呼吁“中国高等教育应跑出创新人才培养的‘加速度’”[6]的原因所在。在一个日益被高新知识和高新技术所决定、国与国竞争日益智能化的时代,唯有极具知识创新及技术创新优势的高等教育强国方可造就具有强大科技竞争力及经济竞争力的现代化强国,培养创新型博士生的重要性、紧迫性就在于此。这亦是新一届党中央高屋建瓴地把必须“全面提高人才自主培养质量,着力造就拔尖创新人才,聚天下英才而用之”[7]写进党的二十大报告并加以强调的长远战略意义。
人才培养是大学的核心使命,是大学得以发生和发展的出发点和立足点,所以我们说人才培养质量是高校必须守住的生命线。博士生教育作为高等教育人才培养的最高层次,衡量其培养质量的唯一标准就是创新能力。换言之,创新型博士并非是一个空洞的抽象概念,它是具体、可视、能测的以创新能力为基本依据的人才。研究型大学尤其是“双一流”建设高校是国家提升科技竞争实力的战略组成,更应以推进国家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的使命自觉,致力于为国家培养和输送拔尖创新人才,而决不能把自己等同于普通高校,仅满足于一般人才培养,或把自己等同于研究机构仅注重科学研究,必须承担好“提高人才自主培养质量”“造就拔尖创新人才”“聚天下英才”的历史使命[8]。在2016年12月召开的全国高校思想政治工作会议上,习近平总书记特别强调:只有培养出一流人才的高校,才能够成为世界一流大学[9]。《统筹推进世界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建设总体方案》对“双一流”高校也明确提出:必须“突出人才培养的核心地位”及“培养拔尖创新人才”[10]。由此足见,注重并致力于培养具有创新能力的博士生是具有博士生培养权限之研究型大学尤其是“双一流”高校必须坚持的办学育人理性。
基于上述立场,提出并回答我们是否重视创新型人才培养这一设问是必要的。据有关文献,我国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就开始倡导培养创新型人才[11]。若以“创新型人才(培养)”为关键词或主题在知网平台检索,可获得一万多个相关研究文献,由此可以推断学者对创新型人才培养研究的重视。为创新型国家建设需要,党和国家几代领导人对创新及其创新人才培养的重要性都予以了特别的强调。1998年提出“创建若干世界一流大学”,2015年强调“加快推进世界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建设”,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提出“高质量高等教育体系建设”,尤其是党的二十大关于“完善科技创新体系,坚持创新在我国现代化建设全局中的核心地位”“提升国家创新体系整体效能,形成具有全球竞争力的开放创新生态”“加快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增强自主创新能力”[12]等等一系列表述,无不说明我国对创新发展及创新人才及其培养的高度重视。
由于所有的创新活动及其创新成果都是由具有创新能力的人去实现的,而且担负人才培养职能的大学包括“双一流”建设高校对创新型人才的培养亦是重视的。现在需要提出并深入思考回答的问题是:我们大学重视了创新型人才培养,但是否培养好了创新型人才? 回到本文主题,可以把问题进一步聚焦为:我们研究型大学尤其是“双一流”建设高校的博士生培养是否具有创新型博士生培养的针对性且成效是否显著? 对于该问题,不少近些年来博士学位论文抽查全部通过的大学,也未必会做出轻松的肯定回答。关于创新型博士生培养是我们研究型大学包括“双一流”建设高校具有普遍性的“短板”。原因何在? 据笔者的长期观察获得的结论是:不是我们大学不重视而是培养不得法。
不知人们是否注意到,创新型人才是一个在人才培养过程中缺乏操作性的既抽象又笼统的概念。用笔者早年前提出的人才培养体系要素模型(见图3)去分析,创新型人才是大学人才培养的总目标,若要将其落实于人才培养的实践,必须将其解构为若干具体的可操作目标,而前提是对创新型人才做出正确的解读。那么何谓创新型人才? 关于创新人才是“具有创新意识、创新精神、创新能力并能够取得创新成果的人才”[13]的界定,似乎是相对完整且在学界可以达成基本共识的一种解释。但笔者认为,创新是基于创新能力进行创新实践并产生可测量成效的活动过程。基于这一认识,笔者更倾向于把创新型人才界定为:具有创新能力并能针对创新的目的积极开展富有成效的创新行动的拔尖人才。依据创新型人才的这一界定,不难提炼出创新型人才评价的如下判据:其一,具有创新能力;其二,能针对创新目的开展富有成效的创新活动。本文主要讨论前者即创新能力问题,而针对博士生创新能力的讨论,有必要对能力、创新能力及博士生创新能力的概念加以厘清和区别。
图3 人才培养体系要素模型
英文与能力相关的概念有Ability、Capability、Competency等,它们均为人的综合素质或心理特征的反映,但含义略有不同。如Ability多指人具备完成某项工作包括智力和体力上的能力,这种能力可能是先天的亦可能是通过后天的学习锻炼等获得的;Capability 主要指完成有一定难度工作的能力;Competency多指主体顺利完成一般人不易完成某项工作的卓越能力。而中文的能力概念总体上也是完成某项工作所体现出的综合素质或心理特征。但它是个很宽泛的概念,可以根据不同的分类标准将能力分解为多种不同类型的能力(见表1)。
表1 能力分类
关于创新能力,据百度有不同的观点:其一,所谓创新能力并非某种单一的能力(如智商、情商),它是一些心理和思维能力的综合,包括系统性思维能力、创造性思维能力和实践能力[14]。其二,创新能力是指技术和各种实践活动领域中不断提供具有经济价值、社会价值、生态价值的新思想、新理论、新方法和新发明的能力,是以现有的思维模式提出有别于常规或常人思路的见解为导向,在特定的环境中改进或创造新的事物(包括产品、方法、元素、路径、环境)并获得一定效果的行为能力[15]。另据MBA 智库·百科的解释:创新能力是创新与能力两个名词的合成概念,是人类各种能力中的最高级别,是一种“能改变已有资源的财富创新能力的行为”能力[16]。笔者以为,在“能力”这个上位概念已经清晰的前提下,所谓创新能力可以简单界定为:特指与创新活动相关并获得创新成效的一种特殊能力。根据创新的过程、主体、客体、层次、目的等分类,可以把创新能力分解为如下创新能力类型(见表2)。
表2 创新能力分类
在能力及创新能力概念之内涵和外延明确的基础上,讨论辨析博士生创新能力是本主题的重点所在。关于博士生创新能力的讨论,首先需要强调的是:博士生创新能力是针对博士生特殊人群的创新能力概念。由于博士生创新能力概念的内涵更为丰富,所以其外延则更为有限,以此方能体现此创新能力非彼创新能力与众不同的特殊性。依据概念内涵与概念外延必须自洽的逻辑原则,我们不能把属于一般概念的创新能力要素赋予博士生的创新能力。由此推论:博士生的(此)创新能力非同于一般人才的(彼)创新能力,前者的创新能力较之后者的创新能力具有如下特点——层次标准更高、构成要素更少、目的性更聚焦、能量更集中、成效及贡献更大等等,否则培养或提升博士生的创新能力就失去意义。为有利于博士生创新能力概念的厘定,有必要对创新做如下进一步的解读:所谓创新即前无古人亦即前端的无,创新的目的就在于改变前端的无,亦即通过创新主体的创造性努力,无中生有。就科学研究而言,与创新对应的概念包括:学术填空,学术突破,知识贡献,理论丰富,理论建树……基于此,博士生创新能力即博士生做出知识创新贡献必须具备的特殊能力,其包括如下三大要素:敏锐发现并提出具有学术创新和突破价值之问题的敏感性(发现新问题的能力);高屋建瓴抓住问题本质并准确提炼其要素及把握要素间有机联系宏阔的学术视野(把握新问题的能力);运用多学科理论和研究方法非常规攻克难题的知识和能力结构(解决新问题的能力)。
21世纪声誉仅次于爱因斯坦的伟大物理学家史蒂芬·霍金,其之所以在博士生阶段就被公认为富有创新能力的年轻学者,就在于他24岁完成的博士学位论文《宇宙膨胀的性质》表现出来的创造力。基于对由于早期的摄动星系无法形成的疑问,以及在量子物理的框架里黑洞并非越变越大而是相反,黑洞因辐射而越变越小,大爆炸的奇点不断被量子效应所抹平的发现,霍金由此得出整个宇宙空间正是起始于大爆炸的结论。他把罗杰·彭斯的奇点理论运用到整个宇宙并利用自己构建的引力辐射和宇宙膨胀模型挑战了现有的引力理论,从而创造性提出并解释了时空奇点是不可避免的研究结论。霍金在其博士学位论文中表现出来的创新能力同时具备了发现新问题、把握新问题及解决新问题的三大能力要素。
博士生培养质量不仅是衡量一个国家高等教育发达程度及知识与科技创新能力的重要标志,亦是考核国家高质量高等教育体系建设成效的重要判据[17],创新能力培养必须是博士生培养的价值追求、目标所在。然而遗憾的是,相较高等教育强国的研究型大学尤其是世界一流大学,必须坦诚承认我们多少还存在诸如“博士学位论文选题的前沿性、创新性不足,博士生在开辟新研究领域、运用新视角新方法、提出独创性见解等原始创新方面”[18]的问题。由此也完全可以理解,王树国校长为何要发出“中国高等教育应跑出创新人才培养的‘加速度’”的呼吁,以及提出大学教育必须与“社会发展同频共振”,改变以往早已不适应时代发展需求的“先进行通识教育再进入专业课学习、毕业实习、毕业设计的传统人才培养模式”,在加强专业融合、学科融合、导师队伍融合的同时,更要注重大学与企业、社会进行深度融合,“在科教一体、产教融合中提升大学内涵建设和应用型人才培养质量,在创新实践中不断培养创新人才”[19]。在王树国校长看来,大学教育的上述改革是21世纪大学深刻变革的必由之路。
笔者同意王树国校长的上述观点,但有必要指出的是:无论是强调专业教育的与时俱进还是强调专业教育对各种融合必须予以高度重视,这都仅只是触及了专业教育改革的手段问题,尚未深及决定大学人才培养质量的本质。据笔者建构的人才培养体系要素模型得出的人才培养质量取决于人才培养体系的诸要素及其有机的联系而非其单一要素的结论,亦即对人才培养是一项涉及诸多要素且十分复杂的师生交往活动,其质量受制于培养目标、知识体系、培养模式、教学制度、大学文化及教师素质等诸多要素构成的人才培养体系做出的解释,我们不难发现:无论是旨在博士培养质量提升还是创新型博士生培养的博士生培养模式改革,都是涉及人才培养体系诸多要素的综合改革,但该项改革的逻辑必须是对涉及博士生培养体系所有要素存在的问题加以整体诊断,尤其是必须对改革的顶层设计的价值目的亦即博士生培养目标先予以明确,而对博士生培养模式改革具有引领性的价值目的或培养目标,即本文的目的所在——博士生创新能力的培养及提升。博士生是否有创新能力,这既是评判博士生培养质量的主要依据,更是衡量创新型博士生培养成效的唯一判据。以下基于创新能力提升的价值统领及决定创新能力的敏感发现新问题、多学科视角把握新问题及超常规创造性解决新问题的三大能力要素,概略性讨论博士生培养模式的改革重点和方向性问题。
培养目标是大学人才观或人才培养标准在人才培养方案及人才培养过程中的集中反映,其既是大学人才培养方案整体设计的价值追求亦是人才培养操作过程的具体要求。如同管理始于目标且又依据目标检验管理的成效,大学的人才培养亦始于人才培养目标,又以人才培养目标是否得以实现为质量检验的依据。大学人才培养体系诸如知识结构的设计、培养模式的选择、教学制度的安排及大学文化的营造等,无不受制于人才培养目标提出的要求。由此逻辑可以推断,人才培养质量首先取决于人才培养目标的质量,此即笔者始终坚持人才培养目标这一前端设计对人才培养的全过程及其最终质量具有决定性的学理基础。
据笔者对博士生教育的长期考察,我们大学的博士生培养目标主要存在如下问题。其一,虽然确定了创新型人才培养的总体目标,但缺乏对创新型人才应该具备什么样的知识结构、能力结构及素质结构具体目标的分解,由此导致创新型人才培养目标空洞、模糊,在博士生培养过程中缺乏操作性。其二,人才培养目标缺乏创新能力培养的高标准,过于强调知识输入式的积累,忽视对有利于创新能力培养和提升的诸如批判思维、逆向思维、质疑思维、演绎思维等超常规思维能力的训练,满足于运用既有专业知识解决既有的专业问题,缺乏对鼓励运用学科新理论包括跨学科理论思考和发现新问题、解决新问题能力培养提出要求。其三,就博士生教育而言,体现及检验博士生培养质量尤其是创新能力强弱的主要依据即博士学位论文,如果经过最高层次高等教育训练的博士生的学位论文没有一定的知识贡献,这样的博士生教育需要评估其价值何在。为了提高研究生培养质量,国务院学位委员会与教育部于2020年9月28日联合下发了《关于进一步严格规范学位与研究生教育质量管理的若干意见》,有关主管部门据此对高达10%左右的博士学位论文抽检发现,在判定为“存在问题学位论文”中,其中“选题陈旧,不够前沿”及“创新性不足”具有普遍性,这些问题导致了学位论文学术价值的锐减和学术创新的缺失。事实如此,我们不少大学对博士学位论文的要求仅满足于诸如写作规范无硬伤、查重率符合标准、能够顺利通过盲审等最低要求,而对学位论文的选题挑战性、观点新颖性、学术突破性、结论创新性、理论建树等均缺乏规定。
据著名天体物理学家霍金前妻编剧的纪实电影《万物理论》(The Theory of Everything),专家对霍金博士学位论文有如下的评价:第一章漏洞百出,缺乏数学支持;第二章不是很原创,引用了很多罗杰的观点;第三章太多未解问题;第四章关于在时间之处的黑洞,这个时间奇点非常精彩。最后的结论是:干得漂亮[20]。若不以学位论文的创新价值为主要评审依据,霍金这篇极具学术填空价值的博士学位论文恐怕难逃被错杀的命运。基于上述关于人才培养目标的引领价值及博士生培养目标存在问题的分析,笔者提出的改革建议是:以创新能力提升为核心培养目标并以此为价值引领重构博士生培养体系及培养方案。
轴翻转是斯坦福大学“开环大学”计划即“Stanford University 2025”在人才培养模式上率先提出的出乎人们意料的一种颠覆性创新。传统大学教育理念一直强调知识积累必须先于能力发展,两者的逻辑关系是前者对后者具有奠基性,多少年来这是遵为人才培养过程中不能违逆的基本原则。然而如表3所示,斯坦福大学提出的轴翻转理念完全颠覆了传统的“先知识后能力”的大学人才培养逻辑,反转为“先能力后知识”即强调能力培养是大学本科学习的基础。
表3 斯坦福大学2025计划“轴翻转”前后比较
为此,斯坦福大学在教学组织及教学制度方面进行了诸如改变传统大学按照知识来划分不同院系归属的方法,按照学生的不同能力进行划分重新建构院系的改革选择[21]。斯坦福大学的这一改革是不是对基础理论及知识积累的一种忽视? 非也! 笔者以为知识和能力关系的这样一种翻转,之所以必须受到大学的高度重视,因为在“互联网+高等教育”及“人工智能+高等教育”的时代,知识获取的渠道已经发生改变而且知识积累、知识处理方式日益多样化及快捷性。这就是大学人才培养模式必须与时俱进做出的选择。既然本科生如此,博士生培养又当如何?
据笔者对我国大学博士生培养方案的观察,发现博士生课程体系存在如下具有普遍性问题。一是过于强调课程结构的系统性、课程体系庞大,有些大学还开设课时量大、课业负担重的英语课程。由此导致博士生疲于应付大量的课程学习及其作业,缺乏足够的时间精力挑战具有难度的有创新价值的学位论文。二是课程内容及课程结构过于传统,专业基础性及方法类课程不仅冗杂,甚至不少课程及其内容与硕士研究生阶段重叠,缺乏有利于博士生形成跨学科知识结构、掌握与时俱进的新知识和避免学科视野狭隘以挑战新研究领域及勇于学术创新的,具有强烈时代性、新颖性、探索性、前沿性、突破性及交叉性的课程设计。基于此,笔者提出以下改革方案:以创新能力发展为优先,以培养博士生发现新问题的能力、把握新问题的能力及解决新问题的能力为价值引领,创新博士生课程体系,尤其是应该为博士生专门开设高质量完成具有学术创新挑战意义的学位论文,有利于开阔他们的学术视野及扩充和深化与其学位论文高度相关的新理论、新突破的极小众课程。我们只有让博士生从繁重的课程学习负担中解放出来,从陈旧落后的课程体系中腾跃出来,他们才有可能获得挑战有学术创新意义和知识贡献价值之学位论文的时间及精力,培养其开阔的学术视野、无畏的专业勇气和自信的理论底蕴。
如前所述,人才培养质量取决于人才培养体系诸要素及其关联而非单一要素,这是笔者一以贯之的学术观点。培养具有创新能力的创新型博士生亦然,除了上述的培养目标及知识体系等核心要素,其余要素亦不能忽视。
首先,讨论博士生的招生录取存在的问题及其改革。(1)关于问题。为什么首先要谈博士生的招生录取问题? 因为博士生教育是高等教育最具挑战性的人才培养阶段,尤其把博士生培养目标定位为拔尖创新型人才培养后,我们就不得不以“效率优先”而非“公平优先”的择优原则来遴选既具有专业理论基础又富有创新潜质的博士生。博士生教育是受教育者个体心智差异性充分展现且对博士生学业之成败具有决定性的人才培养阶段,如果承认这是极小众人群才能完成登顶的“高处不胜寒”的学术境域,那我们只有通过采取特殊的招生录取方法才能实现“择天下英才而教之”的目的。这亦是笔者强调,必须“建立有利于遴选富有创新潜质博士生录取的招生考试制度”[22]的原因所在。当前我们博士生招生录取存在的主要问题是,尽管很多大学尤其是研究型大学已经放弃了以考核知识积累情况为录取标准的博士生遴选原则和方法,实行了“申请-审核制”——以面试为主的招生录取新制度,但是考试形式的变化并非等于真正意义的招生录取改革。(2)关于改革。必须建立和完善“基本条件+导师负责制”的“申请-审核制”。“基本条件”重点通过申请人的学术背景、硕士学位论文、已取得的科研成果及攻博研究计划等考察申请人的学术能力及创新潜质。“导师负责制”的建立和完善包括两个方面:一是扩大导师的录取自主权,二是加强对导师培养质量的评估和考核。通过严把博士生培养的出口质量以确保博士生招生录取的高质量入口标准,建立并强化录取过程的严谨严肃性及宁缺毋滥的招生录取原则;在充分考虑学科属性、专业特征差异及博士生培养模式差异及严把博士生招收“入口关”的前提下,积极探索灵活多元的博士生招生录取方式,尤其直博生招生录取比例如何扩大等问题需要认真研究。
其次,博士生培养过程及培养制度的问题及其改革。(1)关于培养过程的问题。我们的本科教学模式单一落后,长期停留在“课堂教学”“教材教学”“教师教学”“群体教学”的阶段,培养过程及模式陈旧,缺乏多样性、灵活性,过于强调课程学习等。非常遗憾的是,虽然博士生的培养过程增加了诸如师生讨论课及基本科研训练的环节,但本科教育的上述问题在博士生培养过程中也具有一定的普遍性,例如课堂教学过多,培养和提升博士生创新能力的教学安排及其实践活动严重不足等问题比较突出。(2)关于培养制度的问题。制度有两个基本作用:一是通过建章立制规范组织及其成员的行为以保证必要的组织秩序;二是引导、鼓励和激励组织及其成员积极向上进取的意愿及行动。相较西方一流研究型大学的博士生培养制度设计,我们大学的博士生培养制度不仅刻板且不利于拔尖创新人才脱颖而出,尤其是缺乏有利于引导、鼓励及激励博士生敢于挑战学术前沿且能够专注于知识创新的具体相关条文及保障措施。(3)关于改革。一是在培养过程中必须高度重视博士生学术创新能力的培养,强化博士生参与导师课题的研究,鼓励并为博士生提供参与高水平学术讲座及学术研讨会的机会与条件;二是在制度设计上,建立博士生候选人制度,让进入博士候选人阶段的博士生从繁重的学业负担中解脱出来,使其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专注于完成有学术创新意义和知识贡献价值的博士学位论文。
最后,博士学位论文及博士生阶段论文发表的问题及其改革。博士学位论文是评估博士生培养质量的基本依据,更是评定博士生学术水平及创新能力的重要依据,世界各国把博士学位论文质量视为决定博士生能否获得学位的必要条件即基于此因。(1)关于问题。据国家及省级学位办对已授博士与硕士学位的学位论文抽检情况,存在诸如“选题范围过大难以驾驭、选题陈旧不够前沿、主题模糊缺少聚焦”“参考文献数量少质量低”“论文结构不严谨缺乏内在逻辑、创新性不足、结论不可靠”“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能力不足、学科基础知识的系统性和扎实些不足”及“研究方法科学性不足”,甚至“写作和引证不规范”等诸多问题,但笔者以为当前我们博士学位论文最具普遍性也最为突出且亟待解决的问题是:不少大学的博士生包括其导师在学位论文的选题阶段满足于“论文符合规范”、容易通过“专家盲审”、能够达到“学位授予基本条件”及顺利通过“学位论文答辩”的求稳思维定势。由于在学位论文选题的前端设计就缺乏“前沿性、创新性”的价值导向,岂能奢望其后期成果博士论文在“开辟研究新领域、运用新理论新方法、提出独创性见解、做出原始知识创新”等方面有所作为。此外,绝大多数大学包括不少“双一流”建设高校基于追求所谓学术绩效和学术排名的需要,把必须在规定等级的学术刊物上发表若干篇小论文作为博士生参加学位论文答辩的刚性条件,这不仅带来了博士生学业焦虑压力,也助长了博士生不能潜心治学、急功近利的学术心态。(2)关于改革。博士生培养单位必须根据党的二十大报告关于“全面提高人才自主培养质量,着力造就拔尖创新人才”[23]的精神,把创新型博士生培养纳入“加快建设世界重要人才中心和创新高地,着力形成人才国际竞争的比较优势”[24]之国家提升人才竞争实力的战略框架,通过博士生培养理念和制度创新,对博士学位论文必须在“提出新问题、发现新领域、运用新方法、推出新思维、做出新结论、创建新理论”等方面做出具体规定,哪怕博士生学位论文只具其中之一,我们就有理由相信,具有创新价值的博士学位论文会普遍增加,博士生的创新能力亦会得到普遍的提升。同时必须废除要求发表小论文才能参与学位论文答辩的规定,建议建立和完善优秀学位论文的免审制度及完善严进宽出的博士生质量评价制度,以博士生学位论文的创新水平或与学位论文高度相关的研究成果(包括小论文)的创新性为免于答辩或参加答辩的依据。据东南大学青年首席教授孙文文称,其在澳大利亚莫纳什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系攻读博士学位期间,一篇论文也没发表过就毕业了,与她同组的大部分博士在读博期间也没有发过论文,然而这并未影响他们顺利获得博士学位及日后成为做出杰出贡献的科学家[25]。西方研究型大学成功的博士生培养经验对我国博士生培养模式改革亦有启示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