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研”相长的多维之路:从文学伦理学批评到外国文学教学与研究
——苏晖教授访谈录

2023-02-22 13:22董旭苏晖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学报 2023年1期
关键词:伦理学喜剧伦理

董旭 苏晖

文学伦理学批评研究

董旭:苏老师,您好!非常感谢您接受我的采访。近年来您在文学伦理学批评研究领域建树颇多,您的《学术影响力与国际话语权建构——文学伦理学批评十五年发展历程回顾》一文,对文学伦理学批评的发展历程、重要成果、国内外影响、学术价值与现实意义以及未来可开拓的领域进行了全面论述,非常具有启发性。正如文中所说,“文学伦理学批评经过十几年的发展,以其原创性、时代性和民族性特征,成功构建了具有中国特色和中国风格的理论体系和话语体系,展现了中国学者的历史使命感和学术责任感”(苏晖,2019)。自聂珍钊于2004年提出并致力于建构文学伦理学批评的理论体系起,文学伦理学批评的研究蔚为大观,不论是在国内还是在国外都引起热烈的反响。可否请您谈一谈文学伦理学批评的学术价值与现实意义?

苏晖:作为具有中国特色的批评理论和方法,文学伦理学批评不仅在理论建构与批评实践方面取得了突出的成就,为文学研究提供了新的研究路径与批评范式,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而且还有助于推动中国当代伦理秩序的建设,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其一,文学伦理学批评对现有的文学理论提出了大胆质疑与补充,从文学的起源、文学的载体、文学的存在形态、文学的功能、文学的审美与伦理道德关系等方面做了新的阐述,对充分认识文学的复杂性以及从新的角度认识和理解文学提供了一种可能。其二,独创性地建构了自己的理论体系和话语体系,同时以开放的、跨学科的视域,借鉴并吸收了伦理学、哲学、心理学、社会学、历史学等学科的研究成果,融合了叙事学、生态批评、后殖民批评等现当代文学批评理论和方法。文学伦理学批评在继承中国的道德批评传统和西方伦理学及伦理批评传统的基础上,构建起不同于西方的、具有中国特色的文学伦理学批评理论和话语体系,形成了文学伦理表达论、文学文本论、伦理选择论、斯芬克斯因子论、人类文明三阶段论等理论以及由数十个术语组成的话语体系。其三,具有很强的实践指导性和可操作性,适用于对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进行批评实践,这一方法的运用将有助于促使现有的学术研究推陈出新。其四,强调文学的教诲功能,坚持认为文学对社会和人类负有不可推卸的道德责任和义务,具有十分重要的社会现实意义。其五,作为由中国学者提出的新的文学批评方法,文学伦理学批评不仅着眼于解决中国文学批评面临的问题,而且积极开展与国际学术界的交流和对话,吸引国际学者的广泛参与,使之逐渐发展成为在国际上产生广泛影响的中国学派,对突破文学理论的西方中心论、争取中国学术的话语权起到了重要的推进作用,充分展现了中国学者的学术自信和创新精神(2019)。

董旭:继2014年聂珍钊的《文学伦理学批评导论》出版之后,聂老师和您共同担任总主编的《文学伦理学批评研究》(五卷)也于2020年出版,请您谈谈这套著作的特点。

苏晖:《文学伦理学批评研究》(五卷)是聂珍钊主持的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文学伦理学批评:理论体系建构与批评实践研究”的结项成果,共计240余万字。这套书是继《文学伦理学批评导论》之后出版的文学伦理学批评研究的重要成果,具有理论建构与批评实践并重、方法意识与文本解读兼顾的特点。第一卷着眼于文学伦理学批评的理论研究,另外四卷则着眼于文学伦理学批评实践。第一卷《文学伦理学批评理论研究》拓展和深化了文学伦理学批评的理论体系,系统梳理了文学伦理学批评理论的发生和发展过程,拓宽了文学伦理学批评的疆界,并在理论体系上建立一个融伦理学、美学、心理学、语言学、历史学、文化学、人类学、生态学、政治学和叙事学为一体的研究范式;后四卷《美国文学的伦理学批评》《英国文学的伦理学批评》《日本文学的伦理学批评》《中国文学的伦理学批评》则运用文学伦理学批评方法和独创术语,分别研究美国、英国、日本和中国文学中的重要文学思潮、文学流派以及经典作家与作品。这五卷相互的关联十分密切,理论与批评实践相辅相成:文学伦理学批评理论研究既为国别文学的伦理学批评提供理论支撑和研究方法,也从国别文学的伦理学批评中提升了自己的理论体系;国别文学的伦理学批评,既践行文学伦理学批评的理论术语和话语体系,也丰富和拓展了文学伦理学批评的理论建构。《文学伦理学批评研究》(五卷)试图完善文学伦理学批评的理论和话语体系,并在对中西文学经典的重新阐释中凸显中国话语和中国特色(聂珍钊、苏晖,2020)。

董旭:其中您特别主编了《美国文学的伦理学批评》,您可否简单介绍一下《美国文学的伦理学批评》这本书的特点?

苏晖:《美国文学的伦理学批评》这本书,首先,从文学伦理学批评的视域重新审视美国文学史,并选择其中重要的思潮流派以及文学类型的代表性作家作品进行重点解读,包括浪漫主义文学、现实主义文学、成长小说、“迷惘的一代”、南方文学、非裔美国小说、犹太裔美国小说、华裔美国小说以及现代戏剧的20多部经典作品。在运用文学伦理学批评方法进行批评实践时,力求将历时与共时线索结合,既注重从历史发展的观点考察经典美国文学作品,把这些文学作品看成是特定历史阶段伦理观念和道德生活的独特表达形式,也重视对文学文本进行客观的伦理阐释,而不是进行抽象的道德评价。这一研究充分表明,在美国文学发展史上,有代表性的文学思潮流派和文学类型大都体现了作家的伦理思考,蕴含丰富的伦理内涵,也证明文学伦理学批评运用于经典作家作品研究的有效性。

其次,运用文学伦理学批评独特的理论和术语体系对20多部美国经典作家作品进行重新解读,通过对文本中的伦理环境、伦理秩序以及人物的伦理身份、伦理困惑、伦理选择、斯芬克斯因子、伦理线、伦理结等的细致分析,得出不同于以往研究的新结论。在运用文学伦理学批评术语和方法解读作品时,既注重对文学作品内容方面传达出的伦理思想和道德观念的阐释,也重视从艺术形式的伦理表达方面展开研究。同时,也力求将文学伦理学批评与政治学、经济学、历史学、艺术学的研究视角和方法相结合,与生态批评、女性主义批评、后殖民批评、叙事学等批评方法相融合,开展跨学科、多视角的研究。

最后,提出了一些不同于以往研究的观点和结论:其一,美国文学自19世纪浪漫主义文学、现实主义文学发展至今,一个贯穿始终的重要主题是对于社会伦理环境、伦理秩序和道德规范的展现与思考,作家怀着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揭示美国社会伦理失序的状态,谴责金钱至上的拜物主义以及社会的腐败堕落,试图为美国发展和社会进步乃至人类文明发展提供各种可能的伦理经验和有益的道德启示。其二,在美国文学具有代表性的小说和戏剧作品中,往往表现身处复杂伦理环境中的人物所面临的伦理困境,他们对于伦理身份的探寻与确认以及他们在进行伦理选择过程中的矛盾、犹疑和痛苦,从而给予读者以伦理道德启示,赋予作品以伦理教诲价值。其三,美国文学的代表性作品表现出作家对于人与他人、人与社会、人与国家、人与自然以及人与自我之间的伦理关系的探讨,对于不同历史时期美国社会道德的批判和伦理拷问,对于道德秩序和伦理理想的前瞻性的思考和展望(苏晖,2020b:导言2)。

董旭:您主持的“文学伦理学批评的理论资源与对外传播研究”也获得了2021年度的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立项。可否请您简单介绍一下您主持的重大项目的情况。

苏晖:我牵头申报这一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课题的目的,是通过探寻文学伦理学批评的中西理论资源,开展古今中外伦理批评的对话和互鉴,为进一步拓展文学伦理学批评理论服务。同时,通过总结文学伦理学批评对外传播的经验,为促进中国学术走出去提供借鉴。

我的想法是,作为具有中国特色的批评理论,文学伦理学批评在未来的发展中,可通过对中西理论资源的研究,为拓展和深化自身理论提供坚实的基础。文学伦理学批评的理论资源研究有如下几个方面的价值和意义:有助于促进中国传统文论的现代转化;有助于正确认识文学的伦理价值、审美价值和艺术价值之间的关系,并促进文学批评范式的转型;同时亦有助于满足当前中国伦理道德建设的现实需求,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那么。如何进行文学伦理学批评的理论资源研究呢?我认为需要在全面梳理中国和西方伦理道德批评文献的基础上,对中国和西方伦理道德批评理论谱系及其中的关键术语和重要命题进行系统而深入的研究,探究其与文学伦理学批评的密切关联,进而提出拓展文学伦理学批评理论体系的路径和方向。我们在对中西伦理批评理论资源进行辨析和对话基础上,可以从如下方面进行文学伦理学批评的理论拓展:第一,围绕“伦理选择”这一文学伦理学批评的核心范畴建构系统的理论和话语体系,将文学伦理学批评几十个术语按照伦理选择的主体、客观环境与条件,伦理选择的过程、作用和功能,伦理选择的艺术建构,伦理选择与其它批评理论相关术语的融合等方面进行分类阐述,并从理论上对上述诸方面予以论证;第二,建构针对小说、戏剧和诗歌等不同体裁的文学伦理学批评理论体系;第三,进一步将文学伦理学批评与其它批评方法融合并开展跨学科研究;第四,探索文学伦理学批评与数字时代的文学批评新范式建构。

董旭:您在最近发表的《伦理智慧与伦理选择——关于文学伦理学批评核心范畴的思考》一文中,既强调伦理选择在整个文学伦理学批评话语体系中的核心地位,也提出一个新的术语“伦理智慧”,请您谈谈为何要提出这一概念,伦理智慧与伦理选择有怎样的关联。

苏晖:“伦理选择”是文学伦理学批评的理论基础和核心术语,聂珍钊在《文学伦理学批评导论》《文学伦理学批评理论研究》等著作以及一系列论文中,反复强调“伦理选择”不仅是文学伦理学批评的核心理论、核心概念、核心术语,而且也是它的理论基础、理论基石、哲学基础。我在这里使用了范畴一词,是因为范畴高于一般意义上的概念,它能从总体上反映事物的本质属性和普遍联系,它统领着一个概念系列或概念群。在文学伦理学批评的话语体系中,伦理选择就是其他概念和术语的统领,其他概念和术语如“伦理身份”“斯芬克斯因子”等均以“伦理选择”为基础。

我认为在聂珍钊关于伦理选择理论的基础上,还有必要思考如下问题:作家和作品中的人物为什么会做出不同的伦理选择?在伦理选择过程中是什么因素支配其价值判断和选择的原则与标准,并在多重可能性中进行选择?伦理选择体现了作家和人物怎样的伦理智慧,如何运用伦理智慧在复杂伦理环境、多重伦理身份和尖锐伦理冲突中进行合理的伦理选择?伦理智慧在伦理选择中所发挥的作用给读者怎样的启示?

我在文中提出,从哲学角度看,伦理选择体现在四个方面的对立统一,即认识与实践、自由与责任、理性与感性、肯定与否定的统一。虽然伦理选择的主体会受到客观规定性的限制,但选择还是主要取决于主体自身,取决于主体的能动性和创造性。虽然主体的感性选择和理性选择是不可分的,但具有思维能力的自我才是构成伦理选择主体的本质。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体现出研究伦理选择的主体所具有的伦理智慧的重要性,即研究伦理智慧在多大程度上以及如何能影响主体的伦理选择。所谓“伦理智慧”,主要指在伦理实践中处理各种伦理关系、进行伦理选择时所体现出的认识、辨析和判断能力以及有助于道德价值实现的能力(苏晖,2022)。

就伦理智慧与伦理选择的关系而言,首先,从伦理智慧在伦理选择中所发挥的作用来看,它能使主体在复杂的伦理环境、多重伦理身份和尖锐伦理冲突中进行正确的价值判断和取舍,合理地进行伦理选择。其次,伦理智慧指导下的伦理选择表现为:对具有历史合理性的伦理道德原则和规范予以遵守,对旧的伦理道德原则和规范的束缚勇于突破,并倡导和践行顺应社会发展潮流的新的伦理道德。我在该文中对伦理智慧与伦理选择中的价值判断、伦理智慧与伦理选择的价值标准等问题都进行了论述,在此就不再赘述了。

董旭:您可否从具体的文学批评实践当中简单谈一下我们如何应用伦理选择来分析具体的文学作品?

苏晖:在文学伦理学批评的实践当中,应聚焦于人物的伦理选择,而伦理选择又与伦理身份、脑文本、文学的伦理教诲功能等密切相关。就伦理身份与伦理选择的关系而言,比如,在当代美国华裔女作家伍慧明的小说《望岩》以及任碧莲的《莫娜在希望之乡》中,分别描述了美国华人杰克和莫娜对伦理身份的探寻与选择过程。杰克处于美国政府对华人实施“坦白计划”的背景下,经历了伦理身份错位、缺失到找寻和确定的历程,最终成为美国公民;而已经是美国公民的第二代华裔莫娜,则对家庭和社会赋予她的既定的“华裔”身份不满,自主选择了犹太伦理身份,探索对伦理身份进行自由选择的可能性。二者伦理身份选择的不同,既反映了美国城市中居住在不同社区的两个社会经济群体的华人的生存环境及伦理身份的差异,也反映出两代美国华人伦理身份意识的转变及华人伦理身份观念从二元到多元的变化(苏晖,2016)。

伦理选择与脑文本的关系更加密切。从文学伦理学批评视角来看,易卜生的戏剧《社会支柱》的四个稿本是作家脑文本的体现,而四个稿本之间的变化是易卜生在把脑文本解码成书写文本过程中进行的伦理选择的外化;戏剧主人公卡斯腾·博尼克的理性意志与非理性意志进行了剧烈的博弈,其伦理选择亦与脑文本有着密切的联系;脑文本的动态变化及其与伦理选择之间的关系体现出易卜生的伦理意识。通过脑文本与伦理选择的关系来探讨创作主体的伦理观念,对于我们进一步深入理解作家及其文本的创作理念都具有重要的意义(苏晖、熊卉,2018)。

需要指出的是,做出伦理选择的最终目的当然是彰显文学的伦理教诲功能。以莎士比亚的喜剧为例,在《第十二夜》中,核心人物薇奥拉被莎士比亚赋予勇于追求爱情、为爱无私奉献的美好品格,她在爱情与责任之间所做出的伦理选择,显示出她精神境界的高尚。与高尚的选择相对立的是卑鄙、不道德的选择。莎士比亚喜剧中也塑造了一些否定型喜剧形象,表现他们贪婪、自私、残忍等特点,如《皆大欢喜》中的弗莱德里克、《温莎的风流娘儿们》中的福斯塔夫、《威尼斯商人》中的夏洛克等。两类人物形象在对比对照中显示出各自的教诲价值。喜剧的结局往往是善战胜恶,恶势力受到应有的惩罚,这虽然不一定符合生活的逻辑,但却充分体现出创作者的伦理选择和道德理想。而且,喜剧的教诲功能是通过欣赏主体的笑实现的,喜剧的欣赏者有内在的伦理取向,他们在嘲笑喜剧对象不道德言行的同时,也使自己内在的伦理取向获得一种认同,产生“突然的荣耀感”,从而使自身的道德意识获得强化或提升(苏晖、李银波,2015)。

董旭:文学伦理学批评在现阶段取得了不俗的成果,很多青年学者乃至于像我一样的学生,都对文学伦理学批评很感兴趣并希望在文学伦理学批评研究领域能够寻找新的研究对象,丰富新的研究成果。那么对于准备在文学伦理学批评领域有所期待有所研究的青年学者,您可否提一些今后研究发展的建议,或者说,对于未来的文学伦理学批评,可以深入开拓的领域又有哪些?

苏晖:为了进一步推进文学伦理学批评理论和实践的发展,我觉得有必要拓展和深化以下几个方面的研究:

第一,在多元化的理论格局下拓展新的研究方向,在与其他理论的对话中整合新的理论资源。聂珍钊认为,“文学伦理学批评既是一种文学理论和批评方法,也是一种哲学观念……”(刘红卫、聂珍钊,2022:26)。通过认真搜集和系统整理中外文学伦理—道德批评的文献资料,梳理其学术发展史,尤其是针对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伦理批评复兴出现的诸种伦理批评理论,展开中外学术的对话与争鸣,并进行文学伦理学批评与哲学、美学、伦理学、社会学、心理学以及自然科学的跨学科研究,以推动文学伦理学批评向纵深发展。

第二,将文学伦理学批评方法付诸文本批评实践时,应大力开展对于包括中国文学在内的东方文学的文学伦理学批评;在强调对文本伦理内涵进行解析的同时,也要加强对文本所反映的特定时代及不同民族、国家伦理观念的考察;同时尝试建构针对小说、戏剧、诗歌等不同体裁的伦理批评话语体系,并就文本的艺术形式如何展现伦理内涵进行深入研究。

第三,进一步将文学伦理学批评与其他批评方法融合或进行跨学科研究。文学伦理学批评本身就具有跨学科研究的特性,文学伦理学批评关于脑文本、斯芬克斯因子等理论的建构,也都是基于跨学科研究而形成的理论创新:如脑文本理论涉及认知科学、语言学、心理学、符号学等学科,斯芬克斯因子涉及人类学研究、神话原型批评等。文学伦理学批评与叙事学、创伤理论、性别理论、记忆理论、空间批评、生态批评、后殖民批评等融合,与哲学、心理学、社会学、政治学、其他艺术门类乃至与自然科学进行跨学科研究,将大有可为。从文学批评的未来发展看,跨学科研究是大趋势。在当前科技高速发展的时代,人类社会生活日新月异,人文学科需要提高自身应对新局面的能力。文学伦理学批评的跨学科特性,使其更有责任去利用广泛的理论资源,打破学科壁垒,通过文学与多学科的互学互鉴和交叉融合,解释和应对新的现象,为解决人类社会面临的共同问题提供方案,实现人文关怀,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建设贡献力量。

第四,梳理文学伦理学批评的发展历程,探究其研究成果所体现的批评范式与国际化策略,总结文学伦理学批评对当代文学批评和学术研究的贡献。同时,探讨如何将文学伦理学批评融入教学中,包括进行文学伦理学批评教材的编写、提供相应教学指南及培训等。

喜剧美学研究

董旭:我们知道您除了在文学伦理学批评领域颇有建树之外,还在喜剧美学研究上硕果累累,而且,我们大家也都知道目前学术界对文学文本的研究在体裁上重小说轻戏剧,在戏剧的题材上重悲剧轻喜剧,而您在前人较少涉及的领域开拓并建构了一套独树一帜的喜剧美学理论。可否简单介绍一下您所理解的喜剧美学以及喜剧美学的核心是什么?

苏晖:我个人认为喜剧意识是美学喜剧性的核心。喜剧意识的产生是人类生命中的狂欢精神上升到主体意识的结果,狂欢精神只是喜剧意识的非自觉、非理性化的表现,主体意识的高扬则使喜剧意识成为理性的自觉。人类的狂欢精神只是非自觉的喜剧意识,狂欢精神只有上升为自觉的喜剧意识,才能不断得到强化,自觉的喜剧意识是对生命的狂欢精神的升华。喜剧意识既以狂欢精神为基础,又能调节、强化生命的狂欢精神,没有喜剧意识,生命的狂欢精神便只能处于一种自发的非自觉状态。喜剧意识的形成意味着对现实的喜剧性有一种正确的认识和把握。喜剧意识的形成需要一种理性的前提,要对现实的喜剧性进行一种理性的思考,从理性上给予把握。如果说狂欢精神只是喜剧意识非自觉、非理性化的表现,那么,主体意识的高扬则使喜剧意识成为理性的自觉。就理性的角度而言,喜剧是人类的主体地位得到确认或主体意识得到高扬之后的产物。喜剧意识的形成与其主体意识的高扬有着密切的联系。

喜剧意识的精髓是以反思实现超越,通过对人类社会及人类自身的缺陷和弱点的揭示,肯定人的自我力量和理想境界,从而实现对自我与现实的超越。喜剧式超越的本质是主体高于或超脱于自我与现实,就是对现实及自身的弱点与弊病的否定,也是对人的自我力量、价值尺度及理想境界的肯定。所以,喜剧意识就其本质而言,是一种对现实的超越意识。喜剧式超越主要有三种具体的表现形态:否定中包含肯定,肯定中包含否定,否定与肯定的双性同体。在否定型喜剧对象中,喜剧的超越意识主要表现为否定中包含肯定,即在对客体无价值因素的否定中包含对主体自我本质力量及审美理想的肯定。在肯定型喜剧对象中,喜剧意识主要表现为肯定中包含否定,即在对客体的美好品德及审美理想予以赞美和肯定的同时,对人性与现实的丑恶予以否定,并对审美主体的判断力和思维模式予以嘲弄。否定与肯定的双性同体主要存在于狂欢型形象之中。狂欢化文学中典型的形象如小丑、骗子、傻瓜等,就是包含肯定与否定双重性的典型,这些形象都是合二为一的,结合着庄与谐、正与邪、嬗变与危机两个极端;加冕意味着脱冕,赞美意味着辱骂,死亡意味着诞生,愚蠢却蕴涵着大智等。

此外,对喜剧意识的深入认识,还需要从喜剧意识的对象化即审美客体的特征、喜剧意识的理性化即创造主体的智慧和喜剧意识的直觉化即欣赏主体的笑这三个方面加以观照。首先,喜剧的审美客体具有矛盾性、反常性和无害性等特点。矛盾性即喜剧要引人发笑,审美客体应呈现某种矛盾和不协调状态,即表现为现象与本质、形式与内容、目的与手段、动机与效果或存在与环境等的不和谐与悖谬。反常性则指喜剧性矛盾使客体呈现某种反常或超常状态,即与人之常情、常理或一定的审美观念相悖,或与特定文化范围内约定俗成的常规惯例相悖。无害性指的是喜剧性不协调造成的矛盾应是无害的,具体表现在事件结局的非伤害性和人物超然于失败之上的态度。其次,喜剧的智慧是高度理性化的体现,但其表现形式却是非理性的,主要通过逆向思维和违逆语言常规等方面表现出来。再次,喜剧的审美效果是引人发笑,笑是包含复合情感的审美的笑,直觉中包含着深刻的理性因素,反映了一定的内在尺度支配下的审美评价和判断(苏晖,2005b:11-61)。

董旭:您除了在《西方喜剧美学的现代发展与变异》(苏晖,2005b)一书中建构了喜剧美学的理论之外,在后续的关于喜剧美学的课题研究里也将其落实到民族性研究当中,这便是您于2013年出版的《黑色幽默与美国小说的幽默传统》一书。在这本专著中,您提到幽默是美国文学的重要特征之一,美国文学的幽默传统在殖民地时期就开始萌芽,而美国小说的幽默传统在19世纪浪漫主义文学时期初步形成,19世纪现实主义文学使美国小说的幽默传统进入成熟阶段,美国小说的幽默传统在20世纪获得了多元化发展(苏晖,2013:15-16)。在全面梳理了美国小说的幽默传统之后,您特别阐述了美国当代的黑色幽默小说,可否请您谈一谈美国当代的黑色幽默小说对美国小说幽默传统的变异之处?

苏晖:黑色幽默小说作为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文学的新发展,较之美国传统幽默文学,表现出更多的前趋性和现代性:传统幽默中的“不和谐”在黑色幽默中已演变为荒谬,既包括审美主体与审美对象之间的极端不和谐甚至对立,同时也包括审美对象各意义构成因素之间存在的极端不和谐甚至对立;黑色幽默的主体不大重视事物外在的联系,而着力于内在本质的牵连,摒弃传统的理性思维,以非理性、超现实的方式把握荒诞的现实;黑色幽默普遍以反讽作为叙事策略,用惨痛的笑来应对烦恼或苦难,因此,较之于传统幽默,黑色幽默引发的笑更加呈现出悲喜交至的复合形态。

具体而言,当代黑色幽默对美国小说幽默传统的变异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其一,在思维基础上,当代黑色幽默是对传统幽默理性思维的挑战与颠覆。形而上学认为,宇宙和自然存在着普适的规律和真理,可以作为思维和行为的准则来解释和规定自然界和人的生存。在规律和真理的支配下,所有存在物都系统地、逻辑地、因果地相互关联,而人类社会和人的存在也是按照精神目的论构成和存在,并逐步朝着终极目标——绝对的完善、自由与幸福迈进。这种企图对变化无常的世界一个确定性的说明,并以逻辑把握世界的秩序的传统观念在20世纪遭遇了挑战。黑色幽默小说摈弃西方自文艺复兴运动以来的理性主义、人文主义、科学主义的传统,而代之以非理性主义、怀疑主义和强烈的批判与否定精神。这种怀疑、批判与否定的锋芒,不仅直指西方的宗教、政治、法律、伦理、道德、哲学、历史、文学、艺术等意识形态的既存秩序,不仅指向带来近代工业化革命、现代工业化革命的物质文明与科学技术文明,而且更为重要的是指向了西方传统文化思维基石——理性主义,从而使人类对生存荒诞的认识达到了异常深刻的程度。黑色幽默与非理性主义哲学有机地结合起来。非理性主义竭力摒弃理性逻辑体系,颠覆传统的因果观念与秩序观念,强调偶然性、无秩序性、含混性,这些特点在黑色幽默小说中得到最充分的表现,它不仅表现为一种创作方法,而且表现为一种创作思想。需要强调的是,黑色幽默虽然以非理性主义为思维基础,但并不完全排斥理性,而是包含理性的成分。这种理性成分通过喜剧意识呈现出来,只不过与传统幽默相比,黑色幽默更强调喜剧对人的精神解脱、情绪宣泄方面的意义。

其二,在价值取向上,黑色幽默置换了传统幽默内容与形式的价值取向。传统幽默以理性精神作为价值判断原则,来嘲笑违反理性的荒谬悖理行为;黑色幽默却是以非理性原则,来重新审视理性自身的漏洞和荒谬。二者嘲笑的指向是根本相反的,价值标准是截然对立的。传统幽默是以理性主义为其基础的。在传统喜剧审美观念中,喜剧是人类理性的思想意识对人类自身缺点的批判形式之一。传统喜剧的矛盾是理性与愚昧无知之间的矛盾,是合理性与荒谬性之间的矛盾。人们通过笑的形式来嘲讽自身的缺点与失误,借此达到对真理的更深刻的认识。传统幽默所表现的是“用堂而皇之的形式掩盖了本质的假象”,即表面形式看起来人物的行为是符合理性原则的,但是实质内容是荒谬的、虚假的。黑色幽默也力求表现“内容与形式的错位”,它揭示了理性形式所掩盖着的荒谬性内容,即理性形式本身所表现的就是荒诞的内容。

其三,在情感模式上,当代黑色幽默较之美国小说幽默传统更加体现出情感的复合性。黑色幽默的情感模式与传统幽默已大不相同。传统幽默引起的笑是明朗、积极、乐观的,具有明确的褒贬意向。然而,在黑色幽默作家眼里,世界是一个与人类为敌的荒原,人生是荒诞的、悲剧性的,他们以喜剧性表现人生的悲剧,以笑来表现悲惨,以戏谑宣泄悲情。所以,黑色幽默所引发的笑是无可奈何的笑、愁苦与阴郁的笑甚至是悲痛至极的惨笑,其本质是至苦至悲。这种复合型的情感颇接近中国古代话语所谓的“狂歌当哭”的审美效果,更具有审美情感的品位。“黑色幽默”承袭了传统幽默最基本的特性,这就是喜剧性。但二者又有质的区别。如果说传统幽默通过美丑对比透露出美对丑的优势,体现出幽默家强烈的乐观精神和自信心,那么黑色幽默表达的是业已失去存在根据的丑对美的勉强抗争,体现了幽默家对生活所持的消极、悲观的态度。从情感效果来看,黑色幽默将传统幽默中“悲喜交融”延伸到极端,从饱含同情与怜悯的合乎常情的“含泪的笑”,发展成一种既不包含同情也不合乎常情的感情变形的“残忍的笑”。它让人发笑的同时,也使人感到哀怨甚至恐惧。除此之外,黑色幽默引起的笑既是复合,也是有深度的,它力求反映形而上的真实,这一点与传统幽默有着很大的不同。传统喜剧利用局部的夸张和变形造成整体事实的真实,所以它仍然属于生活的直接反映。黑色幽默则是利用整体事实的荒诞表达观念上的真实,让人们在观看或阅读时,无法产生优越感,而只是从中看到自己(苏晖,2013:314-337)。

外国文学与比较文学研究

董旭:我们知道您在美国文学研究中,除了刚刚谈到的《黑色幽默与美国小说的幽默传统》一书外,还有不少论文是专门研究美国作家的,比如研究索尔·贝娄的《疯狂世界中的“边缘人”——论索尔·贝娄小说主人公心理模式的形成机制》《焦虑·探索·回归——论索尔·贝娄小说主人公心理模式》,还有研究马克·吐温的《纪实与虚构的互应:从马克·吐温的自传看其小说黑色幽默特点的形成原因》,以及对于美国华裔文学的研究,如《华裔美国文学中华人伦理身份与伦理选择的嬗变——以〈望岩〉和〈莫娜在希望之乡〉为例》等,那么对于美国文学,苏老师有没有特别喜欢的作家?

苏晖:有的,我比较欣赏的是美国现代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

董旭:您可否简单介绍一下诗人弗罗斯特诗歌中的哪些特质令您喜欢?

苏晖:美国现代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善于把反讽作为基本的思维方式,巧妙织进诗歌的内在结构中。他善于运用苏格拉底式反讽、戏剧反讽以及由不可靠叙述引起的言语反讽等策略,造成表层语码与深层语码的矛盾甚至悖反,从而赋予诗歌以多重涵义;他注重把反讽提到形而上的高度,即借助宇宙反讽思考世界是否存在终极真理、人类追寻自我价值的意义以及如何使自我在充满悖论的人生中保持平衡等。弗罗斯特诗歌中的反讽策略造就了其幽默风格,诗人以幽默作为洞察和理解世界的方式,同时也是自我防御和解脱的方式,能够使自我的精神获得对于现实的超越(苏晖,2008b)。

董旭:听了您刚刚对弗罗斯特诗歌中的反讽特质和幽默风格的解读,我也迫不及待地想读一读他的诗作了。提到美国诗人弗罗斯特,提到诗歌,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中国的诗歌,毕竟中国的抒情诗歌有着悠久的历史和传统。那么,您觉得中西诗歌在审美表达上有差异吗?

苏晖:中西诗歌在审美表达上当然有差异。在中西诗歌当中,有一类诗歌比较突出,也就是自然诗。中西诗人笔下的自然诗都以追求自由、寄寓山水、在客观景物中寓含主观情愫为主要特征。由于中西文化背景、民族性格与心理结构、哲学思想与美学传统的不同,中西自然诗又在许多方面展现出不同的风貌。

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上,中西诗显现出情趣上的差异。中诗讲求人与自然的神合,诗人往往忘却自我,融情入物,了无痕迹;西诗则往往将景物当作一种引发情感的契机或表达思想的象征,“自我”总是超出自然而被突显出来。中西自然诗中体现出的不同的物我关系,与中西文化中不同的自然审美观密切相关。在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上,中国以“天人合一”思想为主,这种思想的形成与中国人数千年间的生存环境及生产方式有关。中国一直繁荣而稳定的农耕文明,养成人对自然条件的充分依赖,对自然生命运动精微变化的极端敏感,对人同自然亲和状态的无限神往。反映在哲学上,虽然也有人倡导“天人相分”“人定胜天”,但占优势的、对形成中国人普遍文化心态起决定作用的还是“天人合一”思想,即讲究人与自然的感情交流,讲究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西方哲学史由于受科学理性传统和人本主义思想的影响,人与自然的关系始终是疏远的。西方人主要从思维和存在的关系来分析自然美,旨在对宇宙万物现象的本质进行探索,倾向于以一元理论阐释那些丰富多样而玄秘莫测的自然现象,较早地牢固形成了主体与客体之间的相对独立、相对分离的思维模式。

在创作原则、方法上,中西自然诗也体现出不同的特点。总的来讲,中国古代自然诗在本质上是“拟物主义”的,而西方自然诗则是“拟人主义”的。中国山水田园诗人大多采取以物观物的态度;不把“我”放在审美主位,物不因“我”才得以存在,物各自有其内在的生命活动和运动旋律,其真、其美便蕴含于存在之中。所以,物即宾亦主,“我”即主亦宾,彼此能自由换位,互相交掺,同时出现,协我相应,物物相应,澄清空明。西方自然诗人所持的是“以我观物”的态度,常常用自我来解释非我的世界,不断把抽象的概念、观念加诸具体现象事物之上,价值指向本体世界。因此山水自然总是著有“我”的颜色、“我”的个性情感和“我”的价值观,主客关系是分明的,也是不易融为一体的。

造成中西自然诗示物程序、方法、原则不同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主要体现在:1)从美学观来看,西方美学历来强调审美或艺术创造时,要遵循“生气灌注的原则”,即审美主体要主动地将“生气”“灌注”给客体审美对象。而中国历来的哲学美学思想,确认万物有其生命、生气,它们源于大自然生生不息的生命运动。自然之物充满生机的韵律,正与人的生命活动声息相通。2)从中西语言文字的特点看,中国古代的文言是一种语法关系比较松散、词性也极为灵活的语言;而英诗句法要求严格,词汇有性、数、格、时态的变化,这一区别也是造成中西自然诗采用不同的示物手法、不同的意象结构的重要原因(苏晖,1997)。

董旭:您刚刚对中西诗歌在审美表达上的差异的看法令我受益匪浅。谈到诗歌,谈到作家,我们知道有很多作家是“作家中的作家”,许多后辈作家是受前辈作家的影响而开始创作的。一个作家的成长与发展会受各种因素的影响,您觉得域外因素对一个作家的成长与发展是否会有很大的影响?

苏晖:域外因素对一个作家的成长与发展确实会有很大的影响。

董旭:可否以具体作家为例简单谈一谈。

苏晖:好的,那我就以挪威戏剧家易卜生为例。亨利克·J·易卜生是一位具有世界影响的挪威剧作家,被认为是现代现实主义戏剧的创始人。易卜生的人生和创作道路与德国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无论是德国文学,还是德国文化都对他的戏剧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就德国文学而言,易卜生早在童年时代就对其有所接触,而且自幼就学会了德语。他的祖母和母亲从小就对他进行德国文学的熏陶,比如会给易卜生讲德国的童话和传说。德国文学对易卜生的影响还与他长期侨居德国有关。在侨居德国的17年间,他结识了不少德国文人,如赫尔曼·黑特勒、莫里茨·海德里希等,这些文人对易卜生都或多或少地产生了影响。由此,易卜生的许多戏剧作品在题材、情节、构思、主题等方面都留下了德国文学的烙印,比如,易卜生的戏剧《布朗德》就塑造了一个与歌德的《浮士德》非常相似的形象。除此之外,易卜生戏剧的文体演变过程也与德国文学有着联系。易卜生戏剧文体由诗体向散文体过渡阶段的起点1852年与他第一次到德国学习戏剧业务恰好是同一时间;而散文体阶段的起点 1868年也与他来到德国侨居恰好是同一时间。通过对德国戏剧传统和当时德国现实主义文学潮流兴起的考察,我们会发现德国不仅是易卜生戏剧文体由诗体向散文体过渡的诱发者,而且也是其促成者。不过,易卜生戏剧文体的变化只是一个表面现象,其根源在于他的戏剧创作方法发生了变化。易卜生的戏剧从创作方法来看可分为三个阶段:浪漫主义阶段(1849-1868)、现实主义阶段(1869-1886)和象征主义阶段(1887-1899),其中前两个阶段的戏剧创作方法明显受到了德国文学的影响(苏晖、李银波,2013)。

除了德国文学,德国文化对易卜生戏剧创作也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具体表现在其戏剧题材和主题与德国文化有着密切关联。易卜生戏剧的某些题材来源于德国的传说、历史或现实;其工业社会资本家的道德堕落主题受到德国工业化的影响,而其妇女解放主题也受到德国戏剧家赫勃尔的影响。因此德国文化给易卜生的戏剧留下了很深的烙印,使他的戏剧题材更加丰富,主题更富有时代性,不仅在德国具有超凡的吸引力,而且还具有世界性魅力(李银波、苏晖,2013)。

董旭:我曾有幸阅读了您近期撰写的《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理论和方法研究与中国话语建构》一文,所获良多。无论是比较文学,还是世界文学,当前的研究均取得了良好的发展。您可否就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理论和方法目前的发展以及未来的发展方向简单谈一谈?

苏晖:中国的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理论和方法研究越来越致力于中国学术话语体系的建构,尤其在比较文学变异学、世界诗学理论、文学伦理学批评、“双重叙事进程”理论、比较视野中的中国叙事学研究、外国文学中国化进程研究、文学经典的生成与传播研究、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与批评、中国视角下的西方文论研究以及中国外国文学学术史研究等方面,为中国特色的文学理论建构与话语转型做出了重要贡献。不过,我觉得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理论和方法研究未来发展依然有可待开拓的空间。其一,可以进一步加强本土理论和话语体系的建构与创新。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理论和方法研究在未来的发展中,既要继续拓展和深化比较文学变异学、文学伦理学批评、世界诗学理论、“双重叙事进程”理论、比较视野中的中国叙事学研究、历史社会学批评、中国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的学术史研究等,扩大其在国内外的影响;也要在进一步挖掘本土理论资源、借鉴国外理论资源的基础上,开展新的本土理论和话语体系的建构。其二,努力进一步争取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研究的国际学术话语权。在世界比较文学研究的目光转向东方、转向中国的时候,中国学界一方面需要加强本土理论话语的建设,另一方面需要加强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更好地与国际学界展开对话和交流,争取国际学术话语权,引领世界学术研究的走向,为世界文学研究注入新的生命力。其三,进一步加强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的跨学科研究。跨学科的趋势在比较文学与理论的研究中非常明显,这也是比较文学的学科内涵。在当前科技高速发展的时代,人类社会变化日新月异,人们陷入前所未有的迷茫和焦虑之中,人文学科需要提高自身应对新局面的能力。比较文学的跨学科特性,使比较文学更有责任去利用广泛的理论资源,打破学科壁垒,通过中西方科技与人文思想的互学互鉴和交叉融合,解释、应对新的现象,为解决人类社会面临的共同问题提供方案,实现人文关怀,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建设贡献力量(苏晖,2020a)。

外国文学教学探索

董旭:我们知道您在外国文学教学研究上也颇有见地。您负责的“外国文学(1)”课程于2020年被批准为首批国家级一流本科课程,您也是国家级精品课程和国家级精品资源共享课程“外国文学史”的主讲教师之一,最近您又被评为“桂苑名师”。我知道您还参与编写了2015年由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的马工程教材《外国文学史》,您可否简单介绍一下这本书的特点?

苏晖:好的,我简单谈一下马工程教材《外国文学史》20世纪文学部分编写的特点,主要特点有以下五个方面:

其一,东西方文学合一,注重20世纪东西方文学的相互影响与融合。马工程教材《外国文学史》以外国文学的发展阶段为线索,在各个时期都对包括东方文学与西方文学在内的外国文学的整体发展情况作全面介绍,尤其对其间出现的有世界影响力的东方和西方作家与作品作重点介绍和分析,使东方与西方文学互为对照,互相呼应。《外国文学史》中的20世纪文学部分将东西方文学合一,分为上下两章,每章的概述部分从世界总体格局角度讲述了20世纪上半叶/下半叶的社会历史背景,以及上半叶/下半叶外国文学的特点尤其是文学思潮的发展概况,并挑选了东西方文学中最有代表性的一些作家做专节讲述。

其二,历时性与共时性相结合,分两大时段梳理和总结20世纪外国文学史。马工程教材《外国文学史》将历时性与共时性相结合,总体而言是按照社会发展的历史分期,实事求是地处理外国文学的史实,将外国文学史从古至今分为10个阶段,建构外国文学史的框架。从古代埃及的文学开始至20世纪文学为止,共分10章,对不同时期、不同国家的文学进行全面系统的梳理和总结。考虑到19世纪和20世纪是外国文学内容最为丰富的时期,教材将19世纪文学分为上中下三章,20世纪文学分为20世纪上半叶和下半叶两章。教材既重视反映20世纪外国文学发展的时间脉络,即历时性的发展,也注意对共时性的归纳总结。

其三,点与面结合,既反映20世纪外国文学史全貌,也对重点作家作品进行剖析。限于《外国文学史》教材的篇幅和容量,在章节的具体安排上,编写组采用了概述结合重点作家讲解的结构方法。如果把20世纪文学的两章概述连接起来,实际上就是一部20世纪外国文学发展简史。每一章的概述是对一个时期内文学的全面而系统的梳理,其中既有完整的历史发展线索,也有文学思潮介绍、重点作家作品全面的分析介绍,以便读者通过阅读概述就能够建立整体的文学史概念。因此,这种点面结合的结构安排,既能反映20世纪外国文学史的全貌,也能体现各国文学、各种思潮的特点,突出重点作家作品。

其四,对20世纪文学史的描述力求准确、客观并具有历史的延续性。在历史的延续性方面,编写组认为教材应该与历史保持同步,应努力把最新的文学现象和文学事实写进教材,做到与时俱进。《外国文学史》以20世纪文学为主体,也反映了21世纪文学的新发展。教材尽管在时间结构上只设置了20世纪文学,但在对那些跨世纪作家进行总结时,实际上已经把21世纪初期的文学包括在内。

其五,具有一定的比较视野,适当介绍外国重要作家作品与中国的联系。编写组力求在策划和编撰的过程中将世界性与比较性融通聚汇。所谓世界性,是指外国文学史应具有高度而广博的综合性和包容性,在展现各呈异彩的各民族文学的同时,又让人们从中领悟和欣赏“同质异趣”与“异质同律”。此外,一部外国文学史就是一部比较文学史,我们强调了比较文学的学理和方法,在有关部分进行东西方文学的比较、不同国家文学之间的比较,以及中外文学的交流与影响的介绍和分析,从而使外国文学史的世界性更加彰显,中外文学和文化交流的史迹更加清晰(苏晖,2020c)。

董旭:苏老师,非常感谢您拨冗接受我的采访,学生受益良多!

苏晖:谢谢你,也感谢《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学报》的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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