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帆
逢周末,又天气凉爽,正是登高望远的好日子。
整个夏季,都没再去登玉阳山,不知如今怎么样了。到山脚下,蒙蒙细雨已洒满了窗玻璃,今天看来要雨中登山了。
但这种雨似有还无,小时候叫这种雨作“箩面雨”,就像经过箩筛落的细面一样,绵软,密集,若即若离。很少雨中登山,雨中的玉阳山,也许会别有一番滋味吧。
停车场停满了车,看来山上人不少。若是晴天,山路上的人流,会一眼尽览的。但今天,雾气笼罩着,玉阳山像一个大蘑菇,一眼难尽其貌,平添几分神秘。
拾级而上。
路两边长满很多叫不出名字的野草,有一尺多深吧,只有狗尾巴草相熟,经细雨沐浴,竟从中间向两边分开来,微笑的露珠亮晶晶的,像极了上世纪流行的男子三七开的分头。平常不多见的紫色花儿,点缀在绿草中,显得高贵而矜持。
爬过山腰后,各种乔木多过了灌木,树木之间的蜘蛛网就多起来了。但经过“箩面雨”的洗礼,蛛网的轮廓就更明显一些,造型就更婀娜一些。大多边儿都略向外卷,颇像时装,像巴黎时尚女郎穿的裙子,若有若无,若隐若现,诱人浮想联翩。
沿途荆条最多,荆叶上没有水珠儿,在雨中更显得润泽,像蓬松的宣纸,大笔掠过,墨汁顿时渗进纸中;荆条周围一种小刺梅般的灌木丛,它的叶子覆有蜡质,经雨丝的光顾,形成遍布的露珠,晶莹剔透,就像是铜版纸一样,厚实而又光亮。
雾气升腾。越往上走,雾就越浓。
有时视线也就三五米远。
山那边,或身前身后,时不时就传来一两声喊,是那种随意吼一嗓子的任性,听着很近,却根本看不见人。山道弯弯,朦朦胧胧,如临仙境,如在画中,分不清沟壑与山峰,分不清熟稔或陌路,别有一种混沌的美。
对雾小憩,这雾让我感到如世事沧桑中的命运,一种神秘,几多未知。都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但人若有太多的远虑,也往往会少了近乐呀。就像这雾,遮蔽了视线,抹平了峰谷,给登山者带来些许风险,但是若只顾规避风险,则必将失去雾中、雨中登山的独特感受。这或许是一种矛盾,是难得糊涂的一种境界,或者说这就是“禅即当下”的意会。很多事情老天也难说得清,如果等完全搞明白或者完全规避了风险,世界早已沧海桑田。所以,只有着眼当下,“摸着石头过河”,勇于探索,勤于修正,踏踏实实地走一步说一步,如此的探索过程,也许就孕育着一个可期的结果吧。
我带着的几个半大孩子,已开始喊累了。年轻人就是没经验,不会合理分配体力。开始一个劲儿跑,这不才过半山腰,就想打退堂鼓了。我一边给他们鼓劲,一边说要“确立目标,锻炼意志”之类的话。这类啰嗦出自我的口,也许是人到中年季到秋吧,正是人生收获的时节,正是思想沉淀的阶段。
本来约定,不到山顶非好汉。但是由于几个半大小子拖了后腿,我只好妥协,到最高峰下的转弯处,即折返。
一听说要打道回府,几个半大小子,转身便跑得没了踪影,下坡路,太省劲了!但一会儿就又开始抱怨下山太闪腿。上山费劲,下山闪腿,这样一来,上山下山都不好,一次多美的雨中登玉阳,岂不让心态给糟蹋了。
于是,我赶忙引导,给他们讲“半瓶酒”心态:就像我们去赴宴,去晚了,还剩下半瓶酒,同样的半瓶酒,乐观者看到的是庆幸——还有半瓶酒,而悲观者看到的是失望——只剩下半瓶酒了!乐观者尽兴而归,悲观者扫兴而去。同样的一件事,却带来两种结果。就像今天的登山,如果我们上山时只说不闪腿,而不言累,下山时只说省劲,而不言闪腿,这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人有时就是这样,不善于去调整自己的心态,结果两头不讨好。世上不顺心事常八九,哪能都顺风顺水,尽如我意?既然还得面对,那就得学会调适心态,心态平了路自平嘛!
下得山来,已近六点。
开车返程,我感慨地对妻子说,你总想定居郑州,郑州有济源这环境吗?济源有山有川,人稀车少路宽,若论幸福指数,还是济源的高哟,你别总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妻子当然争辩,于是我将音响打开,将歌曲“谁不说俺家乡好”的声音调得很高。
近几年,记不清登玉阳山多少次了,但在这样的牛毛细雨之中、在云遮雾罩的朦胧之中登山,却还是首次。秋的季节,雨的意境,独有的感悟,别致的韵味,真美!就像满山的野菊花、狗尾巴草、荆条儿,虽然不名贵,但是若没有这些有极强生命力的植被陪衬或点缀,这玉阳山又要逊色多少呢。
济源有我的童年,有我的王屋山,有我深爱的人,还有我的梦。我就像这满山的狗尾巴草、山菊花或老橿树,我用我的平凡和执着,来捍卫我的疆域,来扮靓我的乡土,我不羡慕寄居公园里的名贵花木,他享他的大红大紫,我品我的闲云野鹤。
悠闲之间,不觉已到山底。
山下仍是干嘣嘣的地面,没下一点雨。
下雪。选择再三,还是去爬远近适中的玉阳山。
玉阳山是前几年常去的地方,后来随着“爬大一些的野山”的“战略方向”转移,又因为玉阳山被开发后台阶路爬着不舒服,且爬玉阳山的活动量偏小,就把玉阳山列入了登山名单的阶段计划之外。
玉阳山开发的节奏在加快。前山正在修滑道,后山的栈道也新铺了木板,一些栏杆也在补齐。
对玉阳山太熟了。熟悉的地方没风景。但今天是在雪中,雪中的玉阳山,也许会别有景象吧。
上山时,雪花飘飘,不大,没有积雪。到半山腰时,见到几株狗尾巴草上毛茸茸的雪,就欣喜地拍下来,发给在武汉读书的女儿。武汉的雪不多,物以稀为贵吧。
到凉亭垭口,雪逐渐大起来,满山矮秃秃的灌木及不多的栎树,都披上了一层白。玉阳山顿时圣洁起来,俨然一袭婚纱的新娘。
顺着山岭走,掩映在树木中的小路也泛白了。小路的尽头,已没入云雾之中。山顿时朦胧起来,有了一些缥缈的意境。
透明澄澈是一种美,缥缈朦胧也是一种美。美的形式,不拘一格。
雪中的玉阳山,不常见。这次在雪中,与玉阳对话,又有一些新奇的发现。
栎树是落叶乔木,也是王屋山最为常见的树种。玉阳山上的栎树不大,有些树叶尚未落尽,打了个卷,立在枝头,稀稀落落。也许是下了雪,鸟儿也兴奋?大群的鸟儿,倏地全落到一棵树上,于是也变成了枝头的“树叶”。也许是受到了我等的惊扰,也许它们本来就要在雪花中撒野,停时间不长,它们又群起盘旋,在山脊山谷之间,划出了很多优美的弧线。
多自在的鸟儿呀!不自由,毋宁死。应该不只是麻雀的哲学。但下雪了,它们好觅食吗?
走到最高的山峰下,峰顶全淹没在浓雾中。却看到半山腰的悬崖上,有一株翠柏,圆润的侧面剪影像一个虔诚的小和尚,面向如佛的峭壁,抑或是心中的佛,微微低头,双手合十,念阿弥陀佛,毕恭毕敬。这幅肖像图,还是第一次发现,在我数十次爬玉阳山的经历中。面对云遮雾罩的前路,我也在心中默念一句——南无阿弥陀佛。
往最高峰攀爬的过程中,遇到一群山羊,占满了不宽的道路。前面的羊遇到我们,对视两眼,就毫不犹豫地返了回去。后边的羊也就站在路中,静观其变。有的已经妥协,跳下路沿或爬上崖壁,这是山羊的拿手本领。我们也站住了,想着如何让羊群先过去。遂目光内敛,让脸色更显得和善,放慢脚步,靠近路的里边,轻轻地走。于是大胆一些的羊,就在我们身边走过,不再上蹿下跳。
不弱而学会示弱,或者强者能主动考虑到弱者的出路,岂止是一种善念,简直是一种智慧了吧。
再往上攀,快到峰顶时,碰到了一头“猪”。峰顶一侧的岩石,在雾中,活脱脱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猪,猪鼻子高高地翘起来,头上的一只大耳朵支棱着。生动形象,惟妙惟肖。在雪中,见到猪呀,羊呀,也是好兆头。想到小时候过年贴春联时贴出的吉祥语:槽头兴旺,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政通人和等,有这个味道。
瑞雪兆丰年。
希望下一年,农历丁酉鸡年,是一个祥和年。
到后山时,雪已停。这次雪,似乎只为今日午时左右爬山的人,准备的一份小礼物,迎新礼物。
感谢老天。
过去登玉阳山,多着眼于其自然,虽然也到过麻姑庙,也寻找过灵都观。
随着近年来对济源本土文化的关注,发现平平常常的玉阳山并不平常,自古以来,她就是秀美、多情又颇具仙风道骨的一块阆苑仙葩。
玉阳山背北向南,古时或也称之为玉山?“玉山高与阆风齐,玉水清流不贮泥”,多情而有慧根如李商隐者,最能把脉“山南水北谓之阳,山北水南谓之阴”的阴阳文化吧。
济源三面环山,东面向川,自古以来,由西山出东山,必走轵陉,出了最后的玉阳山便是平川,因此济源又别名玉川。想那个遥远的年代,如雍容大唐,司马承祯、李白、杜甫等一干人、一帮人、三五人等等,不断地从道教名山王屋山下来,一旦走过玉阳山,也就进入了一马平川的平原。玉阳山以东的平川,也是玉山以东的牛角川,谓之玉川,当在情理之中。
想想,合情合理。
玉阳山之所以是一座文化名山,道教名山,或与玉真公主、李商隐、张探玄、王重阳、丘处机等人物有关,或与麻姑庙、灵都观、平阳洞等庙寺宫观等古迹有关。
我们通常爬玉阳山,多是登东玉阳山。玉阳山分东西两座玉阳山,海拔都是500 余米,西玉阳山也叫仙姑顶,比东玉阳山还要高近50米。如果把上观和下观两个地方南北画一条线,然后在这条线的中段找一个支点,东西向装一个跷跷板,那么东西两座玉阳山,就像正在玩跷跷板的两个小道童。
东西玉阳山之间,自然形成一山谷,玉溪水流如琴,平阳泉涌金莲,水落鸣钟泓,声满平阳洞,风景这边独好。唐时,颇有建树的礼部尚书温造,是否于此隐居,逗留忘返,后人遂谓之尚书谷?春姑于河中浣洗戏水,春姑如玉,水清亦如春姑,河水也被百姓直白地叫做春姑河。直白如春姑河,抑或雅致如玉溪河者,一如浓妆淡抹,那种美于此皆相宜。
当年,华盖君王子晋,于王屋山上修道,究竟驾鹤憩于东玉阳山头还是西玉阳山头,甚至“跨鹤登仙事有无”,于今似乎都不必再去较那个真了吧?痴情如李商隐者,弱水三千,独相思那个道姑宋华阳,烟火气息最能弥合清规戒律,甚至是偌大的楚河汉界吧?
麻姑庙,所有走近玉阳山的人,都与它相熟。
但灵都观,不管称玉真观,还是灵都万寿宫,似乎都有些陌生,一如那种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般的隔膜?毕竟,列仙聚会之都,故名灵都。如此仙境,非为寻常百姓所能自由往来。
天下地位至尊如玄宗皇帝者,命天师道传人张探玄于此修建灵都观,于是灵都观皇皇然存世;世上贫贱如四川农家女侯真定者,15 岁入王屋山,终日担水浇麻,苦苦修道,精诚所至,一朝得道,并蒙山民筑祠,遂有麻姑庙。
灵都观于玉溪西岸,几度辉煌,今也寂寂;麻姑泉细流无声,栉风沐雨,今水仍汩汩。
法门有别,夭寿不二。
《济源县志》记载:玉真公主墓,在玉阳万寿宫西。玉真公主在玉阳山修道,于宝应元年在仙姑顶仙逝,葬平阳洞府前。历史确凿,但今也恢恢。
玉真公主受道灵坛祥应记碑、刘若水碑、张探玄碑、重修天坛灵都万寿宫碑、灵都宫懿旨碑等刻石,作为人文玉阳山的一部分内容,将随同玉阳山的习习道风,蜿蜒在历史的褶皱与现实的明艳中,时不时就有光芒闪现。
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
玉阳山于我,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