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榕泰
吴念是一名在邮轮上干了十二年的二级水手。
多年来,我和他的联系时断时续,有时候我在剧组忙完,他会提几打啤酒,一袋花生米,在片场外的荒草堆上坐着,见我出来抽烟,他便挥一挥那条瘦长的手臂,我就知道他来了。也有时候,一连几个月都没他消息,我便知道他下海去了。
吴念生性寡言少语,颇适合这份枯燥的工作,再加上他平时喜欢写点儿小玩意,上岸了便把它们打印下来,给我和叶言看看。在片场忙得晕头转向的我,在停止旋转的片刻空白里,偶尔想起吴念,想起他的远去,想起他的大海,不觉间也有些羡慕。
上岸后的那些无聊时光里,他总爱去一处荒废的海滨公园,那里荒无人烟,红色的锈爬满了所有的游乐设施,只有那座炮台不受岁月的侵蚀,孤零零的,被围在一片深红色的生锈围栏里。炮管乌黑,炮口直直地指向海边。傍晚时分,火红的太阳垂在海边,炮口指着太阳,一切静默。那是我第一次和吴念去的时候看到的样子。后来也去过几次,只是夕阳再也没有那般火热。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收到他的消息了,更意外的是,叶言前两天找到我,带来她最新的几副画作,也在问吴念的消息。我把烟掐灭,眯起眼细细地看她的画,那是几朵惨白惨白的云,零星地散落在夕阳下猩红的农田上方,像染缸里翻腾的白色泡沫。我问她这些玩意有人要没,她沉默不语,低着头发了几条短信,又点了点头。
那天叶言的状态很奇怪,一直在和我联络吴念,或者吴念的同事们。以前的她像是一个永远停不下来的陀螺,没日没夜地浸在房间里,疯言疯语,絮絮叨叨,手里画笔不停。在吴念还没下海的那些日子里,我俩一直负责她的三餐,保证她不被饿死。
这一切,直到叶言的老父亲再也无法忍耐疾病,撒手归西而告终。在一个血红血红的黄昏里,我和吴念在喝酒,从基顿和卓别林哪个更幽默,争论到成龙与周星驰到底和他们俩有多像。叶言背着包推开门出去,房间里浸满了落日的红晕,吴念问她要去哪里,她说回去送老头子走,于是消失不见,一连数月。
吴念和我都急了,连夜赶回茶镇,在叶言父亲的葬礼上,我们都没看到她的身影。听她妈说,她确实回来了,可是谁也不见。
关于她在老家茶镇里到底经历了什么,谁也不知道,连茶镇老乡吴念也不断摇头。后来有一天她终于回来,还是醉心于油彩,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只是话再也没那么多,似乎也慢慢开始自己生活了。
吴念后来和我说,她爹是退伍老兵,脾气不好,在家里天天喝酒,喝醉了就拿着扫把趴在地上,继续履行他机枪手的职责,命令叶言匍匐前行迂回包抄,叶言不听,父亲就狠命地打她。
值得一提的是,叶言和吴念打小青梅竹马,小学初中高中都是一个班,周围同学唏嘘声不断,两家人的父母也时常笑呵呵地说,以后结个亲家算了。但他俩对此并不在意,我也从没见过所谓爱情的火花。后来想想也是,整个学生时代,一个闷头写字,一个举笔画画,风马牛不相及。再者,大多数时候,对于两个艺术家而言,割舍自己的理想天地去迁就对方的爱情,无疑是天方夜谭。高中毕了业,叶言去了大学,进修热爱的美术;吴念则去了大海,觉得那是一片培养文学的天堂。再后来,艺考机构养活了叶言,专栏杂志则抛弃了吴念。
而我呢,算是他俩的高中同学,因为那会儿我是一名高三留级生,他俩升上来的时候我正考电影学院落榜,于是和他们有过一年的同窗生涯,我看着这对青梅竹马,饶有兴趣,于是坐在教室后面,成天和他俩聊天,也渐渐熟了起来。高考完,没想到我们一直保持关系,直到今天。
电影学院毕业后,我就东一个片场西一个剧组地瞎跑,日子窘迫,周围朋友联系也就日渐稀少,只有吴念和叶言有时候会来看看我,叶言带画,吴念带着珠啤和烤串。
我送走了叶言,她留下一幅画,就是那张四处散落着云朵,火红的农田油彩。
叶言说,这画里的和眼前的那几朵云挺像,就把它们留在这儿吧,你可别把它卖了,一有钱到处和人家拍片子,看看你现在这样子,画家絮絮叨叨了一会,点了根烟说,不如早点下海找吴念吧,影视这生意你以为好做呀?满地都是骗子。
又过了一段时间,把画卖掉的钱所剩无几,我决定再买点菜去看望看望画家,也顺便问问吴念的消息。导演说,他想找个真正的水手,下过海的那种,来和女主搭个戏。那不就是吴念吗?我满口答应,说我那朋友一定会来的。
敲了敲门,叶言不在家。我就坐在热闹的市场边上,直到太阳落山,进了一家电影院。许多电影看完就忘,但戏中的人总是不知疲倦,在无数个黑匣子里反复上演他们的故事,也永远不用担心两个小时以后的人生,只要好好享受银幕里的两个小时,无论是喜是悲,那都是他们一生的长度。
回到家,街道的尽头就是海滩,大海如墨,像一只沉默的巨兽,在路灯远远的照射下,一动不动地趴在岸边。我拿出钥匙,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这是一栋老旧居民楼,走进楼道,独属于沿海的一阵夏日凉风,混杂着发霉阴湿的味儿,冲鼻子的廉价消毒水味儿四处蔓延。我舒服地躺在床上,摇着扇子,楼下邻居的收音机沙沙作响,野狗在远处嚎叫。
我总把吴念当做一个代表着黑夜的人,每个和他一起酒醉的夜晚,或许还有阿叶,三个人坐在干草堆下,像下乡文青一样偷偷聚会,在模糊又无奈的现实下,无论相互之间灌了多少希望的药汁,我都不愿意让新的一天到来,无论它是否充满希望。
手机显示凌晨两点四十七分,时间在慢慢失去它的意义。只有黑夜和黎明这两个时针,非此即彼,在秒针没有抵达那个位置之前,所有的夜晚一直浓稠如墨,在醒来之前永不散开,我想象着再一次睁眼,惨白或金黄的阳光洒下,这一刻,才宣告了白昼的降临,而并非什么太阳升起的时刻。白昼不意味着光明,我更愿意把它当做新一天无尽疲惫的新生,当做前一夜无数思虑的死亡,或许这也是为什么人们不愿意告别黑夜。
外边风声渐大,不远处的海浪在隐隐怒号,野狗声音渐渐变小,呜咽着,慢慢睡去。
“叮”的一声,我从半梦半醒之间惊醒,看了一眼手机,只见叶言发了一条信息——吴念回来了。
当我赶到叶言家里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昏暗的房间里,吴念抽着烟,端详着一幅画,阿叶在描摹着什么东西。我小心翼翼地绕过数不清的画板,和一桶桶颜料,吴念见到我来,放下那副圣塞巴斯蒂安的画,他还是那么瘦削而黝黑,嘿嘿地说,大导演来啦。
我骂了他一句说,怎么,狗日的这么长时间都去哪里逍遥了?一边放下啤酒。叶言抖了抖肩,起身放下画笔,坐到沙发上点了支烟,没好气地说,大导演来啦,你说说吧,有什么事情非得现在讲。
吴念抓了抓数月没剪的头发,把烟熄灭,说他决定不下海了,钱已经存的差不多,想找我们再借点钱,在陆地上做点营生。
这可稀奇了,我继续问他,那你能做什么?
吴念顿了顿,说我想开一间垃圾中转站,这玩意赚钱,别看它脏了点。
在我和阿叶的笑声中,他不急不慢地说着开一家垃圾站的种种好处,以及他从同事那里听来的各种情况,盘算着以后的各种收支。这已经不是吴念第一次说他不想干了,一开始是回来当作家,存款花光之后灰溜溜地下海,后来又说去北京打工,没几天又跑到船上了。
见我们笑声还不断,他沉默了一会,说他在船上爱上了一个旅客,那个女孩也觉得他还不错,她原本带着行李,打算再也不回她的北方老家了。可两个人越聊越着迷,到了目的地,女孩决定不下船,和吴念一起回到南方陆上,两个人一块儿想了几天几夜,决定好好过日子。所以吴念认为这是一次冷静的决定,他应该负起责来,不在海上飘来飘去了。
我呆住了,可叶言还是笑而不语,问吴念打算让她当垃圾站的老板娘吗?船上工作不错,又稳定,你这样反复不定,万一过几天你又下海了,那女孩咋办呀?
吴念点了根烟,不再接我们的话。我见场面有些尴尬,说不急不急,咱们先喝酒,不谈工作不谈感情,喝酒喝酒。
这天中午,吴念喝了很多很多酒,但是没吐,只是一口一口喝,喝完了就抽烟。喝到后来,吴念醉醺醺地说,我觉得刚刚那画儿真不错,什么圣徒来着?阿叶说那是圣徒塞巴斯蒂安。吴念说不错不错,你能画出来给我和那个女孩儿吗?当做见面礼啦。
阿叶晃了晃他的酒杯,说好好好,您先把您的酒喝完,画完哪天给您送过来,行不行?吴念笑呵呵地说没问题,看我一口闷掉。
酒过三巡,我和吴念说起导演的事情,问他愿不愿意来我们片场当一个水手,你再演一次。吴念连忙摇头说我哪里能行,隔三差五去你们那儿逛逛就行了,演戏?我可不行。
我说那退休的水手也是正牌的选手,那些演员们不行,没人下过海,你来教教他们,讲点生活经验,讲点大海上的事情,告诉告诉他们,什么叫一切从实践中来,到实践中去,好不好?
吴念顿了一会儿,笑着说,那我就去一去吧,给他们上上课!说完又笑了,笑得像个小孩子。
他一直想演一部电影,主角配角没所谓,很久以前他和我说,他要是不留点什么东西在影像里,那就是一个失败的影迷,白看那么多电影了,最好是能够和卓别林一样,在那么多电影里,不说一句话,却让所有人都记住了他。
后来我和阿叶打扫卫生的时候,说也不知道哪个女孩子长什么样,她到底怎么看上吴念的?
阿叶瞪着我,你不会以为他说的是真的吧?拜托,那是一艘货轮,你指望着上面能有什么游客。
我说万一呢,万一是哪个浪漫的女孩儿,决心要下海出游呢?
两人无言。
时间一天天过去,吴念如愿以偿地收了一家垃圾站,每天忙来忙去。我还在片场昏天黑地地旋转,叶言还是不止不休地画画。偶尔导演来催我,说项目快启动了,什么时候让那人来见见我,他不演可有大把人来演呢。
我来到垃圾站,在熏天的臭气里找到垃圾站的主人,还有一只小黄狗,它也不嫌臭,在垃圾池旁边跳来跳去,主人趿拉着一双烂拖鞋过来接我。
我把导演的原话传给吴念,他说下个礼拜,现在忙着呢,你不知道我现在每天接多少垃圾,垃圾对我吴念而言那就是一张张钞票,过段时间就要把我媳妇接过来了,到时候招呼着啊。
点了根烟,我俩搬着椅子坐在二楼阳台上,前方就是大海,这一片小小的海滩不见人影,没有人愿意来这样一处毫无看点的海滩游玩,日出日落都被这座垃圾站给挡住,下去又是一片乱礁石,垃圾在水上漂浮着。我突然感到一阵的落寞,看着吴念,我始终不确定那个他是否真的爱上了那个姑娘,不确定那个姑娘会不会来,甚至不确定,那个姑娘到底存不存在。
吴念看着大海,我问他有没有经常想起海上的日子,他点了点头,说我想啊,做梦都在想船帆收好了没,甲板清理了没,缆绳有没有盘好,仓库里的橙子还能不能吃,我都在想。可是那些时候已经过去了,坦白和你说吧,其实我再不走,过段时间船长也会让我走的,技术革新了,所有船员必须学会使用新的仪器,新的仪表,我不想学,学不会。老师傅就逼着我学,说他不学可以,我不学不行,老师傅对那些东西没一点兴趣,我又何尝不是呢?我吴念不是非吃这碗饭不可,你说是吧?我就是不学,既然如此,我又还能在船上待多久呢?
说着说着,吴念又点了根烟。可能还是被我那个老师傅带偏了吧,前几年他还在的时候,他每天都在和大副吵架,这个不行,那个不能换,一艘老船了,动不得手脚,要么就去说服船长再买一艘新的,师傅做了一辈子的水手,就喜欢这些老东西,直到有一天风浪太大,货物倾倒在海里,他乘着小艇和水手们去收拾的时候,不小心滑倒水里,刚冒出个头骂了几句,又突然来了好几股浪,老师傅就彻底消失在大海里了。
太阳逐渐落山,海上一大片云被照得金灿灿的,吴念指着其中一朵云,说你看到那张脸了吗?那朵云好像一个女人,眉清目秀。可惜我媳妇没来,来的怎么是你,真扫兴。
我看着那朵云,那是一大块儿,白色和金色交织,层层叠叠,不见一张所谓的人脸,但我相信他看到了。
过了一会儿,他说他决定过两天坐火车去把他女朋友接过来,这边处理得差不多了。我说行,你们来了我就和阿叶好好来接一下你们,吃顿好的。我又问了一句,你之前说好的小说,还有在写吗?
吴念愣了愣,说有一段时间没写了,写小说这种事情,只适合无所事事的年轻人和无所事事的老年人,我又不当作家,哎呀,我本来不是那个写字的命啦,我好好收拾收拾我的垃圾,现在垃圾比文字重要。
我说,谁在质问你,搞得我好像什么小学老师一样,不写就不写呗,把话说得这么圆,那你好好把你的手稿收着,以后出名了拿来卖钱。
吴念笑了笑,谁和你说我封笔了?我可一直在积累我的素材呢。以后垃圾站运转起来了,我就继续写我的小说,当个垃圾站文学家……嘿,等我这个垃圾站文学家出道,你看看那些破杂志收不收我的小说。
门外传来卡车的声音,我和吴念把烟掐掉,站在阳台上,看着满载着垃圾的卡车开进院子,哗啦啦地倾倒垃圾。大海喧腾不止,风又大了起来。
喝完酒吃完饭,吴念在躺椅上抽着烟,小黄狗在旁边乱跑,晚风悠悠吹来,带着垃圾的臭味儿飘到远方。我打着饱嗝儿,推开垃圾站的大铁门,醉醺醺地和主人告了别,看着下垂的落日,小鸟和飞机从头顶飞过,远方驶过一艘货轮,呜呜地鸣笛。
第二天,垃圾中转站被一把火烧没了。
当我和叶言赶到警察局时,吴念已经出来了,问他怎么回事,他只是摆了摆手,说和别人没干系。
一路无话,我和叶言站在他的小屋门口,那是大火中仅存的一个屋子,孤零零地立在废墟上。海风呼呼地刮着,我们听见里面砸东西的声音,和一个男人绝望的呼号。我见过吴念哭,吴念小时候爱哭,可是没一滴眼泪能过夜,他去了大海以后,我就再也没见他哭过。他的小说还在吗?他的小狗还活着吗?至于灰烬中的垃圾站,我并没报以关心。
当我再次看见吴念的时候,是在叶言的家里,阿叶说着话,吴念默默地听。阿叶说,那个女孩怎么办。
吴念一句一顿地说,不知道,我前两天照着地址去找她了,我打算和她说,你还是下海吧,你还是带着你的行李离开陆地吧,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吴念一边说,我们一边听着。
后来呢?我们问。后来啊,那个女孩给我的地址,是另一个垃圾中转站,里面什么人都没有,找邻居一问,说这里已经七八年没人了。
沉默了很久,吴念突然说,你们能不能帮我找个什么机会,挣点钞票,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做,麻烦你们了。说完,他向我们深深鞠了一躬。
叶言顿了顿,说她那个艺考机构要组织一次人体素描,左想右想,觉得吴念的身材最合适,黑黑瘦瘦的,线条分明,于是就问吴念要不要赚点快钱。吴念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又转过头来问我,那个导演还需要他吗?我说下个礼拜开机,明天咱们去机构画画,后天去片场,导演见过你的照片了,觉得你挺不错,有水手那味儿。
吴念说好,叶言忍不住,又问他,那个垃圾站怎么烧起来的。
他点了根烟,艰难地挤出了一丝笑容,晃了晃手里的烟,因为它呀,我在椅子上睡着了,没熄灭烟,它就把我的家给烧了。
我们一起去了阿叶那家艺考机构,颇为气派,国际化程度高,里面的老师们热情地接待了吴念。
吴念似乎有点紧张,点了点头,走进教室,慢慢地把衣服脱掉,学生们沉默着,这是一堂考试,他们看了一会儿,迅速地拿起笔,一时间教室里沙沙作响。
我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吴念逐渐放松下来,我突然觉得他有些陌生,总觉得一些隐秘的变化在这个赤裸男子身上流动。吴念突然摆了一个动作,我有些眼熟,但是说不上来。
看到模特突然换了个造型,学生们一下子慌了神,窃窃私语。
叶言走上前,和吴念低声交谈了几句,她点了点头,转过身向学生们说,考试重新开始。
吴念双手举起交叉,做出被反绑的样子,叶言拿着几支弓箭分别固定在吴念右腹和左胳肢窝上,造型摆好之后默默地走到我身边,我问阿叶这是什么造型,她说你还记得吴念刚回来的时候看的那副画册吗?圣塞巴斯蒂安,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很喜欢那副画。
有些奇怪的感觉同时浮现在我和阿叶心里,但是我们都说不出。
我看着吴念,他举着双手,似乎一点儿也不觉得酸。
时间慢慢地过去,考试结束,学生们纷纷交卷,低声交谈着离场,吴念还是沉默着。
出了画室,我们一起去了那个海滨公园,海鸥来回飞舞,沙滩上杂草丛生,炮台还是沉默地立在大海边上,三个人没说一句话。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几天后,吴念自杀了。
消息是一位老人告诉我的,他是一位老水手,吴念的几个师傅之一。一天前他接到吴念的一笔汇款,吴念约了一个时间,说想请老师傅来给他收尸,越快来越好,无论如何请不要报警,不要声张,他不想让他在这里的几个朋友,看到他最后这幅模样。
老人吓坏了,一路颠簸后,才想起来要报警,他和警察来到约定的地方,夕阳如血,那是一个废弃已久沿海公园,周围寂静无人,更远处是昼夜不停歇的工厂,平时根本没人来这个地方。
老人下了车,就听见一股巨响,凭借老水手锐利的视力,他看到远处的一处炮台发出一声巨响,一个小小的人影在哈哈大笑,手舞足蹈,定睛一看,原来吴念是在撒东西。冥币?还是废纸片?海风吹来,那些白色的纸张漫天飞舞。
警察和老人疯跑着,冲着炮台跑去,像一群士兵奔赴战场,和一百多年前一样,那时候炮台面对侵略者的怒吼,可比现在响多了。
斜阳如火,海浪空灵,整座城市都在燃烧。
等他们赶到时,炮台还冒着青烟,里面残留着一些硫磺、硝石和木炭,吴念已经消失不见,海边留下一双鞋子,还有一副素描画,一位见多识广的老警官说,那是圣徒塞巴斯蒂安,我年轻的时候去过一趟冬宫博物馆。白色的鞋子下方还垫着一张纸,不是遗书,那张纸和在空中飞舞的纸片一样,上面写满了不知所言的文字。
葬礼后,日子还是一天天过去,我和叶言从来没见到那个女孩儿,她知道吴念的消息吗?她还爱着吴念吗?那个女孩儿到底存在吗?我们不知道,只是继续生活。后来导演又问我那个水手到底来不来,他只想要一个真正的水手。
我说,水手觉得在陆地待着没什么意思,他喜欢写小说,也很喜欢大海,前两天他又下海了,没和我们说一声,说不定这会儿正在船舱里写小说呢。
导演说,啧啧,真不错,这年头居然还有人写小说。
我说,是啊,还有人在写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