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扣响门环的手（组诗）

吴玲

琴之舞

琴声苍茫

悠久的芬芳之上，朽木

不可雕，雕花的琴

在远山的烟雨中，苍茫

凝望的人眸眼含霜

指尖起伏，平原辽阔

谁的怀抱端坐太阳和风

跋涉者，你聆听的姿态倾倒了

丰收之后的麦芒

散落的珠玑铿锵

命运呈排山倒海之势

我与琴之不同

在于我深思熟虑之后

抓紧缩回即将扣响门环的手

在南坪

苍茫的大野之上

南坪村，是徽风掀起的一张老唱片

依依呀呀，对着旧时月色

和塔川一样，匆匆别离后

我们在秋天的夜晚潦草地相遇

甚至来不及看清它的模样

我记得有人把圆灯笼误作红绣球

从冰凌阁上抛下

月亮像一团白银落进老井

晨光乍现，我摘取马头墙上的一粒苔痕

还想对着村口几百年没有挪动一步的老樟树

说句虔诚的祝福

但是，望着远山

我只在一片叶子上聆听到流逝的光阴

绕过

绕过荆棘，绕过低洼处的积水

绕过美——晚风里残损的奢华

绕过，一个简单的动词，直抵

一个人内心的荒蛮

绕过小麦花，芝麻花，以及

外婆好听的童谣

绕过田野，日落，牛的

脊背。北斗七星的方向

蛙鸣，蛇行。一粒灯火的宁静

绕过身体里隐藏的智慧和

悲喜。绕过黑夜

绕过一枚旋转的叶子

绕过柔顺的藤蔓

但我们不能绕过，永生的泥土

温暖的泥土，人类在大地上永恒的归宿

远飞

你渴望活的眼神

你害怕黑

你坐在水上已三千六百日

你的胡须——这深秋的蓬草

“我站在云端才能看见你。”

老祖母的绣花鞋丢了

呵呵，父亲，让我扛一回闪电

那些长在天空的稻子

童年时我们都够不着

黄昏了，灰尘独自行走

我必须逃，看着你

远……飞……

别去

遁去了天空最魔幻的蓝

草垛里还暗藏几粒谷子

八岁时，我喜欢那些穿布衣的草人

它们遍布四野，像我

小小的心被丢弃在路上

孤独而空荡

时隔多年，我重返故乡

泥土暖暖的，泪水都去了别处

四月的雨绝望地绿着

可以梦见潮湿的地衣

梦见鱼沉，梦见狮子星座

一匹黑纱罩住九点半的天幕

父亲，你已合目

痉挛的身体又轻又薄

我深深埋下头发和嘴唇

提起你在大地上最后的呼吸

现在，不要管我

你……可以……睡……了

溺

在九月的时光里

她将自己缩小

试着投向黑暗

一些树枝呀、玩具呀

一些无用的名词、动词、形容词

在她体内安静穿梭

青草嫩绿

细蛇蜿蜒

隔着陈年芳香的原野

她扑倒在岸

小心翼翼收起捕鱼的网

挂起细长的绳索

回忆

她把自己压扁

挤出体内多余的水分

五月的麦地滚动疯狂的绿荫

木梳梳青丝，青丝如黛

那矗立在阴影里的马头墙

要飞似的带走流年

砖雕和木格窗扇正在一寸寸剥离

如卸后的残妆

是时候了吧？

奈何桥上，她整整衣角

仿佛梦正蹑手蹑脚

走过红黄蓝紫的旧事

采葛

伊在岸上，唱道：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好一片蒹葭苍苍

所谓君子，正在渡水

渡遥迢之河

三日三月三秋兮

相望的眼已是葛藤漫漫

伊有一舴艋舟

但远隔千年的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