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被江淮 雪枫遗音——记河南博物院馆藏彭雪枫日记

■丁迎果 沈天鹰

“功垂祖国，泽被长淮”的彭雪枫将军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文武兼备的指挥员，不仅为抗击侵略、国家独立作出了突出贡献，更为后世留下了颇为丰富的原始历史资料。

河南博物院馆藏彭雪枫的文物

2021年1月15日，河南省正式公布的第一批革命文物名录共计4405件（套），河南博物院馆藏革命文物共计3380件（套），约占其总量的3/4。其中，包括20世纪80年代因举办革命史展览，从彭雪枫家人处辗转征集的彭雪枫生前使用过的怀表一块以及牛角质印章一枚、笔记本一册等。展览结束后，印章和日记本经复制并馆藏，原件已归还。

笔记本系长方形，长18.5厘米，宽14厘米，线装100页，含42页记有蓝黑墨水钢笔文字，主要内容包括读书笔记34页、日记8页。日记系彭雪枫记载的从1942年12月31日至1943年1月4日连续5天的行程及人物、事件。

彭雪枫日记

日记字迹偶有潦草，但尚能识读大意，录文如下：

一九四二年十二月卅一日，一九四二年之最末一日也。

彭雪枫

接邓 （邓子恢，时任淮北区党委书记兼任淮北军区政治委员，新四军第四师政委）、吴 （吴芝圃，时任新四军第四师政治部主任兼淮北军区政治部主任）电，陈 （陈毅，时任新四军代军长）以饶 （饶漱石，时任代理中共中央华中局书记、新四军政委）军首长正自苏北到淮宝（淮宝是由淮安、宝应二县运河以西部分地析置，治所在今江苏省淮安市洪泽县岔河镇），必须要我亲赴淮宝共商大计。于晨九时半别张 （张震，时任新四军第四师参谋长）、程（程致远，时任新四军第四师司令部作战科科长）、洪 （洪流，时任新四军第四师第十一旅政治部组织科科长）、周 （周纯麟，时任新四军第四师骑兵团团长兼政委）及群 （周裕群，彭雪枫妻子林颖的曾用名），由大王庄出发经丰城中□带骑兵大队卅人。于午后二时到山头休息，会长表邀请安全地方绅士，以有与之会面一谈地方工作之必要，遂往。席设三桌老幼咸□乡下菜吃一个饱。九时半继经成□河于黄昏后达卢永集。该集距众兴卅五里，为淮河边区。群众多惊慌，见许多人马故闭户不纳，保长在逃，无法，及至一药铺。与一老者攀谈，悉区长吕□新阳人在附近。往邀，区长来始安顿，宿营在一杂货店内。十一时就寝，主妇为防备我军偷窃其货物，一夜未睡，精神不佳！夜跑八十里，浑身疼软，头一落枕，便呼呼睡熟矣。

一九四三年元旦

晨七时起床，别卢家集经小陈集到黄家圩半天，与多地检查工作略谈。于午后二时抵顺向集，船大渡河甚快。沿洪湖大堤南行入淮宝。小溪横纵翠竹团团，故园景象顿入眼帘，使人执元旦佳节而又龙马倥偬之际，泛起乡思无限！

将达朱坝，五旅部队以骑兵加急来报为敌人。一个连展开占领阵地，作射击状，而朱坝街外之警戒部队又查对鸣枪，两方面令吾辈之寂寞新年增加一番热闹，然亦至险矣。

五时过朱坝，南至曹庄， （新四军二师）五旅成钧旅，要赵启民政委、张元寿参谋长、祝世凤主任来处办。见召又一年矣！在旅部略事休息，即赴军部晤饶政委、张副军长（张云逸），以及芝圃等从命会陈军长。当即进餐，晚饭后七师曾政委（曾希圣）、党委副书记李新培、政治部主任王集成、参谋长孙仲德，及岳夏 （时任中共中央华中局秘书）来。相见乱□握。孙仲德云 （一九）三八年在武汉与袁国平同志 （曾任新四军政治部主任，新四军教导总队政委等职务，1941年在皖南事变突围中不幸牺牲），宝丰曾会一面，但余已遗忘，不时之晤以倩影一如当年，唯已脱去军装，着上便衣矣。

晚参加饶政委召开之刘玉柱 （时任淮北三分区地委副书记兼军分区副政委）问题谈话会。身疲体困，双足如九水牛，九时半就寝。

元月二日

军部之梯队由赖参谋长 （赖传珠，时任新四军参谋长）率领已赴淮南，二、三梯队已过运河，夜宿于小王集一带，范长江 （时任新华社华中分社社长）、钱俊瑞 （时任新四军政治部宣传部部长、中共中央华中局文化委员会书记）、曾山 （时任中共中央华中局委员兼组织部部长）、□伯识 （待考）均来。军长等待我来开会已等两日。午前遂开会 （七师同志□列席）先由饶政委报告国际发展情势及目前反 “扫荡”任务。午后由陈毅军长报告今后二年及一年半间艰苦环境下之军事动作。

晚饭以军部名义请军部七师及五旅同志吃饭。由五旅的参谋长派人在高良涧饭店承办。本定五时开放，但至晚八时始来，大众捉腹以待，及到又须重温。十几桌菜分十二碟十二碗，可谓丰盛矣。但毫不精美，可口者仅一二样。余之正餐未几口者有之，任谁吃的都不痛快。

晚饭前后岳夏邀谈，问及李建华（岳夏之妻，原名涂秀庚，是走完长征全程的30名女战士之一）电余之事，命以直告，岳自承认此事。今状内疚不已，觉很对不起李建华，又云当岳致电李，邀其来华中之电报□后，李之回电，岳命□其另有所欢。但观□今日之悲痛悱恻，则李之对岳极为钟情。□后商酌为慰李之情，皆起见，由岳以我之名义拟稿致电李建华劝慰。

共产党人之对于恋爱结婚，尤应以慎重态度处理之。倘有玩视则日后必召聚无限烦恼，而不能自解也。

元月三日

起床后看天阴加以东风，过湖（洪泽湖，新四军第四师师部与淮宝地区隔洪泽湖）条件甚好，早饭后以等待军部南行。直至十时，不久三梯队之粟裕和韩振纪 （时任华中抗大总分校副校长、校委副书记兼学委书记）二同志来，相见甚欢。与粟已六年离别，风度似昔，与粟、韩略谈即偕芝圃与□秘书先赴相码头，会郭金林 （时任新四军第四师供给部副部长）副部长并会田丰 （时任淮北边区参议会驻会委员兼边区生产救灾委员会主任委员）老先生。因昨晚自观音寺起来一夜未睡，偌大年纪亦谓苦矣。先进午餐后命赴高良涧登船西返。市区较去年萧条许多，敌人攻克的几条街遗迹尚在，船坞之水亦干码头距街有一里之遥。船为洪湖五大队一连之钢栘划□□□。另雇大船一只，载马四匹，于午后四时开船。开船前即转为西北风，船行不快。三次渡湖，三次遇风，似有注定事，夜泊湖中，船小透风，不得安眠。

元月四日

晨起，船破冰续开，速度更慢一夜半天行不过卅里。高良涧仍在望。将午□到尚嘴，舍船登陆，徒步五十里，于夜当可到师部。但尚嘴可望而不可及，水浅、顶风、泥潭、绕大弯子，仅数里之遥，终不能到，第一计划打破。决于傍晚在尚嘴住宿派人告骑兵团，于明晨九时前派马来接，以便骑马由尚嘴回师部。不料入夜至今，船不动如敌。水又结冰，只得停泊。第二计划又打破！

现在夜深天冷及乘船凉，拘束于斗船之中，又焦灼又寂寞，裕群而今必□□呆等，一般相思滋味如今调换，此等滋味不知群知也不知，想到否曾？奶□好了与否？

船中多暇， 《啼笑因缘》正□读光，关氏妇女之侠情、义气，给人之印象极深。沈凤喜，一意志薄弱女子而已，见势见钱即便动摇，所谓环境决定人的意识，使然！

彭雪枫日记考

从1941年开始，新四军在华中敌后的抗日游击战争，进入了受日、伪、顽夹击的严重困难时期。尤其是日本偷袭珍珠港后，进一步加强对中共领导的敌后抗日根据地推行“总力战”，采取以军事进攻为主，配合政治、经济、特务、文化等手段，在反复“扫荡”“清乡”的同时，进行“蚕食”“伪化”。

面对愈加困难和恶劣的环境，新四军军部发出《关于反“扫荡”的指示》，分析形势，确认伪军将对华中敌后大“扫荡”，部署华中应注意事项，要求党政军机关必须加强反“扫荡”工作。为保障和巩固根据地的安全，在军部的部署下，新四军所部先后取得了淮北反“扫荡”等数百场大小战斗的胜利，有力地挫败了日伪军消灭抗日力量的企图。1942年12月23日，日伪军首先进攻盐阜区，打击新四军军部，军部最后决定25日华中局和军部离开盐阜区，向盱眙地区转移，1943年1月1日到达淮南永丰大王庄。为在新形势下总结军事斗争经验，部署敌后抗战，新四军军部在转移途中召开会议，“报告国际发展情势及目前反‘扫荡’任务”，部署“今后二年及一年半间艰苦环境下之军事动作”。彭雪枫日记正是记载了参加这次会议的所见所闻。

抗日战争时期，彭雪枫、周恩来、邓小平 （前左起）的合影

这次重要会议及时为新四军下一步军事行动指明了方向，新四军各师在会议精神的指示下进行战略调整。《彭雪枫年谱》1943年开篇记载：“1月8日中共淮北区党委发出《关于地委、县委组织机构调整及人选的通知》，正式决定各军分区成立党政军民一元化地委，统一军分区党政军民的领导。1月10日中共中央华中局、新四军军部由苏北盐阜区移驻淮南津浦路东……”这实际上是对日记中1月2日会议指示的贯彻执行，同时印证赖传珠1943年1月2日日记中所记“第二梯队已到观音寺……敌‘扫荡’盐阜区已是事实”。彭雪枫日记中1月3日所记“报告部队转移后如何部署等问题”，1月4日所记“去五零一（陈毅代号）住处谈部队精简及部署等问题。回来后向参谋处作了传达布置”等内容，是研究这一时期的新史料。

其他

1943年元旦前后彭雪枫赴淮宝参加军事会议途中遭遇种种困苦的真实记录，是对淮北抗日根据地乃至整个华中地区艰苦抗战环境的真实反映。“夜跑八十里，浑身疼软……”“身疲体困，双足如九水牛……”“一夜未睡，偌大年纪亦谓苦矣……”“船小透风，不得安眠”“夜深天冷及乘船凉，拘束于斗船之中，又焦灼又寂寞……”无不反映出在穿越群众基础较差的敌占区时的身心苦楚。然而，面对“人执元旦佳节而又龙马倥偬之际……查对鸣枪，两方面令吾辈之寂寞新年增加一番热闹”，却流露出革命军人的乐观主义精神。

日记中还凸显了彭雪枫嗜书如命的一面。即使在行军船上那种艰苦的环境，彭雪枫将军仍坚持读书，“船中多暇，《啼笑因缘》正□读光……”实际上，这5篇日记是夹杂在多篇读书笔记之中的，笔记涉及《简明中日通史》 《孙中山之演说》 《论帝国主义》 《曾国藩日记节选》 《四月提纲》 《淮阴风土记》等，彭雪枫都作了详细、深刻的解读，足见其对读书的热爱。

通过这几篇日记，我们还可以发现彭雪枫对于婚姻问题也有一番见解。“共产党人之对于恋爱结婚，尤应以慎重态度处理之。倘有玩视则日后必召聚无限烦恼，而不能自解也。”彭雪枫的战友有了婚姻问题，也乐意找他倾诉衷肠，甚至以彭雪枫名义拟稿致电劝慰。

彭雪枫1943年元旦前后的5篇日记反映了当时淮北抗日根据地艰苦的斗争环境和行军途中遭遇的困苦，折射出他对于当时严峻的战争形势的心路历程，尤其是为后世了解彭雪枫率领的新四军4师巩固和保卫淮北抗日根据地，抗击日军侵略所遭遇的巨大困难及付出的牺牲提供了第一手的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