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九十分的塌鼻子女生

阮文星

1

十四岁那年，我第一次意识到我的不漂亮跟鼻子有关。

我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一张饱满的唇，唯独鼻子，又扁又塌。我在网上疯狂地搜集资料，并且开始存钱，我告诉自己，等我十八岁，一定要去医院整容，把一个精致漂亮的鼻子送给自己当成人礼。

没有人知道我的计划，我潜伏在黯淡的青春里，等待着最美的绽放。

直到小周成为我的班主任。

我记得那是初二开学第一天，班长一进班级门口就兴冲冲地对我们说：“陈老师休产假啦，新来的班主任是个年轻的女大学生，好漂亮呀！”

听到这话，男生女生们将班长围了个圈，示意他具体说一说新班主任有多漂亮。突然人群中有人咳嗽了两声，大家赶紧戴好口罩，回到座位坐好，窗户外一个长发飘飘，穿着白裙子的女孩经过，大家屏住了呼吸，斜着眼睛打量她的外貌。

果不其然，这个戴着无框眼镜，皮肤白皙，身材颀长的女孩就是我们的新班主任。她摘下口罩，老练地做着自我介绍，声音清晰且柔和，我定睛一看，这不是我的侄女张小周吗？

我属于典型的年纪小辈分大，若是按辈分排，在家族里跟我同辈分的人，有些都已经当爷爷奶奶了。小周是我堂哥的二女儿，我们只有春节时才会见面，因为交集不多，所以她的很多情况，我都是从堂哥口中得知的。

小周的爷爷也就是我的大伯，长兄如父，爸爸一直都很孝敬这个大哥，逢年过节便带我们一家人上门拜访。每次我来，堂哥都说：“你成绩那么差，暑假得让小周好好辅导辅导你。”听到这样的话，我实在是怕极了，好不容易盼来的自由时间，我可不想被小周给霸占了。

小周现在变成张老师了，她是师范大学高材生，今年刚上大四，我是她的第一批学生。

四下无人时，她偷偷把我叫去办公室，亲切地问我：“你告诉我，咱们班的同学，谁比较靠得住，我得组织一批班干部，锻炼锻炼才行！”

我一五一十地将同学们过去的表现告诉了她，她笑着说：“我这次来教你们班，事儿特别多，还得准备毕业论文，作为我的小堂姑，你得帮帮我！”

我忙不迭地答应，小周笑了，塞给我一个橘子：“去上课吧，以后你可是我的得力小帮手了！”

我受宠若惊，捧着橘子，一路小跑回座位，同学们好奇老师怎么奖励我一个橘子，纷纷围过来问原因。我骄傲地摆弄着橘子，笑着告诉他们：“因为我是张小周老师的堂姑姑啊！”

同学们笑声一片，刘楠不屑一顾地质问我：“骗谁呢你！张老师是你的堂姑姑？”

我急得脸颊发烫，纠正她：“我是张老师的堂姑姑。”

“别说年纪对不上，你看看你的样子，跟张老师哪里像亲戚了？”刘楠继续讽刺道。

我百口莫辩，脸颊更烫了。谁会相信我跟小周是亲戚呢？小周那么漂亮，我那么不好看。

2

爸爸知道小周来我们学校代课后，激动得不行，当天晚上就把我拉到了大伯家。

见我们来，大伯并没有很高兴，他板着脸，坐在沙发上直摇头，堂哥更是气冲冲地对我们下了“逐客令”：“小叔，你带着小星回去吧！小周不配做老师，别让她把小星带坏了！”

“爸！我就是想割个双眼皮而已，你至于吗？”小周无奈地对堂哥说道。

撞见这样的场面，我和爸爸都尴尬极了。

“有什么事好好说嘛！”爸爸出来打圆场。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整容就是不行！”堂哥依然强调着自己的观点。

“我已经成年了，这件事我可以自己决定！”小周红着眼，委屈地说。

就在双方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堂嫂从厨房出来打圆场：“小星来了啊，你快带小星去你房间，帮她辅导功课吧！”

堂嫂话音刚落，小周就一把拉着我进了她房间。

“你都这么漂亮了，还要整容啊？”房门刚关上，我便忍不住问小周。

“是啊，大家都说我漂亮，可是我的眼睛是单眼皮，我还想再漂亮些啊！”小周瘪着嘴对我说，“你看看，像你这样的眼睛才好看呢！双眼皮那么深，我可太羡慕了！”

看着小周真诚的样子，我叹了口气说：“有什么好羡慕的，我的鼻子又大又塌，等我长大后，我要去整鼻子！”

小周看我说得信誓旦旦，“扑哧”一声笑了：“你可别整鼻子，整鼻子太受罪了，我看到好多整过鼻子的人最后都得去做修复手术的！”

“那怎么办，我也想像你一样漂亮啊！”想起同学们对我和小周的评价，我心里更酸了。

“想变漂亮，光靠一个鼻子可不行，因为一个人好不好看，是从整体出发的。就比如说我看一个人，第一眼看到的，是他的头发是否健康有光泽，他的皮肤是否平滑紧致，他的身形是否挺拔。接下来，第二眼我会关注他的一些自内而外的表现，比如他的坐姿走姿是否端正，他的说话谈吐是否优雅，他的为人是否正直善良……至于五官，当然也重要，可是再漂亮的五官，如果没有达到以上我说的要素，也会变得俗不可耐！”小周侃侃而谈。看样子，她對变美真的很有研究。

“那你还做双眼皮干嘛？你想变得俗不可耐？”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小周白了我一眼，娇俏的单眼皮往上一翻：“我就是因为其他方面都达到了美的标准，所以才来改造我的五官，让自己更美啊！”

这逻辑满分，可我还是觉得道理上说不通。

小周见我不屑一顾，便翻开手机相册，点开一张照片给我看：“这是我模拟整形后的效果，好不好看？”

“不好看！”我直白地回复她，“你这样刚刚好，双眼皮不适合你！”

“小小年纪，审美不成熟，我明白！”小周摆出一副不跟我计较的模样，乐呵呵地继续刷手机了。

夜里回家，爸爸一边开车一边跟我吐槽现在的整容风气，我不敢发表意见，因为我真的很害怕爸爸知道，才十四岁的我就有了整容的想法。

3

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小周和班上同学的关系越来越好，有些同学甚至开玩笑要给小周介绍男朋友。大家也开始相信我和小周的关系，并且纷纷鼓励我向小周靠拢。

我开始不自觉地挺起腰板走路，像小周那样抬头走一字步，摇曳生风，看起来真的很棒很精神；开始减少电子产品的使用时间，让眼睛不再黯淡无光；开始多吃蔬菜蛋白质，养好自己的皮肤和头发……两个月过去，大家都说我变了，变得朝气蓬勃，自信舒展。

我欣喜若狂地接受着同学们的赞美，学习也更努力了，毕竟要成为一名内外兼修的大美女，必须也要在学业上奋发图强！

小周的整容计划也进行得有条不紊，她不顾家里人的反对，硬是带着我一起去了一家整容医院面诊。

接诊的医生很随和，对着小周的脸观察了许久，然后很认真地告诉小周：“你这个眼睛啊，不但要加深双眼皮，最好再开个眼角，还有你的太阳穴，不够饱满，显得整张脸的三庭比例不好，建议你再做个脂肪填充。”

小周明显愣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驳道：“开眼角会显得眼距过近，我不是很喜欢。”

我在一旁，心里直呼：“好家伙，这个医生算是碰到对手了！”

“当然啦，这个看你自己的意愿。”医生笑着说。

小周也笑了笑，拉着我走出了医院。

一路上，小周都有些闷闷不乐，我问她：“你怎么不开心啊？是因为做双眼皮手术的钱不够吗？”

“不是啊！这两个月的工资加上我之前的积蓄，足够了！”小周叹了口气，“我只是在想，我好像不需要整容了。”

我惊叹于小周的想法改变得如此之快，忍不住赞叹道：“你终于想通了！”

“你看看那个医生，很漂亮吧，一张绝美的网红脸，可我怎么看都觉得别扭，一整套流水线式的审美产物，真的很没意思。”小周笑着说。

突然，她转过脸看向我，眼神格外坚定：“小星，我宁愿做单眼皮里的九十分女生，也不要做双眼皮里的六十分女生！”

小周的话太有力量了，我的内心受到了震撼，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坚定地说道：“我也是，我宁愿做塌鼻子里的九十分女生，也不要做高鼻子里的六十分女生！”

看着彼此傻乎乎的模样，我和小周都笑了。

后来，我们之间的话题再也没有过“整容”两个字。小周把她的积蓄存了起来，准备作为读研时的生活费用。我用自己的整容基金给妈妈买了一件漂亮的羊绒大衣，因为冬天快来了，我希望妈妈也能美美的。

十四岁那年的整容计划在十四岁落空，但我一点也不觉得难过。我依旧是个塌鼻子女生，但我慢慢地喜欢上了我的塌鼻子，因为我的塌鼻子不但提高了我的辨识度，还让我更自然。

或许以后的我依旧算不上什么大美女，但我的心态已悄然发生改变。我渐渐明白，美的标准多种多样，但一定要以健康自信，悅纳自己为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