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奕璇的月亮

徐海蛟

王奕璇出生在大海边。

王奕璇留着一头短发。

王奕璇常常穿宽大的T恤。

王奕璇说话的时候，喜欢伴以手势，有些句子她急于讲出来，显然，手势缓解了句子与句子之间的紧张关系。

王奕璇不喜欢“少女”这个词语，尽管她自己明明是一个少女。但她觉得这个词太柔弱了些，十二三岁的她，不像一般女生那样，做着甜腻腻的公主梦，给芭比娃娃穿上裙子，编两条小辫子，或者贴上假睫毛，这不是王奕璇的风格。王奕璇喜欢读大部头的书，读托尔斯泰，读莫泊桑、卡夫卡、王小波。王奕璇喜欢思考人生，她似乎有更严肃、深沉的事情要做。

有人天生力气惊人，他适合习武；有人天生擅于分辨颜色，他适合绘画；有人天生精于音律和节奏，他适合歌唱。而王奕璇，她是见到一朵蓝色小雏菊的凋零都会黯然神伤的人，她有那样一颗敏感的心，就是生而来写作的。只有十分精细、十分敏锐、十分古道热肠的人，才能驾驭文字这匹不羁的白马。

有了这些，也还不够的，还需要一番契机。

有一天，王奕璇成了我的弟子，她坐在我的课堂中，那是我们一起向文学出发的旅程，王奕璇很快拥有了一份与文字相关的热爱。她的禀赋被开启了，像早春解冻的溪流，日夜不停地奔跑起来。她爱上了书写与表达。这两年来，她似乎着了魔，不分昼夜，不论晨昏，马不停蹄地写作。从虚构到非虚构，从生活的印象到梦境里的好奇，她都一一腾挪到自己的字里行间。两年里，王奕璇竟然足足写了十万字，不能不相信这是一种奇迹。这是文学在施展它的魔法，王奕璇被彻底感召了。

当然，你或许会有点不服，写了十万字吗？那也不难啊，我花两年也是能写到十万字的。王奕璇的写作不仅仅是数量的累积，她已经完成了某种质的裂变。她在文字里从容地展示着自己娴熟的技巧，文字很是听她的话，她要说的，它们都服服帖帖替她说了出来。王奕璇的写作是有一股子自己的腔调的，我们先来看看这些句子：

那是一个有月亮的夜晚。雪乖巧地铺在地上，松松软软的，像一条冰冷的毯子。秋天的时候，花早就败下阵来了，一个个垂头丧气，也谈不上求生欲，毫无牵挂地蔫在那里。

你看，这样的句子，哪是一般的人写得出来的？关于秋天的花的描绘，不是张爱玲的笔法吗？王奕璇的文字不但有腔调，还有孩子的哲学，她在作品里从不人云亦云，她总是尝试以自己的方式定义这个世界，甚至狡猾的狐狸，也被她重新改写了命运：

小人看着父亲，泪水往下掉。“爸爸……”他颤抖着声音，“我终于明白，哪有什么‘狡猾的狐狸’，只有‘可恨的人类’！它……它比你善良一千一万倍！它是来报恩的，你知道吗？”

她在万物日记里，对自然的那份忧心与体恤，简直像一个小小的哲人：

我是世界万物的配角，等红花压在我的身上，我便乖乖沉默。然而，我幼稚地相信着，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主角，大大的舞台，任我歌唱。

王奕璇的文字里充满了诗性，充滿了人情味，也充满了她这个年龄的孩子没有的悲悯。我读她的《爷爷的三轮车》，禁不住落下泪来，她将爷爷的三轮车，写成了一件承载命运的事物，以此呈现爷爷质朴的生命。你都会怀疑这样的文字该是出自一个上了年纪的人之手的，可它明明是一个十二三岁少女写出来的。我很欣喜于她的这般老到，十几岁的身体里，住着五十岁的灵魂，这不就是作家吗？不信，你可以跟我一起重温几个片段：

奶奶却有些害怕，只是糊涂地拼命让爷爷吃药。很多年后，她对我说：“我那时知道，你爷爷可能会死。”

三轮车也停了下来，阳光照着它的身子。它绿色的座椅上积了一层灰。这或许是结束的象征。此时的我们，早已有预感，它即将沉没下去。

光顾金橘树的人也少了，任那金黄的果实一颗颗落下，烂在泥土里。我想吃一个，但知道自己咬一口就会扔了，便没有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