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东
我写诗,写中、短篇小说,写长篇小说,以前很少写小小说。有了孩子之后,我缺少了以往有的时间与精力,便开始尝试写小小说。有了想法,一篇小小说一两个钟头便可以写出初稿,很适合我。这几年来我写下了五十多篇,幸运的是多数被刊用了,不少还被各种选刊选用,进入了年度选本。
小小说古已有之,唐宋传奇、明清笔记、蒲松龄的《聊斋志异》都能看出小小说的影子,但从没像今天这样有那么多人写,那么多人喜欢读。我也喜欢小小说,短、精、巧,读着不累,结尾往往出乎意料,带给人惊喜,耐人寻味。有些写中、短篇小说和写长篇小说的作家不屑于小小说,觉得太短了,缺少分量,大刊不给发,评论家不重视,稿费也赚不了多少,但他们可能忽略了一些小小说的经典。托尔斯泰写的《穷人》、卡夫卡写的《骑桶人》、卡尔维诺写的《黑羊》、契诃夫写的《小公务员之死》、鲁迅先生写的《一件小事》,都是令人过目难忘的经典小小说。因此可以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好小说不在于长短。
古人不管是写诗还是作文,往往不像现在的人那样不加克制。他们惜字如金,做到了言简意赅。想到古人,我该深刻检讨,因为从开始写作到现在,我出了十多本书,发表和出版的小说加起来少说也有三百万字。写那么多又有多少真能给读者留下鲜明印象、真正有价值的呢?我很是怀疑。后来我翻阅了一些小小说,发现小小说中有不少佳作,令我欣喜,也使我有兴趣把小说往短里写,继续写些小小说。
小小说的写法灵活机动,时常会给写作者带来惊喜。小小说也是作家的心智在对照现实生活时的瞬间呈现,见心见性,见情见智,可以管中窥豹,一叶知秋。
芥川龙之介认为,好的小说应具有诗性的光芒。我在写小小说时,感觉到自己哪里是在写小小说,简直是在写诗。小小说也可以被视为一种诗意的表达。
当我回看过去写下的小小说时,发现过去写下的那些文字里的人物和故事,有着令我感到亲切、自在、纯粹、真实和美好的东西,我想这便是我生命的一种外化呈现。我爱着我所写下的那些小小说,自然也爱我从前写过的中、短篇和长篇小说。这么讲有自恋嫌疑,但说我自恋也没什么,这也是内心真实感受的一种表达。
事实上,这两年我甚至有些厌倦了写作,认为写作是一件出力不讨好的苦差事。为什么我偏偏要去做这件事?做点儿别的不好吗?如果说为了出名,其实我已经看淡了名。如果说为了利,写作的稿费总是不多的。为了名利而写,这在我这儿说不通。不可否认,初学写作时会有名利思想。但在那时,终究也是想要通过写作使这个世界上的人变得更好的。不过,那当初纯正的想法,现在也不怎么上心了,至少我不再像以前那样执着于要通过写作来使世界变得更加美好了。这便是现实中我的变化。我承认这种变化的存在,但这并不能说明我认可了自己的这种变化——当我顺从了生活,或者说当我认识到我无法真正改变无处不在的现实,我就变得越来越消极了。我并不满意自己的那种状态。
我总会想到一些大的问题,例如宇宙、生死。这些问题令我瞧不上小的东西,包括小小说、生活中一些鸡零狗碎的小情小事。我想的问题通常也是没有确切答案的,例如我为什么而活、我该怎么去活。事实上,无论我想过什么问题,有了什么样的人生感悟,都无法回避一个问题:我在逃避写作。我清楚逃避是不对的,人活着应该迎难而上,积极进取。对于我来说,我写了三十年了,写作这件事已经深入我的骨髓,大约也是逃避不掉的。更何况,当我拿起书阅读时,有些文字还是会激起我内心的波澜。当我想要写作时,暗处的那个一直想要写的我一直在向我呼吁:“写吧,写吧,去写你可以写的属于你的作品吧。”所以,尽管我在逃避,可我也在迎合,因为文学仍然是我所热爱的,是我想要深入其中的。
寫,写下去,大约是我们写作者的一种生活方式,是一种真诚而纯粹地向人类世界呈现我们生命的方式。这与名利无名,这与对生命的热爱有关。
[责任编辑 王彦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