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东
周六晚上,孩子比平时睡得晚些,但十一点过后也都睡下了。不久妻子晾完衣服也洗漱罢睡下了。家里安静下来。他沏了杯咖啡,端着到阳台,在沙发上坐下来。照说晚上不该喝咖啡,但他要享受一下喝着咖啡一个人静静待着的感觉。
他是位诗人,年轻时写过不少诗,也曾出过两部诗集,算得上是有些名气的诗人。不过这几年他写得少了。并不是他不想寫,而是再也没有以前那种才思泉涌的状态和感觉了。他不再年轻,是一个女人的丈夫,两个孩子的爸爸,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自由了。尤其是有了第二个孩子后,妻子不再去工作,家庭收入减少,开支增加,他的压力就更大了。这几年因为疫情,他所在的公司效益不佳,他的工资相比以前也减了不少。那样微薄的工资养家,有些入不敷出,为此他不得不向朋友借了一些钱,有时也不得不刷信用卡。
阳台不是太大,摆满了各种谈不上名贵的花草。有些是他买来的,有些是妻子买来的。他喜欢那些花花草草,也曾想过为它们写一写诗,却一直没有写成。他们的这套房子是十年前买下的,每个月需要还五六千的贷款。这也是他的压力。虽说有压力,毕竟在城市里有了一套属于自家的房子,如果卖掉的话,也还是值个几百万的。他坐着的黑色沙发旁边有个老榆树桩,是位搞收藏的诗友送的,可以放书、放茶。平时孩子们也喜欢来阳台,大的喜欢坐在沙发上看童话书,小的喜欢趴在榆树桩子上画画。妻子倒是很少闲下来,没有坐在阳台上看风景的时间。她是个有些洁癖的女人,光保持家里的卫生就够她忙的了。
天阴着,天空是灰黑色的。他没有留意,不知何时落起了雨。雨不大,轻轻地落着。他喝了口咖啡,还想着要不要抽一支烟。他戒烟已经有两个多月了,两个月来一支烟也没有抽,他有些佩服自己有意志力,想要保持下去。这并不容易,他得和自己不断做斗争。思想斗争了几分钟,他最终还是没有去拿烟抽。他想,要克制。空气有点儿冷,穿着羽绒服的他也还是有点儿冷。他站起身来,做了几个扩胸运动,原地跳了几下,站定,目光投向远处。满眼是成片成栋的楼,不少窗子里还亮着灯光,那灯光在雨雾中显得湿润迷离。这样的夜色,有着些诗意,是他所喜欢的。
他在的这个南方城市,这个此时被细雨打湿了的城市有着两千多万人,他是其中的一个。他们的家也是许许多多个家庭中的一个,也许不同的家庭有着不同的烦恼。不过,夜色是美好的,无论是晴天还是阴天。活着也是美好的,不管是处在顺境还是逆境。他重新坐回沙发,深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呼出来。似乎他是想要把身体里无形的压力给呼出来。一呼一吸的舒畅,把自己融入了夜色一般,使他快乐,却又令他很快生出些忧愁。那忧愁是骨子里的,是他作为一位诗人生命的底色。
他这几年之所以没有再写诗,似乎是有意在逃避他所渴望的,例如自由、理想、爱情。这些美好的词语所涵盖的是他生命的种种可能,如今那些可能都被关进了现实的笼子,他也成了一个中年奴隶。在没有结婚成家之前,他是自由的,他可以天马行空地活着。结婚有了孩子之后的他,渐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个过程中是有过许多挣扎和痛苦的,家庭矛盾激化的时候,有几次还差点儿和妻子离了婚。后来,他还是像被驯服的野兽一般,选择了承担、承受。
他叹了口气,心想,还有别的选择吗?他们缺少钱,需要钱。一位作家朋友昨天给他介绍了一个活儿——帮一个大公司的老板写一部自传。开价三十万,预付十万。他还没有拒绝,不过也没有答应。如果有了那笔钱,他可以还清欠账,还能余下一些,改善家里的生活。他从内心里是拒绝的,可理性又让他想去做。纠结,痛苦,想抽烟。要不要抽?想着,他起身去了书房。书房的桌子里还有半包烟。拿到烟和打火机,重新走到阳台,他用手指夹着烟,打着火机,看着火苗的闪耀……
“你不是戒烟了吗?”身后有一个声音,是妻子的。妻子穿着睡衣,一脸不满地看着他说:“都这么晚了,还不睡。”他熄了火机,犹豫了一下说:“我遇到一件事。”妻子脸色缓和了一下说:“什么事啊,说说?”他说了。妻子高兴地说:“亲爱的,三十万啊,你当然要答应啦,这还用想吗?”他笑了笑说:“如果我接这个活儿,相当于是破了戒——我接了这个活儿,以后可能要重新开始抽烟了。”妻子说:“随你抽不抽。——孩子学钢琴的钱又该交了,下周我妈生日也得给点儿钱。花钱的地方那么多,有赚钱的机会不赚怎么行啊!别想了,接。”
他打着火机,点燃了烟,深深吸了一口,把烟雾有些用力地吐了出去。不过他很快又熄灭了烟,他说:“算了,还是不抽了,既然都戒了。”妻子看得出他的为难,她看着天空,看了一会儿,说:“亲,不管你接不接,这夜色还是挺美的。”他看了妻子一眼,笑了。妻子说:“笑什么?”他说:“你这话有点儿诗意,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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