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 越 周瑞博 郭天枭
(湖南大学 工商管理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2)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蕴藏着丰富的道德理念,彰显着判别是非曲直的价值规范,对中国人的立身行事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要“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不断提升国家文化软实力和中华文化影响力”。可见,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历久弥新,仍具有丰富的现实价值。我国现阶段正处于经济社会转型的重要历史时期,需要更加重视以传统文化为主的非正式制度对我国经济发展及企业的生产经营活动发挥的显著作用。
中华老字号是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与现代商业文明融合的结晶,具有鲜明的文化背景与深厚的文化底蕴。历经百年商海沉浮,时移世变,中华老字号形成了独特的企业文化,取得了广泛的社会认同并形成良好声誉,时至今日仍然焕发着新的生机与活力。不同于诚信文化[1][2]、竞争文化[3]和客户型文化[4]等这些类型的企业文化,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具有更加丰富的历史底蕴与精神特质。中华老字号是中国文化模式下的一个特有概念,同时也是中国传统商业文明与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在漫长的历史变革中,形成了一系列独有的企业文化,其蕴含的丰富文化内涵,如诚信为本、严于律己等,在公司员工之间形成了良好的内部约束,成为公司治理结构的有益补充。因此,探寻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对公司行为的影响具有十分重要的理论价值与现实意义。
税收规避是全球企业中普遍存在的一种现象,基于不同的理论观点及研究视角,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关注公司的税收规避行为。避税价值观认为,公司的税收规避活动将应支付给政府税务部门的资金留存在公司内部,从而提升企业价值[5]。然而,避税代理观认为,公司的税收规避行为很有可能是管理层出于自利动机做出的决策。管理层为了谋取私人利益,利用复杂的交易活动掩饰公司税收规避行为,增加公司的代理成本,从而消减税收规避带来的正面效益[6]。因此,为了有效抑制公司激进的税收规避活动,有关税收规避影响因素的研究成为学者关注的焦点:一方面,公司的外部治理机制,如资本弱化税制[7]、法制化水平[8]和国别报告披露[9]等有效约束了税收规避行为;另一方面,良好的公司内部制度设计,如双重股权结构[10]、内部审计委员会独立性[11]和合理的高管薪酬契约[12]等同样发挥了抑制性作用。然而,关于税收规避影响因素的研究却普遍存在重视正式制度而忽视非正式制度的现象。相较于正式制度,非正式制度由于存在传播延续性,往往具有更显著的约束力[13]。具体到中国这样一个正式制度的制定与执行并不完善的转型新兴市场国家,非正式制度在公司治理中发挥的作用占据着更为重要的地位[14]。因此,本文从非正式制度的角度出发,探讨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对企业税收规避行为的影响及作用机制。
本文可能的研究贡献如下:第一,从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这一特有的研究视角拓展非正式制度对公司财务行为的影响研究。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相较于其他文化具有更加丰富的历史底蕴与精神特质,其独特的文化内涵会对公司的财务行为产生潜移默化且影响深远的重要作用。现有研究仅证明了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可以抑制公司盈余管理程度[15],本文则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扩展了关于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经济后果的研究。第二,关于税收规避影响因素的研究文献主要集中在正式制度层面,本文从非正式制度的角度出发对现有文献加以补充。目前,关于税收规避影响因素的研究存在两个问题:偏好推动因素而忽视抑制因素,偏好正式制度而忽视非正式制度。本文从非正式制度的角度出发,研究证明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对公司税收规避行为具有抑制作用。第三,揭示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对公司税收规避行为的影响机制,为抑制公司税收规避行为提供新思路。本文发现,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可以通过提升管理者道德意识及削弱管理者风险偏好两个途径抑制公司的税收规避行为,为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如何降低公司税收规避程度提供理论依据。公司内部正式制度的不完善容易引发严重的代理问题,导致激进税收规避行为的发生。本文的研究结果表明以企业文化为主的非正式制度可以成为公司正式制度的有效补充,是抑制公司税收规避程度的重要因素。
文化是塑造人类行为的信仰、艺术、习俗、伦理、道德等一系列活动特征的总和,是一项非正式但能够引导和约束组织及其成员行为的制度。经历了几十年乃至百余年的洗礼与积淀,中华老字号企业在其内部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文化内涵,而这种文化内涵代表了一整套规范的企业行为准则与价值理念,在无形之中引导及约束着企业的各项经营活动及战略选择。本文认为,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内涵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诚信为本,品质为先。中华民族是一个“诚信为本”的民族,众多的老字号从家庭作坊开始起家时,就严格遵守“以德讲信、诚实待客”的经营原则。如同仁堂所恪守的古训所说,“炮制虽繁必不敢省人工,品味虽贵必不敢减物力”。胡庆余堂强调“戒欺”的价值观,认为“凡百贸易均着不得欺字,药业关系性命尤为万不可欺”。同仁堂、胡庆余堂等中华老字号企业凭借着诚信的经营理念及高质量的产品品质,获得了国内外顾客的一致赞誉。中华老字号的这些经营古训和宗旨均彰显了“以德为先、以信取人”等价值观的浸染,“德至而事兴、德废而业亡”已成为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的基本理念。
第二,社会担当,兼济天下。著名管理学家德鲁克认为,企业的存在不是孤立的,它的周围存在着众多的利益相关者,企业需要关注相关者的利益。企业也是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在追求利益最大化的同时,需要合理兼顾其他相关者的权益。伟大的企业,不仅可以提供高质量的产品与服务,更能积极承担社会责任。中华老字号企业历经了百年风雨,见证了国家的衰弱与繁荣。在国家危亡、人民苦难的时候,这些企业大多能挺身而出,向劳苦大众伸出援手,或捐助食品、衣物,或免费施药、济世救人,体现了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新冠疫情爆发伊始,中华老字号企业积极承担社会责任,为支援抗疫捐款捐物。例如,汾酒集团通过各省红十字会累计捐款达2500万元,广药集团捐赠价值1200万元的药品等急需物资。诸多的慈善行为蕴含了中华老字号企业“达则兼济天下”的文化理念,也是中华老字号企业积极承担社会责任的有力证明。
第三,稳扎稳打,防范风险。中庸之道是我国传统思想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程颐将“中庸”解释为“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朱熹也对其阐释说“中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之名”。一方面,中华老字号企业扎根于我国传统文化,中庸之道对企业的战略选择及实施方面具有重大影响,使得企业在进一步发展中采取更加稳健的经营策略。另一方面,中华老字号企业也是文化继承与发展的主体,是民族历史记忆的一部分。相较于其他企业,中华老字号企业在追求经济利益的同时,更加重视文化与品牌的传承。中华老字号企业之所以能够传承百年而延绵不断,很大程度上也取决于其恪守稳健发展的经营理念,减少为了获得短期利益而进行的投机行为。
第四,严于律己,注重声誉。声誉是企业重要的无形资产,也是企业形象的重要衡量指标。企业声誉的建立需要经历漫长的过程,涵盖企业经营过程的方方面面,是对企业的整体评价。中华老字号企业凭借世代传承的产品与技艺,受到消费者的广泛认同,形成了良好的声誉形象。但企业良好声誉的毁坏速度却是极为迅速的,企业发生的一项重大产品质量事故或财务丑闻都有可能使企业多年来维持的声誉大打折扣。因此,相较其他企业,中华老字号企业有更强烈的动机维护自身的良好声誉,严格约束企业行为。
行为金融学理论认为,与正式制度相比,文化作为一种非正式制度对于企业决策及个人行为的影响同样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企业文化作为企业独有的战略资源,为内部员工塑造了符合公司经营理念的价值观与行为准则[16]。企业文化通过潜移默化地影响员工的价值观及决策方式,继而作用于企业的各项生产经营决策之中。鉴于我国企业普遍存在制度建设不健全、公司内外部治理机制建设滞后甚至缺失等问题[17],以企业文化为代表的非正式制度成为公司治理机制的有效补充。本文认为,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将通过以下两种渠道影响公司的税收规避行为。
第一,提升管理者社会道德意识,引导其自发地减少不诚信、不道德的涉税决策。首先,公司在考虑是否按照诚信道德原则进行经营活动时,往往会权衡某项活动所带来的成本与收益[18]。一般情况下,公司依照诚信道德原则开展经营活动会使公司降低短期收益而提升长期收益。如果公司依法诚信纳税,虽然短期来看使公司损失了短期的税收支出,但为公司降低了远期因避税行为带来的更高额的罚款及其他隐形支出。与其他发达经济体对比,我国所得税率及社会保险缴费税率相对较高,因此我国企业存在较强的避税动机[19]。为了降低公司的税费支出,公司管理者有可能出于自利动机,一是通过隐瞒收入、夸大支出等多种方式掩盖公司真实利润,真实利润的减少自然引发应纳税所得额减少,公司所得税税负下降;二是在保持利润总额不变的前提下,通过增加购买环保设备、机器及仪器和列支研发费用等方式,利用税额抵减、一次性扣除和加计扣除等会计与税收之间的差异政策,直接降低所得税税负。因此,税收规避活动被认为是一种“不诚信”的企业行为[20]。其次,财政收入是国家推动经济转型升级、提高民生保障水平等领域改革的重要保障[21],其主要来源为各级政府部门的税收收入。而公司的税收规避活动将应予上缴政府税务部门的税款滞留在公司内部,虽然为公司带来了一定的节税收益,但却造成了国家财政收入流失,对社会未来发展产生了极其负面的影响[22]。所以,税收规避行为也被认为是一种“不负社会责任”的企业行为[23]。然而如上文所述,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具有“诚信为本”“社会担当”等文化内涵,此种文化内涵显然与公司的税收规避行为相背离。因此,长期浸润于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的内部管理者将自觉调整个人行为,有意识地减少公司激进的税收规避活动。
第二,削弱管理者风险偏好,有效减少管理者激进的税收规避行为。公司的税收规避行为是一项高风险的经营活动。一方面,为了降低税收规避活动被税务监管部门发现的风险,管理者往往采取复杂、不透明的交易活动(如关联交易、增加设备仪器的购买、调整经营流程等)来掩盖公司的税收规避行为。复杂的交易活动降低了公司的会计信息质量(如关联交易中的转让定价不公允、购买设备仪器税前一次性扣除引发的税会差异并未确认递延所得税负债、经营流程调整使得成本核算分摊欠科学等),也为管理者转移企业内部资源提供了机会与手段,加剧了公司面临的股价崩盘等信息风险[24]。另一方面, 如果公司的税收规避活动被税务监管部门发现,将会使公司面临监管机构更严格的审查(如税务部门大数据与风险管理局的风险筛查、纳税评估、企业解释、补缴税款或税务部门稽查局经历检查、审理等漫长稽查程序后补缴税款)、巨额罚款(如少缴税款0.5~5倍罚款以及少缴税款每天万分之五的滞纳金)及声誉损失(如企业进入税务局公示的欠税公告、企业及其主要负责人进入重大税收违法失信主体及“联合惩戒”范围、纳税信用等级下降、移送司法机关等),严重影响公司的持续经营能力,甚至导致公司破产。相较于其他企业,中华老字号企业历经百年风雨与商界沉浮而延续至今,形成了“防范风险”“重视声誉”等企业文化。因此,中华老字号企业将更加重视公司长期以来形成的良好商誉,采取更加合规、稳健的经营措施,进一步约束自身行为,降低公司税收规避程度。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如下研究假设:
H1:相较于非中华老字号企业,中华老字号企业的税收规避程度更低。
本文以2007-2020年沪深两市A股上市公司为初始样本,并按照以下标准对样本进行筛选:(1)剔除金融行业公司;(2)剔除ST、PT类公司;(3)剔除税前利润为负、实际税率大于1或小于0以及所得税费用为负的公司;(4)剔除数据缺失的样本。经过上述样本处理,我们得到23861个公司-年度观测值。中华老字号企业来源于手工整理商务部先后颁布的两批中华老字号目录。公司名义税率来自WIND数据库,财务数据及其他数据来自CSMAR数据库。为消除极端值对本文结果的影响,我们针对所有连续型变量在1%和99%水平上进行Winsorize缩尾处理。
本文将商务部公布的中华老字号名单与上市公司名称及品牌进行匹配,共得到中华老字号上市公司年度观测值582个,占A股上市公司数量的2.4%。为了排除其他因素的潜在影响,本文采用倾向得分匹配法(PSM)后选择配对样本进行回归。依据商务部公布的《“中华老字号”认定规范(试行)》及徐星美等的研究[15],本文确定PSM匹配因子如下:公司规模(SIZE)、资产负债率(LEV)、成长性(GROWTH)、行业(IND)以及所属地区(AREA)。本文对全样本数据采取最近邻匹配的原则,将所属品牌入选商务部公布的中华老字号名单的公司作为处理组,没有入选的公司作为对照组,按照1∶4的比例进行了有放回的配对,最终形成了2635个配对后的公司-年度观测值。未报告的平衡性检验结果表明,匹配后的处理组和控制组协变量均值均在10%的显著性水平下不存在显著性差异,说明匹配效果较好。
1.因变量:税收规避。关于税收规避的研究中,用于衡量企业税收规避程度的指标主要可以分为两类,分别为实际所得税率法(ETR)以及账面-税收差异法(BTD)。国外文献多采用实际所得税率来衡量企业的税收规避程度[25],但由于我国税收优惠政策众多,公司之间名义税率不同[26],导致此种衡量方法存在偏差,并且如果公司采取同时操纵税前收入和税前利润的方式进行避税时,实际所得税率难以准确反映公司的避税行为。同时,中华老字号企业“诚信为本、社会担当”和“防范风险、重视声誉”的独特文化使得其倾向于选择隐藏利润但不降低应纳税所得额的避税策略,该策略主要是利用税会差异进行实施。因此,本文使用账面-税收差异法衡量公司的税收规避程度。参照现有文献的计算方法[27],BTD=(利润总额-应纳税所得额)/期末总资产。其中,应纳税所得额=(所得税费用-递延所得税费用)/名义所得税率。此外,为了剔除盈余管理导致的账面-税收差异,本文借鉴Desai等的计算方法[6],采用扣除应计利润影响后的账面-税收差异(DDBTD)来衡量企业的税收规避程度,计算方法如下:
BTDi,t=β1TACCi,t+μi+εi,t
(1)
DDBTDi,t=μi+εi,t
(2)
式(1)中,TACCi,t为总应计利润,等于(净利润-经营活动产生的现金流量净额)/总资产。μi为公司i在样本期内残差的平均值,εi,t为t年度残差与公司平均残差μi的偏离度。
2.核心解释变量: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OLDBRAND)采用虚拟变量加以衡量,如果公司或公司拥有的品牌入选商务部公布的中华老字号企业名单,则OLDBRAND赋值为1,否则为0。
3.控制变量:参考张婷婷等以及曹越等的研究[28][29],本文将可能影响公司税收规避行为的其他因素作为控制变量,具体计算方法如表 1所示。除此之外,本文还控制了年份固定效应(YEAR)和行业固定效应(IND),并将回归系数的标准误在公司层面进行了聚类处理。
表1主要变量定义及说明
为验证假设H1,本文设计如下基本模型:
TAXAVOIDANCEi,t=β0+β1OLDBRANDi,t+β2CONTROLi,t+∑IND+∑YEAR+εi,t
(3)
式(3)中,被解释变量为TAX_AVOIDANCEi,t,代表企业的税收规避程度,分别用账面-税收差异(BTD)和剔除盈余管理因素后的账面-税收差异(DDBTD)加以衡量。核心解释变量为OLDBRANDi,t,代表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以公司或其品牌是否入选商务部公布的中华老字号名单进行衡量。其他为控制变量,包括行业及年份固定效应。本文主要关注式(3)中,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系数β1的符号。若β1显著为负,则本文假设H1得证。
未报告的描述性统计结果显示,样本企业BTD和DDBTD的均值分别为-0.0003和-0.001,说明样本企业中大部分公司的应纳税所得额略高于会计利润,与现有文献保持一致[30]。OLDBRAND的均值为0.221,说明在样本企业中,有22.1%的企业或其拥有的品牌入选商务部公布的中华老字号名单。其他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均在合理范围之内,不再赘述。
本文根据企业或其拥有的品牌是否入选中华老字号名单,将企业分为中华老字号企业与非中华老字号企业两组,表 2列示了两组样本的单变量检验结果。结果表明,相较于非中华老字号企业,中华老字号企业的平均税收规避程度更低,本文假设H1初步得到验证。
表2单变量分析结果
本文进一步检验了主要变量之间的Pearson和Spearman相关系数。未报告的结果表明,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OLDBRAND)与公司税收规避程度(BTD/DDBTD)的相关系数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初步证明了本文的研究假设成立。此外,大部分控制变量基本上均与公司税收规避程度(BTD/DDBTD)显著相关且这些变量之间的相关系数大多小于0.5,证明本文选取的控制变量具有较好的代表性。本文进一步对模型中所有的解释变量进行了方差膨胀因子(VIF)诊断,结果显示最大的VIF为2.42,远小于10,说明本文设置的研究模型不存在严重的多重共线性问题。
表 3报告了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与税收规避的回归结果。表3第(1)~(2)列及第(3)~(4)列分别是采用账面-税收差异(BTD)与剔除盈余管理因素后的账面-税收差异(DDBTD)作为被解释变量的回归结果。在没有加入控制变量时,OLDBRAND系数至少在5%的水平上显著为负,而在加入控制变量后,OLDBRAND系数至少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这说明相较于非中华老字号企业,中华老字号企业的税收规避程度更低,该结果支持了本文的研究假设H1。在经济意义层面,由于衡量税收规避程度的指标不同,相较于非中华老字号企业,中华老字号企业税收规避程度平均低15.74%(=0.011×0.415/0.029)与14.82%(=0.01×0.415/0.028)个标准差,具有显著的经济意义。
表3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与税收规避
1.替换关键变量。除了前文使用的账面-税收差异(BTD)与剔除盈余管理因素后的账面-税收差异(DDBTD),本文进一步采用企业的实际税率(ETR)衡量企业的税收规避程度。参照已有文献[26]的研究方法,本文将企业的实际税率定义为以下三个指标,分别为ETR1=所得税费用/利润总额,ETR2=(所得税费用-递延所得税费用)/利润总额,ETR3=(所得税费用-递延所得税费用)/(利润总额-递延所得税费用/法定税率)。将企业实际税率(ETR)作为税收规避程度的替代指标代入式(3)中进行回归,回归结果如表 4所示。我们发现,无论采用何种衡量方式,相较于非中华老字号企业,中华老字号企业仍具有更低的税收规避水平。
表4替换关键变量
2.更换倾向得分匹配方法。由于本文选用倾向得分匹配(PSM)后的样本进行回归分析,因此,在稳健性检验中更换倾向得分匹配的设计方法,从而避免选用不同的匹配方式带来的结果差异。具体而言,本文按照最近邻匹配的原则,按1∶2的比例进行了有放回的配对,匹配因子的选择与前文保持一致,最终形成了1667个配对后的公司-年度观测值。未报告的平衡性检验结果表明,匹配后处理组和控制组的协变量均值均在10%的显著性水平下不存在显著性差异,表明匹配效果较好。运用匹配后样本进行回归分析,回归表格如表 5所示,再次验证了本文研究假设成立。
表5 PSM匹配后的回归结果
3.安慰剂检验。为排除遗漏变量对本文实证结论造成的影响,本文参照李吉园等的做法进行稳健性检验[31]。具体而言,本文对自变量OLDBRAND随机赋值为0或1,然后将重新赋值后的OLDBRAND变量代入式(3)中重新进行回归。为了避免安慰剂检验过程中随机因素的影响,本文分别重复了2000次随机过程进行模型估计,未报告的回归系数核密度图显示,通过安慰剂检验随机赋值得到的变量OLDBRAND系数主要集中在0附近,真实值(-0.011)不在系数密度函数分布曲线范围内,说明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与税收规避之间的关系并不受其他未被观测到因素的影响,验证了本文结论的稳健性。
4.调整研究样本。为排除中国2007年企业所得税改革与2020年新冠疫情对结论造成的影响,本文剔除2007年与2020年的样本重新进行回归。回归结果如表 6所示,本文结论保持不变。
表6调整研究样本
本文预期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影响公司税收规避的作用机制主要包括提升管理者社会道德意识及削弱管理者风险偏好两个途径。参照温忠麟等的做法,本文在式(3)的基础上设置如下模型进行机制检验[32]。
MEDIATORi,t=φ0+φ1OLDBRANDi,t+CONTROLi,t+∑IND+∑YEAR+εi,t
(4)
TAXAVOIDANCEi,t=ρ0+ρ1OLDBRANDi,t+ρ2MEDIATORi,t+CONTROLi,t+
∑IND+∑YEAR+εi,t
(5)
首先,我们考察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能否通过提升管理者的社会道德意识,降低公司的税收规避程度。由于对管理者社会道德意识的测度较为困难,本文借鉴姜付秀等的做法,采用公司的慈善捐赠支出作为管理者社会道德意识的代理变量[33],具体的计算方法为“公司当年的慈善捐赠金额加1取自然对数”,记作DONATION。总体而言,公司的慈善捐赠数额越高,代表管理者的社会道德意识越强。
提升管理者社会道德意识的机制检验如表 7所示。从第(1)列我们可以看出,OLDBRAND的回归系数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表明相较于非中华老字号企业,中华老字号企业管理者具有更强的社会道德意识。本文将管理者社会道德意识作为中介因子代入式(5)中进行回归,结果如第(2)、(3)列所示,OLDBRAND系数依然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且回归系数的绝对值有所下降,表明管理者社会道德意识存在部分中介效应,验证了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通过提升管理者社会道德意识进而制约公司税收规避行为这一机制的成立。
表7机制检验:提升管理者道德意识
其次,我们考察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是否通过削弱管理者风险偏好,从而有效减少公司的税收规避行为。本文借鉴高明华的做法,采用资本性支出作为管理者风险偏好的代理变量[34],具体的计算方法为“公司当年的资本性支出/公司上一年的资产总额”,记为CAPRATIO。CAPRATIO越大,意味着管理者越偏好风险。削弱管理者风险偏好的机制检验结果如表 8所示。从第(1)列可以看出,OLDBRAND的回归系数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表明相较于非中华老字号企业,中华老字号企业管理者具有更低的风险偏好程度。将管理者风险偏好作为中介因子代入式(5)中进行回归,结果如第(2)、(3)列所示,OLDBRAND系数依然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且回归系数的绝对值有所下降,表明公司的管理者风险偏好存在部分中介效应,验证了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通过削弱管理者风险偏好进而有效减少企业税收规避行为这一机制的成立。
表8机制检验:削弱管理者风险偏好
前文的结果表明,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可以抑制税收规避行为。本文进一步分析此种抑制作用是否存在异质性。不同的高管晋升来源使得老字号企业文化对高管的思维观念和行为规范影响不同,公司内部治理水平和市场化程度等正式制度的差异会对企业文化这类非正式制度作用的发挥产生重要影响,媒体会重点关注中华老字号企业是否践行其文化核心价值观。因此,本文从高管晋升来源、公司内部治理水平、市场化程度和媒体关注度四个方面进行异质性分析。
企业文化构成了对公司内部员工的“软约束”,深刻影响了公司员工的价值观及行为方式。而文化对于人的影响并非是在短期形成的,需要公司员工长期浸润在特定文化的环境之中,从而使其内化于心、外化于行。相较于外部晋升的高管,内部晋升的高管由于长期在本公司工作,对企业文化及经营模式有更加深刻的理解与感悟,具有更高的组织文化认可度[35]。由于在企业的经营过程中,CEO是公司政策制定与执行的最高负责人,对公司的税收规避等决策的制定具有重要影响,本文进一步将高管限定为公司CEO这一特定职位。参照柯江林等的做法,本文设置高管晋升来源这一变量进行异质性检验。具体地,将由上市公司内部产生及股东单位派出的高管作为内部晋升,将政府官员调任及外部人才市场招聘的高管作为外部晋升[36]。异质性检验结果见表 9。结果显示,对于在高管从内部晋升的企业中,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与税收规避在1%的水平上显著负相关;而在高管从外部晋升的企业中,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与税收规避不存在显著关系,且组间系数差异检验p值分别为0.039和0.044,在5%的水平上显著。这表明,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与税收规避之间的关系在高管内部晋升的情况下更为明显。
表9异质性分析:高管晋升来源
根据委托代理理论,公司股东与管理层之间由于存在不同的利益诉求,导致管理层借助于更加复杂、不透明的交易活动谋取个人私利,增加公司内部代理成本。公司内部治理水平反映了公司内部治理的完善程度,公司内部良好的治理环境可以有效监督与激励管理层,提升管理层违规行为被发现的风险,从而降低公司管理层实施税收规避活动的动机[37]。因此,相较于公司内部治理水平高的企业,公司内部治理水平较低的企业存在更为激进的税收规避行为[37]。此时,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作为公司内部正式制度的有效补充,将有效减少公司激进的税收规避活动。本文参照周茜等的做法,选取高管持股比例、独立董事比例等7个指标,运用主成分分析法计算得到公司内部治理指数[38],并按照行业年度均值将企业分为内部治理水平较高组与内部治理水平较低组,异质性检验结果见表 10。结果表明,对于内部治理水平较低的公司来说,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与税收规避在1%的水平上显著负相关;而对于内部治理水平较高的公司来说,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与税收规避不存在显著关系,且组间系数差异检验p值分别为0.022和0.015,在5%的水平上显著。这表明,相较于公司内部治理水平较高的公司,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与税收规避之间的关系在公司内部治理水平较低的公司中更为明显。
表10异质性分析:公司内部治理水平
市场化程度是经济、社会、法律以及政治制度的综合度量,既是一种正式制度也是外部治理机制。市场化程度较高的地区,一方面其制度环境较为成熟,市场规则更加完善,另一方面其信息传导机制更为有效,资源配置效率更高。因此,公司在市场化程度较高的地区实施避税活动的风险及成本更大。而在市场化程度较低的地区,缺少外部制度环境的约束,公司更有机会进行税收规避行为。中华老字号企业所特有的文化内涵构成了企业的非正式制度,可以作为企业外部正式制度的有效补充,从而有效抑制公司的税收规避行为。本文采用王小鲁等编制的中国分省份市场化指数报告中的“市场化总指数”衡量地区的市场化程度[39],并按照行业年度中位数将企业分为市场化程度较高组和市场化程度较低组,异质性检验结果见表 11。结果显示,对于所在地区市场化程度较低的企业来说,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与税收规避在1%的水平上显著负相关;而对于所在地区市场化程度较高的企业来说,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与税收规避不存在显著关系,且组间系数差异检验p值分别为0.02和0.04,在5%的水平上显著。这表明,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与税收规避之间的关系在公司所在地区市场化程度较低的情况下更为明显。
表11异质性分析:市场化程度
媒体作为社会舆论监督的主体,在公司信息的收集、处理与传播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随着互联网时代的到来,媒体进一步改变了资本市场的信息传递模式,提高了信息传递效率,使得外部投资者能够以更快的速度了解公司的经营情况。因此,在高媒体关注度的外部条件下,如果公司的税收规避等违规行为暴露,将会进一步放大公司违规行为带来的不利后果,导致公司声誉受损、股价下跌。而中华老字号企业凭借着世代相传的技艺与产品,在消费者心中树立了优质的口碑与品牌形象,相较于其他企业,中华老字号企业将有更强烈的动机维护公司的宝贵声誉。本文借鉴程博等的做法,采用“媒体报道中提及该公司次数加1的自然对数”衡量公司的媒体关注度[40],并按照行业年度中位数将公司分为媒体关注度较高组与媒体关注度较低组。异质性检验结果见表 12。结果显示,对于媒体关注度较高的公司来说,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与税收规避至少在5%的水平上显著负相关;而对于媒体关注度较低的公司来说,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与税收规避不存在显著关系,且组间系数差异检验p值分别为0.015和0.031,在5%的水平上显著。这表明,相较于媒体关注度较低的公司,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与税收规避之间的关系在媒体关注度较高的公司中更为明显。
表12异质性分析:媒体关注度
中华老字号是中国传统商业文明与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具有鲜明的文化背景与深厚的文化底蕴,其内部形成的企业文化对公司员工的行为准则产生了深刻影响,成为公司治理结构的有益补充。本文从非正式制度的视角出发,重点探讨了中华老字号企业所特有的文化内涵对公司税收规避行为的影响及作用机制。研究发现:(1)与非中华老字号企业相比,中华老字号企业的税收规避程度更低,该结论在经过一系列稳健性检验后依然成立。(2)机制检验表明,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通过提升管理者道德意识及削弱管理者风险偏好两个途径有效制约公司税收规避行为,说明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通过积极影响管理者价值观念及行为准则约束了公司税收规避活动。(3)异质性检验表明,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与税收规避之间的负向关系在高管内部晋升、媒体关注度较高的企业中更为明显,说明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对内部晋升的高管更具影响力。出于维护品牌声誉的考虑,中华老字号企业将更有动机减少税收规避活动。此外,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与税收规避之间的负向关系在企业所属地区市场化程度以及公司内部治理水平较低的情况下更为明显,说明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可以作为公司内外部正式制度的有益补充,进一步制约公司激进的税收规避活动。
本文有以下三点启示:(1)公司要重视文化等非正式制度建设,为获取竞争优势和长远发展提供文化基因。公司避税活动具有复杂性、隐蔽性等特征,企业管理者常利用税收规避活动作为谋取个人私利的工具,严重损害企业价值。本文从非正式制度的角度出发,发现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对公司税收规避活动具有显著的抑制作用。建议公司重视非正式制度建设,通过借鉴中华老字号特有的文化内涵,如“诚信为本”“防范风险”等,培育及践行适应公司未来发展要求的文化基因,从而获取竞争优势。(2)公司要优先考虑从内部提拔核心员工,让核心员工的内部晋升成为维系和传承企业文化、改善公司治理的重要制度安排。文化对于人的影响并非是在短期形成,需要公司员工长期浸润在特定的环境之中。本文的结论表明,中华老字号企业文化对内部晋升的高管更具影响力。这就说明,相较于外部晋升的高管,内部晋升的高管具有更高的企业文化认可度。因此,要想充分发挥好企业文化在公司治理中的重要作用,公司应该更加重视内部核心员工的培养工作,建立合理的内部员工晋升机制。(3)税务监管部门要将企业文化等非正式制度作为评估公司纳税遵从度的重要参考指标。对于纳税而言,如何引导纳税人实现从“被动遵从→主动遵从→协同遵从”的跨越,这是当前税收征管改革关注的焦点。本文的结论表明,中华老字号企业具有更低的税收规避程度,说明中华老字号企业的纳税遵从度更高。若纳税人的企业文化中强调“诚信、担当、声誉、合规、安全”等价值观,税务监管部门可以将其纳税遵从度评估为“主动遵从”,预期2025年智慧税务建成以后,这类企业的纳税遵从就可以进入“协同遵从”阶段,这将大幅降低征纳成本,降低制度性交易成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