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王彬(北京)
始终未能回到故乡的崔颢只能永远地活在乡愁里,连同《黄鹤楼》这首诗,成为乡愁的代名词。
他的一生多半在思乡中度过的,最终也未能再回到自己的故乡。他用一首诗拔高了其在大唐诗歌王国的地位,也成就了一座名楼。他的诗让天子呼来不上船的李白搁笔,让无数追随者只能仰视。
跌宕一生,一辈子只混了个太仆寺丞、司勋员外郎这样的职务,但这并不影响崔颢在大唐诗坛拥有一席之地。
有些事情可能是注定要发生的,就如南昌的阎伯屿都督建好了滕王阁,只等王勃前去写一篇《滕王阁序》,好比鹳雀楼,在那里伫立了许多年,却痴情地等待着王之涣一样,黄鹤楼也在等待一个人,等待那个能够足以让自己后来跻身四大名楼的那个人——崔颢。
大约是唐玄宗天宝四年(公元745年),那个20年来,足迹自淮楚至武昌、河东、东北再到边塞的诗人崔颢,来到了黄鹤楼,当崔颢登楼的那一刻,历史的沧桑,传说的美丽,纷至沓来,在诗人看来,那一层一层的台阶,更像是永无尽头、不可攀越的政坛之路。
“龟蛇两山相夹,江上舟楫如织,黄鹤楼天造地设于斯”。位于武昌西边黄鹤矶上的黄鹤楼,始建于吴国孙权黄武二年——因传说有仙人驾黄鹤憩于此处而得名,有说仙人黄子安,有说是三国蜀相费祎。
当登顶黄鹤楼的时候,面对滚滚的东逝水,崔颢感觉到了一丝不一样的东西。
极目远眺,崔颢看到了一束光从江水深处扶摇而出,那是一束极强烈的光,穿越时间的隧道,直抵内心,那一刻崔颢放下了所有和仕途有关的不如意,仿佛看到了乘黄鹤而去的仙人。
有鸟儿从楼台掠过,惊动了檐角的风铃,也惊醒了崔颢二十多年来漂泊的梦。
面对大自然。崔颢发现有些东西已经无关生死,人在风景外, 日光是一尾鱼,在江水里游动。
晴川历历,汉阳之树葱茏,从黄鹤楼纵目远眺,一座掩映在繁茂的绿树中的城市,显得格外壮观和生机勃勃。江中的鹦鹉洲,犹如镶嵌在碧波上的一块翡翠,让诗人禁不住感慨万千。
终于,崔颢把对故土的守望用诗歌做了诠释,用生命唱出了那首技压群芳的千古绝唱,对大地一次次的召唤做了终极回应。
从此秦砖汉瓦在一首诗里得以升华,那只飞走的黄鹤,抵达了诗人魂牵梦绕的故乡,黄鹤楼作为乡愁的代名词就此留在了千年的诗篇里。
谁在用星光惊扰一帘幽梦,黄鹤楼的传说和遗迹啊,在落日楼头,夕阳的照耀下,升起淡淡的哀愁。
自此没有人还会在乎那一朵云是千年前的白云,那一片涛声能将诗人带回故乡!
于是一首千年名作《黄鹤楼》——“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如江上初升的太阳那样,喷薄而出。
意境开阔,情真意切,一首诗就奠定了崔颢一世诗名。宋人严羽在《沧浪诗话》中,对这首诗誉之曰:“唐人七言律诗,当以崔颢《黄鹤楼》为第一。”就连《唐诗三百首》这样的权威选集,也把这首诗列为七律诗中的第一首。清代吴昌祺在《删订唐诗解》评《黄鹤楼》:“不古不律,亦古亦律,千秋绝唱,何独李唐?”意即崔颢的《黄鹤楼》,不只是唐代七律第一,亦是千古绝唱。足见该诗的地位之高,影响之大。
情悠悠,意悠悠,万古绝唱的黄鹤楼,将千年的风云、沧桑融入无语东流的江水中。一楼、一诗、一人从此定格在星光熠熠的大唐那一卷诗歌风华的长卷里。
在崔颢于黄鹤楼写作此诗的时候,被重金遣返的李白和杜甫正在齐鲁大地优哉游哉地漫游。此后不久,在游览完齐鲁大地的优美风光后,自称“我本楚狂人”的李白再一次来到了荆楚大地,这一次他的目的地就是黄鹤楼,究其原因和李白从青年时代就四处游历有关。青少年时代的李白曾经在江汉地区漫游十多年,虽然写了许多和江夏、汉阳有关的诗,如《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和《送张舍人之江东》等,但是李白对黄鹤楼一直念念不忘,自己总要给黄鹤楼写点什么吧!显然这一次兴致勃勃来到黄鹤楼的李白心情是郁闷的,当天登临黄鹤楼提笔想写自己心中已经酝酿好的诗时,却见无数游客向一个方向涌去,李白这样一个大诗人竟然遭人无视,岂有此理,跟随人群挤到前面的李白终于明白了为何众人为何站在这里,他看到了崔颢的《黄鹤楼》。
看罢诗的李白羞愧地挤出人群,找一偏僻之处,提笔写下“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心中郁闷,可想而知。更有好事之人将这两句诗前面加上两句,成为:“一拳捶碎黄鹤楼,一脚踢翻鹦鹉洲。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虽诙谐,但能够说明当时李白心情的不爽。
郁闷而去的李白一直难以释怀,于是再回到在金陵故地重游,登上凤凰台心有不甘地仿照崔颢的《黄鹤楼》,写了一首《登金陵凤凰台》:“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全诗无一不在模仿崔诗,但在气势和意象上,终究还是弱了点。
但自负清高的李白总觉得这首《登金陵凤凰台》还是无法和崔颢的《黄鹤楼》相提并论。唐肃宗上元元年(公元760年),当年春天,遇赦的李白经过一冬的巴陵之游又回到了江夏,回想起当初登临黄鹤楼而不能作诗的前尘往事,提笔写下《鹦鹉洲》:“鹦鹉东过吴江水,江上洲传鹦鹉名。鹦鹉西飞陇山去,芳洲之树何青青。”其中致敬崔颢《黄鹤楼》的意图依然是十分明显。
就这样崔颢用一首诗完成了别人一辈子都在追求和希望得到的高光时刻,崔颢用一首诗奠定了自己在唐诗中的地位。
正所谓一诗名天下。
能让诗仙李白都不敢、不愿再题诗在黄鹤楼上,千载之内,唯君一人尔。
随后的白居易、孟浩然、王维、杜牧、陆游、辛弃疾、岳飞等一批文士豪侠追随他的足迹登楼作赋,临江抒怀,更加彰显了崔颢的历史地位。
比李白、王维小三岁的崔颢出生在长安四年(公元704年),汴州(今河南开封)人,出身唐代顶级门阀士族“博陵崔氏”。对于崔颢来说这是最好的时代,因为是盛唐的开始,对于诗人来说这是最坏的时代,因为这一时代的大诗人太多、太多,李白、杜甫、王维、孟浩然、王之涣、王昌龄、高适、岑参……哪一个不是后来响彻唐朝甚至是响彻千年的名字?
崔颢能脱颖而出吗?或许他自己都没有这个信心。
据史料记载,年少时代的崔颢聪慧,才思敏捷,十多岁时便写一手好诗,唐玄宗开元十一年(公元723年),年仅十九岁就高中进士。要知道比崔颢大三岁的王维21岁也才中进士,后来的白居易29岁中进士,孟郊46岁中进士,对于崔颢来说,十九岁中进士足以说明其少年聪慧。虽然《旧唐书g文苑传》把他和王昌龄、高适、孟浩然相提并论,但是我们翻遍和唐朝那个时代有关的历史书籍不难发现,崔颢的史料如此之少,少到我们只能从别人的传记里寻找有关他的蛛丝马迹,甚至是他的诗却被时人看不起。
《唐才子传g卷一》里面这句话:“颢少年为诗,意浮艳,多陷轻薄。”委婉地给了我们一个解释。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崔颢年轻时写诗,立意浮华文辞艳丽,多流于轻浮浅薄。
其实崔颢是有一次出人头地的机会的,只是自己把事情搞砸了。传说北海太守李邕听闻他诗名以后,曾热情地把他邀请到家中来写一首献诗。崔颢献上的诗是《王家少妇(古意)》:“十五嫁王昌,盈盈入画堂。自矜年正少,复倚婿为郎。舞爱前溪绿,歌怜子夜长。闲时斗百草,度日不成妆。”李邕越读脸色越难看,最后愤怒地斥责道:“小儿无礼!”言毕拂袖而去。崔颢从此轻浮的名声不胫而走,深受打击的崔颢选择了云游四方,这一游就是二十多年,而这二十多年的磨砺也让崔颢的诗路变得开阔而雄伟他的《古游侠呈军中诸将g游侠篇》:
“少年负胆气,好勇复知机。仗剑出门去,孤城逢合围。杀人辽水上,走马渔阳归。错落金锁甲,蒙茸貂鼠衣。还家行且猎,弓矢速如飞。地迥鹰犬疾,草深狐兔肥。腰间悬两绶,转盼生光辉。顾谓今日战,何如随建威。”《辽西作》:“燕郊芳岁晚,残雪冻边城。四月青草合,辽阳春水生。胡人正牧马,汉将日征兵。露重宝刀湿,沙虚金鼓鸣。寒衣著已尽,春服与谁成。寄语洛阳使,为传边塞情。”颇具豪情壮志,应该说这个时候崔颢的边塞诗歌已经不逊于当时的大家。
再如《辽西作》:“燕郊芳岁晚,残雪冻边城。四月青草合,辽阳春水生。胡人正牧马,汉将日征兵。露重宝刀湿,沙虚金鼓鸣。寒衣著已尽,春服与谁成。寄语洛阳使,为传边塞情。”都是相当不错的边塞诗。
天宝九载前后崔颢曾任监察御史,官至司勋员外郎,依然是不起眼的小官。
在崔颢所留存的四十三首诗篇中,只有一篇是写他回乡的,《晚入汴水》:“昨晚南行楚,今朝北溯河。客愁能几日?乡路渐无多。晴景摇津树,春风起棹歌。长淮亦已尽,宁复畏潮波。”从诗意看,崔颢还是思念故乡,并有回乡归隐、急流勇退之意的。然终因他功名心切,仍然回到长安,唐玄宗天宝十三载(公元754年),一心想要回到故乡开封的崔颢客死他乡,未能回到苍凉壮美的故乡。或许他在写“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自己的将来,最终只能魂归故乡了吧。
如今的黄鹤楼已经成为武汉的一张文化名片。
天下江山第一楼的灵性,历史的沉淀和现代化的融合更是相得益彰。
登楼远看万里波涛,抬头眺望头上是蓝天白云,脚下是诗人曾登临的楼台,走过的路,总会让人暂时地忘却尘世的芜杂和烦恼,这一刻,心灵澄明。
始终未能回到故乡的崔颢只能永远地活在乡愁里,连同《黄鹤楼》这首诗,成为乡愁的代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