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马岚熙
黑格尔的故乡斯图加特是一个美丽的城市,位于一个风景如画的山谷凹地中,四周环绕着绵延起伏的群山、绿色的森林,内卡河在城边悄悄流过。他的故居位于斯图加特老城区内,是一幢4层的巴洛克风格小楼,与周围的楼房紧紧挨在一起。靠近街角的外墙面上刻着“黑格尔故居博物馆”几个字。面向街道的那面山墙上,白色百叶窗开着,路过的人们抬起头,仿佛能看到当年那个身影,依旧在那个窗口前伫立。
1770年8月27日,黑格尔生于德国斯图加特。斯图加特是德国南部巴登-符腾堡州的首府,是今天德国的第六大城市。黑格尔出生的时候,德意志还未统一,有300多个大大小小的独立邦。斯图加特从属于施瓦本邦,这个邦和法国接壤。黑格尔的父亲是一位税务局书记官,他因此有条件享受很好的教育,也展示出不凡的天赋:4岁入学,6岁学拉丁语。当然,即便是最有天赋的大师也不是一蹴而就的。黑格尔的学习和职业生涯并不那么一帆风顺。1787年,黑格尔在文科中学毕业。当他毕业时,有两条路可以选择,像他父亲一样做一名公务员,或者选择继续深造。在学校举行的毕业生演讲中,黑格尔演讲的题目是《土耳其统治下的应用艺术与科学之衰落》。黑格尔的演讲获得了校长、学监与教师的一致好评,也由此获得了政府提供的奖学金,顺利进入图宾根神学院,开始了他漫长的书斋生涯。
图宾根大学创立于16世纪,其神学院办学严谨,非常著名。这里的生活方式具有修道院的特色:学生们奉命早起,祷告和吃早饭。上课、自修和散步都有严格的规定,犯规一次就得受罚。骑马和击剑也是未来牧师的训练科目,黑格尔对此并不怎么感兴趣。他还是像中学时代一样,喜欢把时间花在书本上。同学们谈到他就称他“老头儿”。但黑格尔并没有为此而见怪,他跟人人都合得来,大家都把他当成知心的伙伴。有一次,他在宿舍里喝醉了酒,朋友们把他藏了起来,没让老师们发觉,这才逃过了惩罚。
黑格尔的学术生涯是从耶拿开始的。当时耶拿大学相对开放,如果博士们愿意不拿工资来当讲师,那么他们也不那么“严设门槛”。这一年,黑格尔三十岁了。他父亲于一年前去世,他分到的遗产是一笔不太大的款项,三千多古尔盾——但是要登上大学讲坛,这笔钱倒也够用。于是,黑格尔启程前往耶拿。对于外邦毕业生黑格尔来说,要在耶拿大学讲课,还须办妥两项手续:一是使外邦证书获得承认,二是取得大学授课资格。前者就是由耶拿大学哲学院承认图宾根神学院授予他的学位级别。这项手续并不麻烦,只要交学位证书并缴付费用就行。取得大学授课资格的条件是,申请人要具备学者和教师的能力,这得经过审核。
1801年8月13日,黑格尔递交了申请书,请求承认他的外邦证书。这项手续得赶快办妥,因为9月初就要印讲课表。院长在一份通告中向学院全体成员提议,把申请人编进讲课表,但限于试讲。学院里资历最深的成员、枢密顾问祖科夫,像往常一样抱怨说:“不久我们这儿,教师就会同学生一样多了。”此外,耶拿大学还询问黑格尔,其在物质上有没有保障,或者他会不会申请补助金(当时在耶拿,不仅是刚开课的讲师,就连副教授也常常拿不到薪水)。虽然讲师们可以从听课的学生那儿得到一点钱,但是维持不了生计。谁要从事教学生涯,就必须拥有资产。
黑格尔声明他有几千古尔盾,并缴纳了必需的款项。于是他的名字于8月20日被列入了耶拿大学的花名册。但是,黑格尔在耶拿的学术工作并不成功。他不是一个口才出众的讲师,还给人们留下了木讷不擅言的印象。两年后,他终于正式获得教职(还是在其好友沃尔夫冈·歌德的斡旋之下),并且拥有了将近100塔拉的年薪。但是好景不长,他在耶拿城很快待不下去了。他和房东太太有染,并有了一名私生子。尽管黑格尔后来名满天下,但当时的他可谓焦头烂额。黑格尔并没有否认他的儿子,但发生了这档子事,他在耶拿当一名正式教授的希望也就化为泡影。黑格尔选择离开耶拿。此时,恰好《班堡报》有一份编辑的工作,经营者非常欣赏这位才华横溢、文笔出众的年轻人,并且承诺以报纸的一半利润作为报酬来聘请他。于是,黑格尔于一个初春3月的早晨告别了耶拿。
学术生涯刚开始就遇到挫折的黑格尔并没有就此一蹶不振。当了21个月的《班堡报》主编后,该报惨遭查封。黑格尔求助友人,前往纽伦堡谋生。这里有一所毁于战火中的学校,后与当地另外三所学校合并,形成一所新的中学。黑格尔在巴伐利亚州负责国民教育的好友尼特哈莫尔的支持下,谋得了这所学校校长的职务,一干就是8年。他也授课,在三个高年级班开设哲学课,讲授国家、道德和宗教,接着是心理学和逻辑学。这些讲稿后来在他逝世之后以《哲学初步》为题出版。但是学生们对此接受得很困难。黑格尔自己承认这样做是白费力气。最后,他从中学课程表中删去了所有的哲学课目。
在纽伦堡,黑格尔作为校长的工作是称职的。可惜收入太差,还不及他在《班堡报》担任编辑的三分之一。此外,纽伦堡的生活费用昂贵得多。于是,黑格尔一再请求尼特哈莫尔为他在大学里谋一席位。特别是1811年4月,41岁的他向比他小20岁的图赫尔小姐求婚成功后,这个要求变得更为迫切——图赫尔家族在当地算是小有名气,认为中学校长社会地位不高,希望这位博士先生重返大学。
这些年,黑格尔也发表了几部著作,但是要返回大学并不那么容易。在好友们的帮助下,黑格尔在海德堡大学获得教职的希望变得越来越大。有意思的是,双方就具体收入进行了讨价还价。黑格尔向校方说明,自己在担任纽伦堡文科中学校长期间,连同租房补贴在内一共有1560古尔盾收入。但是海德堡大学只愿给予1300古尔盾的薪俸。最终的解决办法是,允许他以优惠价格购买谷物和其他食物,并获得免费的住宿。终于,黑格尔返回了高校。
在海德堡大学短暂就职后,黑格尔收到了柏林大学的邀请。这次的薪俸高达3500古尔盾。在考虑了两个星期后,黑格尔回信表示接受邀请。同时,他还想了解一些细节问题。柏林的食物补贴(谷物和麦子)如何?可否提供免费住宅?本人亡故后,家属有无抚恤金?黑格尔还提到,他刚在海德堡置办了家具,到柏林却又得重新安家。因此,他请求学校给予迁居费。柏林大学给予了黑格尔满意的答复——除了食物补贴。
学术上,这段期间黑格尔努力撰述《法哲学原理》一书。黑格尔到柏林的第二年,这本书实际已成稿。1820年10月,这部新著付梓。该书的核心观点是,法学应当把国家作为特定的、合乎理性的实体来理解。法哲学共分三部分:抽象法、道德和伦理。其中覆盖了所有权(取得占有、物的使用、所有权的转让、从所有权向契约的过渡)、契约、不法(无犯意的不法、诈欺)、强制和犯罪等法律概念。
不过,黑格尔的“法哲学”并不只是字面意思的“关于法律的哲学”。黑格尔把人类日常生活里,小到人与人之间的契约关系,大到国与国之间的外交关系,统统都纳入了“法”这个概念里。人通过占有外部世界的事物来表达自己的自由意志,从而与他人产生了“物的所有权归属”问题。这个问题解决成功的结果就是“契约”,即双方主体基于互相承认基础上对某一个事物的“任意宰割”;而解决失败的结果则是强行夺取,从而导致“不法”。在接受“惩罚”的过程中,消极结果就是会产生“无限的复仇”,即一个人不满惩罚而去报复那个使他受罚的人;积极结果则是人开始意识到,违法犯罪行为实质上是违反了自由意志本身的规定,并且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从而回到内心寻求与外部世界的和解。
后面的故事世人皆知,这部著作问世后,既有赞誉又有批评。学界则不失批评之声,特别是攻击其作品美化强权,为一切存在的法律辩护。然而无论如何,黑格尔教授终于名满天下,并成为“柏林大学的代表人物”。此后11年,他在此一直工作到1831年,因霍乱疫情而去世。当其去世时,人们尚未真正了解其价值——柏林防疫部门对于将其单独下葬发表了一大堆反对意见。当然,这一切也早已沉入史籍,无足轻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