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乐,吕静
1 辽宁中医药大学 辽宁沈阳 110032
2 辽宁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 辽宁沈阳 110847
IgA肾病(IgA nephropathy,IgAN)是一种常见的肾小球疾病,50%的患者在25~30年内将进入终末期肾病[1]。国内流行病发现,IgAN是我国透析的首要原发性疾病,数量庞大的透析人群,已成为我国公共卫生部门丞待解决的重大问题。中医溯源,本病无特定的记载,病名多归于“ 尿血”“肾风”“腰痛”等范畴。病位涉及肾、脾、肝等多脏。临床多以反复发作的肉眼血尿,或持续镜下血尿、蛋白尿等为主要表现[2]。近年来,临床多将IgA肾病的发病视为肾络微癥积的形成,笔者现对其进行探讨,以期为IgA肾病的临床论治另辟蹊径。
IgA肾病在临床诊疗时,大多采取宏观辨证与现代理化指标相结合的治疗途径,现已逐渐形成一种中西医结合独具特色的肾脏病机理论。中医四诊合参的宏观辨证论治方法,结合西医的病理学检查结果,虽然在中西医论治中卓显疗效,但其理论却表露不足。IgA肾病的临床表现与病理损伤程度并不吻合[3]。依据西医光镜的检查途径,程小红等人[4]发现其组织病理学改变各式各样,部分病理变化表现为临床症状轻,病理变化重,同一病例不同肾小球之间的病变程度也不一致。IgA肾病的临床表现与病理改变之间呈现的并非为一一对应的关系,同一种证型极可能出现不同程度的病理变化。另外,中医宏观的辨证,指在疾病发展过程中,对病理的阶段性总结,反映的也是机体本阶段的反应能力与状态。而IgA肾病是呈持续性发展的疾病,证候不断变化。临床的四诊辨证,只能针对IgA肾病当下出现的证候,新的证候仍然层出不断。因此,中医学司外揣内的宏观辨证思维方法,对于本病并非完全适用。IgA肾病的临床诊疗中,加入微观的辨证方法,将弥补宏观辨证诊治的不足。临床依据现代病理学检查结果,结合微观辨证的治疗方法,进行组方用药,以此论治肾脏中的疑难杂症,现已取得满意的疗效。
肾络理论是中医基础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依据肾脏的生理学结构,肾小球中富含层层环绕的毛细血管网,肾小球入球小动脉粗而短,出球小动脉细而长[5]。由于肾小球独特的生理结构,使其毛细血管的压力偏高,约相当于主动脉平均压的60%左右,大概8kPa[6]。从现代病理学基础的角度,血流阻力的倍增,导致肾脏血流速度变得缓慢,血液的黏稠度也不断增高。病理状态下,肾脏血流因受阻而运行不畅,从而形成瘀血,终成癥积。肾络病证临床表现的核心特征包括癥积[7]。肾络病证的形成,即营卫气血、津液运行不畅,以至于输布障碍、渗注失常,进而引发瘀滞,形成肾络微癥积。癥积损伤肾络,肾络损伤产生的瘀血,将为癥积的疾病进展提供病理基础,而一旦出现瘀血,表示络病已经发展至较为严重的病理阶段。
积之病名,于《内经》中首次被记载:“外中于寒……津液涩渗,著而不去,积乃成已。”癥病之说,记载于《金匮要略》中,张仲景用桂枝茯苓丸治疗癥疾。中医古籍中多有论述癥、瘕、积、聚之间的关系,以及癥积和瘕聚各自的发病特征。《杂病广要·积聚篇》提出“癥即积,瘕即聚”。《景岳全书》所云“癥瘕之病,即积聚之别名也。”说明癥积和瘕聚代表同一种疾病,因为处于不同的病理阶段,而定义为不同的名称。《医宗金鉴》言:“以牢固不移有定处者,为癥为积”。《类证治裁》曰: “无形之瘕聚,其散易,有形之癥积,其破难”。《医碥》中言:“积者……或食、或痰、或血,积滞成块。”说明癥积是由于痰、食、瘀等邪积滞而成的有形肿块,并具有固定不移的病理特点,其治疗相对也比较棘手。
肾络微癥积理论是基于“肾络理论”与“微癥积理论”之上形成的,是结合肾脏的生理结构与病理特征等理论基础而提出的新理论。最先提出肾络微癥积理论的是吕仁和教授,将糖尿病的产生视作瘕聚的形成过程[8]。吕教授认为肾络微癥积的形成,是机体感受内、外之邪,造成正气亏虚,或体内生成毒、瘀等病理产物,久病入络,阻滞脉道,损伤肾络,最终生成肾络微型癥积。
中医基础理论中,瘀被归结为病理产物性病因,具有固定不移的致病特点。IgA肾病后期,补体沉积引发血液的高凝状态,可视为瘀的改变。瘀浊之邪敛聚不散,进一步加重肾络血管病变。肾络脉失于濡养,则表现为动脉内膜纤维化及玻璃样变。《内经》言:“凝血蕴里不散……积乃成已。”凝血则为瘀血,可见癥积之源也为瘀血。王永均根据IgAN病理的形态和结构,将肾络瘀痹症分为脉络不和,死血凝着和肾内微癥积共三个层次,并认为肾内微癥积的形成系风湿之邪与痰瘀相互胶结,使脏器虚弱所致[9]。陈美香及其团队经流行病学调查,发现IgAN的中医证候中湿热证和血瘀证为60.5%[10]。从上述可知,肾络微癥积是IgA肾病的主要阶段,肾络微癥积的理论对于IgA肾病的诊疗有着重要价值。IgA肾病的众多患者之中,只有5%~30%尿检异常的患者能完全缓解[11]。可见,IgA肾病的病情多表现为持续漫长且难以逆转。《景岳全书》有关癥积的论述,“盖积者……由渐而成者也”。说明肾络癥积也是日久形成的病证,呈进行性发展且病势趋于缓慢。另外,IgA肾病病理学检测出的病理产物,从形态学角度上是一种具有实质性的有形之物。《血证论》中强调“瘀血在经络脏腑间,则结为癥瘕”。癥积所指的大多也为瘀血等有形实邪。IgA肾病的病理产物性质与癥积的定义不谋而合。综上所述,IgA肾病与肾络微癥积理论之间,无论从西医还是中医的角度,无论从病因还是病理特点,抑或是病情发展特点等诸多方面,皆表明二者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IgA肾病肾脏的损害进程,实际就是肾脏有形之癥积的发病过程。
有关IgA肾病的病机比较复杂,难以一概而论。张敏鸥[12]认为IgA肾病是水湿、痰瘀内阻,肾微癥积,血不归经所致。付义[13]认为IgA肾病的病机为正气亏虚,伏邪扰肾,病位在肾络,为本虚标实之证。现从肾络微癥积理论,分析IgA肾病的病因病机。
IgA肾病的发展过程中,肾脏功能最先受损,病情迁延后波及脾胃、肺、肝、三焦等脏腑。肾为先天之本,脾为后天之本,脾、肾生理功能的正常运行,依赖于先后天的滋养。饮食不节,损伤脾胃,致脾失摄纳,精微不固,升清降浊功能失司。或者素体虚弱,IgA肾病发展日久,久伤及肾,耗伤肾气及肾精。肾中精微亏空,肾络失荣。肾虚则肾失封藏,肾气要通过肾阴、肾阳来推动和调节脏腑,并且肾气要依靠于肾精的充养。肾精不足,肾气难以充养,则肾阳不能推动脏腑经络,脏腑官窍得不到温煦,气血津液的化生和输布发生障碍。气血津液难得肾精的濡养,气血运行不畅,阻滞脉管发为瘀血,津液不行,凝结成痰。痰瘀互结,交错夹杂,胶结日久,缠绵难愈,痹阻络脉,终成肾内癥积。在临床上多表现为腰痛、水肿等症状。肾气虚则肾封藏功能失司,气不统血,血行失约亦成瘀。痰、瘀之邪,既是IgA肾病的主要病理产物,也是疾病加重的重要因素。
临床认为IgA肾病的产生多与黏膜感染相关,在中医上,多指风、湿、热等病邪[14]。《素问·评热病论篇》中论:“正气存内,邪不可干,邪之所凑,其气必虚”。机体本虚,易复感风热、湿热等外邪。肺为五脏之长,肺叶娇嫩,外邪侵袭,首先犯肺。《灵枢·经脉》论述足少阴肾经的走行规律言:“从肾上贯肝膈,入肺中”,可知足少阴肾经循行于肺。肺肾二脏之间的病理关系十分密切,正如《身经通考》中表示“肾病必先求之于肺”。肺中外邪,可循经内犯于肾。据统计,30%的患者患有呼吸道感染后疾病加重病史[15]。肺与大肠为表里关系,肺中外邪,大肠亦受其牵连。国外一项试验表明,炎性肠病与IgA肾病的形成亦有关[16]。《灵枢·百病始生》中言:“肠外之络伤,则血溢于肠外……而积成矣。”说明大肠参与了癥积的产生机制,同时也说明了大肠与IgA肾病的产生也有关联。IgA肾病患者多出现腹泻,中医将其视为湿热之邪下注所致。湿邪趋下,侵袭下焦,酿生湿热,则生濡泻。病程之初,风热、湿热皆合热邪,均可灼伤脉管,损伤脉络,血行不畅,病理可见血管水肿以及内膜下黏液水肿。临床为急性发作期的表现,即加重的水肿及突然出现的肉眼血尿、蛋白尿明显增加等[17]。就同《金匮要略》中所言:“热在下焦者,则尿血。”病程不断迁延后,邪气凝滞化毒,盘居脉管,毒炼成窠穴,癥积初步生成,病理下可见血管内膜纤维化及玻璃样化改变。
总之,IgA肾病的病机概括为脏腑虚损,久病正虚,或邪气盛实,正不敛邪,酿生痰浊、瘀血等有形病理产物,日久胶结,痹阻肾络,凝聚毒素,导致肾单位或间质组织出现一系列病理改变,使肾脏发生不可逆性实质性损害,而发为癥积。
古代的中医学认为癥积的由来,也不外乎正虚与邪郁,因此治疗时,多采用补正与攻邪。《灵枢·水胀》言: “其可犯也,衰其大半而止”。癥积可攻,但要适度,防止正虚。《医宗必读》中,将癥积分为三期治疗,总的原则为扶正祛邪,同样讲求攻补适度。张景岳总结积聚的治法有四,为攻、消、散、补。后世医家也多运用补虚攻邪的治疗方法,并在其基础之上进行继承与发挥。参见历代医家的诊疗经验,笔者依据IgA肾病的病理产物与临床特征,提出“补虚荣络消癥”、“活血祛瘀消癥”的治法。
IgA肾病的疾病发展过程中,病初为系膜细胞增生,细胞基质增多,逐渐发展为肾小球硬化、肾小管萎缩和肾间质纤维化,此时属于IgA肾病的慢性期,即慢性肾功能衰竭期[4]。此期正气已虚,邪气偏胜。肾小管的功能受损,临床出现夜尿增多、下肢水肿等症状,宏观辨证为脾肾两虚证。《景岳全书》中言“凡脾肾不足,及虚弱失调之人,多有积聚之病”。所以,此期在治疗时,应注重调整脏腑功能,补脾以固肾,补养诸虚以疏通脉络。从微观的辨证角度,肾脏出现肾间质纤维化与肾小球硬化等病理表现,在形态学上视作痰瘀之邪缠绵胶结的结果,实邪凝结生成的病理产物当属实证。因此,结合微观与宏观的辨证方法,在补虚荣络的基本治疗的基础之上,佐以消癥除积的治法。临床一项新的研究发现,芪蓟肾康颗粒总黄酮能减少IgA在肾小球系膜区的沉淀,改善IgA肾病大鼠血尿和蛋白尿的症状[18]。黄芪具有补中益气之功,小蓟具有祛瘀止血的功效,二者相辅,虚实兼顾,以行补虚消癥之法。王永均教授临床常用的经验用方复方积雪草,主治肾内微癥积,将当归补血汤与下瘀汤两方化裁合用,易䗪虫为积雪草,补消并行,延缓肾功能损伤进展[19]。樊均明教授[20]在临床执证中,合用当归、三七、黄芪三味补益气血药,望以补求通。亦沿用古代消癥散结之法,合用昆布、牡蛎、大黄、川芎四味药物,以达到化痰散结、祛瘀消癥的目的。癥积消散,则现存有形之病邪得以解决。气血畅达,推动血行,络脉得通,则IgA肾病呈持续性进展之忧患将得以根除。
临床除了推崇消补兼施的治法之外,活血祛瘀的治疗方法也同样受到重视,并且大多数医家将IgA肾病产生的病理产物辨为实证。程小红等人[4]认为,本病从微观的角度辨证无虚证,并将肾脏细胞增生、系膜基质增多以及新月体的形成,皆归属于热(火)毒、风湿、痰瘀;肾脏球囊粘连、肾小球硬化及肾小管萎缩、肾间质纤维化、毛细血管腔狭窄等表现,归属于寒湿、痰瘀、浊毒。其中瘀是围绕疾病发展的重要因素,也是本病加重的核心病因。瘀血停聚脉管,造成血管微血栓,久聚则加重血管病变,出现内膜纤维化及玻璃样变等慢性改变[21]。故临床诊疗时,应注重灵活运用活血化瘀药。张胜容教授[22]强调尤其是对于肾小管损伤后,一旦出现红细胞管型,需强化活血化瘀的治疗。张教授结合络病理论,认为IgA肾病的病理改变皆与“肾络瘀阻”特点相符。故临床常使用丹参、当归、水蛭、地龙、赤芍等活血化瘀通络的药物,以抑制肾小球损伤的进展。根据临床具体的病理表现,张教授亦酌量添加金银花、连翘、鬼箭羽、蒲公英、滑石等一些清热利湿、散寒解毒等药物。除此之外,临床亦常用凉血止血剂治疗IgA肾病,消肾络之瘀血,行消瘀散结之功,下病上治,尿血自止[23]。
综上所述,IgA肾病相当于肾络微癥积的表现,本病的核心病机为正虚邪实,虚为癥积的始动因素,痰瘀是构成癥积的病理基础。基于肾络微癥积理论指导下,依照补虚攻邪总的治疗原则,总结出补虚荣络消癥、活血祛瘀消癥的治法。新世纪各个领域趋于发展的同时,医学也与之一同奋进,传统的宏观辨证方式与微观辨证的协同治疗,将开拓医学视角。在IgA肾病的治疗中,注重消癥散结方法的应用,阻止肾络微癥积的形成和发展,临床方能取得良好的疗效。只有全方面多角度的掌握IgA肾病的发展进程,才能为优化IgA肾病临床治疗方案,治疗人类复杂疾病发挥其更大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