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恩赐和召唤

2023-02-11 07:37阿拉提阿斯木
伊犁河 2023年6期
关键词:刘亮程刘亮村庄

阿拉提?阿斯木

和所有的日子一样,今年又是一个好年份。有的时候,日子会突然拥抱一个人的灵魂,前提是你必须没有丢失你的这个本质。长篇小说《本巴》荣获茅盾文学奖,不仅丰富了中国文学的斑斓典藏,也丰富了茅盾文学奖骨髓脉络里的基因,给新疆多民族文学争得了荣誉,展示了脚踏实地的“刘亮程式”的自强自信,可喜可贺。不倦地热爱生命,描绘大地的养育之恩和语重心长,带着好梦拥抱天下的花园,丰富自己的人生经验,抓牢时间的文学灯塔,启示文学语言独一无二的关怀,乃刘亮程恒久的文学使命,也是他昼夜闪亮的哲学明灯。

对于当代多民族文学家园来说,刘亮程不同体裁的文学作品是一种温暖文学天地的存在,是他苦心创作、全心全意献身文学事业的岁月见证。特别是他的文学语言,创造了一种“刘亮程式”的叙述方程和小说语言。同时,在创作实践中也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思维方式。刘亮程的艺术表达是一种久违的亲切和亲切的久违。读者会欣喜地发现自己和身后的清泉甘露,也是一种依靠语言亲吻心灵的远方回归和愉悦血脉的体验。拥抱我们的意识,实现比我们向往期盼还要精美的生活博弈,也是我们原在的梦想。那些故事和气象,是大地有村庄和没有村庄、有风和没有风的人们的故事的故事,像阿凡提所说的朋友的朋友、兄弟的兄弟。不曾诞生在村庄的人们,也在刘亮程的文学盛宴里找到了自己精神环宇里的村庄。一个人必须有一个静身静心的地方。刘亮程的欣慰是,他通过文学创作,找到了众多语言血脉里的朋友;也给那些没有朋友的人,创造了手拉手播种友谊的机会。在这样的庆典里,贺词和好酒好肉,在敬爱的彩虹的陪伴下同样光彩夺目,激动人心。同时,其作品被译成众多少数民族文字和外文,得到了各路读者广泛的赞颂。

我们知道,在时间的天平里,就语言世界和心灵世界而言,刘亮程的村庄情结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普世情缘。闹市的孩子们认不得五谷和田旋花的模样,但是他们自有城市生活的时代光芒。在美美与共的风和日丽里,刘亮程的村庄象征人类黎明的光亮,深情地阐述欣欣向荣的村庄光芒。这也是刘亮程哲学思想折射出的人学实践。

阅读刘亮程近年来出版的几部长篇小说,一个突出的感受是,我们在匆忙的一闪而过里,也灿烂地创造了众多的人生真谛和美酒一样的感受。滋润我们的一窝儿一窝儿斑斓彩虹,被刘亮程刻在他的文字里,留在了他圆月般可爱的故事网络里。在静谧的村庄,在阳光直照的暖屋里,在成长的黄金岁月,刘亮程和自己的哲学睡在一起,在挚爱的梦境里孕育自己的文学语言,也把风和日丽风风雨雨带来的酸甜苦辣都揉进了他的小说语言里。那些没有后视镜的人们也突然发现,他们曾经的代价,原来也是珍珠玛瑙的前奏,是一种谦虚的启示,提醒明天的太阳更加美丽。

盘点往昔的日月,刘亮程写道:“我是被村庄里的开门声唤醒的。在这座沉睡的村庄,可能只有一个早晨,剩下的全是被人过掉的夜晚和黄昏。”在这个时间套时间的写法里,清泉般清澈的黎明灿烂便是一切故事的按钮,那些散发着哲思的文字也是读者眼前一亮的风景。

在语言的运用和开凿上,刘亮程是一个结实的作家。他的智慧是寻找自己的小说语言,他们村庄独特的启示他坚定自觉地创造自己小说语言的菜谱。我们可以从他写进作品里的艺术语言找到这种感觉。我们欣赏小说,不就是要把我们的爱和被爱说清楚吗?为什么小说会成为我们亲密的朋友呢?不就是我们可以向这个能倾听、爱倾听、会倾听的朋友诉说衷肠吗?刘亮程作为一个骨髓饱满的小说家,基础也来自能与黎明和黄昏的灿烂和忧郁对话的魔力。在我们狂欢的时候,他可以算出春麦和冬麦喜悦人心的亩产,他自己也是一个浑身散发着麦香的汉子。天下真香养人的馍馍、馕、饼子和拌面,都来自这个麦香世界的鞠躬尽瘁。语言的麦香让喂养我们的古老文字更加亲近人心,通透天宇地理,谆谆教导我们。我们要感谢文字的力量,感谢时代的文学灿烂。刘亮程的小说好读,文字磁力通透抓人,格言式的语言风格风流倜傥。除了他坚定的文学追求以外,他的天资便是他的金翅膀。他的阅历、经验、感悟、文学启示、毅力、承受力、善良和成熟,也是他手心手背的文学金矿。内心光明的人,才能留下光明。

最早是诗歌的缪斯携手刘亮程走进了文学大家庭的宫殿。1982年的时候,他在家乡的文学刊物《沙湾文艺》上发表了第一组诗。1987年,出版了第一本诗集《另一只眼睛》,这在那个年代不是小事,也是一次珍贵的记忆。该诗集收入他25首诗。第一首是《无题》,他写道:“那么 走吧 疲倦是时间的份量 回去晚了 期待的小门关上 心又要沿围墙 久久久久地 徜徉。”30多年前,他和时间的关系就相当不错了,而且看得也透,明白心心相印的期盼和艰难。他在《街》里写道:“想着一件又一件事天便亮了 光明是我的下半截身子 到街上去和好多人相遇,费好大劲消化一副又一副面孔 这样二十多年了老不能胖起来 我开始怀疑自己。”当年我就欣赏这首诗,在那个多梦的岁月里,诗歌的关怀和安慰也是一种安抚心灵的文学关怀。

而后,在时间的召唤下,刘亮程的诗歌在众多的昼昼夜夜,在星星下和母亲般可爱伟大的金秋收获里,变成了波光粼粼金碧辉煌的散文世界。恋爱般甘甜而又慈悲通透、渗透骨髓的散文情怀,开始打动了众多的曾经雷打不动的心灵。他们睁开眼睛,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价值,和刘亮程变成了朋友。刘亮程的村庄情结,从生命的村庄里,把他推到了文学的前沿阵地。《一个人的村庄》,男女老少都喜欢,也包括轮椅兄弟姐妹们。因为村庄有我们生命的第一声呐喊。一代代的雄鸡也记得我们的呀呀学语和志在四方的雄心壮志。在刘亮程村庄满地满地的太阳里,有人人渴望的麦子、玉米,有自在的花草,它们是无限蔓延的牵牛花,有童年红红绿绿而又叮咚作响的梦想。重要的是,在村口,有阵阵欢迎人们的暖风,它们也是刘亮程静悄悄的朋友,是他的信使,是给他捎话的春暖花开和秋风萧瑟。他写道:“每年都有幾场大风经过村庄。风把人刮歪,又把歪长的树刮直。风从不同方向来,人和草木,往哪边斜不由自主。”这些翠玉一样的文字,感动了无数男男女女。当然,刘亮程的许多花草、野鸟、四只腿的宝贝们,也沐浴在了这些文字带来的酣畅淋漓和淋漓酣畅。一些所谓的大家们在慷慨的饭局里酒足饭饱侃侃讨论“艺术是什么”的时候,刘亮程的这些文字已经是滋润心灵的艺术了。在这么多年的文学现场中,有多少人写过大风经过村庄时的幽幻和神奇呢?写过“风把人刮歪”的哲思呢?这种“刘亮程式”的文学语言,背后的智慧仍是他的思维方式在不断地激活他的逻辑走向。

我始终坚信刘亮程是懂风语的。他在散文《喀纳斯灵》里写道:“我经常跟风说话。我认得一年四季的风。我说什么风不一定懂,但它收起来带走。多少年后,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它走遍世界被相反的一场风刮回来。”这是从刘亮程自然经验中派生出来的一种通灵,不是隔墙有耳,而是古老的万物有灵,是倾听的力量。他在其长篇小说《虚土》里写道:“风是最伟大的叙述者。它一遍遍描述过的山川大地,被我从刮过头顶的风声中辨认出来。我在风中听见遥远大地的声音。”刘亮程对草虫鸟鸣的热爱和描写,也鲜明地折射出他与大地平衍为一体的生命观。他说过这样的意思:如果我们走到一个地方,不再有草虫了,我们还能走多远?

在许多幽深的、西域大地独有的活态语言魅力的基础上,刘亮程从劳作不息的人心里发现、创造了他文学语言般若里的蕊蕊,而后它们在白纸黑字里变成了美酒咖啡般的小说语言。实际上,他的小说语言为一些疲惫不堪的潜在的小说语言赋予了一种休整的启示,赐予了一种田野味道,也是一种相互学习借鉴欣赏的天籁。于是,他掏心的诗歌语言、从地平线的净土里派生出来的散文词语、旋转舞台里幽深迷人的珍珠玛瑙般的小说语言都被请进了他小说语言天地的迷宫里。就我自己的学习和观察而言,刘亮程的小说语言是一种独特的审美观赏,是阅读的享受和发现。那些很久没能挤在一起说话的词语,在时间的召唤下能被灿烂地组合在一起,愉悦人心,这也是刘亮程神奇语言的一个例证。他在《本巴》说梦人《齐》一章里,写出了我们久违了的语言魅力:“他有意要让我知道,我们所在的本巴世界,都是他讲出来的,我们只活在他押韵的诗歌说唱里。诗有多长,我们的世界便有多大。他不会让我们跑到故事外面。他给每个英雄非凡的本领,给了我能预知过去未来九十九年的能力。”刘亮程创建的词典看似有页码,但是他触摸它们的时候,那些页码也会变成火墙一样温暖脊梁的雄性词语。他试图的语法,是大地恩赐他的逆运算。特别是他的地理描写、村庄描写、心象描写、潜意识描写、梦幻描写、后视镜描写、天籁描写、气象声响描写等等,都是与人心和自然的花草对接过的东西。成为一个作家的艰难,就是你必须与许多的作家不同,把你自己的东西掏出来、亮出来、晒出来,继续编织你的爱。满天满地飘舞的风向和新疆大地勤劳的毛驴儿也知道刘亮程的心思情怀。他做到了。

长篇小说《虚土》,手法上是一部云集了不同时间的作品。时间是黎明的朋友,因而那些众多的时间会簇拥在一起,歌唱黎明的光芒万丈。从前的时间和当下的时间,在阳光下醉人的村庄,在路边会歌唱的白杨树下,在古老的会讲故事的榆树下,在刘亮程留在村口的风朋友的花园里,娓娓道来,讲述时间和人心的故事。无限的虚土串起众多心爱的故事,记录人的成长和时间的成长。归根结底,刘亮程的小说语言是慷慨的、饱满的;文笔优雅,每一个空间里都有给读者的惊喜,在奉献的过程中充实自己。在眼睛无法抵达的地方,他垒起了情感世界的琼楼玉宇。他写道:“每个夜晚都有一个醒着的人守着村子。他眼睁睁看着人一个个走光,房子空了,路空了,田里的庄家空了。人们走到各自的遥远处,仿佛义无反顾,又把一切留在村里。”这里的村庄情节,也是人心最温暖的归宿。

刘亮程在一次文学讲座中说:“作家有一种能力,可以在万物之间自由想象和创造。但是这样的想象中一定有我们经历世间许多事务的气息、气味、颜色、感觉等等。我们最后能够在文学中呈现出来的是这个世界最细微的细节,这些细节是带有生命气息的,尘土是有生命的。”我极为欣赏这种认识。是的,在文学创作的细节里,有验证我们血性的旋律和原在的声音。实际也是一个作家成熟成功必须的精神素养,也是小说能有价值的一个个无声的验证。

刘亮程的小说语言又充满了迷人的神灵神气。我们会突然读到一些我们在冥冥中猛然醒悟和欣喜若狂的句子。不,是他的心脏、肝脏、肾脏、心房、肚肚肠肠感恩岁月的——词语,是那种等待玫瑰绽放时的激动人心。这些原初的词语,让生活始终保持了自在的纯真元素。我们明白,人生有尽头,但是,我们的使命和光荣就是在最后的大限里,也要播种希望的玫瑰,留下生命的接力棒。人可以枯萎,但是文学的玫瑰永远绽放。因而,我们的小说语言,必须是盛夏光热一样暖心暖人的东西。人心总是要敞开的。语言的教诲和成全,在时间的胸膛里总是要开花结果的。刘亮程的语言清泉汇入温暖的河水,灌溉文学的沃土、草原、牧场,滋养小说语言的现场,乃我们小说语言大家庭门前开红花似的灿烂。当这种语言也变成秋天累累果实的时候,遥远的劳动号子衔接今天新时代的金歌名曲,像徐悲鸿和列宾的油画,也是从《本巴》和《一个人的村庄》里派生出来的心花怒放。当雪花飘落人间,这种醉人的小说语言也会变成夏花般灿烂的蔷薇园,在记忆的彩桥,瞭望青春般可爱的画面。养育我们感恩岁月的彩虹,继续成全未来小说语言的子嗣。在这种愿望的拥抱下,我们与光芒万丈的晨光一起俯吻养育我们成长的大地。

多年阅读刘亮程的作品,打动我的东西是他那种在场式的、亲力亲为的语言感动和原始的人生叙述。在大美新疆的一日三餐里,他的小说语言是亮堂堂的,字里行间闪烁着他活生生的形象。这种骨质般顽强的智慧,从他早期的诗歌散文开始,始终是一种畅怀心胸的写作。在而后的小说世界里,他幸运地发现了自己的曲径花园。在真实的日子里,我们也是打开了自己不曾发现的那扇门,抓住了我们的曾经,把那些粗细不均的绳子结在了自己的文学金筐里。就是在天寒地裂的岁月,这些箩筐也不曾空空如也,也不曾亏待过时间。它们也曾装满鲜花,鼓励天下的语言文字牢记结绳记事、敬爱当下洞房花烛夜般可爱的小说语言。还有一些东西,是最亲密的人也未曾发现的密码,因而刘亮程的小說世界是迷人的,醉人的。从他满实满载的酒杯里,派生出了他的灵魂写作。这是大地的恩赐,也是他牢记在心的麦子的嘱托。他的本质、豪迈的长途跋涉,变成了今天人人赞颂的《本巴》和《一个人的村庄》。在时间的陪伴下,它们变成了天下的清泉。无数干裂的心口,都在这里记录、见证、坚定盘点自己的如饥似渴拥抱天下原在的仁爱。刘亮程用天使启示的金言玉律,书写理想和梦想的灵魂故事,给当下和未来的人们留下了壮丽的史诗,见证了自己的灵魂,对得起那些粮食和春华秋实般的语言灿烂,也对得起故乡的养育,深情满怀地接受岁月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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