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砚
失眠是最常见的睡眠问题,可以作为独立的疾病存在,也可以与其他疾病共存,即共病性失眠症。近年来,受长期低头伏案工作或应用手机等电子产品的影响,颈椎病的发病率逐年上升。随着对失眠的深入研究,颈源性失眠逐渐受到学者们的关注。流行病学调查显示,在中国成人失眠症的患病率为10%~15%[1],而颈椎病患者中失眠症的发生率可达48%,明显高于普通人群[2]。此病以入睡困难、睡后易醒等睡眠障碍伴颈背部疼痛为主要临床表现[3]。临床医师在治疗失眠时很容易忽视颈源性因素,从而使疗效大打折扣,病情迁延不愈。
颈源性失眠在中医学中属 “不寐”“项痹”范畴,颈项经筋不利,痹阻不通,气血失和,阴阳失衡,则导致不寐。针灸是中医学一大瑰宝,可有效松弛颈项痉挛肌群,调和气血阴阳,在治疗不寐和项痹方面均具有满意的疗效。目前针刺治疗颈源性失眠,多采用传统体针疗法,以头颈部局部取穴为主,如颈夹脊、天柱、风池、百会等,再配合三阴交、足三里、神门等穴位[4-8],常采用卧位,对诊疗设施和针刺技术水平要求较高。黄帝内针作为一种特殊针法,操作简单,实用安全,治疗颈源性失眠收效明显,本文特此介绍如下。
现代医学针对颈源性失眠的致病机制尚未完全明晰,有关其发病机制主要有以下几种观点。
1.1 疼痛研究显示, 慢性颈背痛患者中,有47%存在失眠现象[9],在另一项研究中,有为[10]。孙振晓等[11]、粟胜勇等[12]也通过研究发现,颈椎病颈痛与失眠具有显著相关性,颈痛VAS评分与失眠的PSQI总分呈高度正相关。患者睡眠不足或质量不佳,颈背肌筋膜不能得到有效放松,可进一步加重肩颈背部疼痛[13],使二者相互影响,形成恶性循环。
1.2 脑供血不足睡眠与下丘脑的觉醒、睡眠中枢和脑干上行网状结构的功能密切相关,后两者皆由椎动脉系统供血以维持正常功能。当颈椎病引起椎动脉血管痉挛、管腔变窄,致其血流下降时,可导致上述结构功能下降而出现不同程度的睡眠障碍[14-16]。俞中平[17]就曾提出颅外高张性失眠,认为颈颅部肌筋膜张力增高时,可导致入颅血管的血流前阻力增加,血流量下降,脑干供血不足而出现失眠症状。朱建琳等[18]通过对随机抽取的120例体检人员研究发现,睡眠障碍组的左、右侧颈内动脉和椎动脉阻力指数以及PSQI各项分值、总分值均显著高于睡眠正常组。
1.3 植物神经功能失调交感神经与颈椎周围组织关系密切。颈交感干由3个交感干神经节组成,其中以颈上神经节为最大。颈椎病静态性压迫或者动态性失稳,可导致交感神经受压或刺激,使下丘脑兴奋反射增加,从而出现睡眠障碍。此外,松果体分泌的褪黑素与睡眠也有紧密的联系。而颈上交感神经节的节后纤维与松果体细胞形成突触联系,因此睡眠与颈交感神经相关,颈部周围软组织失衡将导致失眠[19]。
目前该病的西医治疗以口服镇静催眠类药物为主,包括苯二氮卓类与非苯二氮卓类,虽可获得短期疗效,但由于常常存在白天嗜睡、药物依赖、易成瘾等不良反应,且无法缓解颈项疼痛等颈源性失眠的主要症状,难以纠正其致病原因,故远期疗效不佳,病情容易反复[20]。
2.1 执两用中黄帝内针源于《黄帝内经》,其传承绵密久远,至杨真海老师,始公之于众。该针法以调整“阴阳”为核心,所谓“阴平阳秘,精神乃治”“阴阳自和者,必自愈”。其“中和”为黄帝内针追求的最佳状态,其意为中正平和,本是中庸思想的精髓。中医学认为,人体之所以发病,乃是机体之气血、阴阳出现了盛衰变化,即“中”的位置发生了变化,失其“和”而发病。黄帝内针便是调“中”之针法。
《中庸》第六章中记载:“执其两端,用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黄帝内针以此为指导,对如何调中做出了规定。由于上下、左右皆为一对阴阳,把握阴阳的两端,才能用中、有中,才会达到阴阳平和的状态。故黄帝内针禁刺患处, 严格遵循“上病下治,下病上治”“左病右治,右病左治”的原则,正如《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中曰:“故善用针者,从阴引阳,从阳引阴,以右治左,以左治右,以我知彼,以表知里,以观过与不及之理,见微得过,用之不殆”。
2.2 同气相求《周易》乾卦文言的九五曰:“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到了《系辞》,孔子将这一概念表述成“方以类聚,物以群分”。求同气,是黄帝内针应用时的重要目标,同气相求,则有求必应。其包括2个方面的内容,即经络同气与三焦同气,二者互参互求。
经络同气是指同名经同气相求。人体的十二条正经据其名称被分为6组,即手足太阳经、手足阳明经、手足少阳经、手足太阴经、手足厥阴经、手足少阴经,每组中的2条经络互为同名经。例如病变部位在手太阳经所循行的经络上,则可以在足太阳经上进行取穴,此即为经络同气,也称为六经同气。
所谓三焦,即上焦应天,中焦应人,下焦应地,在人体有相应的各属区域划分。上焦是指前为鸠尾穴、后为至阳穴以上的躯干部分,以及肢体的腕、踝部分;中焦是指前为鸠尾穴至神阙穴、后为至阳穴至命门穴之间的躯干部分,以及肢体的肘、膝部分;下焦是指前为神阙穴、后为命门穴以下的躯干部分,以及肢体的肩、胯部分。举例而言,头面部的疾病隶属于上焦,则可在同属于上焦的腕部或踝部附近取穴,此即为三焦同气。
2.3 阴阳倒换求考虑到安全因素,黄帝内针的取穴严格限制在肘膝关节以下,因此当病变在下焦的肩、胯部位时,就要依据“阴阳倒换求”的原则,“下病上取”,即从上焦的腕踝部位来解决。
2.4 重视导引的作用“导引”一词最早见于《庄子·刻意》:“吹昀呼吸,吐故纳新……此导引之士,养形之人,彭祖寿考者之所好也”。 黄帝内针所强调的导引是指通过医者的语言指导,把患者的神识调动到患处,反复感受、觉察症状的变化,以实现针刺的效用最大化,从而达到治疗疾病的目的。孔子《系辞》中曰:“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 让患者感的过程就是一个阴阳相引的过程,通过感而实现机体阴阳的自和。
3.1 选穴黄帝内针讲求走出疾病,走出脏腑,治疗的耳目在于寻“症”。具体到颈源性失眠来讲,穴位的选择就要依据此病的主要临床表现,即入睡困难、睡后易醒、颈项背部疼痛甚至伴头晕头痛等去考虑。可根据审穴要诀“六三二一”进行。
六:即经络辨证,确定三阴三阳经。失眠之病机,总属阴阳失和,阳不入阴。任脉与督脉为人身最大的一对阴阳,且有腧穴与十二经脉相通,故治疗失眠可首选任、督二脉。颈项背部的疼痛,根据具体部位的不同又有差别。项背正中疼痛者,属于督脉,偏于两侧者属于太阳经;颈前正中疼痛者,属于任脉,偏于两侧者,则属于少阳经。 若伴有头晕头痛者,亦根据其循行部位行经络辨证,如病变位于前额者,属阳明经;位于两侧者,属少阳经;位于后枕部者,属太阳经;位于巅顶者,属厥阴经。
三:即三焦辨证。颈项部隶属于上焦,与腕、踝为三焦同气,临证应从腕、踝部取穴。而对于颈项部以上的头部病变,则应从手、足取穴。
二:即阴阳。根据“左病右治,右病左治”的原则,症在颈项左侧者,取右腕或右踝同气;症在颈项右侧者,取左腕或左踝同气;症在颈项两侧者,以严重一侧作为主症取同气,若程度相似则按男左女右原则[21]。
一:即阿是穴。症属督脉者,取八脉交会穴后溪穴;属任脉者,取八脉交会穴列缺穴。颈项疼痛属太阳经者,取阳谷穴;属少阳经者,取阳池穴;属阳明经者,取阳溪穴。对于头晕头痛者,则根据阳明经、少阳经、太阳经、厥阴经之不同而选用合谷、中渚、后溪和劳宫。以拇指指腹适度按压穴位及周边区域,患者所诉酸麻胀痛之处,即下针之处。如无明显痛点,则直接取上述经脉之原穴即可。
3.2 操作选穴后,嘱患者采取适当的体位,腕、踝部穴位采用1寸针,在阿是穴附近斜刺40°进针,留针45 min。《素问·天元纪大论》曰:“君火以明,相火以位”,而“阿是穴”的选择实际上就起到了定位的作用,位的不同便有了阴阳的不同,从而具备了变化的条件。因此与普通针刺讲求补泻的手法不同,黄帝内针无需提拉捻转,不追求针感,不讲究深度,所谓“透皮即有效”。对于畏惧疼痛的患者,还可以采用指压的方法代替针刺,同样可起到良好的疗效。
3.3 导引接受传统体针治疗的患者,在留针过程中常常静卧于床,凝神休息。与之显著不同的是,黄帝内针特别强调针刺后的导引环节,在取穴准确的前提下,治疗是否有效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导引是否做得好。对于颈源性失眠的患者来说,应嘱其轻微活动身体,转动颈部,时常去感受局部的变化,询问其颈项僵紧或疼痛的症状是否减轻,注意调匀呼吸,感受气息是否可下沉丹田。整个过程中,应尽量不看手机、电视等,减少因与人聊天而分散神识。
王某,女,42 岁。主因“入睡困难1年加重1周”于2021年3月5日就诊。现病史:1年前因工作压力大出现入睡困难,就诊于某精神专科医院,给予口服佐匹克隆后睡眠好转,每日服药维持。近1周再次因家中琐事出现入睡困难,口服3片佐匹克隆仍彻夜不眠,伴胸闷心烦、胁肋胀满、口干口苦、便干,舌红苔黄,脉弦。给予柴胡加龙骨牡蛎汤加减,处方:柴胡15 g,黄芩10 g,党参10 g,清半夏15 g,生石膏30 g,茯苓30 g,桂枝10 g,大黄10 g,龙骨30 g,牡砺30 g,炙甘草6 g,生姜10 g,大枣10 g。颗粒剂7剂,水冲服,日1剂。并针刺列缺、后溪,针后不行针,于待诊区座椅处留针45 min左右。3月13日二诊:患者诉近1周睡眠较前好转,口服1片佐匹克隆后晚上12点前可入睡。中药继服上方7剂,针刺列缺、后溪,由于仍有心烦、胸闷症状,故遵“六三二一”原则,六:心胸为厥阴经所主;三:心胸属上焦,于腕踝附近取穴:二:男左女右,故在右侧取穴;一:阿是穴:右手厥阴经内关附近找到阿是穴。于待诊区座椅处留针45 min左右,其间嘱患者做几组深呼吸,起针时诉胸闷、心烦已较前减轻。3月21日三诊:诉入睡较前进一步好转,但夜间几乎每小时觉醒1次,胸闷、心烦已不明显。不愿意继续口服中药,要求仅针刺治疗。问诊过程中提及右侧项背拘急疼痛多年,低头则颈项僵紧明显,有时伴头晕,故于列缺、后溪基础上加用左手太阳经阳谷穴。留针45 min,嘱其轻微活动颈部,诉项背拘急较前明显减轻。此后予隔日针刺1次,共6次,项背疼痛基本缓解,无头晕,每晚11点前可入睡,觉醒次数明显减少。
综上所述,黄帝内针具有疏通气血、调整阴阳之功效,阴阳合、疼痛解则神自安,在治疗颈源性失眠方面具有独特的优势。该针法操作安全,便捷实用,无需脱衣暴露胸腹等重要部位,不会伤及人体重要的脏器、血管、神经,对诊疗场所和设施要求相对较低,不受特殊针刺体位的限制,因此值得临床推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