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若玉
《道德经》,又称《老子》,是道家学派的开山之作,也是中国古典思想的经典之一。全篇共81个章节,五千余字。《道德经》中以“无”引申的相关概念具有抽象且深刻的内涵,是道家哲学的核心思想。书中,“无为”“无欲”“无知”“无私”“无名”等“无”类词反复出现,丰富而多角度地展示了“无”观念的内涵和表现。在某种程度上,“无”观念是老子整个思想的核心,也是《道德经》用以阐释“道”与“德”的基本概念。《道德经》在学习、论道、为人、处事等各个方面的论述都融汇了“无”的观念,而语文这门课程也是增智广才、立德树人的重要学科,二者之间有着天然的联系。因此,通过阐发《道德经》中的“无”的观念,能够有效指引语文教学绕开壁垒、回归本真、探索旨趣。
道家一向强调“自然无为”。《道德经》第二章点明:“是以圣人居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老子指出,圣人借助无为的思想待人处事,借助不言的方法实践教化人民。第六十三章中也写道:“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这句话的含义就是:人们要保持无为的观念,从而有所作为;凭借不生事端的方式去解决事情;把没有滋味也当成是一种滋味。因此,所谓的“无为”并不是指无所事事、不加作为,而是指不违背自然之道、不实行功利之事、不强迫和压制地追求质朴和本真,以达到“有为”的状态。把“无为”的思想应用在如今繁难的语文教学当中,关键要抓住一个“减”字。
从宏观上看,国家积极倡导义务教育阶段学生课内外减负。实际上,此前减负的口号也早已喊了多年。所谓的“负”是指那些违背学生身心发展特点和规律、超出应当的学习范畴、过于压迫学生的负担,比如大量累积的作业、超额的课外培训等。其实,这就是老子所要摒弃之物,减负也正是语文教育教学对“自然无为”在一定范围内的追求。而从微观上看,现行语文教学仍然存在“超标”现象:教师惯于干涉学生的语文自主学习过程,制约学生的自我意识。由于不停地施加语文学习的干预性,不能合理放手,致使学生不堪庞杂的知识重负,被固定的学习流程束缚,“在教师的‘有为’中失去了参与学习的主动性,陷入了无所作为的困境。”(颜程龙:《老庄哲学对语文教育的启示》,《语文建设》,2018年第30期)因此,过于“有为”的传统语文教学必须要做减法,才能实现加倍的效果。语文教师应当积极响应减负的政策,教给学生特定年龄阶段内合理的知识量,同时还要给予学生更大的自主学习空间,防止事无巨细、百无遗漏的严控式教学。不过,这里的“减法”也须有个“度”的问题。“无为”并非意味着“不教”,而是要在“无为”与“有为”、“教”与“不教”之中找到一个平衡点。也就是说,语文教师对学生最好的教是一种“无为而教”,对课堂最好的掌控是一种“无为”的掌控,即让学生在教师提供的学习支架之下探索,又能发挥主动性、有所创造。
在老子的“无”观念中, “无用”和“有用”存在相对性的哲学思辨色彩。“无用”并不指毫无价值,而特指一种“无用之用”。《道德经》第十一章中提到:“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诚如老子所言,正是有了车中、器具中以及门窗墙壁中空的地方,才有车子、器件以及房屋的作用。所以,“有”给人便利,“无”也在发挥它的作用。就像美丑、善恶相对存在,“有”和“无”之间也是相互依存、相互转化的关系,轻视“无用之用”就是在忽略事物可以发挥的最大化价值。语文教学不是一成不变的,从看似无用的事物中寻求有用处、转化意义,是一种教学的回旋韧性。
语文教师要擅于从“无用”的“小处”找到语文教学的价值,并将其放大为新颖的课堂亮点。新课标指出:“语文课程资源包括课堂教学资源和课外学习资源。”实际上,无论是教材本身还是其他渠道,总是存在诸多容易被教师忽略的语文课程资源。借助这些细节进行教学设计,以小见大,就能实现无用之用。比如,对课本中的插图进行创新解读,对课文的句段内容进行延伸性设计,等等。同样,面对不同的学生,语文教师应有同样的一股可变的韧性,尤其对于后进生,教师不应当一味贬低他们身上看似无用的特质,而要设法利用这种特质,寻求其中的教学价值。比如,语文归根结底是一门语言课程,训练学生口头语言表达能力是其中一项重要的目标。然而,在真正的课堂上,当教师抛出一个问题时,总会有一些学生迅速并反复举手,一些学生犹犹豫豫地延迟举手,还有一些学生从来不举手。语文课堂是充满韧性的,迅速举手的学生能够给课堂提供更加丰富的解答,延迟举手的学生或许回答得更加缜密,而那些不回答的学生也可能是知者未必欲言。当他们语出惊人时,教师要擅于发挥自身的机智,利用那些看似与正确答案偏离、与教学设计不符的“无用”解答,积极展开相关课程开发。教师对每一个学生不同特质的尊重,都会赢得学生对语文课堂的专注,进而转化为语文教学的价值。
“守中抱一”的思想源于老子的《道德经》,“中”和“一”字体现了万物的汇聚、永恒以及虚静。它们意味着从纷繁复杂的世界中抽象出最本真的东西,而这个东西在老子看来,非“道”不可。换言之,“守中抱一”追求的是排除外界冗杂,向内自省、务本求真,具有鲜明的聚合性和内发性,是“无”观念的典型特征之一。《道德经》第五章写道:“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这句话指明繁多反而使人更加困惑,不如保持虚静。第四十七章也提及“其出弥远,其知弥少。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明,不为而成。”老子认为一个人向外奔走得越远,他所懂得的东西就越少。这似乎与通俗意义上的认识有所不同。实际上,老子并不是反对向外求学,而是强调思考、内省与体悟的重要性。这一点在语文教学中尤其可贵。
语文教学历经多次变革和丰富的研究,虽然有了很多新的成果和样式,但始终缺了最本真的东西。进一步讲,现行语文教学不仅多而繁杂,且总是太“散”,因此,当下的课程与教学变革不仅要做减法,“减”完以后还要“聚”。首先,“课程与教学的设置要做到‘虚静’,建立‘当其无’的中空式课程。”(吴亮奎:《老子生命哲学及其对课程与教学变革的启示》,《天津市教科院学报》,2009年第1期)而语文学科本身就具有厚重的人文性,教师更要能够沉淀于思考、保持宁静,善于在繁杂的课程资源中体悟、回归语文学科的本原,并在此基础上推陈出新。其次,语文教师要引导学生做到“虚静”。即要求教学不仅仅是教师教知识、教方法、教价值观,更应该是学生主体接收信号后,通过自我体悟将所学内化于心,以自己易于理解、感触颇深的方式加工,在已有的知识结构上最终完善认知、塑造人格,以内隐和外显的形式展现自我。因此,语文课程应当是生命课程,是体验式教学。语文教学做到 “守中抱一”,教师需要有“悟道”和“修行”的教育大智慧,从而引导学生求学的内发性精神。
在某种意义上,老子的“无”观念中有“空”“静”“虚”的内涵,因而与此相反含义的“满”和“过”等概念,并不为老庄哲学所提倡。实际上,儒家学派也认为“过犹不及”,我国春秋战国的《中庸》更是大篇幅阐释了“执其两端用其中”的思想。《道德经》第九章中写到:“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成身退,天之道。”这句话的核心意思在于告诫人们应当追求符合自然规律的“道”,即如果富贵到了骄横的程度,就会留下祸根。当一样事情顺利完满之时,就应当学会退让与收敛。《道德经》第六十章也写道:“治大国若烹小鲜。”任继愈先生解释其为:“治理大国,要像煎小鱼那样(不要常常搅动它)。”(任继愈:《老子新译》,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189页)此处适当搅动小鱼正是一种中庸的智慧。把过满则亏的中庸思想应用在语文教学中,体现的正是其边界问题。
这里的“满”泛指语文教学中一切过量、过度的行为。首先是教学内容上的“满”。为了应对考试,一些教师总会以自我标准教给学生过难、过多的知识。看起来教师完成了更为艰巨的教学任务,学生也得到了更多的语文知识,但是知识的生僻和厚重只会压迫学生对语文学习感到麻木,甚至厌恶。其次是教学方式上的“满”。教师为了让学生掌握更全面的知识而采用满堂灌的授课行为,这恰恰容易让语文课堂生成机械被动的氛围感和超限效应,从而抵触知识的内化和输出。随着新课程理念开始提倡问题意识和引导性,很多语文教师不再一味使用满堂灌,于是语文教学开始由教师的“讲”转向教师的“问”。提问固然是语文课堂上必不可少的环节,但是,单纯地从“满堂灌”转向“满堂问”,不过是从一种偏锋走向另一种偏锋的“满”。此外,尊重学生主体、杜绝体罚等观点的普及让教师几乎一致性地倾向于鼓励式教育,并在教学评价时“满堂夸”。尤其对于语文这门学科,很多问题都不存在绝对的答案,于是,语文教师在课堂上更是以大规模的形式展现出类似“真棒”“真好”的夸奖。然而,这种评价往往单一且无实用价值,过度的夸奖只会加重教师评价的廉价感和无效性。实际上,“灌”“问”“夸”都是一种正确且被需要的教学方式,其问题关键出在“满堂”上。这种“满”不断消弭语文课堂教学的边界,看似充盈、实则单薄。好的语文教学必然是多元而适度的,丰富而合理的,把握语文教学的边界是语文教师在专业知识和实践经验上的试探,更是语文课堂的张力。